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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色(墨武)-第5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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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建德望着疆场如血,寂寞如雪。刘黑闼在高丘见到窦建德的背景,心中微酸。他已不知道窦建德想着什么,或者可以说,他从来都没有知道窦建德在想着什么。
刘黑闼已不知道如何是好,窦建德还没有退,他为何不退?为何不按照计划行事?刘黑闼人在山腰,急的已是满头大汗。他忍受着手下人异样的目光,却还是不能轻举妄动,他是最后的底牌,他若也拼进去,这场仗,再无翻身的余地。
这时候,罗艺还没有出动燕云铁骑。
这种绞肉机一样的鏖战,绝非适合骑兵发挥的场所,因为骑兵的优势只有在地势开阔的地方才能发挥淋漓尽致的优势。骑兵亦是在突袭、偷袭、奇袭中才有着绝对震撼的效果。萧布衣的铁骑亦是寻求机会出击,寻求地势出击,这才能用较少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收益。没有机会,骑兵烂在锅里也不会出击!
无论是盗匪、抑或是隋兵,到如今都已对防御骑兵有了或多或少的经验。
当年张须陀骑兵不多,亦不靠骑兵取胜,可他的八风营,李密的数千铁骑就是冲不破。那是隋军多年对抗骑兵,智慧的结晶。
任何兵种,都是有优有劣,不能一概而论。利用地势,将兵种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才是为将之道。罗艺身为隋将,早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一直没有让燕云铁骑出动。
当年和李靖一战,被李靖诱到谷中,惨痛如犹在眼,这让他使用骑兵的时候,更加谨慎。可等薛万彻也杀了出来的时候,罗艺终于出动了燕云铁骑!
铁骑如云,击的是河北军的侧翼。
那里是河北军最薄弱之处,亦是有利铁骑驰骋的地方。
罗艺亲自领军,当先杀去。只是一轮践踏,河北军已乱。可河北还有死士,王天亮见到罗艺出马的时候,再整旗鼓,已兜头迎上去。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罗艺也没有想到,他没想到除了李靖,还有人敢蔑视他的燕云铁骑!
而这个人,简直微不足道,罗艺眼中,根本就没有过这个人。这个人本来刚才在攻打易水的时候,就应该死了。
王天亮浑身已痛的麻木,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死在这里。但知道必死,他没有了恐惧,反倒有了释然。他已累,已疲,他这次迎上去,只想告诉所有人一件事,他不是叛徒!
叛徒没有这种送死的勇气。
他为被怀疑而耻辱,为兄弟分崩离析而耻辱,为河北军一败再败而耻辱。耻辱的活,不如悲壮的去死。
跟随窦建德多年,窦建德救过他的次数难以尽数,但无论救了他多少次,人命只有一条,这次送出去,所有的欠账都会还清。
王天亮就是抱着这想法迎上去,不止是他,还有很多河北军拼死的跟随他后面,迎了上去。孤孤单单的几百人,却迎向数千威震天下的燕云铁骑,谁都不知道他们最后的一刻究竟想着什么?
风吹沙起,刘黑闼已有泪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那一刻,只恨不得自己就是王天亮。他站在高处,脑海中一片空白,然后他就见到一片耀眼的银光泛起。
那道光华陡然发出,甚至耀过当空的正阳。那道光华蔓延,已将王天亮等人席卷在内。那道光华不是光华,而是罗艺的杀器,燕云铁骑的杀器。
杀器一出,少有人敌!
刘黑闼见到那片亮光的时候,心口都在滴血,他和罗艺对阵良久,当然知道残月弯刀的厉害。他的腿上,甚至还有弯刀划出的伤痕,他知道,王天亮绝对抵挡不住这轮刀阵的攻击。弯刀不但犀利,而且线路多变,甚至撞击变线之下,都能泛着杀机。
或许一柄弯刀还不足为惧,但是千余人射出的弯刀,那种撼动天地的力量,难有匹敌。
能挡住残月弯刀的人不是没有,但是绝对不是王天亮!
王天亮没有刘黑闼的身手,也没有铁甲骑兵的盾牌,更没有李靖的冷静。他甚至连面盾牌都不带,就策马冲了过去。
他有的只有一腔热血,他有的只是血肉之躯。
只是热血终究会冷,血肉之躯抗不过锋锐的利刃。光华泛过,王天亮无法躲过。他能做的只是咬住了牙,咬到嘴唇出血,牙龈开裂,也不叫一声出来。
感觉到冰凉的冰刃划体而过,浑身的力量潮水一样的退却,王天亮临死前只是扭头向窦建德的方向望过去。他希望能再见窦建德一眼,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对窦建德说上一句话。
他对得起窦建德!
可他终究说不出话,可他终于看不到窦建德。并非所有人死之前,都能说出想说的话来!
人往地上落去的时候,他只能看到红红的天,红红的云,红红的日头,天地间仿佛都被染上一层红色,有如晚霞残照的悲壮。
晚霞后,黑夜降临,王天亮眼前发黑,跟随坠入黑暗之中。
银色的光芒泛过,没有惨叫,没有悲呼,有的只是马儿的惊嘶,弯刀入肉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尸体落地的‘砰砰’之声。
罗艺冷着脸,握紧了拳头。策马从这些人尸体踏过去的时候,他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他只怕地上的死人会突然窜起来,一刀捅入他的肚子里。
这些人赴死的勇气,就算罗艺见到,也是惊心动魄。
他从未见到过这种热血而又悲壮的汉子。明明知道送死,却还过来送死,他们为的是什么?
罗艺想不明白,他也没有功夫去想明白,他这战一定要杀了窦建德,就像窦建德要杀了他一样。
眼前是罗艺和窦建德最后的一次机会,吞并对手的势力,再图争夺一战,不然难免会被萧布衣逐个吞并。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易水一战的时候,就知道二人只能活一个。
王天亮只顾得前冲,前冲的时候又忘记了回头,所以没有见到燕云铁骑出动的时候,窦建德已败退。
旗帜一退,河北军就败。
窦建德已退,他们也就没有了坚持的理由。
可被王天亮等人阻挡,罗艺隔着那杆旗帜还很远,一时间杀不上前。他心中大恨,却不肯放弃这最好的机会。窦建德已技穷,窦建德已落魄,这时候窦建德就是条落水狗,他不趁这大好的机会打上几棍子,晚上怎么睡的着?
催动大军碾过去,罗艺带着燕云铁骑,绕过乱军,划了道弧线,已到大军最前。十里的距离并不算远,可他追的快,窦建德逃的也不慢。
他追到谷口的时候,就见到窦建德的旗帜已入谷!
追还是不追?薛氏兄弟一直紧跟在罗艺的身边,终于有了些迟疑,这里地形不利,往事如烟,又涌到二人的脑海。当年李靖就是利用地势,大破的燕云铁骑,这次他们会不会重蹈覆辙?可是王天亮的死,已是夕阳西落最后的一抹悲壮,窦建德损失惨重,这次若是不追,杀不了窦建德,岂不前功尽弃?
薛氏兄弟正在犹豫,罗艺却是毫不犹豫的带兵冲了进去,两兄弟再不犹豫,紧紧跟随。为报父仇,杀了窦建德,就算有火坑,他们也会跟着跳进去!
风起云涌,沙尘弥漫,遮挡住了谷口。凄迷中,谁都不知道谷中到底还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故!
※※※
萧布衣感受不到两军交战的悲壮,却能感受到那秋风袭来的凉意。
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手中的那片落叶,仿佛天底下的大局,也抵不过那片落叶。
思楠突然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今天好像很多问题?”萧布衣握住了手中的落叶,叹了口气。
思楠蒙着脸,看不到表情,可眼中却有了凄迷,“秋天,总是会有很多问题。”这根本不是个答案,萧布衣并没有反驳,淡淡道:“你问吧。”
“你刚才说,像你这样的机会,很值得珍惜,是不是说你已死一事?”
“不错。”
思楠满是困惑之意,“我听说过,死人是从另外的一个……很远的地方到的这里?”
“或者可以这么说。”萧布衣感慨道:“我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世界,我只知道,我不能辜负很多人的期望,我也一样能给天下人带来安定。”
“你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思楠轻咬红唇,眼如点漆。
“我那个地方,真的给你说,或许说个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萧布衣喟叹道:“那是个你难以想像的地方,不但空间不同,就算时间也不同。就像……我们突然有一天,从这里,回到张角那个年代,你可以想像吗?”
思楠怔住,半晌才道:“原来如此,所以你知道后来的很多事情?”
“只能说是模模糊糊。”萧布衣道:“历史是人写的,他高兴和伤感写的都可能不同。你如果见到了张角,你绝对不知道他是否认识个叫思楠的人。甚至,你根本不知道张角是否会推翻朝廷。”
他说的简单而又深奥,思楠看似已明白,沉怔良久才问,“那……你在你的那个年代,你就没有你爱的人吗?”
第五四二节 晚了
思楠问的小心翼翼,有如春风过了绿绿的湖水,荡起了些许的波纹。春风无意起波澜,只或是为了擦肩而过的那种问候。
她是个敏感的女人,女人看问题的角度,和男人总有些不同。她们关注的事情,也和男人有些不同。
萧布衣听她询问,怅然半晌,“当年我和现在不一样。”
思楠问道:“那时候的你有什么不同呢?”
萧布衣轻声道:“那时候我,因为马术好,也就不缺钱。不缺钱,又生活在不动乱的年代,自然可以快快乐乐。或许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们,才更知道和平的可贵,或许也只有经过盛世的百姓,才会渴望战争的结束。”
思楠望着萧布衣双眉间刀刻一样的皱纹,半晌才道:“现在你是个有责任的人,自然活着累。”
萧布衣道:“你说的不错。我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不停的前行。其实杜伏威、窦建德的忧心忡忡,我都能感觉的到,我其实也和他们类似。唯一的区别是,我比他们过的好些,也知道要取得成功,眼下绝不能走他们的路。我很幸运,因为从效果来看,我走的是条正确的路。”
“正确的让你忘记了你那个世界的事情?甚至你所爱的人 ?”思楠谨慎的问。
萧布衣涩然一笑,“不忘记又能如何?”
思楠垂下头来,喃喃道:“是呀,不忘记又能如何?只是我见到你总是忙碌,忙碌中带着分惆怅,是以这才问一句。”
萧布衣摊开手掌,望着手心的那片落叶,良久才道:“我以前的性格,更多是随遇而安,我也不需要如此发奋,因为我一直都很知足。可屡次在刀口下逃生,让我开始刻苦,弱肉强食的环境,让我开始冷酷。勾心斗角的环境,让我也会动用了心机。但很多时候,梦境似醒似睡的时候,我都在问自己,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我还记得,答应过一个人,秋天的时候,陪她去看山上的红叶,可我……再也不可能实现这个诺言。那时候
知道永不能见后的撕心裂肺,刻骨铭心,到如今看起来,也如这落叶一样,无奈而又平淡。”
思楠缓缓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眸,有如黑白分明的山水。她像是想着什么,又像是研究这个男人,如何会渡过那种煎熬的时光。
萧布衣追忆道:“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伊始的时候,我狂躁乱语,伊始的时候,我无法承受,伊始的时候,我根本无法接受离开了以往的亲人,有了另外的一些无关的亲人,但经过许久的彷徨,我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我那个时代学会了一句话,你无法改变环境,那就尝试着被环境改变,那样的你,或许能活的舒服些。有时候,生活……需要忘记。我从狂躁到开始接受,过了不过半年。这段日子,比我想像的要少的多,原来时间,真的是抚平一切创伤的灵丹妙药。”
“那……萧大鹏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吗?”思楠终于问道了正题。
萧布衣有了那么一刻惘然,“怀疑?”
“你现在的这种关系,和萧大鹏可以说得上是父子吗?”思楠问道。
萧布衣苦笑道:“伊始的时候,我并不承认,可后来才发现,他这个爹,着实不错。或者是为了安慰自己,也或者是为了安慰他,我默认了这种关系。”
“现在我们都知道,萧大鹏并非个简单的人。”思楠沉声道。
萧布衣皱眉问,“你想说什么?”
“他是梁朝皇室之后,又可能娶了北周的三公主,这样的一个人,本来应该以复国为己任,可他却不过混迹军旅,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
“人生总有不如意,也并非每人都想着做皇帝。更何况,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想杨广的四兄弟,杨侗、杨侑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话,他们不见得会选择帝王之家。”
“你说的也有道理。”思楠沉吟道:“我一直觉得萧大鹏一定也受过打击,这才心灰意懒,甘于平淡。”
“那你觉得他受过什么打击?”萧布衣问道。
“或许是因为令堂?”思楠突然道。
“三公主?”萧布衣皱了眉头。
“萧布衣,你难道从不觉得令堂很奇怪?到现在为止,我们根本没有她的半点消息。我们根据各种支离破碎的消息,拼凑出她是你的母亲,但令尊好像从来不想念她?最少……他很少对你提及令堂。”
萧布衣不能不承认,思楠在感情的观察,要比他细致很多。
“你是想说,我爹根本没有爱过我娘?”
“最少他现在是和萧皇后在一起。”思楠道:“你到现在,对令堂可说一无所知,这要拜你爹所赐。你难道……从未想过要找令堂?”
若是旁人,思楠多半会觉得这种情况难以想像,可知道萧布衣离奇的经历,思楠反倒觉得很正常。因为萧布衣对于这个所谓的母亲,根本不太有什么感觉。
“我其实也派人调查过。”萧布衣怅然道:“可人海茫茫,又过去了这么久,就算我是西梁王,也不可能和神仙一样,什么都能知道。我也去找过父亲,他现在……过的很好,甚至已被百济的扶余璋尊为国师。”
思楠蹙眉道:“他宁可去百济做国师,也不肯帮你吗?”
“我尊重他的选择。”
“这不是你是否尊重的问题。”思楠道:“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爹!一直以来,你其实都需要他的帮助,可他……却根本没有帮助过。从这点来看,他甚至……不太把你当儿子看。萧布衣,不是我挑拨离间,因为无论如何来看,你和他没有矛盾,他是你亲生父亲,他都应该帮助你,而不是远遁海外才对。”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萧布衣苦笑道。
“其实以你这么聪明的人,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不想去深究。”思楠道:“要解释,并非没有理由。”
“什么理由呢?”萧布衣目光又落在落叶之上。
“他知道你不是他儿子。”思楠一字字道:“因为你是死人的这件事,很有几个人知道。无论太平道或者五斗米,都有一种鉴别的方法。萧大鹏和他们很可能有瓜葛,他又离你最近,很可能早发现这点。”见到萧布衣脸上的萧瑟之意,思楠还是说了下去,“如果他知道你是死人,进而明白你终究不是他的儿子,那离开你也可以解释。”
“这好像是个理由,但并不充分。”萧布衣喟然道:“这种关系我不会揭破,也没有必要说出。他是个聪明人,更明白这点。”
“那就是说,他离开你,还有别的理由,那是什么?”思楠问。
萧布衣这才发现思楠分析丝丝入扣,缜密的让人喘过不气来,“考虑那么多,很容易累。他活的很好,我也不差,这就够了。我……不想深究。”
思楠微怔,岔开了话题,“你那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那时候、那个世界,皇帝已很少见。”萧布衣不再去考虑陈年往事,舒了口气,“当然……还有国家保留着这种位置,但只是一种尊敬,却少有权利。”
思楠认真的思索,“那时候,真正的实现了人人平等、事事公平吗?”她问的是太平道的教义,萧布衣哂然道:“这世上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他说的自相矛盾,但是又含义隽永,思楠听后,有些怔忡,又若有所悟。
“这么说,张角的大道,在你的那个世界,也没有实现过?”
“不错。”萧布衣回答的简单明了。
思楠露出同情之意,“那他们这数百年的坚持,看起来都是镜花水月了。因为你和李渊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可能实现他们的大道。”
萧布衣一字字道:“我只知道,太过超前的思维在世人眼中,不是天才,而是疯子。很可悲,但却是事实。”
思楠亦抬头去望庭院的落叶,自语道:“所以张角虽是天才,却不是个聪明人。所以昆仑虽是无为,却做了最聪明的事情。”
“大道无为,天地有规。”萧布衣道:“违反规律的人,通常都是悲哀的人。”
他说完后,抿着嘴唇,已将手中那片枯黄的落叶揉成粉碎。
只是树叶虽零落,但是思念呢?是否会随之飘零?
思楠的声音突然随秋风再次传来,“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萧布衣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亦是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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