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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天下(寄奴)-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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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宣转头看去,微微怔了怔,才想起,是曾经在玉屏楼见过的范阳,于是笑道:“原来是范兄!”
范阳先前大概正和同桌的一个年轻人说着话,这时候告罪过来,见许宣旁边还有空位,于是随意扯过椅子坐下来,随后看到黄于升:“念卿也在啊!哦,还有这位兄台……”后面的话是对黄樱说的。
黄于升笑道:“怎么多一个也字?”
黄樱撇撇嘴,随后就给范阳讲起刚才的一幕,看来几人之间应该是熟稔的,于是又是一阵笑。
在座的年轻人大概都认识范阳,这时候见他舍去邻桌上首的位子跑到许宣身边坐下,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待看到许宣一袭朴素的长衫,和宴会的格局明显有些不搭调,又纷纷露出不解,下意识地打听起来。稍远一点的地方,程子善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随后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半晌之后,喧闹的厅堂静了下来,突兀地感觉让许宣有些不适应,随后见到众位商贾纷纷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才明白大概是大人物到场了。
“刘大人!”
“老父母!”
……
自忖有些声望的商贾连忙打招呼,其他身份地位不够的人就跟随着呵、呵、呵。
刘守义笑着回礼:“众位快请坐,本官不过来讨杯水酒!”随后朝厅堂上首的地方拱拱手,那边张老笑着点点头。
到底是官场中摸爬滚打的人,这种场景见得多,云淡风轻地几下子,原本有些拘谨的氛围便被盘活了。
“刘大人哪里话……”
“父母大人大驾光临实乃我等福气……”
众人先前听闻刘守义轻易不与人往来的事情,心中原本是有些忐忑的,不过眼下见得他平易近人,似乎不像传闻中那般,于是纷纷安下心来。
……
钱家如今的家主钱有站起来说了一番话。他先前在南京开了几家大型的典当行,吃通了不少门路,这一次算得是衣锦还乡。另外的,钱家原本积累的家资就已经足够,如今很多人私下里议论起来的时候,都是把钱家排在类似首富的位置上来看待。当然这个还存在一定争议,但是,另一方面,既然有争议,也正是因为钱家的实力让人不好轻易做出判断来。
钱有这时候说的也无非是场面话,先欢迎了刘守义的到来,随后一些商界宿老被一一介绍。虽说这些人在坐都是认识的,但也没有人会表露出不耐烦。至于他心中到底是怎样的,这时候面色上无论如何也不会表现。随后钱有说了宴会之后会有戏目表演的时候,众人便也有些期待。
既然宴会前的致辞,也不会太长,说了一阵,前奏有些长的晚宴便开始了。许宣一边笑着和黄于升等人说着话,吃几口菜,那沈力偶尔来进酒,叫他“纸兄”。眼角的余光偶尔朝上首地地方瞥过去。那边刘守义、钱有、以及以张老为首的商场老人不知道在谈些什么,气氛融洽。
酒桌,与其说是吃饭的地方,倒不如说更适合用来议事。往大里说,古代鸿门宴、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皆是如此。小而言之呢,商贾之家更是的。古往今来,酒桌上谈成的生意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今天商贾之间生意上商讨大都摆在的宴会之前,因为是钱有宴请,又有刘守义在,这时候没有摸清楚两人的目的,暂时也还不急着商议什么。等到气氛差不多的时候,有人问道:“刘大人此番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刘守义放下酒杯,沉吟片刻道:“本官今日前来倒是有些事情相求……”许宣注意到刘守义说着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看钱有,不过钱有依旧笑呵呵的表情。
“不知是为何事?”又有人问道。
刘守义笑着道:“本县士子多,本官欲建文会馆供诸位高才研习艺业,互相学习,取长补短,以期共同进步。做学问嘛,闭门造车是不行的。今日特地前来请诸位助本官一臂之力。”
这本来就是一个读书人的时代,对官府而言,读书人在治下的人口中占的比例多,便是政绩。对商贾而言,家里面出的读书人多了,便是资源。对普通人来说,成为读书人,便是机遇。
先前问话的人点点头,毕竟是之前有过猜测的事,这时候得到肯定,不过很多人有的话便没有说出来——岩镇并不是没有书院,甚至很多商贾人家本身就有家塾,刘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呢?
刘守义自然知道他们的想法,笑道:“本官准备请曾在南京国子监讲学的几位大儒来文会馆坐镇,想来经年之后,方圆百里间,文教之风必然更胜一层。诸位以为如何?”
在座的商贾们一听之下纷纷露出喜色。这个教育的普及率低的时代,读书大抵都是精英阶层活动,所以能有一个好的老师做领路人,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虽然就徽州府岩镇来说,科举人才是不缺的,但是奈何很多人现在都在外为官,即使赋闲在家的前三榜进士,因为本身缺乏这方面的兴致,即使对后辈多有指点,但也有限。
在座的人知道刘守义是有些背景的,这事既然在公众场合说出来,应该也有几分把握,当下就有些热切。许宣心中想着,这刘大人为了参加宴会,倒是找了个很不错的借口。
刘守义笑了笑:“今日横竖是钱老爷宴请,本官只是借地,所求之事倒也不急,随后再议便可。”
“刘大人说笑了,此等好事我等必然尽心尽力。”钱有站起来表示会全力支持云云,说了一阵,话锋转开:“众位皆是我徽州府商界精英,然而多年以来,我徽州商贾各自为战,不成体系,其弊甚重。我欲在九九重阳之日,召集徽州府众位商贾,举行万商大会,以期摒弃门户之见,互通有无……”
听到这里,许宣略略觉得意外。徽商经营的行业,包罗万象,只要有利可图,几乎“无货不居”。尤以盐、茶、木、典当等行业为大,可谓徽商经营的主要支柱行业。除此之外,粮食、布帛、文房四宝、刻书等众多行业也多有涉及。
这个时代行业与行业见的壁垒还是很分明的,互通有无,抱团作战,大抵也多是同行业之间才有。这钱有居然有将各行各业连成一片的想法,他心下有些惊讶,不过随后想想钱家能在他的带领下走到今天这一步,想来钱有也不是寻常庸人。
在座众人都是精英,这时候自然也想到这一层。钱有说的“万商大会”虽说未必真有一万人,但是各类商人齐聚的场面却还不曾有过,要真能办成,说是盛会也不为过。这时候众人纷纷小声地讨论起来,都有些期待。
外面的秋雨陡然转大,敲打在房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很快又在灯火照耀下化作一道道明晃晃的水线落下来。上首的地方,刘守义面带笑容,手中微微把玩着酒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89章雨宴(四)
秋雨的夜晚,世界仿佛寂静下来,路上行人已经不多了,偶尔会有马车跑过去,车轮压着积水稍稍飞溅。寻常人家经历了昨夜的欢愉,眼下要紧的还是按部就班地跟上之前的节奏——快乐毕竟是短暂的,而生活永远需要费脑筋。
酒楼的生意还是一样好,文人才子们规律地出现在一个个不同的场合。因为昨夜中秋酝酿很久的诗词都被放出去,这时候文会的氛围稍稍歇了些,之所以还有聚会,也是业已形成的习惯了。青楼妓馆里,有女子唱歌的声音传来,但因为下雨,还有昨夜尽兴得有些过头的缘故,有些客人或许不会来了,歌声也断断续续的兴致不高,到得后来也就隐去了,变做叽叽、喳喳女子说笑的声音。总归来说,中秋之后的这一夜,平静的氛围更多一些。
但热闹也不是没有,钱府门前聚集了各色轿子,轿夫们聚在檐下躲雨的时候,话话家常,谈谈闲事,随后主人家派人送吃食出来。高墙大院里的厅堂,气氛走高。刘守义的到来,让气氛稍稍拘谨了一些,但持续并不久,就又回到了商贾之间聚会的老路子上了。
这个圈子里,金银气要多几分,比如谁谁谁赚了多少钱,怎样赚;又谁谁谁吃了个大亏……张三、李四、王麻子的。或者说些轶事,谈些女人,也是有的。比如城东吴老板新近养了扬州瘦马的事情被提起来,众人表情暧昧,有兴趣的人就会多问两句。另外的,如今的徽州商人很多早年都读过书,诗词风雅之类的东西也避不掉,言谈间会传一传昨夜中秋新出的好诗词,品味一番。因为刘守义到来的缘故,这方面的东西大家也都有话谈,于是也吸引了很多人。刘守义只是听着,偶尔点头。
钱有关于的“万商大会”的提议得到不少人第一时间的响应,另外一些人因为本身并没有这类想法,但是想着这事情确实也不会对自己造成损害,所以稍稍考虑一番便也点了头。至于细节敲定之类的,随后会有人牵头去布置,所以暂时也就不去细谈了。
这些时间,也足够许宣将周围的一切看在眼里了。总得说来,除了隆重一些之外,横竖只是一个商贾之间的聚会罢了,眼下看不出来特别的东西。倒是没有在聚会的现场见到许家来人,不过他稍稍想一想,也能明白了。钱家设宴的安排是在墨商大会之前就定下来的,那个时候许家已经不被看好了,后来虽然成功破局,但是有些东西还在酝酿的过程之中,墨业之外的一些视线暂时还没有注意到那里。
程子善和周围的年轻人谈笑晏晏。他这一桌坐着的年轻人有几名是有秀才功名的,这时代大凡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在这般场合,难免会流露出些许自满的情绪。偶尔发表几句感言,有些凌人语气也会让人不喜。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有的还拿着姿态,高高在上的。偶尔有人说起许家的时候,他的脸色才会稍稍沉一沉。程家近来在许家手上的亏吃得有些狠看,前期很多布置到头来全部打了水漂,这事先一点准备也没有。事后程家也花力气做了一番调查,但是得到的信息少得可怜——许家的几款新墨,就仿佛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事先根本不曾有过端倪出现。
那边说话的人大概也觉得失言,随后转了话题,将事情揩过去。那几个秀才有些好奇,他们平素有自己的圈子,对一些商贾间的事情了解的也不多,这时候听人提起来觉得有趣,于是稍稍问几句,旁人也不好不做回答。几人听了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又喝了口酒,随后对程子善指手画脚一番。话说了不少,但大意便是“程兄,这事要换做我等来,如何如何……”之类的。
普通的书生原本就难免清高一些,何况秀才。有些时候目中无人,妄自尊大也是正常的事情。对于这些,程子善不会觉得怎么样,文采学问上面该佩服的还是佩服,这个没有什么,但是关于经商,对方既然这般姿态,他面上摆出必要的谦和,但心里免不了也会嗤之以鼻一番。
不过心中已经没有再和对方认真攀谈的兴致了,这个时候自然也不可能就离开了。程子善脸上含笑,目光也在坐中众人那里逡巡一番。他的父亲许文瑞被人拉着劝酒,正在找着挡酒的理由,来来回回推搡着。上首的地方,刘守义在钱有等人的陪同之下正在小酌,他偶尔就一些事情发表看法,旁边钱有等人就做出聆听的姿态来。
这般看了看,周围有喧哗声传了过来。程子善转头看过去,声音的来源处,有人正在拉扯,旁边的人或是带着事不关己的心态看戏,或是上前劝说。程子善稍稍想了想,那个华服老者叫汪汝才的,似乎有些印象,是个木商。说起来,今日连着的几场大雨,倒是让他发了笔不小的横财,如今眼红的人不会少。汪汝才身形比较魁梧,大概是常年在日光下,脸也比较黑,这时候正拉着一个青袍老者,嘴中嚷着什么。
“邓万里,你敢不敢喝?老夫敬你酒,你敢不敢喝?”
“呵,汝才老兄,我不能饮酒你是知道的。”
“我就问你,敢不敢喝?今天刘大人在,你不给面子?”
汪汝才声音粗犷,说起话来嗡嗡如洪钟,内里不愉快的语气也很明显,简短的对话随后便吸引了厅堂内大部分目光。刘守义放下酒盏,好奇地望过来。几个商界宿老皱了皱眉头,钱有随后起身过去那边,他作为主人家,自然不愿意见到这般场合有不愉快的场面出现,若是真的出现了,他也必须第一时间打个圆场,以免失态扩大。
“那个胖老头叫汪汝才,瘦的叫邓万里……二者皆徽州府比较有名望的木商,这两人不对路,徽州府这边是出了名的……”黄于升在许宣身边小声地做些解释。许宣闻言点点头,他先前在门外等候的时候,已经知道这两人有矛盾的事情了,这时候听到黄于升的解释,才大概知道了事情的脉络。也无非是多年以前生意场上的竞争,汪汝才被邓万里摆了一道。这老头表面粗犷,内心比较记仇,所以一直没有和解的可能。
“汪汝才那边,近日发财了……”黄于升饮了口酒水,脸上酡红地说道。
木业是徽州府传统商业的大头,一方面是因为徽州府这边山林众多,经年老木不少。另外的,便是水路交通便利,砍伐的木材只要推进河水里顺流而下,进入新安江,最后在汇入钱塘江口的地方派人接应,木料便可以顺利运出去。
如今万历二年,今上登基不久,正是大兴土木的时候。近来下了好几场大雨,河水涨了起来,汪汝才在入秋之前在木场屯了一大批木头,最近趁着下雨通通推进河道,一番运作之后,收益颇为可观。叫邓万里的老人不能喝酒,汪汝才最近势头正紧,在今天的场合摆明了是要给对方难堪了。
第90章雨宴(五)
钱有过去劝解一番,横竖他是主人,汪汝才还是给面子的,接着回到自己座位上,又和四周的商贾们高谈阔论起来,神情得意。他倒不是真的要让邓万里喝酒,目的说起来也简单,他和邓万里是有矛盾的,那杯酒是斗气酒,邓万里要喝下去,无形中在气势上就矮了一截。若是不喝,那更好,主人家出面将事情压下去,回头人们说起来,邓万里也很被动。另外的,便是白白欠了钱有一个人情。人情这东西,大小不论,在生意人这里都比较看重。因此,眼下邓万里只是勉强笑笑,情绪并不好。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众人心中免不了暗自摇头,这两人的矛盾,还不知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小小的插曲自不会影响到大的气氛,雨幕笼罩下的厅堂里觥筹交错。
程子善目光落在许宣身上,那一桌气氛比较融洽,许宣不知道说了什么段子,惹得范阳微微拍手,其中有个书生掩嘴轻笑,神情似女子一般,倒是有些奇怪了。其他人也大抵是一片欢愉的神色。他眼神微微顿了顿才移开,其实心中蛮疑惑的。刘世南雇凶杀人的事情,他知道一些,不过也是事后佘文义过来找他的时候才知道,这事情背后居然有佘文义的影子——凭佘文义的人脉,难怪能使动于家兄弟了。
不过,等到佘文义将事情说明白之后,他才知晓于家兄弟杀人不成,反而因此丧命的事情,当时确实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佘文义为这事情找到他,一方面是表示亲密。眼下的局面,佘文义即便心中后悔,也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许家,因此,便之后将程家这棵大树抱劳。另外的,也未必没有想将他一起拉住的意思。不过程子善并没有反对,后来派人和于贲接触了一次,才知道这中间还有其他人出手。于贲似乎不想谈这些,只是含糊的说了声,要不了多久,此仇必报之类的话。
但这些眼下在他心中已经是有些无关的事情了,对于许宣他心中并没有好感,相反恶感更多一些,他的死活并不被程子善放在眼中。许宣在许家掌柜聚会时候的一通乱拳程子善也知道,但除了坐实他的不学无术、无赖耍横之外,其余的确实也没有什么了。他今天来此,其实有着重要的目的,这时候想起来,心中居然微微有些紧张和忐忑。
许墨风波之后,程家和许家被同时推到风尖浪口上,许家的劣势正通过近来新墨的推出不断弥补,而程家先前的一切准备落空之后,反噬的很厉害。外部的生意往来受影响是铁板钉钉的,但是因为时间关系,眼下还不明显。
更为严重的反噬发生在程家内部。程子善的祖父程君房如今已经算是半退隐的状态,除了钻研墨道之外,对生意并不很留心。之前对许墨的打压行动,一直是程家三房——也便是程子善这一房——在做布置。原本大房、二房并没有异议。但是痛打落水狗的事情很多人都喜欢做的,事情失败之后,大房、二房抓住了机会,程家这几日表面上倒看不出什么,但是内里已是硝烟弥漫得厉害。
想着这些,程子善轻轻出了口气,还好那个人终于出手了,要不然事情就真的被动了。想到那个人,他眼神微微有了波动。
去年的时候,程家来了位张姓的西席先生,名字却不清楚。如同程家这般的家族,养一些出谋划策的类似后世智囊团之类的群体,并不算困难。这位张先生来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为人比较低调,轻易也不为程家事务提建议、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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