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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第3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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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叫山的目光,也随着老夫人的目光,并行了去,齐齐看窗外的天,仿佛那方方的一抹天空里,有太多往事……

年馑,逃难,济粥……

宅虎,囚困,断头饭……

诵经,民变,恶疾……

卫队,阴谋,取湫……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夫人收回目光,转而落在陈叫山脸上,“虚水河流了多少弯弯,要进了凌江里,凌江流了多少弯弯,要进了长江里,长江呢,又还是进了海里,这都是缘!”

“娘,你说得是……”陈叫山兀自微微点头。

“昨个夜里,我做了个梦……”老夫人说,“恩成在跟我笑,芸香在跟我哭,老爷在骂人哩,素芹在唱戏哩……”

老夫人一气说了卢家四位亡故人,陈叫山瞬间唏嘘,竟无言去应……

“恩成笑够了,跟我说:娘,你心狠哩,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呀,你就下得去手啊?我跟他说:恩成,不是娘狠心,是你狠心,你狠心逼叫山哩!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也只有娘,才能送你走啊!你怎就糊涂,让叫山难做人……”

窗外一阵春风,拂了老夫人的白发,一缕搭下来,斜于眼前,陈叫山看去,见老夫人眸光,映着白发,银亮亮,而脸上却分明又是笑容……

“芸香她哭毕了,也跟我说:娘,我谁也不怪,就怪你,你灭了四条命哩!我就说:芸香,你怪得对,从一开始,我就错,一直错下来了,收救不住的,迟早有这一劫……”

同样,陈叫山无话去应接,默默咬了咬牙,视线落在屋角衣帽架上的毛巾,想拿给老夫人,去拭眼睛,但一转念,又觉得不妥……

任何时候,任何事情,老夫人要么不会流泪,要么,流了,不会去擦,任其流的……

“老爷他骂我,骂我多少年来,揽事多,管得宽,心****,凡事察根节,从不留一线,卢家百年,从没有我这号的女人……我回了他:对哩,我是揽事多,管得宽,心****,凡事都察根节,从不留一线……我伤了人,驳了面子,难为别人,又难为自己,我是自找的苦吃!这是命,命啊……”

“还有,素芹在唱戏,唱的是西厢记,唱了几遍了,才跟我说话,她说:我蒋素芹,没有福分,没有给卢家生一儿半女,做了鬼了,也无颜对卢家先人。我给她披了件衣裳,我说:素芹,你多心了,卢家祠堂里,有你的牌位哩!你有怨,我晓得,要怨就怨我,都是我的错呀……”

老夫人兴许觉得自己说的多了,陈叫山又无话可应,反显得冷落了,手里的念珠,一停,笑着说,“叫山,人老就嗦了……”

“娘,你说话我都爱听……”陈叫山为老夫人倒了杯热茶,端过来,躬身,放茶,双手渐收回,迎面退步,重新坐回椅上……

老夫人看着陈叫山这般恭敬的姿态,从他长长的胡须,额上渐生的几丝皱纹里,唏嘘着时光不留驻……

“奶奶,爹地……”

陈叫山正与老夫人坐着喝茶,忽听志雁的声音传来,两人转头看,志雁穿一身带蝴蝶图案的花裙子,从一团阳光里蹦跳着进屋了……

一进屋,志雁变戏法似的,从身后亮出一个绒布靠垫,蹦跳着,到了老夫人跟前,要老夫人身子稍前倾,而后将绒布靠垫,垫在了椅背上,“娘说这儿的椅子太硬了,奶奶坐着难受……”

老夫人笑得满脸花,故意身子一前一后地动,感受着绒布靠垫的舒服,伸手摸着志雁的辫子,轻轻捋,“志雁,跟你娘一样俊,瞧这辫子,绸儿似的……”

志雁得意了,看向了陈叫山,故意将嘴巴撇着,脑袋歪了,使自己的辫子直直垂了,且悠悠晃,“爹地,你的胡子长,还是我的辫子长?”

一提胡子,陈叫山和老夫人都瞬间凝然了,但仅是一瞬,陈叫山便笑了,“长是一样长,但志雁的辫子长得快,爹的胡子长得慢,要不了几天,志雁的辫子就长过爹的胡子了哈……”

老夫人拉志雁坐在自己身边,“志雁,近来读些什么书?”

志雁眉一皱,严肃起来了,眼睛朝上看,眼珠子里白的便多,黑的便少,“嗯,有《东坡词》、《女经》、《朱子家训》、《楚辞》,对了,还有《华夏简史》……”

“你哄人哄到奶奶跟前了?”陈叫山板了脸,“我不晓得你么,读书一目十行的,不入心,你是牛吃桑叶图多哩!”

志雁不高兴了,觉得爹爹太不顾忌她的面子了,便将头朝老夫人的怀里靠去,避了陈叫山的视线……

“志雁聪慧得很,读书最有心,别人不晓得,奶奶是最最晓得的了……”老夫人抚摸着志雁的辫子,瞪一眼陈叫山,转回目光,将手里的念珠一撩举,“来,志雁,给奶奶背个朝代谣……”

志雁一下兴奋了,似要在奶奶面前表现,且给爹爹一个回击,便索性站了起来,身子站得端端,并将两条辫子,也拉得顺直了,裙摆也拍平妥了,大声背了起来

开天辟地有祥时

三皇五帝无永日

盛朝自有明君在

末世怎论忠将义

上古混沌火取木

狩猎耕田始族居

夏商青铜堪生熠

周王兵戈燃一炬

群豪并起列春秋

英雄战国各起势

…………

志雁一气背完后,高昂着头,小鹿一般跳着走了……

老夫人望着志雁的背影,渐渐远了,拐一墙角,直至看不见,用手轻抚背后的靠垫,兀自喃喃着,重复着朝代谣的句子

五代十国轮回转

南唐后主阶囚苦

陈桥却杀回马枪

杯酒一释兵权入

盛朝大宋分两截

汴州杭州京易地

…………

“叫山,我说,过寿的事儿,你们就别忙乎了……”

老夫人站起身来,将绒布靠垫抱在了怀里,语声变得唏嘘,边说边朝外走去,“该来的来,该去的去,隋是杨,唐是李,宋是赵……这都是缘!国如此,家如此,人如此,都是缘,都是缘呀……”

…………………………

是日清晨,天尚未全亮,陈叫山正坐在桌前,手执鼠须笔,书写着老夫人七十大寿的宾客名册,老夫人的随身丫鬟翠红,忽地急慌慌跑来了,哭着喊,“先生,先生,老夫人她……她……”

翠红的话,断了,说不下去,但,眼泪说明了一切……

饶如此,陈叫山猛跳起来,一扔毛笔,疾步跑了出去,大喊着,“柳郎中,柳郎中,柳郎中……”

老夫人去了……

寿终正寝。

柳郎中流着眼泪,跪在老夫人床前,探触了老夫人的鼻孔,喊一声,“老夫人……”便哭得再说不出话来……

屋里跪倒一大片人,眼泪如雨,滂沱下……

陈叫山哭一阵,抬了头,跪行至老夫人身前,细一察看,见老夫人右臂靠床内,右手里捏着那串念珠,大拇指恰恰卡在念珠的佛头之上……

“娘……”

第757章地盘被抢

陈叫山静静躺在理发店一张躺椅上。【。。】理发店师傅端着一个敞口酒樽,里面是调制的胰子沫沫,用一大斗笔,在内中旋了旋,均匀地在陈叫山下巴上涂涂抹抹着……

理发店的小炉上座着铜壶,壶嘴“呲呲呲”地喷着热汽,热汽弥漫开来,将收音机里的秦腔曲子《得胜令》,似也萦旋了,在满室悠悠回荡

“铁鬃驹哎哈大声叫嘶

软银枪端端竖立

看我江山万里似图

岂可令贼寇觊觎

展旌旗

猎猎乎

望烽燧

狼烟息

酒三碗

畅快意

…………”

“陈先生,鬼子赶走喽,咱心里乐呵,你哼几句就得……要不然,我这不好弄哩……”

陈叫山随收音机哼着秦腔,长长的胡子随口形变化,一长一短伸缩,理发店师傅笑着劝陈叫山暂且消停一下,以免剃须刀一上手,伤了陈叫山……

“辛苦辛苦……”

陈叫山笑着回应,终于不哼哼了,脸上笑容却未减半分……

鼻沟区域的胡子,最不好剃,最须细心,理发店师傅小心翼翼地捏着剃须刀,“呲呲呲”地连续刮拉,一坨坨蘸着白沫沫的胡须,随之飞落下……

剃到下巴处,相对就轻松自在了,理发店师傅便同陈叫山谝了起来,似乎日本鬼子投降的消息,令每一个人都喜不自禁,不谝上几句,不痛快,憋得慌似的……

“陈先生,鬼子卷铺盖回老家喽,从今往后,咱这日子,又就太平了哈……”

“太平了,太平了啊……不容易呀,干了八年……”

胡子剃光净了,理发店师傅又开始为陈叫山剪头发。

“陈先生,你要个啥样的发型?鬓浅顶深?还是一通匀,齐头薄?”

“你看着弄……随便弄一个就成!瞧那边客人都等着呢,茶都喝淡了……”

“随便可不成!”

理发店师傅将袖子挽了两挽,将躺椅升端正了,围着陈叫山连连转,“陈先生,听说过几天你就要去上海了,你是大人物,这顶上风采,可马虎不得,要不然,人家大上海的理发师,就笑话咱乐州手艺人喽!”

“要不这样,陈先生,我给你来上细碎剪,来个大亨头?”理发师傅端详一阵,笑说。

“啥样是大亨头?”陈叫山笑问。

“一溜细碎剪,一转匀薄,顶上圆平,暗带参差,瞧着就干练、精精神神、抖抖擞擞的!”理发师傅将剪刀朝上一举,深吸一气,而后说,“对了,就像上海的杜先生那样的发型……”

“嘿……有劳有劳!”陈叫山心情欢愉得很,晓得这细碎剪的所谓大亨头,最考验理发师傅的手艺,费时费精力,便抬手朝候剪室的客人拱手以礼,“诸位,久等了哈!”

“陈先生,客气客气,我们坐这儿看你理头发,缘分好哩!”

“我说师傅,你给陈先生拾掇头发,可得拿出点儿绝活来,陈先生到外头走一遭,别人见了一问,陈先生给一说,你扬大名呢!”

…………………………

陈叫山一袭青色长衫,白扇在手,站立船头,迎着秋风,衣襟飘飘,掩映青峰黛……

胡须净,短发根根精神抖擞的陈叫山,目极凌江波涛,朵朵浪花,泛涌扑溅,绽开又消散,消散又绽开……

抗战胜利,举国欢欣!

此番再离乐州,陈叫山率十艘高桅大船,行凌江东进,沿途知会两岸船帮会馆、袍哥堂会,至汉口,稍作安顿,再从汉口乘飞机去上海。

在陈叫山以为,未来的航运买卖,必将迎来一个大发展契机!

上海,接江通海,实为大展拳脚的大本营,理应使其由两江航会分埠,转为总埠!

意气风发,豪情万丈,胸纳江海的陈叫山,终又回来了!

在上海机场下了飞机,过候宾区,上大道,陈叫山抬腕看看手表,眉头皱了起来……

上海分埠仓库的兄弟,起先已用电话联系过了的,飞机从汉口到上海,本就晚了将近一个小时,上海的兄弟怎就未过来接机呢?

此番乘飞机来上海,陈叫山只率鹏天、三旺和面瓜三人,其余兄弟要待将汉口的事务捋平顺后,方才行船来上海。

三位兄弟皆是头回来上海,站在机场大道边,秋风阵阵来,颇有些茫然……

“会长,会长……”

陈叫山正思忖着,分埠的孙伯横穿大道,鼻孔塞着一个细纸条,在秋风里一摆一摇,慢悠悠走过来了。

见了陈叫山,孙伯笑了一下,笑容很短,遂即便又平了脸,“会长,对不住,对不住……”

“我说孙伯,这该不会又是跟小婶闹上了吧?”陈叫山望着孙伯鼻孔里插着的细纸条,笑着说,“日本鬼子都被赶跑了,国家都消停了,咱小家倒不消停不了?”

孙伯干笑两声,拦下几辆黄包车,载着陈叫山一行,朝同福里行去……

到了同福里的十字路口,孙伯连连对黄包车夫喊着,“走左手,走左手……”

陈叫山不禁疑惑着:从机场方向过来,到这十字路口,应该走右手边,才去分埠仓库的,孙伯怎就选择走了左手了呢?

黄包车拐进了同福里弄堂里,下了车,陈叫山眉头皱着,便问,“孙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前方离孙伯家已经很近了,孙伯朝家的方向看了看,又转头朝分埠仓库方向看,一屁股坐在了一个石墩子上,将鼻孔里的细纸条抽去了,丢在地上,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会长,咱的地盘被人家抢占了……咱以后……以后,没个落脚地儿了……”孙伯说着说着,两手抱了头,身子抖个不停……

过往的路人,皆转头看着孙伯和陈叫山他们,目光中尽是讶异……

分埠仓库被占了?

原本想着在上海大展拳脚,将分埠转为总埠呢,这……怎就成了这般情况?

“谁他娘这么大胆?”鹏天将皮箱朝地上使劲一丢,“他活腻歪了是吧?”

“小兄弟,说这大话有啥用呀?”孙伯叹着气说,“是史痦子的人,咱不好招惹的……”

陈叫山左右看看,觉着弄堂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说,“走,换个地儿说话!”

来到一家茶楼,上了二楼雅间,关上门,孙伯长叹一气,细述起来……

几年前,曹会长去了香港,从此激流勇退,两江航会的担子,全就落到了陈叫山一人肩膀上。

抗战时期,整个江上、海上航运,全面封锁,从重庆,到汉口,再到南京、上海,一片死寂……

如今,抗战终于胜利了,国民政府开始了全面的“清算细账”的工作:对抗战时期的伪政权汉奸、贪腐分子、机会主义者、两面派,来一次总剿揪!

这原本是一个好事,可是,慢慢地,人们发现:这又是一场乱局开始了!

很多心怀叵测之人,借着“清算细账”的噱头,党同伐异,消除异己,忠奸混淆,好人坏人一锅端,大肆借机树旗杆,抢地盘,大发战后福利之财!

陈叫山将两江航会迁至乐州期间,汉口总埠的地盘,成了伪都官员的公养堂。

陈叫山此番到汉口,动用袍哥会在军界的势力,顺利将地盘接管了过来,虽未动刀动枪,但钱着实花了不少!

上海的杜先生此前去了重庆,抗战期间,与陈叫山有过几回书信交流,但抗战一胜利,杜先生重返上海,陈叫山便与其暂时断了联系……

上海此前的三大亨,黄先生在原先法租界的老地盘上,经营着赌馆、烟馆、娱乐院,早已不插手江湖事务;而大汉奸张先生,早于民国二十九年时,便已被人暗杀!而杜先生此番重返上海,为何迟迟不见在公众面前亮相,其缘由,陈叫山亦是不知……

上海各种势力,在抗战胜利之后,来了一次大洗牌,牌局越来越复杂……

江湖似乎变了……

上海还是那个上海,上海又似乎不是从前的上海了……

“上个月,史痦子带人去分埠仓库转悠过,我正巧路过,上前搭话,史痦子还请我喝酒……”孙伯说到这里,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怪我酒话多,史痦子动了心思……”

孙伯说,史痦子借着政府“整顿上海,平复乱局”之机,大肆抢占地盘,搜刮民财,但凡有异己对抗,皆遭其毒手!

今儿一早,史痦子派人到了分埠仓库,砸开仓库大门,一阵翻腾,而后在外墙四处贴标语,说分埠仓库乃是“黑恶据点,日伪阵营”,政府要全盘接手,对其进行整顿!

分埠留守上海的一帮兄弟,闻讯后赶到仓库,义愤填膺,揭去了外墙标语,史痦子的手下人,便大打出手!

混乱中,孙伯被人打得鼻血长流……

“姓史的?”

孙伯揉着鼻子,说到这里,陈叫山不禁插问道,“此人从前没听说过啊,他是个什么来头?”

孙伯闷闷叹一气,“史痦子是钱市长的亲信,以前在杭州时,不过一泼皮无赖而已,如今见可了不得了,在上海,没人惹得起啊!”

“啪!”

陈叫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一跳,“他若是个行得端,走得正的堂堂汉子,我陈叫山将仓库拱手相让,倒也无妨!可偏偏是这般卑劣小人,哼……我陈叫山要是不拾掇他,岂不是在上海连个立脚之处都没有了?”

第758章强大气场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陈叫山深谙此中之道理……

平心讲,离开上海已数年,陈叫山晓得:慢说是两江航会,便是青。帮和袍哥会,在重新洗牌的目今之上海,江湖地位亦有下降!

史痦子既是钱市长的亲信,代表的便是南京政府,军政皆倚,想给他一点教训,采用传统的江湖手段,显然是不行的……

好吧,既然如今的上海滩,无人拿我陈叫山当回事儿,那我就慢慢来,慢慢地闹腾出一些响动来,让人晓得我陈叫山是谁!

在枫桥堂口,陈叫山寻到袍哥会的几位兄弟,交流间,陈叫山得知了杜先生不愿意公开露面的缘由……

杜先生在抗战初期,四处募集银钱,供应前线,并以个人名义,购买大量面粉、药品、被服等军需物资,经由海上,直接运至北方战场。在江阴海战时,出资购、租货轮,自沉长江,阻断航道……

同时,杜先生屡屡派出青。帮精锐杀手,在上海行刺一大批汉奸走狗!

后来,抵达重庆后,杜先生又出资在重庆创办医院,缓解军方医院之急困,并打量接诊难民……

可以说,在抗战问题上,杜先生以自己的方式,为国家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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