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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第3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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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叛军将云梯和钩索搭上城头,只能用守军在城头筑起人墙和防线,将攻上去的叛军击落!

当然了,如果他们够胆,完全可以打开城门,让守军主动出击,绕过这些俘虏,攻击叛军的中军和后军。

可他们敢吗?

只要打开城门,这些俘虏就会潮水一般涌进去,到时候漫说守军能不能出来,便是这城门能不能再度关上还是两说,到时候叛军涌进去,大名府也就不用再守了。

李纲和苏瑜从元城县匆匆赶回来,才发现原来叛军攻打大名府只是一个幌子,但他们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却没想到十几天过后,叛军果真还是来了。

此时的叛军之中,中军大旗之下,张迪高托山和杨天王等一干首领并辔而行,但他们都不敢冒头,因为在他们的身前,是一个有些苍老却又高大的身影,那是元泰。

而元泰的身边,则是一身朴素老旧灰色袍子的大军师,沈青囊。

一想起青枣儿泥塘里头那数千具尸首,这些人看向沈青囊的目光,就变得越发充满了敬畏。

“继续给我往上堆!只要大名府打下来,准你们掳掠三日!”元泰如是下令道。

第六百四十一章即便颤抖,也要挥刀

天气渐冷,连大名府城内的富贵人家都升起了地龙火或者炉子,而朱门外的穷苦流民却仍旧衣不蔽体,在寒风之中哆嗦。

可在这一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流民仍旧还在街头巷尾风餐露宿,朱门大户却开始开仓放粮。

因为大名府如果被攻陷,流民仍旧还是流民,而这些富贵大户,也要变成流民。

叛军们最痛恨的除了官府,就是这些大户,一旦攻陷城池,城内的大户必将无一幸免。

所以这些平素里对苏瑜的赈济工作并不支持,反而暗中阻挠的大户们,终于纷纷行动起来。

而范氏因为一直与苏瑜站在同一战线,得到了官府的支持,在民间的声誉又空前高涨,如今早已成为了大名府实至名归的第一家族,这些大户想要得到苏瑜的额外照顾,也就只能排在范氏的屁股后面了。

莫看苏瑜从未上过战场,也不通武艺,但身为转运副使,掌管一路钱粮兵马民政,堪称一把抓,对于守城自然不会含糊。

大焱是个极其特殊的时代,武将被极力压制,真正统领军队的其实都是文官,甚至于是宦官,固有“状元及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凯歌而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能及矣”的说法。

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而后实行将兵分离的制度,以至于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兵无常帅,帅无常师的局面,大大加强了中央集权,也消除了造成盛唐灭亡的藩镇割据这样的军制,更使得文官领兵成为了常态。

但大焱就是这么奇葩的一个朝代,虽然军队被誉为史上最腐朽的一个时代,但这个时代也涌现出无数的名将,其中就包括很多文官出身的将帅。

诸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虽然他领兵对抗党项李元昊的侵略之时,并无大捷,但却在边境开创了建筑堡砦的壮举。

通过不断修建防御力极强的砦堡,将防线不断往西夏境内推进,挤压党项人的生存空间,步步为营,或许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太大成效,可长此下去,却能够起到蚕食的效果。

而与范仲淹同时期的名臣韩琦,更是文官之中最为硬气的主战派,虽然也有大败,但不得不说极其激励人心和鼓舞士气。

苏瑜和李纲也是如此,虽然他们从未上过战场,但管理内政却是他们的强项。

张迪等人的叛军驱使了朝廷禁军俘虏在前头当挡箭牌,大名府守军也就丧失了主动出击的机会,甚至于连防御都要受到诸多掣肘。

这也必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而消耗战对城内补给的需求是可想而知的。

如何调配城内的物资,如何调动城内的人力,这些可都是苏瑜和李纲的强项。

再者,二人都早已将大名府周遭踩了个遍,对大名府的情势知根知底,在民间又拥有极高的威望,如此一来,让他们来守城,却是比空降大名府的其他将帅,要更加的合适。

当生俘被驱赶到城根之下后,李纲和苏瑜便下令城中守军进行抛射,万箭齐发,再加上抛石机和床子弩等远程利器,对叛军也起到了极其强大的杀伤和震慑作用。

这些叛军人数虽多,但毕竟只是乌合之众,整个河北和京东都在闹灾荒,他们即便有人数上的优势,动辄数万十数万,但却没有足够的军械刀甲来装备队伍。

而为了防止叛乱,特别是经历了方腊起事之后,诸多州府县镇都加强了戒备和驻军,大名府又是帝国的北京,可谓重中之重,前番又经历了宋江的起义,城中军资储备也很是充沛,虽说常平仓等储粮或许迫不得已要开仓赈灾,但抛石机床子弩神臂弓这样的东西又吃不了,自然还留在武库之中。

有了这些大杀伤的远程器械,李纲和苏瑜也是压力大减,虽然叛军已经开始蚁附登城,虽然城头守军不能动用滚油金汤,更不能用滚木礌石,但倚仗着大型的器械,对叛军的军心打击也是极其巨大的。

李纲并没有慌乱,或者他的内心慌乱,总之表面上泰然处之,让人看不出分毫惊惶。

他已经穿上了沉重的甲衣,在亲兵的护卫下,冷冷地站在城头,苏瑜只是个文弱书生,铠甲于他而言很沉重,但相较之下,大名府满城百姓的生死存亡,更加沉重。

他有些生疏僵硬地握着那柄三四斤重的直刀,就这么站在寒风之中,紧抿着嘴唇。

李纲朝旁边扫了一眼,他能够很明显地看出苏瑜在颤抖,这让他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苏瑜应该安之若素,视死如归,没想到苏瑜还是跟平常人一样贪生怕死,忍不住浑身轻颤。

似乎感受到李纲的目光,苏瑜苍白着脸,有些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来。

他也是人,他也会怕,他怕自己一上去就死了,无法将自己的作用发挥得更大。

他不是苏牧,无法在乱军丛中杀人如麻,更不能在千军万马之中自保性命。

可观地讲,他留在城内,比登上城头的作用和价值要高太多太多,但城内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连李纲这样的老人都登上了城头,为了激励士气,领导城内百姓抗争,他不得不一起登上城头。

他本以为李纲会看出自己的担忧,而后朝他说一句,你下去歇着吧,结果李纲确实看出来了,但他却没有叫他下去。

当新一波敌人如狼似虎地冲上城头,疯狂地如同暴怒的饿狼,苏瑜甚至没法挪动脚步!

李纲在亲兵团的掩护之下,冲到第一线,手中直刀拼命地挥舞出去,就像在砍伐新竹,没有任何的美感,也没有任何的招式可言。

但身边的亲兵和守军却大受鼓舞,非但将叛军击退,甚至还俘获了一名渠帅!

李纲将那渠帅拖到苏瑜的身前,指着那渠帅,朝苏瑜沉声道:“杀了他。”

苏瑜的手颤抖得更厉害,身子都不禁轻颤起来,颤得周遭的守军都觉着有些可笑,又觉着转运使大人有些可爱。

毕竟他们早已对苏瑜了解透彻,苏瑜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登上城头已经着实不易,让他动手杀人,简直是李纲在强人所难了。

虽然明知道李纲是在刺激苏瑜,想让他真正进入生死搏斗的角色和状态之中,但此刻他们又有些心疼苏瑜了。

并非每个人都能够手刃敌人,特别是对那些整日叫着君子远庖厨的文官们。

但李纲的想法却不一样,城内的这些百姓,有一些比苏瑜还要羸弱,比苏瑜还要斯文,比苏瑜还要宽仁,但为了保卫家园,他们还不一样登上了城头,拿起大刀来一通乱劈乱砍吗?

苏瑜作为一方牧守,凭什么就能够洁身自好,远离血腥?

“此贼将杀我守军十数人,甚至连妇孺都不放过,罪大恶极,如果你担忧心生罪恶,那么还是省一省吧。”

李纲面沉如水,亲兵和守军见得他如此悍勇,皆以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但事实却恰恰如此,今日是他第一次开杀戒,这大半辈子,他连鸡鸭都没杀过一只。

然而他却能够瞬间投入角色,并表现出了超级无畏的镇定,这不是天赋,而是他这么多年来积累下来的睿智,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又何必再畏畏缩缩?

这是他的处世之道,从不畏惧,只要认定了便会义无反顾,没有捷径,也没有回头路,这才造就了他与范文阳相齐的骨鲠之名。

他想让苏瑜继承他的衣钵,成为朝堂上的一根刺,不断刺痛早已麻木不仁的官场,以此来保持大焱朝堂的活力,这根刺也同样是保护自己的武器。

他要教会苏瑜,如何在别无选择之时,面对唯一仅剩的选择,摆出最坚定的姿态,果敢决绝地去做唯一能做的事情。

苏瑜这等聪慧之人,又何尝不知李纲的意图?

只是他需要一些时间,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但这个入娘的世道,即便穷时,往往也无法独善其身,他曾经做过许多违背本心之事,来追求更大的理想。

他在考虑,为了这个理想,是不是可以没有底限,或者说自己的底限在哪里。

李纲的举动没有激起他的杀心,却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底限。

他确实在胆怯,他的妻子曾经在杭州之乱中流产,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如今妻子已经身怀六甲,他却整日踏访民间,对妻子没有任何一点点关爱和疼惜。

虽然妻子深明大义,没有怨言,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愧疚,只看这一点,他也应该去怕死。

但李纲却在用行动告诉他,当事情降临之时,即便怕死,也不能改变什么,想要改变,就将手里的刀,握紧一些,再紧一些!

他终于明白,为何苏牧一直劝他练武,终于明白苏牧为何一直在说,终有一天会用得上。

正迟疑间,又有一波叛军爬了上来,李纲有些恨铁不成钢,一脚将那渠帅踏倒,而后一刀斩落,鲜血溅了苏瑜一身!

亲卫团和守军们再度涌上前线,只剩下一身血腥的苏瑜,他仍旧在颤抖,但深埋着头,看不清表情。

当李纲和亲兵们在浴血奋战之时,身后突然冲过来一道身影,有些单薄,有些迟疑。

苏瑜举起直刀,埋着头就冲了上来,冲着一名刚刚跳上城头的贼军,就是一顿乱砍!

他的刀很简单,很直接,举起,劈下,举起,劈下,像个笨拙的小孩,在劈柴,没有任何的技巧可言,但他的坚决,让他的刀变得很快。

那叛军也慌了,只能举刀格挡,但很快他的刀就满是缺口,他想要抹开苏瑜的肚皮,可苏瑜却没有给任何时间空隙,一旦他放弃格挡,苏瑜的刀就会将他的脑袋劈开!

那叛军也是被苏瑜发疯的举动吓住了,下意识就一脚踹在了苏瑜的腹部,当苏瑜往后倒退,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钝刀猛然劈砍出来,叛军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然而笑容很快就凝固,而后恐惧在他的脸上开了花。

苏瑜那机械的劈砍,让叛军产生了思维定势,所以当苏瑜躲过他的一刀,叛军才会惊愕,而这短短的一瞬间,苏瑜的刀就劈在了他的肩膀上!

刀很深,卡在他的锁骨上,苏瑜再度抽刀,那叛军甚至能够听见苏瑜长刀的缺口与骨头摩擦的声音!

抽刀,再度劈砍,再抽刀,再劈砍,苏瑜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机械的状态,直到那叛军血肉模糊。

李纲等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而后看着苏瑜猛然抬头,仰天长啸,满脸满身鲜血,再度冲了上来!

李纲笑了。

这就是成长,无关年龄,无论你多么年迈,仍旧需要不断的成长。

而今天,他们都成长了起来,无论是苏瑜,还是他李纲。

当成长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完成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这就是苏瑜的蜕变。

第六百四十二章突如其来的决战

沈青囊是经历过北方战场洗礼的,不过他所属的是大金国的阵营,一路攻城掠地,无往不利。

然而在上京之战中,他也感受到了攻城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更慢说如今攻打大名府的,只是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甚至如同散沙一般,只有个人血勇而无团队配合的叛军。

想要在短时间之内训练出一支战力强悍的可战之兵,那是非常不现实的一件事,起码在他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即便如始可汗这般生而知之的异人,也只是靠着火器的逆天威力,再借助女真铁骑的悍勇,才使得大金国在短短时间内得以崛起。

他虽然有火器的技术,但叛军却没有这样的条件和资源供他挥霍,即便真能够制造出火器,对于叛军而言也有害无益,因为这个军队并不能做到女真铁骑那般令行禁止,无论张迪还是高托山杨天王,都没有完颜阿骨打那样的魄力,更没有完颜宗望等人的智勇。

他们都是狡猾奸诈的贼匪头子,而不是沙场上天生的猛将,这种东西是没办法用武器装备来弥补的。

也正是因为综合了这种种因素,对诸多叛军有了足够的了解,沈青囊才不得不承认,想要短时间内攻下大名府,其实并不容易。

但如果能够攻下大名府,对大焱朝廷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必定能够如旱地惊雷一般,震撼朝野。

所以他不得不兵行险着,甚至连用生俘来当人肉盾墙的战术都搬了出来。

他很早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想要让大焱,让这个天下翻天覆地,人类就要接受必然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是个体,也不是某个国家,而是整个人类来承受,其中就包括对人性底限的突破,这是必要的牺牲之一。

作为黑白子的徒弟,他对隐宗和显宗的情况都很了解,对苏牧也很了解,甚至还特意研究过苏牧的行事风格。

所以他很清楚,青枣儿泥塘遭遇伏击之后,辛兴宗和刘光世会很快进行反击,而苏牧会很快发现他攻打大名府的意图,这就迫使他需要在短时间之内攻陷大名府,否则后军就要承受辛兴宗部的冲杀。

这几千生俘毕竟有限,如果分成两股,兼顾首尾,便会太过薄弱,无法遮掩全部的叛军,所以如果无法短时间内攻陷大名府,他必须另外寻找策略和力量,抵御苏牧接下来的冲击,否则攻打大名府就是自寻死路。

因为他已经将张迪高托山杨天王等等叛军势力都集结在了一起,这无疑给了朝廷军一次极佳的剿灭机会。

叛军的优势就在于隐匿在民间,占据各处山头草寨,潜伏于诸多城镇之中,蓄势而发,与朝廷军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正面决战从来就不是叛军的首选。

这也是为何说沈青囊今次是兵行险着的原因。

如果他无法抵御苏牧接下来的冲击,又或者无法短时间内攻陷大名府,就无疑帮着朝廷将叛军聚在一处,等着朝廷禁军来平剿。

可作为黑白子都器重的弟子,沈青囊真的再没有别的准备了吗?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会剑走偏锋?

城头的抵抗还在继续,叛军就如同大水之下的蚁群,不断被守军从城头刷下来,沈青囊却没有半分鸣金收兵的意思。

他骑在马背上,没来由往身后远眺了一眼,仿佛在等待着些什么。

他的目光无法穿越时空的阻隔,看到此时正在赶往大名府城的苏牧和辛兴宗本部人马。

军士们仍旧怨气冲天,并将这股怨气都发泄在了行军之上,披甲急行军是相当要命的一件事情,可他们就仿佛在故意消耗体能,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苏牧对此视而不见,他与辛兴宗并辔而行,不断接收着前方斥候传回来的情报。

眼看着天色过午,阴沉得很压抑,乌云坠得很低,却又没有半点下雨的意思。

大名府的城池率先出现在地平线上,模模糊糊的楼阁就像撑着那压得低低的黑色天空一般。

而后隐约出来了人喊马嘶,甚至于他们仿佛能够感受到大地在颤抖,仿佛因为人类的自相残杀而感到悲愤一般。

军士们的目光陡然亮起,当他们见到大名府城前头平原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叛军之时,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有光投射到了苏牧的身上一般。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明朗,所有的误会终于得到了澄清,他们的目光变得愧疚,却又很快就被愤怒所取代。

苏牧预料得没错,这股怨气终于还是转化成了滔天的愤怒!

他们一直认为苏牧没有顾及他们的感受,一直以为苏牧只想着安安稳稳取得胜利,一直以为苏牧没有想过要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苏牧让他们丢下兄弟们的尸体,就是为了给弟兄们报仇雪恨,原来叛军就在围攻大名府!

辛兴宗往后扫视了一圈,便仿佛看到了无尽黑暗之中,无数的凶魂,他们的身影变得模糊,唯独剩下一双眼眸,爆发出无尽的杀气,像一团团惨绿的鬼火,连成一片,这苍白的烈焰,仿佛要燃烧整个人间!

手中的铁枪高高举起,辛兴宗往前一指,迸出两个字来:“出击!”

他知道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激励,也不需要什么安排,当简洁有力的两个字迸发出来之后,一道身影越过他的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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