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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贤王-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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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夕谣星目一扫,里面略含嗔意,“世间学子无不寒窗苦读,你却总不专心,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朱祁铭不解地睁大了眼睛,“我又不必考取功名,为何要与世间学子相比?”

  吕夕谣的大脑有片刻的短路,但很快就缓过神来,“那也不行!虽然不取功名,但学问万万不可输给别人。”

  那就是要我做天下第一喽,这个有点难!朱祁铭心里犯着嘀咕,一颗头却点得很是殷勤。

  每当这个时候,吕夕谣总是会满意地一笑,然后离去。不过,当下次课余交流机会再次来临的时候,她会十分遗憾地发现,她不得不旧话重提。

  在不知不觉中,吕夕谣似乎起了变化。每天她会提前入宫,在朱祁铭练剑的地方驻足观望一番,这个时候,朱祁铭就憋足了劲施展那套精妙的九华剑法,当觉得自己方才一招十分了得时,他会偷偷瞟一眼吕夕谣,却见她正茫然地望着零星的飞雪出神。

  寒冬来临,朱祁铭命人在那里搭了个小小帷棚,摆上一张带座垫的椅子,还有一个暖炉。吕夕谣也不客气,每次到来后,都会欣然入座,端着暖炉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知她在看什么,想什么。

  朱祁铭习惯了练剑时有吕夕谣坐在一旁的日子,尽管她的心思似乎落在了别处,但他心中还是有某种十分朦胧的奇妙感觉。

  就这样,时光飞逝,紫禁城已是一片冰天雪地,新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天,朱祁铭早早来到习武场,却迟迟不见吕夕谣现身,他觉得心中空空的像少了什么,就直直地站在那里,忘了练剑。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雪幕中隐约现出一个娇小身影,披着洁白的斗篷,像一朵飘动的莲花。

  朱祁铭咧嘴一笑,竟急急的迎了过去。“妹妹今日为何迟来?”

  “我与父亲一同入宫,途中被金公公叫住了。”

  “金公公?所为何事?”

  “说有个日本使团突然入京,他们入境时朝廷并未获知消息,皇上盛怒。而且,使团中有个麻烦人物,令皇上头疼。”

  “金公公何必对先生说这些!”

  “金公公说,此事恐怕唯有你出面方能济事。”

  我出面方能济事?朱祁铭大感诧异,想金公公并未明着找自己,而是托吕先生捎话,肯定没获圣意,故而要避嫌。

  那么,金公公此举肯定是于朱祁铭有益,才来暗通消息!


第一百零四章 棋路


  “日本使团中来了何人,竟让天子头疼?”朱祁铭诧异道。

  “别提了。”吕夕谣一头钻进帷棚,端起暖炉,也没急着落座,“诶,今日雪大,你为何不打伞?伺候的人呢?”抬眼望去,见宫墙那边两名内侍站在那里,微微抖着,头上、衣服上尽是积雪,浑似雪人一般。

  内侍手上各有一把伞,想必他们是给朱祁铭预备了一把,因朱祁铭不愿打伞,所以他们也只得陪着受风吹雪淋。

  吕夕谣浅浅地叹口气,随即落座。

  “不用。”朱祁铭如今按时服用霓娘赠送的天珠茶,加上每日习武不辍,功力大长,而且耐寒。“我是习武之人,哪有那么多讲究!”

  吕夕谣似嗔似笑地轻哼一声,仰头望着漫天的飞雪出神。那声轻哼不知何意,或许是以为习武之人的身份并不值得骄傲,还是在庆元殿做个学子更显体面吧。

  朱祁铭总被吕夕谣女儿家脾性弄得一愣一愣的,此刻他不想费脑子,默念数遍《心空歌》,然后亮剑指诀,摆了一道十分潇洒的起手式,蓦然想起吕夕谣尚未回话,便收手道:“妹妹,日本使团有何怪异之处?”

  吕夕谣的神思似在云端,目光如星星一般晶莹,突闻朱祁铭发问,当即悠悠回过神来,“他们朝觐天子时不行臣礼,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子扬言要与大明皇室宗亲任意一人比武。”

  “岂有此理!”想金英多半是想让自己抢得露脸立功的机会,便托吕先生捎话,当即不假思索地道:“我去教训那狂徒!”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可刀剑无眼,你如今贵为亲王,何必出头?若是论文,不妨前去崭露头角,论武嘛,还是算了。你是得用心读书了,多读书终归是大有益处的,免得真到了论文的时候你比不过人家。”吕夕谣适时当起了小先生。

  重文轻武,世俗偏见!朱祁铭不以为然,想自己读书的取向与儒生不同,是要学以致用的!这武学也是一门学问,且极易学以致用,岂能由着人随意贬低!

  不过,转念一想,吕夕谣之言也有些道理,自己一个亲王,对方却是一个使臣都称不上的来历不明的“小白”,身份不对等,还轮不到自己出头,自有人收拾他。

  唉,想不到这个素来沉稳的金英也有轻率的时候,竟撺掇本王自降身份!

  朱祁铭轻哼一声,当即凝神敛气,心念迅速进入了九华剑法的固有套路中。

  顶着纷扬的雪花,一道敏捷的身形四处飘移翻转,偶尔临空一旋,轻盈似雪花。剑嘨声声,由沉闷到尖厉,忽化作一吟即敛的颤音,向长空荡去,似要洞穿无边的云层。

  突然,朵朵剑花次第绽放,如凌寒怒放的雪莲。剑影倏然敛住,一道炫目的寒光刺破了绵密的雪幕,呈现出瞬间的绚烂。

  “好!”

  “好!”

  那两个木桩似的内侍边跺脚暖和身子,边大声叫好,满身的积雪簌簌而落,略显僵硬的脸上浮起兴奋的笑容。

  不知不觉中,朱祁铭已习完九华十三式,收住身形,含笑望向帷棚,却见那里已是人去棚空。

  “天气寒冷,你们快回去吧。”朱祁铭不可随身携剑,只能将剑交给内侍拿去择处存放,待习武时再取。

  两名内侍道声谢,随即匆匆离去。

  朱祁铭转身赶往庆元殿,方到后殿门外,就被福安宫首领内侍小乐子叫住了。

  “殿下。”小乐子四下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道:“辅佐大臣奏请皇上,说殿下既已封王,就不能久居紫禁城,须回越府居住,那里才是亲王府。”

  吕夕谣挨着门框探出头来望了一眼,很快就缩了回去。

  朱祁铭默然不语。那晚王振说过那番话后,朱祁铭只是让云娘、霓娘去查探越府、卫府蒙冤的原委,他并不急于卷入宫廷是非漩涡之中,此事属王振挑拨也好,是天子授意也罢,他都不敢贸然采取什么行动,他拿什么与辅佐大臣硬拼!

  杨士奇、杨荣,一个少师,一个少傅,官居从一品,这是活着的文官所能位居的最高品秩了,其死后会被追赠太师、太傅的正一品头衔,生前位居“三孤”,死后荣列“三公”,已经是位极人臣了。且他们受先帝临终托孤,辅弼幼帝,单凭这一点,当今皇上就绝不可能将其罢官革爵!

  更何况,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这是何等崇高的殊荣!他们是天下儒生景仰的楷模,无数士子追随的师范,何人敢明着动其分毫!

  即便朱祁铭笃意要扳倒他们,也须先安顿好那批血雨腥风中走过来的救命恩人再说,还要在做棋子之前,把自己这块棋下重,让别人不敢随意舍弃,那需要积攒力量,积累圣眷。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尚未下定决心打辅佐大臣的主意,辅佐大臣却盯住了他,一而再地与他过不去,这让他对从圣贤书堆里爬出来的某些人感到不屑!

  “殿下毋忧,皇太妃暗中一直留意着殿下的动静,这不,言官们把辅佐大臣的谏言又给堵了回去!”小乐子不加掩饰地表功,神色中有分得意。

  得了,遭辅佐大臣任意拿捏,还落下一笔人情债,简直就是借债买气受!朱祁铭强作欢颜道声谢,很客气地送走了小乐子。

  在寒风中静立片刻,便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乌鸦般的聒噪声。

  “呃,呃,呃······”

  朱祁铭斜眼望去,见毛贵在雪地上打滑,拼命甩动双臂维持身体平衡,瞧那狼狈样摔倒在地只是时间问题,朱祁铭顿感自己时运不济,霉运总是随着毛某人一同到来,但愿出现奇迹,别让毛贵摔个四仰八叉,倒地姿态稍稍优雅一点,以便把霉兆打些折扣。

  “嘿嘿嘿,站住了!”毛贵慌忙中抱住一颗树,随惯性转了一圈,堪堪站稳身子。

  谢天谢地,你总算没有摔倒在地!朱祁铭竟咧嘴笑了起来。

  “殿下,听说今日皇上想来庆元殿这边看看,被辅佐大臣挡了驾,君臣说着说着就扯到殿下是否该回越府居住一事上。不过,皇太后留意着殿下呢,几位重臣赶来劝住了杨士奇大人和杨荣大人,这事过去了,可惜,吕大人被杨荣大人叫了去,可能要受些委屈。”

  太过分了!朱祁铭低头呲牙咧嘴,待举目张望时,已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替本王谢过皇太后。”

  朝毛贵挥挥手,转身进了庆元殿,朱祁铭大感郁闷,脸色有些难看。

  累及天子跟着受气、先生代己受过,终究是自己无能!

  而且又落下了两份人情债,当两位恩主日后起争端时,自己该如何自处!

  吕夕谣轻咬嘴唇迎了过来,“饱学之士也难逃恃宠而骄的宿命!对天家恩德习以为常了,便不再有敬畏之心,处处失分寸!”

  “你放心,先生若受了委屈,我迟早会替他讨回公道!”

  “我不是为父亲的事生气!”吕夕谣有些急了,稳住情绪,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道:“你若与那个日本小子比武,会有危险吗?”

  “哪会有什么危险!”朱祁铭淡然道:“双方要顾及邦交,只能点到为止。”

  “听金公公说,那个日本小子向大明皇室宗亲发出挑战,说他比武落败后方行臣礼。皇上正为此事发愁,郕王与那人年龄相仿,但素不习武,无法应战。除了郕王,就剩你了,京中皇室宗亲再无别的男丁,而你年龄太小,皇上不忍心让你以小博大。不过,既然比武并无危险,你不妨前去应战,即便输了,也比无人应战强,万一侥幸赢了,那便为皇上解了大忧,算是大功一件。经此一事,看辅佐大臣还敢不敢小瞧你!”

  你不是劝我别去么?朱祁铭摇头道:“不去,免得自降身份。”

  “那小子是日本天皇皇室宗亲!”

  天皇?日本竟有皇帝?而且还敢称天皇!

  朱祁铭惊得半天缓不过神来。“日本不是只有国王吗,何来天皇?”


第一百零五章 笃意应战


  庆元殿里生了火炉,朱祁铭邀吕夕谣在火炉旁入座,“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吕夕谣落座,从容道:“我父亲是礼部员外郎,我自幼常随父亲进礼部衙署,亲眼见过大明与日本的往来文书,还有日本国的史料,当时大感好奇,便记在了心里。”

  哇,过目不忘,才女呀!不过,说“自幼”好像不妥吧,你如今也不见得有多大呀!

  朱祁铭暗自吐着槽,嘴上道:“妹妹请讲。”

  吕夕谣扭头望一眼门外,娓娓道:“此事说来话长。元末明初,日本进入南北朝时期,举国战难频仍,许多幕府武士流离失所,落海为盗,漂洋过海劫掠大明、朝鲜沿海一带,大明不胜其扰。”

  “洪武十四年七月,日本国王良怀遣僧人如瑶等人前来贡方物······”

  “嗨,就是嘛,日本只有国王,何来天皇!”朱祁铭插嘴道。

  吕夕谣噘嘴道:“你还想不想听?”

  “嘿嘿,妹妹请讲。”

  吕夕谣略一凝思,“太祖洪武皇帝命礼部尚书致书日本国王良怀,书中措辞十分的严厉。”

  “大明礼部尚书致意日本国王,王居沧溟之中,传世长民,今不奉上帝之命,不守己分,但知环海为险,限山为固,妄自尊大,肆侮邻邦,纵民为盗,帝将假手于人,祸有日矣!”

  “吾奉至尊之命,移文与王,王若不审巨微,效井底蛙仰观镜天,自以为大,无乃构隙之源乎?······若叛服不常,构隙中国,则必受祸!”

  这封书函的字里行间透着两层含义:其一,责令日本肃清倭寇;其二,逼日本奉中华为正朔,前来朝贡。

  朱祁铭惊诧于吕夕谣超强的记忆力,但他不解,天皇在哪里?

  炉火越烧越旺,吕夕谣脸上泛起一层红晕。“这个良怀并非日本国国王,而是一个亲王,是日本南朝后醍醐天皇的第十一皇子。”

  亲王?朱祁铭难以置信,大明竟将一个亲王当成了日本最高统治者!

  “永乐之后,日本室町幕府的征夷大将军常常打着所谓国王的旗号与大明交往,连日本皇室亲王都极少出面了。”

  原来这么多年来日本与大明打交道的尽是一些冒牌国王!朱祁铭为大明感到不值,“日本为何这么做?”

  “一来日本长年动荡,皇室式微;二来大明有难言之隐,毕竟让日本天皇降格为王是件天大的难事,大明也不便与日本皇室交往,只能权当它不存在。”

  权当它不存在?就与一些冒牌国王打交道?这不是掩耳盗铃么!朱祁铭这才信了日本有所谓天皇一说。

  突然,他的思维发生了偏移。他觉得礼部的那份书函大有问题!书函里历数日本罪状的论据不足,且论证极不充分,无助于将大明推上毋容置疑的道德高地,通篇泛着陈腐味,除了苍白的指责,就剩下赤裸裸的威胁了。

  八股文写多了,就习惯于虚话连篇,真到了需要撰写有实质内容的旷世檄文时,那些满肚子学问的饱学之士反倒显得才疏学浅。

  于是,朱祁铭对日方的回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礼部书函的分量恐怕会被日方的回书比下去!

  “那个良怀回书了么?”

  “回了。”吕夕谣烤火烤得浑身暖乎乎的,不禁站起身来,小大人似地踱了几步。“我记得甚是清楚,良怀的回书对大明似乎不敬。”

  “臣闻:三王立极,五帝禅宗。惟中华而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臣居远弱之倭,偏小之国,城池不满六十,封疆不足三千,尚存知足之心,故知足者常足也。今陛下作中华之主,为万乘之君,城池数千馀座,封疆百万馀里,犹有不足之心,常起灭绝之意。”

  “天发杀机,移星换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尧舜有德,四海来宾;汤武施仁,八方奉贡。臣闻陛下有兴战之策,小邦有御敌之图。论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论武有孙吴韬略之兵法。又闻陛下选股肱之将,起竭力之兵,来侵臣境。水泽之地,山海之州,是以水来土掩,将至兵迎,岂肯跪涂而奉之乎!”

  “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有何惧哉!若君胜臣输,且满上国之意;设若臣胜君输,反作小邦之耻。”

  “自古讲和为上,罢战为强。免生灵之涂炭,救黎庶之艰辛。年年进奉于上国,岁岁称臣于弱倭。今遣使臣答黑麻,敬诣丹墀。臣,诚恐诚惶,稽首顿首。谨具表以闻。”

  朱祁铭的心咯噔一沉。良怀的回书一气呵成,恣意挥洒,力愈千钧,可谓有理有据有节,与之相比,礼部的致书明显落了下乘!

  想日本是一个奇怪的国家,千百年来一直偷师中华文化,又与中华若即若离,朱祁铭顿时警觉起来,告诫自己不可对吕夕谣口中的日本小子掉以轻心。

  “良怀先是示强,而后示弱,最后还不是称臣求和?什么诚恐诚惶呀,稽首顿首呀,早知如此,何必洋洋洒洒说那么多废话!”吕夕谣不屑地道。

  朱祁铭摇头道:“那可不是废话。良怀的回书可归结为六个字,讲理,讲狠、讲和!大段的讲理是想堵住我大明兴师的借口;接下来的讲狠是要大明权衡利害,知难而退;最后的讲和寥寥数语,似把唯一正确的选择摆在了大明面前,好文!再说,良怀只是一个亲王,向太祖称臣,向日本所谓的天皇也要称臣,这对日本而言,又失去了什么呢?”

  吕夕谣略显讶异地望着朱祁铭。朱祁铭的一番话让她顿悟,故而她对良怀的回书有了全新的解读。她不明白,眼前这个不愿在儒学上深耕的少年亲王,其见识确有独到之处,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朱祁铭的心思集中到了那个日本小子身上,“妹妹,你说的那个日本小子是何来历?”

  “他自称是日本后花园天皇的三弟,贞成亲王王子。”

  王子?原来如此!想大明开国以来,从未与日本皇室直接交往,也从无日本皇室成员踏上大明的国土,日方的历次朝贡都是由幕府将军组织的,故而本次日本皇室成员突然到来,必定令庙堂之上大感棘手,无强制驱离离境的先例,亦不可强迫其行臣礼,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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