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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第2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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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陈叫山明白了很多事情:对一个人的爱慕,演化到一定程度,若爱不成,爱不得,此种爱慕,也会转换为一种恨的!
以前在老家陈家湾时,那个柳音姑娘,曾是那么地喜欢自己,爱自己,可自己呢,没有去爱她,一再地冷落她……至后来,她竟负气嫁到了邻村,冷眼相对自己!兴许,她心底一直在恨,直到年馑饿死时,怕都没有原谅过自己……
爱之深,便恨之切!
陈叫山是多么理解柱子和这几个后生啊……
这次前来女儿梁,自己是为茶叶的事儿来的,是为了测探女儿梁、男儿坡一带茶农的心,将一些道理,告诉他们的。
那么,柱子和这几个后生,如今将爱恨之事,迁怒于我陈叫山身上,如果我处理不好,引得整个女儿梁、男儿坡的乡亲们,对我心存怨念,茶叶之事,是否也会因此办砸了呢?
秋云见院子里涌进来许多的乡亲,越发脸上挂不住了,将扫帚一丢,去扯柱子的衣襟,“柱子,你走不走,走不走。你到底走不走呀?”
柱子长得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秋云一个姑娘家家,如何能拉拽得动?
“我们不走,就是不走,我们要陈叫山给个说法哩……”几个随行的后生,纷纷叫嚷着……
陈叫山深吸一口气。“请问几位兄弟,我要给你们什么说法?”
陈叫山终于开了口。说了话,柱子和几个后生,反倒一时哑了口,不晓得怎么回答……
站在院子里围观的乡亲们,静静等待着,等待着柱子说话,等待着陈叫山说话,或者,秋云说话也好啊……
秋云还如何说话?
秋云一下哭了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大眼睛里滚跌出来,使劲吸着鼻子,一下跑到屋里去了……
陈叫山将身子稍稍前倾,凑到柱子耳旁,低声说,“你们这么闹腾。考虑过秋云的感受吗?”
柱子听了这话,略一怔,但遂即胳膊欲要抬起,准备再次发飙,却被陈叫山暗暗一捏,“我知道你们心里不痛快。可是,这不谁的错,明白吗?”
柱子起先气势汹汹,一股热血涌上头来,一冲动便来了邵家,见着了陈叫山,甚至想过要同陈叫山打一架。哪怕挨陈叫山一顿打,也心里痛快一些……
然而,陈叫山忽地这么一说,柱子忽然意识过来“是啊,我考虑过秋云的感受吗?”
柱子被陈叫山暗暗地压捏着,莫说打架了,整个身子想随便动弹一下都难……
“柱子,我们都是男人,啥事都要顶得起,扛得住!”陈叫山依旧压低声音说,“就算你们对我陈叫山一百个不满意,也不是采用这样的方式跟我说!今儿晚上,我请几位兄弟喝酒,我们一次说个够……”
柱子咬咬嘴皮,转头看了看围观的乡亲们,一眼瞥到秋云丢在一旁的扫帚,便对同行的几个后生,使了个眼色……
陈叫山的手一松,柱子的身子朝上一顶,转了身,像是对同行的后生们说,也像是对围观的乡亲们说,“走了走了走了,都走了吧……”
柱子和几个后生走了,围观的百姓自然也就随之散了去……
院子里的人都走了,老邵才扛着锄头,挽着篮子回来了……
其实,老邵早就在地里挖好了小菜,准备回来时,远远看见柱子一伙人进了院子,复又是不断涌向自家院子的乡亲们,老邵心里很明白,便一直躲在远处的大树背后……
“陈帮主,让你见笑话了……”老邵将锄头在檐下靠好,将菜篮子放到榄坎上,无奈地一苦笑……
陈叫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邵叔,莫这样说……有些事儿,其实怪我……”
平心自问,陈叫山心里是喜欢秋云的,很喜欢,很喜欢……倘不喜欢,陈叫山初见秋云时,两人的目光交集,怎会带给陈叫山那种一路奔波间的欢愉和欣然?倘不喜欢,两人怎会在桥上对歌,那般契合,引人艳羡?倘不喜欢,那天晚上,秋云忽然失踪时,陈叫山怎会那样焦急地四处寻找?倘不喜欢,自己带领船队,离开女儿梁时,陈叫山心底怎会有那种隐隐的惆怅?倘不喜欢,此次再来女儿梁,在新桥上与工匠们聊天,独独没有见到老邵,陈叫山心底怎会有空落落之感?
这不是爱,又是什么?
愈是超级勇敢的人,内心深处,便越有最不勇敢的地方……
我陈叫山可以面对取湫之未知艰险,面对燃烧的羽箭,面对枪口,面对炮弹,面对虚水河的阻隔,何曾有过纠结与退缩?
而当面对喜爱自己的姑娘时,我怎又想着跑船的艰辛,想着未来的诸多挑战,想着太多太多,而一再地将内心深处的火焰,压灭了去?
“秋云,秋云,你出来做饭嘛……”老邵站在榄坎上,朝着屋里大喊。
片刻,秋云终于走了出来……
当秋云跨过堂屋的门槛的一刹那,陈叫山忽地走上前去,拦在秋云的身前,“秋云,你愿意嫁给我吗?”
秋云一怔,原本平平的脸色,忽而一动,睫毛高高一挑,直直看了陈叫山一眼,复又将眼帘垂了下去……
老邵正在草垛上扯稻草,听得陈叫山的话,稻草扯了一半,手忽然也僵住了,转头朝堂屋门口看过来……
“如果你愿意嫁给我,就点一下头……”陈叫山正正站在秋云面前,继续说。
秋云唇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后,抿了嘴,轻轻点了下头,一转身,又跑回屋里了,大辫子扫甩间,扫到了陈叫山鼻子上,痒痒的,像虫虫在爬……
第020章大义担当
陈叫山要娶邵秋云的消息,女儿梁的乡亲们很快便知晓了,当天晚上,许多人上邵家来道贺,柱子和那几个后生也来了,陈叫山命人买来好酒,一番畅饮,几人唏嘘,几人释然……
席间,陈叫山说自己如今加入了两江航会,要协助汉口益盛砖茶厂,购买女儿梁的毛茶……喝得满脸通红的柱子,将胸脯一拍,“陈帮主,这事儿我给你办得妥妥的!在女儿梁,别的没有,要茶叶,那是不缺……”
柱子说,女儿梁和男儿坡,共有八大茶场,其中最大的茶场,便是他家的。可以说,整个女儿梁一带的茶场老板,都跟他是铁关系……
陈叫山便拉开黑色皮箱,取出三张照片来,递给柱子,“这三人,据说是茶场的老主顾,你认识不?”
柱子只瞥一眼,便说,“嘿,孔老八,谭老六,申老三,怎不认得?多年的老交情了……”
秋云抱着酒坛子,过来给柱子看酒,“柱子,我给你看一碗酒……”
柱子说着话,正说得兴起,手臂高高扬了起来,又是拍胸脯,又是攥拳头,秋云过来一看酒,柱子的手,停在了空中,转头看了秋云一眼,“不成,一碗怎么够?今儿这也算是喜酒呢,三碗,倒三碗!”
秋云皱了下眉,便看向陈叫山,寻求相助,陈叫山便努努嘴,示意:三碗就三碗,倒吧!
柱子连着喝了三大碗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兀自抓过酒坛子,为自己又倒下一碗,将碗举向陈叫山,“陈帮主,来,咱走一碗!白天的事儿,我……”
陈叫山将手轻轻在柱子的手背上一搭。ong》示意柱子不必再多说:一切尽在酒中吧……
陈叫山与柱子一仰脖子,喉咙管里咕咚咕咚一阵响,将就喝干了。另外几个后生,也纷纷举碗,要跟陈叫山对碰,陈叫山笑着一一应之……
秋云站在一旁,看着男人们喝酒这般凶。秀眉皱着,想说什么。却又不晓得怎么说……
老邵便暗暗地扯了一下秋云的衣襟,使使眼色,那眼神分明在说:还看啥酒啊?你瞧瞧桌子底下,多少空酒坛了?
酒席散后,陈叫山亲自扶着柱子和几个后生,将他们逐个地送回了家中……
送完最后一个后生时,陈叫山刚绕过一片竹林,忽见竹林一侧的大石头旁,忽地跳出了三个黑影……
“大哥。大哥,我是唐六……”
唐六走到陈叫山跟前,问,“大哥,现在这事儿咋办?”
陈叫山不禁惊异袍哥会的人,果然无处不在:自己与柱子之前的闹腾,晚上喝酒的唏嘘氛围。袍哥会的人皆已知晓……
唐六之所以这么问,是在凝虑着:尽管柱子在喝酒时,将胸脯拍得脆响,说一大堆的客气话,义气话,可是。他会不会因为邵秋云,心中嫉恨陈叫山,反倒不买陈叫山的账,将此次行动的计划,完全打乱……
陈叫山拍拍唐六的肩膀,没有直接回答,而问。“孔老八他们,现在走到哪儿了?”
“兄弟们探过了,装茶的货船,今儿一早就从汉口出发了,最快也得四天以后才到这儿……”唐六遂即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孔老八他们没坐船,他们走的陆路,差不多明儿一早,就能到这儿……”
陈叫山瞬间明白了:如此看来,孔老八们一行人,之所以急着赶路,是要来庆贺新桥开通啊!
“大哥,那个柱子如果心里不痛快,明儿会不会给咱撂场子啊?”另一位袍哥会的兄弟问。
陈叫山靠在一棵粗壮的竹子上,脑袋朝口靠去,看着天上的月亮,渐渐钻出了云朵,心中想着许多……
“要不,咱把计划改一下……”唐六说,“天亮之前,就在磨盘湾那儿设伏,把孔老八一伙人给做了?”
“不——”陈叫山一扬手,“来了也好,我倒要领教领教,当汉奸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本事……”
“不是……”一位袍哥会的兄弟,嘴里嘟噜了一下,说,“你跟新嫂子这才刚……明儿闹出点儿事儿出来,于大哥你不好看哩……”
陈叫山笑了,袍哥会的兄弟们,倒着实可爱得很:这么快就叫秋云为“新嫂子”了?
“无妨……”陈叫山说,“给他们一个场面,看他们到底能唱多大戏?”
陈叫山觉得,自己不能辜负范老大的本意:范老大是希望,不仅仅将孔老八一伙人干掉,更重要的是,要让更多民众,明白民族责任,明白家国情怀之大道理……
倘若只是静静悄悄地将孔老八一伙人做掉,于民众而言,何有教化之功?何有警示之意义?
死了几个汉奸,还有新的汉奸冒出来!
平心而论,陈叫山最初是对袍哥会有看法的!
自从陈叫山大破太极湾,铲除了混天王的鸦片买卖,陈叫山便对与鸦片有关的一切,充满敌视!
当陈叫山听说邱大为帮助袍哥会运送烟土时,心中对袍哥会深有不满,不过,由于初来汉口,根基未稳,无法质问去什么……
但当范老大通过一场牌局,对王二哥进行了三刀六洞的责罚,给足了两江航会的面子,陈叫山便对范老大改变了看法,觉着自己欠下了范老大一个人情……
然而后来,在顺雅茶楼里,陈叫山与范老大一番密谈,范老大的形象,在陈叫山心中,愈发高大了起来……
陈叫山逐渐感到了:范老大身为江湖老大,犹若一位棋力精深无极的棋手,看待问题,要比常人深刻得多,全面得多,透彻得多!
江湖上的腥风血雨,犹可听之任之,淡淡一笑,便就过去……但当有事情,触及到了国家和民族的大义问题时,是决不可姑息的,不可懈怠的!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范老大尽管在烟土生意中,赚了太多的失却良心的钱。但在民族大义面前,范老大一腔滚烫的热血,处心积虑,深谋远虑,怎不令人敬重若山?
既然如此,便就将范老大的本意,发挥到淋漓尽致吧!
明儿新桥开通,必然是人山人海的,一伙汉奸到来了,不正是拾掇他们的大好机会么?
第021章翁婿促膝
陈叫山将明日的行动计划,向袍哥会的几位兄弟详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到头来,我们要让人们明白一件事情:当汉奸的人,没有好下场!哪怕他们伪装得再好,嘴巴再会说,都难逃一死!杀他们的,是千千万万的民众,是民心……”
陈叫山回到老邵家,秋云在收拾着碗筷杯盘,老邵将陈叫山叫到屋里,说,“你这回过来,不仅仅是为了通桥吧?”
“对……”陈叫山点点头,“除了通桥,还要办茶叶的事儿,事办完,我带你和秋云去汉口……”
老邵转头看着窗外,窗格上洒着明亮月光,秋云的影子,在晃动着,忙来忙去……老邵叹了一口气……
陈叫山将黑皮箱提过来,打开,拿出了孔老八、谭老六、申老三的相片,以及益盛茶厂的包装纸,以及日本人的大和茶道株式会社的包装纸……
“爹……”陈叫山终于开口,叫出了身为女婿本该对岳父的尊称,“茶叶的事儿……其实,就是除掉这几个人……他们,全都帮着日本人制茶……”
“唉……”老邵将头扬起来,望向了屋顶,兀自慨叹着,语气苍然,“我早都看出来了……你一个人过来,没有坐船,没见坐车,我就晓得你有事儿……”
陈叫山将头低了一下,复又将头抬起,“事情原本不是这样的,本来……”
“本来是什么,你就不必再讲了……”老邵抬手打断了陈叫山的话,“我就秋云这么一个闺女……我……我拗不过她……也罢,我只希望,你对她实心实意就好……”
老邵说着话,眼角有些发热,语声充满唏嘘,“闺女心里有你,这我拦不住,兴许这就是命。就是缘分吧!你……”
老邵话未说全,忽听秋云朝屋里走来,便住了口,抬袖子擦一下眼睛,怕秋云看见,也不希望陈叫山笑话……
“爹,夜深了。你们也该早歇着,明儿一早事还多哩……”秋云立在墙上的一盏灯笼下。红红的光,映得她秀美的眸子……
“你先睡吧,我跟爹说说话……”陈叫山转头说,脸上由起先的凝然,转为了微笑。
“我去仓房睡了,你夜里就睡我那屋,记得矮桌上有檀香,洋火在下面第二层的抽屉里,你要岔床了。就点了檀香睡……”秋云淡淡笑着,又带几分羞怯……
“没事儿,你就睡你屋里吧,我等会儿去睡仓房……”
陈叫山说完话,秋云似乎还想坚持,嘴巴刚一动,话未出。老邵却说了,“秋云,你就睡你屋吧,男人家睡觉好将就……”
秋云“唔”了一声,转身走了……
陈叫山和老邵皆静坐着,闻听秋云开了自己屋的房门。复又关上,门闩闩上……
“叫山,为什么要惹日本人呢?”老邵确定秋云已经睡下了,终于又才开口说话了……
陈叫山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莫说啥大道理……”老邵见陈叫山暂时沉默,酝酿着思路,要讲出一些大道理似的,便索性将其话路堵塞着。“我知道你是江湖中人,打打杀杀的事儿,避免不了……可惹谁惹不下,为啥惹日本人呢?”
“咱都是踏实人家,干涉那么多国家的大事,干啥哩?况且,咱都平头老百姓,能闹腾多大的天?国家的事儿,咱能起多大作用?”
“爹……话是不能这么说……”
“那哪样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吗?那话是对的,可是……”老邵今晚上也喝了不少的烧酒,此际连眼珠子都有些发红,打了个酒嗝,说,“你说说看,从前清时割地赔款,大把大把的白银交出去,到如今这世道,洋人来来去去,就跟跨自家门槛似的,哪个又有责了?”
陈叫山看着灯光下老邵那布满皱纹的脸,一瞬间,终于决定放弃辩驳了:身为长辈,总是祈望着晚辈能平平安安的,古之常理,从未变改过!何必再在老丈人面前,提说那么多的民族责任,而惹得他激动呢?
但同时,陈叫山越发觉得:国人兴许都多有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关起门来,踏踏实实过自家小日子”的心理,外国列强才愈发嚣张跋扈,国力才日渐虚弱!每个人都认为“匹夫有责”,那是该有责的人的事儿,轮不到自己头上,可是,人人都这么觉着,最终的“有责”,又何有落实之处?
如此看来,范老大安排自己来这里,完成这样的一件事儿,实在是一步很有深意的棋!
仅仅是把当汉奸的人除掉了,而民心不变,依旧沉沦不觉醒,那么,汉奸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会长出新一茬。韭菜长得快,还是镰刀下得快?当满地都长满韭菜了,如何割得过来?
陈叫山不说话了,老邵便以为,陈叫山是接受了自己的观点……
老邵稍有了一丝欣慰……
“只要你心里也有秋云,能跟她平平安安、踏踏实实、细水长流地过日子,这都比啥都强了……”老邵说着说着,神色又多了一份黯然,兀自低了头,“回头,你带秋云走,我就不跟过去了……”
“吃菜咽糠也好,穿绸喝油也罢,都是你们的造化……以后有闲空了,就回来耍,秋云她娘在这儿,我陪着她,哪儿也不去的……”
“爹,你可以过去住上一阵子,住得惯,就长住,住不惯呢,咱再回来……”陈叫山吁着一口气……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等明儿的事儿过了,咱再说……”
陈叫山点点头,站起身来,向着老邵,微微欠身,“爹,你也早些睡……”
陈叫山来到了仓房里,秋云之前用两条板凳支了一张门板,收拾好了床铺,陈叫山和衣而卧,躺了上去,却没有一丝睡意……
仓房有一独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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