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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第2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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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桥,又怕守军出击,也不需要冲锋,用弓箭来攻击,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居庸关的关城武库里头,储备着大量的刀枪箭矢,郭药师还愁没有足够的箭矢?

简直是笑话!

而就算他们填了这片陷马坑,搭桥或者填埋了战壕,战壕后头还是陷马坑,甚至还有很多针对步卒的陷阱,再来就是拒马鹿角和蒺藜阵等等防御设施!

当他们穿越这层层阻碍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兵力去直面郭药师的守军?还能剩下多少生力军来死命攻打关城?

萧干已经懊恼不已,几乎要悔青了肠子,若不是他没有听取张楚剑的建议,让士卒们留下来整顿歇息,又何至于让郭药师获得如此宝贵的时间,打造出这么一条让人望而生畏的恐怖防线?

自打从军以来,萧干遭遇过很多战役,与耶律大石的赫赫有名不同,他更倾向于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方向,许多重大的战役,他都参与了决策。

对于他而言,决策能力比执行能力,要更加的出色。

可就在这短短的两天之内,他遇到了几次需要决策的时刻,而这几次决策,都是同一个问题,居庸关,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面对这条恐怖的防线,这个问题再度涌了上来,打,还是不打!

如果打的话,很明显,面对这样一条防线,想要安然穿越过去,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可如果不打,居庸关拱手送给郭药师不说,自己麾下的大军也要遭到极大的挫败,一旦撤退,军心士气彻底溃散,敌人若趁机追击掩杀,整支大军毫无战意和斗志,只能作鸟兽散去,他又拿什么去自立为王?

早知如此,他就该派出张楚剑去劝降郭药师,劝降成功的话,就该是种师道对着这条防线头疼了。

一名将领,最怕的就是出现“早知如此”的迟疑,因为当他出现这种念头,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开始没有了进攻的欲望,在心里偷偷给自己谋求退路了。

萧干指挥骑军停了下来,而郭药师已经率领着守军,在关下剑拔弩张,他亲眼看着先锋的一员亲卫,仅仅越过“雷池”半步,就被对面的郭药师用三石硬弓,射死在了马下!

当郭药师的铁箭,穿越三百步的惊人距离,精准地将那名稍稍冒头的骑兵射死之后,整个居庸关的守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和咆哮!

而萧干的五千骑军,面色大变,一个个纷纷后退,这支跟着萧干的奚族亲兵,在经历了幽州大败之后,竟然在居庸关下,再一次被吓退了!

虽然并没有造成骚乱,但很显然,这样的小插曲还是成功打击了萧干骑军的士气,使得郭药师的守军声威大振!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萧干再没有出击的可能,只好悻悻后撤,等待张楚剑的步卒大军。

而城头的郭药师俯瞰着这一幕,心头激荡,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辽东和涿州的意气风发。

他始终还是那个振臂一呼,万众响应的大枭雄啊!

也只有这样的位置,才最适合他郭药师!

能开三石硬弓,三百步外取人性命,这是何等的勇武,能够拉拢五千汉儿,安心地将打开武库,将武器发放给他们,这是何等的魄力,能够设下层层防线,使得六军大王萧干望而却步,这是何等的智谋!

这样的郭药师,在战场上的郭药师,抛开了所有的阴谋算计,抛开个人品德不说,才能够真正展现出一员超级战将的真正魅力!

也只有这样的魅力,才更能够凝聚军心士气,使得这些汉儿们,真正归附在他的麾下!

而此消彼长之下,萧干大军的士气,已经跌落到了冰点,许多人都蠢蠢欲动,却不是想着奋勇向前,而是暗自打起了退堂鼓。

张楚剑早已料到,半途整顿肯定会给郭药师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只是没想到,这位常胜军的都管,竟然对防御如此的精熟!

他的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无论是郭药师此时的守城策略,还是种师道先前的守城方针,似乎都带着某个人的淡淡烙印。

而那个人,就是害得他父亲被杀的元凶,苏牧!

若不是苏牧,他的父亲就不会死,可无论是种师道还是郭药师,似乎都在践行那个人的守城策略。

种师道还好说,苏牧出自于大焱北伐军,种师道的守城策略与之类似,也说得过去。

可郭药师一个辽东降将,而后又归降了萧干,他又是如何得知这种地道的汉人守城法子的?

张楚剑陡然想起,郭药师归降大焱之初,北伐军迟迟不肯过白沟河,没有去接管涿州,正是耶律大石带着人马去攻打涿州,而帮助郭药师死守涿州,最终还将耶律大石成功俘获的,正是苏牧!

他是个足不出户却尽知天下大事的人,关于苏牧的种种事迹,他也是有所耳闻,而且他也是个读书人,苏牧的诗词,连辽国的贵族们都能够随口吟唱,张楚剑又如何不知?

在文学上有如此造诣之人,却仍旧能够在沙场上拼死厮杀,而且还屡立战功,在最不可能的时候突然出现,给敌人迎头一击,这样的人,纵观史书,能有几个?

张楚剑并不只是想着复仇,他还想要将张氏一脉,延续下去,还想要以父亲之名,站在北方大地的最巅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张钰的儿子。

而不是像现在的辽国那样,即便父亲张钰宁死不屈,至死都没有背叛辽国,可这些辽人却连一个像样的哀荣都不曾赐予。

他要让父亲的名字,因他张楚剑,而再度响彻北方大地!

所以他要打败苏牧,他要打败一切阻碍他的敌人,他要力谏萧干,拿下居庸关!

因为留给萧干的退路并不多,南方已经被大焱北伐军稳稳占据,北面是辽人和女真人的战场,连大焱的北伐军也插上了一足。

萧干如果想要抽身离开,只能往西北,也就是西夏或者回鹘的方向逃走。

只是如果他选择逃走,又寄人篱下,还有多少人会跟着他?

诸军将士就是看中了萧干有可能自立为王,建立奚族人自己的王国,才跟着萧干拼命,如果萧干败走,如何能理直气壮的建立奚王国?

无法建立王国,这些人还跟着他萧干打个囊球啊!

所以在地理上,萧干或许还有退路,但在形式上,萧干已经别无选择!

只要让他看清这一点,让萧干麾下的士卒都看清楚这一点,那么攻打居庸关,便是所有人唯一的选择!

人生之中最让人无奈又不甘的,便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也叫作别无选择。

张楚剑就是要让萧干这些人别无选择!

当他与萧干的骑军先锋回合之后,萧干很快就召见了他,因为萧干决定尊重张楚剑的建议,因为他吃够了不听建议的苦头。

而张楚剑的第一句话就是:“大王可曾听过破釜沉舟的典故?”

四月末的这天,大雨停歇,居庸关下,萧干杀尽所有战马,断了所有人的退路,而后举兵,强攻居庸关!

第五百四十一章军神

在古代,马和船,是最为快捷的两种交通工具,很多时候也是极其有利的战争利器。

在水道纵横的南方,船是最有利的战争载具,而在河流不多的北方,战马便成为了主宰胜负的关键。

契丹人与所有游牧民族一般,在马背上生存,在马背上兴起,帝国就在他们的铁蹄之下颤抖。

每一名士兵,都将战马视为知己最忠诚的袍泽和同伴,故而也有人比马贵的说法。

大焱之所以被视为战争之中的侏儒,军事里头的矮子,就是因为缺少战马。

无论是契丹人,还是奚族人和女真人,战马就是他们的生命,就是他们最赖以生存的工具。

萧干的三万士卒,从幽州退败之后,不断遭遇打击,怨气和疾病不断在军营之中传染,抵达居庸关下之时,可战之兵已经不足半数。

而他,在军师张楚剑的建议之下,做了一个让人如何都意想不到的决策,那就是杀马!

他将杀死的战马大锅烹煮,让士卒们报餐了一顿,而后命所有人拼死向前,朝居庸关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

他们的步卒贴着木板和大盾,顶在前头,民夫和辅兵开始填埋陷阱,弓手甚至于骑兵纷纷举起弓箭,对守军进行反击。

他们就这样步步为营,往居庸关下不断移动,城头的箭雨比这两天的大雨还要密集。

郭药师的守军并不需要担心箭矢会耗尽,因为萧干守着居庸关之时,早已将武库堆满,他们有用之不尽的弓箭,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弓手,弓手没有足够的力气。

郭药师麾下三千精兵个个都是大焱北伐军大后方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而大焱最能够拿得出手的,就是射箭这一项,这是没有战马的他们,对抗骑军的最大依仗,所以这三千人的战力是毋庸置疑的。

可惜随后收编的五千人,并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他们都只是北方大地挣扎求生的最低层贱人,命若草芥,即便有开弓的力气,准头上也别指望太多。

好在城下的敌人很是密集,也不需要他们瞄准,只需要他们用尽力气,将箭矢沿着斜上方的天空进行无目标的抛射即可。

即便如此,也有很多人并不懂得射箭的技巧,拉开几次弓之后,就显得格外的吃力,很快就拉不开武库里头那些专供辽人专用的硬弓了。

如果萧干只动用先锋精兵,或许郭药师的压力还能够小一些,可萧干明显打定了破釜沉舟的注意,三万人马一齐上阵。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骑军,没有了战马,放低了身段,用骑弓给民夫打掩护。

那些步卒顶在前头,用木板和大盾替民夫格挡着,那些最低贱的民夫,成为了整个战场的主力,成为了萧干攻打居庸关的主力!

他们或许不懂弯弓射箭,或许不懂舞枪弄棒,或许不懂刀剑斧叉,但填埋陷阱之类的事情,却是他们一辈子都在做的,虽然他们最终的归属,就在某一个陷坑之中。

杀马之后,形势似乎调转了过来,萧干这边最主力最关键的就是这些民夫,而郭药师那边,民夫却成了鸡肋。

不过郭药师并没有放弃这些民夫的想法,因为他知道,一旦萧干冲击到关下,这些民夫也就能够派上用场了。

如果萧干那么差不多,弯弓射箭这种技术活,不是民夫所擅长的,但搬运砲石檑木,不断往关城下面丢东西,烧开水烫死敌人,这样的事情却是民夫最擅长的!

居庸关的生死攻守战正在血腥上演,而刚刚恢复平静不久的幽州城中,同样正在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因为这场战争,发生在种师道的脑子里。

幽州的防御战之中,一万老卒仅剩下三千人,虽然没有全军覆灭,已经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而且最终他们击败了萧干的七万人马,可以说算是大焱历史上无法抹杀的一场大胜,绝对能够成为经典的战例,供后世的兵家研究学习。

然而种师道却没有任何的喜悦,因为他的身边,又多了六千多的冤魂,陪伴在他的身边,让他无法入睡,让他甚至在白天,都不敢闭上眼睛。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之中便会浮现出老牙最后的脸,那豪迈地骂了他最后一句的老牙,那无数个像老牙一样的西军老卒。

他的房间之中挂满了军牌,那些他恨不得一把火烧掉,那些不敢睁眼去看的军牌,那些最终越积越多的军牌。

他想让弟兄们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他希望给每一个老卒好的归宿,让他们都得到一份不错的抚恤,让他们远离战场,能够回到南方去养老,享受儿孙满堂含饴弄孙的小日子。

但现在,不行。

他的心里在挣扎,是因为他很清楚眼下的局势,幽州虽然保住了,但居庸关仍旧尘埃未落定。

他,想要继续出征,从后路包抄萧干!

这样一来,对于郭药师无疑是雪中送炭,对萧干绝对是致命的一击。

可这也意味着,他要带领这些老卒,继续出征,继续让他们踏上战场,自己要继续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自己的眼前!

慈不掌兵,短短的四个字,很快就读完,可要深刻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可怕,品尝这四个字带来的痛楚,却需要长长的一辈子。

他被成为大焱当朝的第一军人,坐镇西北的定海神针,西北军神,提起老种相公,即便朝堂上最难缠的文官,都只能闭嘴沉默,不敢擅自评判他种师道。

可谁又知道他每日每夜承受的这种痛苦,人们只记得他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谁能体会他时时刻刻承受着良心的折磨,谁知道不断默念着每一个老卒的姓名和出身,却又拼命想要忘掉的痛苦?

他的心,永远比他的容颜要苍老数百倍,之所以面无表情,是因为一旦突破了这道防线,他就忍不住要流露出悲伤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成就一个军神,需要多少枯骨?

自打从军以来,他就喜欢住在军营里头,他喜欢偷偷观察这些军士,像一个婆婆妈妈的八卦姑婆。

但他绝不敢跟军士们同吃同住,更不敢与其中任何一人谈天说地,连玩笑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他就像那个死去的老牙,生怕有了牵挂,看着这些弟兄离开,会更加的痛苦。

而事实上,他又单方面不断地与这些士卒发生关联,因为他不希望这些士卒,死得默默无闻,死得无人知晓,死得有价值却没意义。

他是主帅,他不做这样的事,谁又能替他去做?

他是主帅,这样近乎残酷的决定,他不做,谁又能代替他去做?

四月末的这一天,幽州的上空终于放晴,他的心却下起了大雨,从未停歇的大雨。

诸多老卒刚刚从惨烈的战争之中缓过一口气,他们的主帅再次传下了一道军令。

征集幽州城内所有可用的战马,驮马,骡子,毛驴,能够驮人行军的牲口,全部都征集起来。

他们要支援居庸关去了!

种师道换了便服,就走在军营里头,他希望能够听到怨声载道,希望能够听到这些老卒疯狂地骂他,甚至问候他祖宗十八代都可以。

他很期待能够听到这些骂声,不是自虐,而是看到这些老卒发泄怨气,会让他好受一些。

他甚至希望有人能够违抗军命,有人能够装病,有人能够装受伤,找各种理由不上战场,避免这一场战争。

但让他失望的是,这些老卒很平静,就像在幽州城头,他们守在种师道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抱着老牙的尸首痛哭。

就像他们挥舞着刀剑,支撑着伤残的身躯,跟着他杀出城门那般,口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心中一直响着两个字,死战!

走在军营里的他,看到有人绑着血迹斑斑的绑带,却开始收拾简单到极点的行囊,也看到有人用膝盖夹着长刀,用仅剩的一只手,擦拭着长刀的锋刃。

他看到老兵在帐篷外头美滋滋地晒着太阳,捉着虱子,突然听到标长的命令之后,没有太多的惊愕,只是长长吸了一口气,有些恋恋不舍地抬头,任由阳光照耀在身上,仿佛一尊古铜色的塑像。

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士卒开始集结,看到士卒与他擦身而过,而后整个军营几乎都空了。

种师道有些失神,他不在乎军神之名,他甚至有些不太在乎胜负,他开始有些痛恨自己,如果说他这辈子有过胜利,那么最大的胜利,就是成为了这支老西军的首领,拥有这一支让人可敬的军队!

他闭上眼睛,黑暗之中,身边那成千上万,陪伴着他的英灵,不再哀怨地皱着眉头,不再哭喊,不再啸叫,而是朝他,点头微笑。

他曾经害怕闭上眼睛,而这一刻,他不再恐惧,他张开双臂,用力地去拥抱每一个黑暗之中的英灵,就像解甲归田,见到了从农田之中回来的老兄弟,拉拉家常,开开玩笑,相约着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坐在古旧的磨盘上,喝杯小酒,磕着茴香豆。

种师道睁开双眼,任由老泪纵横,他的双臂仍旧张开着,对着空荡荡的营区。

“老东西,呵呵。”

他自嘲一般的笑着,而后跟上了最后一个老卒,来到了军营的校场上。

走在最后的老卒腿脚不是很方便,拄着一柄刀,种师道想要过去扶一把,那老卒却甩开了他的手,转头大骂道:“入你娘的,看不起老子是不,谁要你搀,有本事上了战场,跟你爷爷比比谁杀的辽狗多!”

老卒这一骂,静悄悄的校场顿时热闹起来,很多人都轰然大笑,而后他们看到了老卒身边的种师道,笑声便戛然而止。

老卒见得如此状况,扭头扫了一眼,初时似乎并没有认出种师道来,而后微微一愕,显是认得了。

不过他的惊愕之时转瞬即逝,而后吐出口中的草茎,从胸前扯下了一个军牌了,塞到了种师道的手中。

“垄右李长石。”

种师道呆了一会儿,而后笑了,朝老卒点头道:“记得你,景翰五年,在定难入的伍。”

老卒终于满足地笑了笑,而后高昂起头来,拍了拍胸口,笑着道:“爷儿们,听好咯,天下顶有名的老种,也认得俺咧!”

所有人都笑了,笑着笑着,眼眶便湿了,随着种师道不断往前走,他手里和身上挂着的军牌,越来越多。

他不断与每一个军士打招呼,说出他们的入伍时间,甚至他们的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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