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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第3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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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梁师成却并不尚武,反而崇文,他在书艺局打下了不错的文学基础,即便谈不上什么才华绝伦,但他却喜欢附庸风雅,以推广文事为己任。
他的幕府之中汇聚了不少有名的文人墨客,常常对门下的俊秀名士指点评判,而且他还经常举行诗会雅集,在府邸外院建立馆阁,放置各种诗词字画卷轴等等,邀请宾客赏评题词,若遇有才者,便不吝引荐。
这也使得痴迷诗词书画和文事的赵劼对他另眼相看,与之相比,童贯就有些让官家感到失望,赵劼不止一次将御笔手抄的诗文书籍赐与童贯,可后者还是“执迷不悟”地往战场上跑。
梁师成就好像太监界的苏牧,毕竟他也听说过,苏牧明明可以靠才华,却选择了靠拳脚。
在这一点上,他对苏牧是非常嫉妒又惋惜的。
他嫉妒于苏牧的文才,如果苏牧能够将精力都投放在文学上,或许早就超越蔡京等人,成为官家最为宠信的文官了。
他惋惜的也同样如此,苏牧拥有着他无法拥有的文学天赋,拥有着他无法拥有的文学修养和造诣,却偏偏要到军队里,干一些连太监都能去干的事情。
这也真叫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拥有的则有恃无恐,这么一对比,梁师成对苏牧也是可恨可气又可惜。
大焱发展至今,文化昌盛,文官们从太宗朝开始就被泡在蜜水里,幸福到不行,彼时堪称文人的天堂。
娇惯的文人们也早早地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中,分出两种类型,一种是浊流,一种是清流。
所谓浊流,并非指这些文官都是贪官污吏,而是他们热衷于官场的权势,精通政务,擅于利用官场规则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清流则保持着士大夫最为原始纯朴的家国礼法理念,保持着清高孤傲,宁死不折,比如那些直言不讳自诩骨鲠的言官们,便自诩清流,那些在馆阁里著书立说的大儒,便自诩清流。
而王黼蔡京为首的这些人,自然也就是浊流的代表,虽然他们为自己搜刮了不少的权财,但也做出了不少有利于国家百姓的实事,即便手段和方法为人所不齿,但功绩却不容抹杀。
而清流之中也可以分出两种来,一种是独善其身,最求个人的情调和高雅,醉心于文事,渴望踏上个人的巅峰,比如周甫彦之流,便是如此。
另一种他们非但要追求个人的品德修养和思想境界,更希望能够将这些品德和思想都推广出去,使得百姓们都能够变成高雅或者高尚之人,他们不仅仅自己的思想开阔,更希望开启民智,让百姓都能够拥有这样的思想觉悟。
后一种的代表则是在杭州死节的陈公望,以及现在的大儒范文阳。
梁师成对这些或明或暗的规则和分类都看得很透彻,但其实他并不太在意自己是清流还是浊流,甚至于他连自己是不是文人都无法理直气壮地挺胸承认。
他的进士之身来路不正,他的许多诗词其实都有剽窃冒用的嫌疑,他更不在乎自己的文章或者诗词能够给百姓带来什么思想上的影响和改变。
他在意的只是能够通过这种方式,继续得到官家的重用,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担任皇家的大总管。
没有人能够洞察他内心的想法,在许多人看来,宦官都是自私自利的,但梁师成却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候为了权势可以胆大包天,有时候却又畏首畏尾胆小如鼠。
他可以“无私”地拉扯李彦和童贯等人,也可以帮着王黼蔡京说话,更能够为朝廷举荐贤能,许多新晋后辈,都得到过他的提拔,甚至在苏瑜接掌市舶司之时,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他私底下还在官家面前,为苏瑜说过好话。
非但朝臣们有些迷惑不解,其实连赵劼自己,都有些犯迷糊。
直到有一天,赵劼与梁师成闲聊,忍不住好奇,终于将积压多年的问题给问了出来。
梁师成沉默了片刻,而后朝赵劼拜道,人人都想着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咱只是想替先帝守着这王土江山,替官家当好这家国的仆人,替官家好生看顾着这大好河山。
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僭越,这江山是官家的,自然该官家来看守,你一个没鸟儿的太监,说什么看顾江山,这可是大逆不道。
但想了想之后,赵劼却感动了。
梁师成虽然努力读书,但有时候难免词不达意,但赵劼却能够听出他话里头的意思。
从太宗朝开始,大焱的皇帝便只是守成之主,很难再开疆拓土,而安乐了这数十年,大焱的官场早已腐朽糜烂,赵劼甚至想当个守成之君都有些困难。
他想要守护祖宗的基业,何尝不是要靠这些官员?
可这些个官员们一个个自私自利,只顾着堆垒自己的名望和权财势力,真正能够为皇家考虑的,又有几个?
而从梁师成的人生轨迹来看,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无论是文事武功还是神职,梁师成都曾经做过,或许干得不算漂亮,但确实是尽心尽力,有时候或许会好心办坏事,但动机上绝对是正确的。
他没有文官武将的才能,却有着为皇家着想的真心,就像一个能力有限技艺拙劣的修补匠,整日里在大焱这个外表光鲜内里腐朽的老房子里巡视查看,修修补补,有时候修补不好,反而将漏洞捅得更大,但赵劼却不会怀疑他的忠心耿耿。
梁师成是聪明的,所以他一直得到赵劼的信任和重用,就是因为这份难得的真心。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人人都想着做到文官武将的极致,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按说梁师成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但在他心里的最深处,却有着极其隐晦的想法,和别人无法洞察的优越感。
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终究是在一人之下,但他却是皇家的守护者,他在照顾着官家和皇族,一个是在官家之下,一个是照顾官家,这就是区别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并不会再去追求什么虚名功利,因为他的内心深处,将自己当成了官家的长辈!
这是极其大不敬的罪名,但也只能深埋在他的心底,而赵劼也将他封为太傅,封他为护国和镇军节度使,所有的这一切,似乎也都在肯定了梁师成的身份定位和功劳。
这就是梁师成优越感的来源,这就是最能满足他欲望的东西,他不渴求女人,金钱和权势,他只想留在宫里,看着这座老房子。
也正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不足,知道自己的能力无法与身份定位匹配,他才更加嫉妒无论文事还是武功都出类拔萃的苏牧。
如果他拥有苏牧这样的才能,那么他就不至于只是个少保,他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干得漂漂亮亮,让官家向朝臣向天下宣告,他梁师成是官家的长辈,是让当今天子尊为长辈的人物,比所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些权臣宠臣,都要高级!
看似无欲无求之人,心里的追求其实才是最贪婪的,因为他们并非无欲无求,而是他们追求的东西,已经超越了其他人的标准!
他很清楚侍卫司里头的事情,他是官家真正的亲信,也正是因此,他才与赵劼一般,既想要利用苏牧,也要不断提防和敲打苏牧,以免苏牧功高盖主,给赵劼带来麻烦。
那些正副将的心思自然是逃不过梁师成的耳目的,作为坐镇皇城数十载的人,他的势力早已遍布汴京城的每个角落,甚至于皇城司里头都布满了他的眼线。
他要在今日,在检阅侍卫司,启程北上的仪式上,告诉苏牧,谁才是侍卫司真正的主人!
然而等了许久,苏牧却迟迟没有出现,直到日头偏上,大校场外头才传来响动。
辕门外的骚动很快就传了进来,许多军士纷纷往左右避开,点将台上的梁师成放目望去,便见得一人,一虎,缓行而来。
但凡所过之处,侍卫司的军士无不如临大敌,纷纷抽出刀剑枪矛警戒,而苏牧的身后,正是那狼狈羞愧到了极点的上百正副将们。
他们脸上的惊恐仍旧没有消退,军士们见得此状,再看看骑马出去却步行而归的将军们,看着那染满了鲜血的庞大凶兽,他们已经大致推测到事情的经过了。
苏牧并不想这么高调,但经历了这一场冲突,白玉儿如何都不肯离去,他也无可奈何。
至于如何面对梁师成,相信自己表明了姿态之后,需要考虑的也就剩下如何应对,主动出招的是梁师成,他只能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则已。
梁师成是知道正副将们的下马威计划的,他的后续计划也是针对于苏牧步行,而将军们却骑马这样的情况而设置的。
可惜苏牧却是步行而来,但将军们的马却没有了。
他是个极其奸诈阴险的老狐狸,即便正副将们没能完成第一步,他仍旧有很多法子来针对苏牧,当众羞辱苏牧。
而苏牧轻而易举震慑侍卫司所有正副将的手段,也仿佛在验证了他对苏牧的警惕是万分正确的!
然而当他看着苏牧和那头凶兽,梁师成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第六百一十八章首次交锋
王师出征,天子本该亲自检阅,以激励王师而期勉凯旋,然则今次禁军乃是对内平叛,所谓敌人,不过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加上一群饿疯了的流民,再加上朝野内外都将今次饥荒推到北伐的头上,再大张旗鼓动用兵事,官家难免落得个穷兵黩武的形象。
诸多考量之下,官家也只好派出梁师成这样的亲信,代天子检阅大军,既不会让大军心寒,也能够顾及朝野的抵触。
按说梁师成代官家检阅,便该由苏牧这个都虞侯来发号施令,但梁师成除了检阅之外,他还是监军,官家更是将大军的掌控权都交给了梁师成,苏牧在他面前自然要矮三分的。
但梁师成很清楚,苏牧就如那雨中燕,唱着云中歌,绝不可能甘居人下,所以他还先声夺人,在检阅当天,就替官家好生敲打一下苏牧。
可谁能想到,那些个正副将军们,竟然被苏牧弄得面无血色,即便回到了大营,仍旧惊魂甫定,看着那满身染血的凶兽,想起那匹被撕碎和高高抛起的战马,瞬间就软了手脚。
他们并非身经百战的边军,而是大内的禁军和侍卫,平素里连小毛贼都很少见到,此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高估了自己的勇气。
梁师成也没有太多的责备,毕竟这些侍卫司的禁军向来眼高于顶,已经到了夜郎自大的地步,又何尝见过苏牧这般的铁血人物,更漫说苏牧身边那头凶兽了。
这凶兽似虎却非虎,神骏狰狞,真真如同志怪话本里头走出来的一般,连见多识广的梁师成都忌惮不已,也就不消说这些个禁卫了。
苏牧与白玉儿就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了梁师成的点将台之下。
“苏牧见过太尉。”
面对苏牧平淡如常的行礼,梁师成的脸色也有些阴沉,他固知苏牧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见得苏牧对自己完全没有太多的敬畏,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纵观朝野上下,又几人敢这般稀松平常与他梁师成见礼?
“按着官家旨意,大军该在午时开拔出征,都虞侯身为军长,何以姗姗来迟?”梁师成劈头盖脸责问道。
苏牧早有准备,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脚下的影子,推算了一下时辰,便坦然答曰:“时辰还未到,下官也不敢来迟。”
梁师成眉头一皱,身边的亲信便小跑下台,转到大营里头,看了看日晷,愤愤冷哼,这才回报梁师成,时辰果然未到。
梁师成不置可否地轻呵一声,而后朝苏牧说道:“既是如此,那么就请都虞侯操持大局,检阅了军仗,抓紧开拔吧。”
苏牧自打入住侍卫司,便一直在忙碌改制之事,诸多法令流水价一般发布下来,却未曾到大营看过,更别说操练军事了。
虽说暗地里已经组织了皇城司的人手,对于侍卫司里头的情况,苏牧也是知根知底,但若让他操练大军,以供梁师成检阅,还真是赶鸭子上架。
一想到苏牧拿着令旗却一筹莫展,徒添笑柄的场景,梁师成以及诸多灰头土脸的正副将军们,便一个个心头激动起来。
再者,虽然他是官家亲自委派来坐镇,但苏牧仍旧是名义上的统制,若苏牧顺水推舟,坦言不懂操演,他梁师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过军中权柄!
然而苏牧却好整以暇,双手一摊,有些无赖地朝梁师成说道:“我军中将士血勇威猛,堪称铁血雄师,太尉觉得还需要检阅吗?”
“放肆!”
梁师成还未发话,那名亲信太监已经暴怒起来,他何曾见过有人敢如此轻慢地与梁师成说话!
这梁师成大太监乃是替天子巡阅诸军将士,你个都虞侯做好分内之事便了,检不检阅,又岂是你该说道的!
然则梁师成看着苏牧那云淡风轻的表情,在放目四望,但见得一万大军噤若寒蝉,一个个脸色发白,目光都集中在苏牧身边那头猛兽的身上,哪里有半点军心士气可言!
这空当若真让苏牧上场操演大军,丢人的可就不是苏牧,而是这些侍卫司的禁军了!
日光正好,微风轻扫,尘土渐起,在梁师成与苏牧之间的空地上卷起小小的龙卷风,两人隔空相视,虽然梁师成高居点将台,苏牧甚至连军甲都未着,但任凭众人如何去看,都未觉着一高一低,反而有种平起平坐的错觉,这大抵就是气势上的抗衡了。
梁师成总给人一种不可冒犯的威严,他是重若山岳的磐石,任凭狂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
然而苏牧却像那远山边上的一缕云霞,若隐若现,飘然出世,有人仰望高山,但更多人会仰望高山之上的云霞,若没有了云霞缭绕,这高山终究多了孤寂而少了仙气。
云霞相对于山岳,实在无足轻重,甚至显得渺小,但正是因为他的渺小,当他漂浮在山顶乃至于更高的天穹之上时,才更让人心怀向往。
梁师成最终放弃了让苏牧操演大军的想法,转而将矛头指向了白玉儿。
“军中乃严厉肃整之地,这凶物冲撞营房,扰乱军阵,如何能够带入大营之中,若伤了人,都虞侯可是要担责的!”
梁师成自己都对白玉儿忌惮万分,若真让这头猛兽留在军营之中,漫说军心士气消散一空不说,便是夜里头也睡不踏实,这头染血的猛兽就像一团鲜红灼目的烈焰,时刻在提醒着那些将军们的耻辱!
所以即便苏牧如何轻慢,他都忍了,但这头野兽,万万不能随军而行!
苏牧并不想带着白玉儿,并不是怕麻烦,而是生怕白玉儿会像北玄武和燕青那样,终有一天会因为自己而付出牺牲。
雅绾儿和扈三娘因为有了身孕而不能跟随自己,对于苏牧而言终于能够松了一口气,也同样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苏牧,他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历尽生死,但绝不愿意看到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为了完成他的理想而以身犯险。
可白玉儿并不愿意离开,苏牧也没办法将它赶走,而且他也担心那些将领会派人围杀了白玉儿,终究还是带在自己身边比较安全一些。
“太尉,恕下官不敢从命,军中并无不准携带宠物的明文铁律,若它冲撞营房扰乱军纪或者暴起伤人,苏牧自甘受罚。”
“你!”
这一次连梁师成都坐不住了,他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可苏牧油盐不进水火不侵软硬不吃,三番两次这般对撞,竟然毫无破绽可言,真真让人怒不可遏却又全无办法!
怒气被激发出来之后,梁师成却见得苏牧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便似当头泼下一桶冰水,瞬间让梁师成冷静了下来!
是啊,自己已经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了,怎么就这般沉不住气,想是先入为主,对苏牧产生了警觉,这才让他掌控了主动,自己的发怒,便是在承认落了下风,于玩弄心计一道,这苏牧果是不同凡响!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梁师成已经全无怨恨,反而激起了斗志,这都多少年了,他一直睥睨朝野,袖手旁观,高高在上,眼下苏牧这小子终于堪称对手,他该高兴才对啊!
梁师成冷静下来之后,苏牧的笑容反而没有了,这就更加验证了梁师成心里头的想法,终于不再与苏牧在这种旁枝末节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争风相对。
“既然都虞侯都已经立下军令状,那边留着吧,时辰也差不多了,这就开始吧。”
冷静下来的梁师成是可怕的,因为情绪不外露,想抓住他的想法也就不太容易了。
梁师成一声令下,随行的礼部官员早就准备好了出征仪式,一番祭祀之后,大军终于拔营,踏上了北上平叛的征途。
这可是数十年来,大焱侍卫司的第一次出征,虽然面对的只是一些流民武装,但仍旧让这些军士们既紧张又兴奋!
见得此状,梁师成越发笃定,没有让苏牧主持操演,实在是明智之举,这些人真要上了战场,真不知道该是何等的丑态百出。
也多亏今次并非真的剿匪,而是借助剿匪之名,铲除军中的祸害,否则真要贻笑大方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侍卫司这等样的军容,才使得那些密探能够轻而易举地蛰伏在军中作乱。
他与苏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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