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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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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我回来了,没卵蛋的胆小鬼!”

第九十一章好好活下去

十二月末,一名焱勇军斥候在风雪之中策马狂奔,背后的角旗猎猎作响,暗血色的角旗在风雪之中,并不显眼,直到他倒在了城门口,露出后心插着的三四根羽箭。

这一刻,人们才真正感受到战争距离自己是如此之近,阎王爷的大笔就悬在自己命运的上空,时刻等待着打上一个朱红色的叉。

杭州城的城门终于轰隆落下,彻底隔绝了这座繁华城池与外界的联系。

城门外没能够入城的流民也放弃了纠缠,当一个人彻底绝望的时候,也便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离开。

他们没有再哭喊,而是将哭喊哀求的力气节省下来,带着官府发放的微薄口粮,拖家带口继续北上。

人都说候鸟南迁,是为了躲避北方的寒冬,而今年的冬天,有这么一群人,反其道而行,冒着饿死冻死的危险,拼命往北方走。

两权其害取其轻者,之所以往北方走,是因为南方将遍地是火,战火。

他们的性命本就贱如草芥,在战火之中更是一文不值,往北走起码还能看到些许希望。

城门外的流民走了之后,城内也开始了热火朝天的临敌备战,难民们都被发动起来,还有力气的都被招募到民壮和辅兵团,只要肯出力,就能够领取额外的口粮配给,对于饱受饥渴的流民而言,这样的工作虽然无奈,却让他们无法拒绝。

成为典史的赵文裴带着苏瑜,整日里在城中奔走,协调各种内务,脚不沾地,真真可谓三过家门而不入。

刘维民也在不断筹备和积蓄粮草以及各种器械,整个杭州城可以说是秣马厉兵,只是总让人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都指挥使关少平正在抓紧练兵,招募诸多辅兵等等,也算是临阵磨枪,至于赵霆和赵约自是坐镇中枢,时不时到城头和军营之中慰问激励。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所有人似乎都感受到了战火即将爆发的前兆,而有一群人,并没有机会走上城头,他们的重点放在城内。

他们就是负责清剿细作谍子的杭州巡捕们,由郑则慎亲自指挥,余海带队,这段时间收获也不小,赵霆等人也展现出了雷霆手段,没办法上报三司,但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当即斩于弃市,以振民心,以慑叛敌!

在如此人心惶惶的情况下,又有一则鸡毛蒜皮却又让人火冒三丈的消息传递了出来。

那个早已臭不可闻的第一才子苏牧,居然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大摆筵席,宴请好友痛饮作乐!

事实上,虽然消息是一直暗中紧盯苏牧不放的宋知晋泄露宣扬出来的,但苏牧也确实在宴请宾客,小小的苏府摆了满满几桌,甚至连虞白芍和巧兮都来了。

这不是什么战前动员,只不过是苏牧个人的想法,或许这一战过后,大家以后不一定还有见面的机会,总归是相识一场,说得不好定,散伙饭总是要吃一顿的。

而另一个原因自然是要给杨红莲等人接风洗尘,他们是回来报仇的,这顿酒也该喝。

报仇这东西很难说,反正就是你死我活的勾当,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大仇得报,缘分一场,再者苏牧也几乎将全副身家都投了进去,作为“老板”,如何也是要见一见这些人的。

满是络腮胡的中年人坐没坐相,站没站姿,像个颓废潦倒的穷酸秀才,似乎对满桌子美味佳肴并不感兴趣,蹲在一条凳子上,啃着第七个煎饼裹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牧站起来,缓缓举杯,所有人安静下来之后,他环视一圈,嘴唇翕动,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豪言壮语来。

在这些人的眼中,无论是刚刚从千里之外赶回来的杨红莲,还是一直默默陪伴着的陆青花,亦或者是在背后充当保镖兼导师的乔道清,只要熟悉苏牧的人,都知道他话并不多。

那些跟着杨红莲赶回来报仇雪恨的大光明教高手们对苏牧了解不多,先前也只是知道苏牧是杭州城的富商之子,出了巨资帮助教众躲避方腊麾下高手的追杀。

但他们都是行走江湖武林的老手,搜集情报的手段异常高明,在茶馆里坐小半天就几乎将所有关于苏牧的事迹都掌握了。

这其中或许大部分都是添油加醋的道听途说,但他们已经懂得如何从一团乱麻之中,挑出有用的东西来。

按理说,像苏牧这般精于筹谋算计的人物,深谙人心,最擅长激励蛊惑,没有一张尖牙利嘴,又岂有苏秦张仪之风?

可今日喝了几杯酒的苏牧,却只是微醺红着脸,举起酒杯老半天,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世道不好,也要活下去。。。”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大家还在等着他的下一句,却只见他仰脖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就坐了下去,再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在座诸人将这句话想了想,同时举起酒杯来,无声共饮。

酒席到了晚上才散去,待得诸人离去,苏府的门口已经被人丢了一大堆烂菜叶和烂鸡蛋等垃圾,只是这些人视若无睹一般,没有看脚下一眼。

茶饮文人思,酒壮英雄胆,喝了这杯酒,他们也就可以开始做事了。

方腊篡夺了摩尼教的教主之位后,对一干死忠教众展开了追杀,若不是杨红莲带着那柄断刃圣物,四海奔走,又有苏牧那笔钱周转接济,只怕摩尼教的余党将荡然无存。

如今保存了火种的摩尼教已经改名为大光明教,那位络腮胡便是四大法王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左右护法使两位,可惜这些人并没有来杭州。

方腊大势已成,他们也没法子逆转乾坤,但当初方腊篡位之时,一些内应的叛徒,却害死了教中无数的死忠弟兄,这个仇却是一定要报的,否则大光明教想要再度崛起,在武林之中便会毫无威信可言。

宋知晋一直在盯着苏牧,然则苏牧又何尝放得过他宋知晋?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苏牧早已经将宋知晋手底下那些死士的名单搞到手,这可是他花费了一个个不眠之夜才整理出来的资料,有了这些资料,大光明教的高手们,就能够按图索骥,将这些死士一一清洗!

这是大光明教清理门户的计划,但对于整座杭州而言,也是极为有利的举措。

只要他们将死士之中这些骨干暗杀掉,那余操余草鞋手底下三百号人便没有了凝聚力,到时候又如何给方腊大军充当内应?

再说了,这余操和石宝都在猎杀名单之中,除掉这两个人,这三百死士便群龙无首了。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层考量,郑则慎和关少平才对这些大光明教的高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临出门之前,杨红莲还是到了苏牧的房间前面,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却发现门打开着一条缝,推门进去之后,发现苏牧坐在书桌边上,呆呆地出神。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写字,也没有埋头整理和分析那些情报和数据,只是盯着桌上摇曳的烛火。

杨红莲是何等的眼力,只稍微扫了一眼,便察觉到苏牧的不对劲,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的双手压在大腿上,正不停地颤抖着!

“他在害怕!他居然也会害怕!”发现这一点的杨红莲,呆呆地怔在了原地。

在她的印象之中,苏牧从来就不懂得害怕,似乎任何事情都在他的预料和计划当中,甚至于在残酷血腥的训练营之中,他都能够游刃有余,连石宝这样的最强者都要败在他的手下。

当杨红莲还是个任人鱼肉的弱女子,拼了命想要保住自己的贞洁和性命之时,是苏牧站在了她的前面,用并不强壮的身躯,一次次替她挡下,换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要重的伤害。

或许正是为了要保护她,苏牧才变得更加的坚韧和深沉,开始谋划着未来,开始算计着别人的想法和行为。

在她的眼中,甚至在所有熟识苏牧的人眼中,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拥有着常人无法匹敌的智慧和心性,可大战将临,他居然躲在自己的房中,紧张到瑟瑟发抖!

苏牧没有掩饰,因为在杨红莲的面前,他根本不需要掩饰,更丢脸更尴尬的事情,他们都一同经历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坦然去面对这些,他也真正投入了精力和心血去筹备这一切,可他毕竟只是一个现代人,哪怕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艰险,当他喝醉了之后,内心的怯弱就会爆发出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遭遇厮杀,却是他第一次即将面临冷兵器时代的大战争,但他并不是怕死,他怕的是,在这场战争之中,会有多少人因为自己的计划而死去?

杨红莲走到他的身边,苏牧搂住她的腰,将头深深地埋在她那平坦的腹部上,慢慢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知道,明天或许不知是阴是晴,但这场战争,终于是要降临了,而他做了如此长久的筹备,也终于站在了历史的转折点上,他的本意只是希望能少死一些人,为这个华丽的朝代,保留下一些美好罢了。

杨红莲虽然说话粗鄙,但心思却细腻,而且她跟苏牧在训练营里同生共死,早已培养出了无言的默契,为了苏牧可以带着圣物远走天下,为了帮助苏牧又千里而归,她很理解苏牧紧张的原因。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而后低低地说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又何必自责。。。”

幽幽的灯光下,两人就这么相拥着,房间外面的风雪越发大了起来,一股莫名躁动的气息,充斥着这方天地,那是马蹄铁与雪泥混合起来的气味,那是满是污垢的皮甲的气味,那是血迹凝固在刀锋之上的气味。

而这万千气味的源头,距离杭州城已经不足二十里。

第九十二章那籍籍无名的好汉

寒冷的冬夜北风呼呼,就好像天上的冰霜巨龙,不断往人间喷吐极度冰寒的龙息。

杭州城的百姓缩在被窝里仍旧瑟瑟发抖,虽然杭州富庶,但寻常百姓家也没办法烧炉子取暖,至于那些个朱门富豪,有一些甚至能够提供地热,娇妻美妾赤脚行走在柔软温热的地毯上,男主人则赤身裸*体斜卧于暖榻之上,炽烈的目光仿佛能够将美人儿吃得骨头都不剩。

城市的街头巷尾,入城避难的流民只能围着摇摇欲灭的火堆,像抓着随时会断掉的救命稻草,他们根本不敢入睡,生怕睡梦之中就会被严寒夺走生机。

大户人家的屋檐下,墙角根,城中的寺庙,废弃的老宅,各种大树底下,只要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几乎都被流民占满了。

虽然这样有碍观瞻,也阻碍了这些人做生意,但谁都没有驱赶这些流民。

因为战火就要烧到杭州,谁还有心思做生意?如果守不下来,还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那些个为富不仁的大户们最是怕死,早早便通过交易,乘坐大船撤离了杭州,能够留在城中的,要么是根深蒂固宁愿死在故土之上的耿直人,要么就是心怀家国,想留下来出分力的傻蛋子,无论哪一种,又岂会跟这些流民锱铢必较?

或许是苏常源苏清绥这样的二房三房子孙和其他族老们都全部逃离了杭州,少了许多阻滞,又或许是为了填补苏牧在杭州百姓口中的臭名声,老太公开放了苏府的空余地方,接纳救济了一部分流民。

当然了,这些流民都是些妇孺,不会发生什么安全问题,听说甘愿留下来伺候老太公的一位三房小子还看中了一个流民女子,不顾家中反对也要迎娶对方进门。

只是这样的消息,放在当前的大环境之下,根本不会扑腾出任何水花来。

倒是一直口碑不错的苏瑜,最近每日与赵文裴忙着安置流民和协助城防工事的修补建造,赢得了大家的尊敬。

许多人都纷纷在感叹,同样是苏常宗的儿子,苏牧虽然一鸣惊人,但终究是昙花一现,经不起长久考验,反而是苏瑜如同细水长流、润物无声,始终如一。

此时的苏瑜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实在乏累到了极点,便靠在城垛边上,与赵文裴一同烤着火。

守城校尉李演武走了过来,将手中的酒袋子递了过去,素来讲究优雅浅酌的两位进士爷也没太多生涩,如寻常粗人一般接过酒袋,你一口我一口就喝了起来。

无论你的年纪大小,总有些经历能够让你转变心态,甚至对性格产生影响,赵文裴和苏瑜就是如此。

这段时间的奔忙,让他们融入到了这些贩夫走卒和穷困流民之中,切身的体会也让他们明白了许多道理,这些都是书中未尝体验过的感受,真真可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了。

李演武坐了下来,用腰刀的鞘尖撩拨了一下火堆,周遭便更加温暖了一些。

他只是一介武夫,本来对百无一用的书生最是抵触,加上他有看清了宋知晋这样的斯文败类嘴脸,对读书人更是没有好感。

可这段时间他见到了苏瑜和赵文裴的努力,或许仍旧无法改变他对读书人的看法,但却同样无法阻止他对这两位进士的敬佩。

三人没太多共同话题,能够一起聊的大概也是叛军将至的事情,可大家心里也都有些恐慌,自然不太愿意提起这一茬。

火舌随着寒风摇动,映照着李演武坚毅如石的方脸,他吸了吸鼻子,率先开口道。

“俺未入伍吃粮之时,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弟弟,整日里惹祸生事,没少被老头子撵着打,总是招呼一些狐朋狗友,耍弄些花拳绣腿,吊了柄中看不中用的绣剑,就要出去行走江湖,说什么要当天下第一…”

李演武的声音有些酸涩,似乎不太愿意提起往事,但还是娓娓道来,苏瑜和赵文裴很专心在听,也并未觉得有何奇怪之处。

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些话如果不说,或许以后想说也就没机会了,人活一世,如那雁过留痕,总希望有人说起的时候,能够顺带提一嘴,如果能让人拍手或惋惜的赞叹一句,某某某也算是一条汉子,那就更好了。

李演武接过苏瑜的酒袋,喝了一口,嗓子是润了,但声线却染上了微微的伤感。

“俺这个当哥哥的,也怕他有一天惹了不该惹的豪杰人物,死在草莽绿林里,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吏的活儿,他倒是不乐意,又换了个小捕头给他做。”

“起初他还有些怨气,但做了小捕头之后慢慢顺遂起来,他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连县令县尉都敢查,拔起萝卜带出泥,差点掀翻了那座县衙。”

“人说山高皇帝远,县官不如现管,芝麻大的县令县尉多半也是土皇帝的人物,虽然对我这个焱勇军校尉有些忌惮,但最终还是为了遮掩家丑和保全身家,要对我那弟弟动手了。”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动手,方腊叛军就打了过来,县令县尉当场就软了,拖家带口就要逃。”

李演武说到这里,苏瑜和赵文裴心头一紧,相视一眼,都知道李演武说的是什么地方的县令县尉了。

方腊在青溪揭竿起兵,县令县尉不战而弃官丢城逃走,已经成为了大焱朝堂上最大的羞耻,如今谁人不知?

只是后来听说,朝廷派人追索这两个贪生怕死之徒,却发现两人连同部分家眷都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事情也就没再有后续。

听李演武这么一说,似乎还有什么内幕,苏瑜和赵文裴便更加的专注。

“我那弟弟一辈子也没做成什么事,揭发县令和县尉算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大也是最好汉的一桩事儿,收到消息之后,就带着十几个捕快,追了上去。”

“那县尉也是个好手,还带了很多亲兵,两厢争斗,捕快都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我那弟弟还不肯放弃,远远吊着,追出三百多里,昼伏夜出,从外围的斥候开始杀…”

李演武说到这里,毫不掩饰脸上的骄傲,别人都在传颂青溪县翁开十六公的忠义,甚至听说连官家都打算给他追谥“忠献公”云云,可谁会说起他李演武的弟弟,又有谁知晓其中故事?

不需要李演武说太清楚,苏瑜和赵文裴心中就已经了然,谜团也得到了解答,那逃走的县令和县尉,以及身边亲信,都是被李演武的弟弟杀死的了!

沉默了许久,李演武再也说不下去,只是苏瑜和赵文裴却缓缓起身,恭恭敬敬给李演武行了个礼。

若是寻常时节,他们二人又都是谙熟律法的进士,那县令县尉再有过错,也应当由官府来问责追究,他李演武的弟弟又岂能滥用生杀?

然而不说苏瑜见惯了弟弟苏牧与江湖人的往来,单说赵文裴在睦州经历过贼乱之后,整个人都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眼下两人非但不会觉得这李演武的弟弟败坏王法,杀人行凶,反而觉得世人只知至死不屈,抵抗贼匪,死得其所的翁开公,却无人知晓李演武胞弟之名,真真是大憾一桩。

这李演武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他们都知道,在这位兄长的心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已经完成了心愿,不说天下第一,却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好汉子了!

同样曾经有过“不成器”的弟弟的苏瑜,更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滋味,李演武见得后者恭敬行礼,也起身来抱拳回礼。

赵文裴将酒袋子取过来,朝李演武问道:“敢问令弟名讳?”

李演武苦笑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忆,低声答道:“那小子本名李演经,因为老头子整日里骂他滚蛋,行了冠礼之后,他便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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