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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天下(寄奴)-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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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宣的表现倒是让令狐楚有些惊讶,对于他而言,杀人的事情实在算不得什么,从他从十七岁做锦衣卫到得如今,手上的人命也有不少了,这些死在他手中的人大部分都有死的理由。开始可能会有害怕,但多少年下来,他也已经习惯了。让他比较意外的是,许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居然也杀过人。以弱胜强。

“呵,你不用担心。”令狐楚望着许宣的眼睛说道:“事情的经过长生公已经和我说了,这些事情错不在你,即便追究起来也不用怕。”

“长生公?”陌生的称呼让许宣有些意外,随后在记忆里搜寻一番,确定没有印象,于是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

“罗长生,你不认识么?这人很厉害了,他同家师有些情谊,我来徽州府这边曾经私下拜访过他。对了,当初你的事情若不是他替你挡过去,免不得有些麻烦。”

通过令狐楚简短的解释之后,许宣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有些事情也就明白了。想来令狐楚口中的“长生公”便是方元夫口中的师父。对于“长生公”其人许宣并不了解,先前方元夫便是请了他出手,才免去了自己在杀人之后的可能面对的危险。许宣知道方元夫的师父是个厉害人物,此刻听到他的名号,以及令狐楚说起来的时候语气里的倾慕之意。

看来自己对对方的估计还是有些偏低了。许宣这般想着。

“长生公有任侠之气,早年经历过不少事情,当然这些离你们读书人有些远了。做我们这一行的多少知道一些,他现在隐居在徽州府中这边,虽然之情的人不多。但是他若是亮出身份,还是能震住一些人的。不过……你的事情也只是暂时压下去,危险的根子其实还在。”令狐楚说到这里,注意到许宣微凛的眼神,顿了顿,才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其实,若想彻底解决其实也不难。长生公毕竟不是朝廷之人,即便再厉害,也只能让对方忌惮一时。而这些事情对锦衣卫来说,若要做起来的话,并不费多少力气。”

许宣皱了皱眉头,令狐楚话里的含义很明显,便是告诉许宣可以帮他彻底摆平杀人之事的余患。对方话说得很直白,但这世上并没有免费的午餐,令狐楚和许宣也是初识不久,没有道理为他做到这一步。许宣想了想,倒是把握不住对方动机:“可是,我并不能帮你什么。”

“呵,话莫要说早了。”许宣的话音才刚落下,令狐楚便紧紧地说道,声音里有些迫切的味道:“长生公有个徒弟,你好像认识……”

“你的意思是?”

“呵。就是这个意思。”

窗外的雨声陡然间转大,风吹叶子,发出的声音一阵紧过一阵。有水滴被斜风吹到窗纸上,随后留下点点斑驳。气氛沉默下去,没有谁说话。令狐楚依旧伸着指头在酒坛壁上轻轻弹着,一些不成节奏的声音,随后他换了一个坐姿。而在许宣那边,只是保持着沉默。两个人之间于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间隔。

从开始到现在,话已经说了很多了,许宣一直在试图把握对方找到自己的用意,而这样的努力终于在此时此刻得到了回复。令狐楚在徽州府这边折损了不少人,这个时候急需要一些帮手。想来他拜访罗长生的目的,除了是出于晚辈对长辈的礼节之外,便是想要寻求帮助,但是这般举动的目的显然没有达到。于是他转而找到许宣,大概也是了解到方元夫曾经为许宣出手的事情,眼下是希望通过他这边搭上线。既然请不动罗长生,那么请来一个徒弟也算达到目的了。许宣在脑海中将这些念头理清楚,他先前想了很多关于令狐楚找到自己的可能,到头居然是这个。

“这些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了主?”

“但是,总得试试吧?”

简短的对话之后,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随后被打破。许宣双手搁在桌上搁着下巴,朝令狐楚问道:“那么……说说你吧?”

“我?”

“是啊,你做这些……有没有私心在里面?”

“私心?”

令狐楚愣了愣,随后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到许宣面前,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二人这般对视片刻,才听到令狐楚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来:“老子死了十几号兄弟……私心?呵,你他妈的……”

第107章难题

“哐当”一声清脆的声音,令狐楚随手一挥,酒坛子被他拍到地上,旋即摔成碎裂的残片,有残片朝许宣飞射而来,他伸手挡了挡,碎片打在手背上,觉得有些痛。

令狐楚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屋内的气氛稍稍沉重了一些。显然许宣带着猜疑性质的问话,将他惹恼了。但他脸上并没有特别愤怒的表情,只是冷冷地骂了几句。

“你他妈的……”

带着酒气的鼻息居高临下地传过来,许宣揉了揉鼻子,这个时候当然也不会真的就反骂回去,对方可是锦衣卫百户,昨夜在钱家是见过他的武力值的,这个时候就只好微微低着头。

“老子不在乎钱,没钱去抢便是,那些贪官,老子只要去一趟总会有收获的。你这读书人,若不是罗长生提起过你,老子又敬你有些文才,给你几分面子。不然就凭你个刚才的话,你就死了。谁没杀过人啊?锦衣卫要杀人,不怕找不出借口。”令狐楚口中骂骂咧咧,一些威胁或是确有其事的话语就这般说出来,到得最后才又骂了一句:“你他妈的。”

许宣只是简单地提出疑问,其实本身也没有就一定要他回答。汪直遗宝的事情,若是真的,那么金银之类的肯定不会少,若令狐楚真有些想法也没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么。倒是不曾想到令狐楚这边反应居然如此剧烈。

“老子恨的是白莲教,老子的爹就死在他们手里头,若汪直真有东西留下来,绝对不能让白莲余孽得到。这是家仇!”令狐楚说到这里,倾了倾身子将窗户打开,冷风吹了进来。许宣连忙伸手压住桌上的纸张,使它们不至于被刮走。随后,身上一阵紧似一阵阵的寒凉感觉。令狐楚似乎察觉不到这些,窗外天色黯淡,云层厚密,黑压压地压下来,偶尔也夹杂着隔壁房间没关紧的门窗被风吹动的“嘎吱”声音。

“汪直的财富来自倭夷那边,但也有很多是大明的。如果徽州府这边真的有他的遗宝,对朝廷来说也是好事。国库这些年不充盈,边境军饷也短缺得厉害,这些年冬天又特别冷,冻死的人越来越多。另外新皇登基不久,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若真有一大笔金银入库,想来也可以解解燃眉之急了。我是锦衣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事情也是必须要做的。”

这番话说下来,令狐楚也大致调整好了语气,冷风吹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后关上窗户看了许宣一眼:“老子在这边死了十几个弟兄,我暂时当你的话不曾说过。给你三天时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需要方元夫加入进来。不然的话,锦衣卫要杀一个人,不需要太多理由。”他说到这里,目光落在许宣身前的纸页上,顿了顿接着说道:“你想做生意,只要你做到了我说的,就当锦衣卫欠你一个情,日后总有用得上的地方。你考虑一下吧。”他说完,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许宣将窗子微微开了一条缝,目光顺延,可以看到令狐楚的身影走过院落,没有打伞,细密的雨丝落在他的身上,走过一株柏树的时候,他伸手在树干上敲了一记,柏树叶尖聚集的水珠簌簌地落在他的身上。随后,才推开院落的门,走出去了,那边依稀有等候的车马。

屋内,许宣收回目光,望着灯罩内的火光出神了片刻,随后收回来,将窗户合上,露出一个以为难明的笑容。

……

因为令狐楚到来的原因,这天晚膳许宣吃得也不是很愉快。草草地吃完,房间里的酒气被风吹散了一些,他合了衣躺在床上想想事情。令狐楚想通过他将方元夫拉进来,这样罗长生那边即便不想表态也是不行的了。但是,许宣同方元夫的关系,其实许宣自己也说不清楚。对方在初识的时候就为他杀人,甚至为他善后,这些都是很大的情分。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只是才认识不久。令狐楚不会不知道,但却依旧来找他,也在另一方面证明他已经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方元夫对许宣是有恩的,许宣自然不会真的就这样将他拉进来。令狐楚话中的威胁语气,至于先前他故意说话将对方惹恼的事情,其实也未必是真的。对方大概是想借着这样的机会表个态,向他施加压力罢了。

但无论如何,这些事情还是让人觉得麻烦。不过,如果事情能做成的话,对自己来说未免不是机会。要不回头……还是找方元夫商量看看罢。许宣心中这般想着。

……

都说春天的天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的。但是有时候,秋天天气变化也时常让人摸不着头脑。昨夜还下着雨,早晨晨光熹微的时候,东方天际就有了太阳的影子。不过,雨后的温度很凉就是了。

许宣今日添了些衣物,又做了些强度有些高的运动,身子才觉得舒服起来。快到午间的时候,有许家的下人过来找他,将许安绮请他去许家的事情同他说了,至于目的么……似乎是有事情要商议。

对于来自许家的邀请,自从许宣昨日知道钱有被杀的事情之后,他心中就有了准备。墨商大会之后,他虽然置身事外,并不再去管许家的事情。但是,在许家那边,其实是将他看得很重要的。眼下钱有被杀之后,连带着事先的很多决策都要改变,所以也想看看他的想法。

许宣先将许家的下人打发回去,随后将自己这些天写的一些类似计划书之类的东西看了看,放在一个小盒子里锁起来。盒子原先是用来存放金叶子的,厚厚的一沓,如今这些事情令狐楚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金叶子也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来用。想到这些,他有些开心。

许家离许宣如今住的小院落并不算很远,沿街走过去,拐了几道。雨后空气很清新,连带这城市里的气氛也更为喧嚣热闹起来。他走走看看,脑海中想着钱有的死对许家可能的影响,以及怎样尽量争取利益,规避风险的问题。

道路两旁人来人往的,他这般走着的时候,身边偶尔有马车行驶,他便侧身在一边让马车闲过去。如果有轿子过去的时候,就不需要侧身。在某个转角,有一顶轿子在他身边停下来。轿子不是很花哨的那种,但是制作考究,许宣微微愣了愣,回过神来。那边有人掀开轿帘子朝他问了一句:“许宣,许汉文?”

说话的是之前在钱家晚宴上见过的刘守义。

第108章刘守义

刘守义算得上是许宣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正式见到的第一个官员,属于大明朝体制内比较上层的那一类人物了。这些人根子上也是读书人,不过他们走通了科举,鱼跃龙门般地进入到另一个层次,同许宣这般还在底层挣扎的书生已经不一样。

他蓄着漂亮的须,国字脸,这时候只是和许宣随意打声招呼,也有着某种遮挡不住的威仪在里面。虽然眼下对方的身份还只是一个县官,但是这样的风度气魄,其实早就超出了一个县官所能拥有的格局了。

刘守义今日乘轿子出行,大概也是偶然瞥见许宣一眼,因为对他在钱家晚宴上的表现有几分不错的印象,于是便和他打了招呼。

许宣反应过来之后,恭敬地上前见了礼。对方毕竟是父母官,又是读书人,另外许宣对他的感官也不差,便给与最起码的尊敬。刘守义让轿夫放慢脚步,和跟在一旁走着的许宣闲谈起来。

“你那首词写的很不错,不知道是偶得还是平素就有这方面喜好?本地的一些才子本官都有过了解,之前确实不曾听说过你,怎么?有这般才华,却藏掖着么?”

刘守义话语中夸赞的意思很明显,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这时候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也是比较随意的姿态。显然,因为那首“醉落魄”,刘守义对许宣比较看重。

但才华是一个比较大而泛之的概念,如果说在其他方面,比如经商之类的,许宣敢说自己还多少有些心得,但是若说道诗词之道,确实一点也不在行的。也许花些时间,费些心里他也能憋出两首合律押韵的诗歌,但是质量什么的肯定无法保证。因此刘守义话说出来之后,许宣一时间也不好接话。不过对方也是善意,总不好真的不回答。随着轿子又走出一段路,许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诗词这些东西,确实是不太在行的。有些东西,都是前人的经验。”

许宣说的是大实话,但是在刘守义听来,却觉得大概是在谦虚了。那首醉落魄所表现出来的才情不是三言两语能掩盖的,而眼前的书生说话里也没有平素一些才子们恃才傲物的倨傲心态,于是心中对许宣的观感又好了几分。

“年轻人,韬光养晦是好的,但是关键时刻也需要展示。宝玉名器,纳于大麓,藏之名山的做法已经过时了。”刘守义这般说着,话里提点的意思很明显。大概说了一些话之后,对方也察觉到许宣对某些事情比较淡泊态度,于是拿话点他一下。这些对方既然是好心,许宣便也就认真的听进去了。

长街两端店铺开张,经过中秋的稍歇之后,忙碌的情景又渐渐展露。店家伙计里外忙活,顾客络绎不绝,新货上架,旧货要处理,还有账目之类都需要忙。刘守义的轿子刻意压慢了速度朝前行进,年轻的书生在旁边跟着,和轿中之人说着话。

刘守义随后问了一些科考的事情,对于这些,许宣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得照的记忆里面的做了些回答。刘守义听了之后点点头,也没有露出遗憾惋惜之类的神情。大概他见多了事情,也知道才华和科考之间并不能划等号。随后又和许宣聊了些经义之类的问题,这些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都是比较基础的。

这般说了一些之后,话题又说到《论语》上。四书五经,即便在许宣那个时代,也都是作为传统文化的精华被传承下来,颇具影响力,而这其中又以《论语》的影响力最广。许宣前世读《论语》,结合了很多后世的观点,加上有些自身阅历,也算有一些自己的体会了。这时候谈的随意了,免不了就多说几句。

刘守义和许宣说起这些,起初也是作为一个过来人对后辈的指教。说的东西也不算深奥,但是听到许宣偶尔的一些说法,先是觉得有些好笑,随后稍稍思索一下,眼神便有些凝重起来了。

这个时代对《论语》理解大体上沿袭的还是宋代朱熹的讲解,朱熹是理学大家,他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注《论语》,有些地方免不了有偏颇,甚至有误。这些在后世都是被人接受了的事情,但是就眼下说来,朱夫子是圣人,他的东西是不能轻易质疑的。越是读过书的人,对这些越是有这某些偏执。许宣说出来之后,看到刘守义微变的脸色,才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失言了。随后心中有些哀叹,到底还是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没有转换过来。

刘守义让轿夫将轿子在路边停下来,皱着眉头陷在思索的情绪里面,许宣心中便有些忐忑起来了,但是随后想象中被斥责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样的解释怎么可以,这样的解释……”刘守义喃喃地重复了几句,声音有些迟疑:“应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在这句话纠结一番之后,他有念起另外一句:“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这句话也不对……”

佾祭典时的一种舞蹈。八佾是天子的专用礼乐,八人一排,共有八排。诸侯六人一排叫六佾。大夫——诸侯之下的大臣,用四人一排,共四排,叫四佾。这是周礼规定的。季氏是鲁国的权臣,有天在家里居然摆出了八人一排的舞蹈来。有人把这件事告诉孔子,孔子就说:“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这个时代对这段的理解大都是说孔子知道这件事后,大发脾气,大声斥责,这样的事都能忍耐,那还有什么事不能忍耐!而在后世看来,这其实是一种误读。孔子一贯讲究温良恭俭让的,他是上等人,修养之类的都到了一定的境界,有学问没脾气,怎么会轻易这般大动肝火?说不通。后人对这里的“忍”有另外的解释,是指忍心,不是忍耐。许宣和刘守义说的随意,就把这些说出来:孔子早就对季氏有所察觉,所以当有人告诉他季氏的行为时,就说,要注意,他连八佾这样的事都敢做,还有什么不敢做呢?

刘守义大概不是迂腐的学究,做官这么些年,变通的道理多少都懂有些。许宣的说法里,若是没有道理那也罢了,可是稍稍深入思考进去,居然觉得更加契合孔圣人的道。他在学问上是有造诣的,这些年自己在读圣贤书的时候,也有很多的疑问。但眼下的大环境不允许特立独行的思想,他很多时候也只是稍稍思考便放过去了。

刘守义沉默的思索了一段时间,随后让轿子重新起行。又和许宣攀谈起来,不过,这一次,态度上也少了几分随意。

许宣见他并没有在这些事情上做计较,才稍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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