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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伐清(稀松)-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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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外面来一唱‘贺春调’的老头儿,给他银两却是不走。说他千里迢迢,打从南面而来,有赏无赏俱不在乎,定要见王爷一面,将吉祥献上,才算了却心愿。”
“从南边来?”方光琛皱着眉头想了想,哂笑道:“此人不是奸细,便是说客,拣这个日子前来,是想保得一命吗?”
吴三桂冷笑颌首,却一时没想好如何处置,是请是赶,是抓是杀,他眨着眼睛在思索。
“要请请不来,要躲躲不开。”刘玄初在旁笑道:“王爷身经百战,于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岂会怕一个奸细说客?不如传他进来,会他一会。”
方光琛对此也表示赞同,说道:“听他说辞,再作定夺,却是稳妥之法。”
吴三桂见两位谋士都是一样的意见,也就没有什么异议,令侍卫把来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来人便出现在三人面前。须发杂白,神清气爽,飘然不群,一走进来便敲着檀板,手舞足蹈地唱起来,“春催千山秀,花开万里香,玉石祥光满,古人福寿长。”
吴三桂心中警觉,却不动声色,唤人打赏。方光琛和刘玄初也含笑不语,以静制动,只打量着这个老者。
“小老儿虽贫贱,今日却不是为讨赏而来。”老头儿不接赏钱,摇着手说道。
刘玄初嘿嘿一笑,揶揄道:“故弄玄虚。你为何而来,王爷料事如神,岂不知晓?大年初一遇奸细,你倒是会挑时候。”
“小老儿不是奸细——”
“那便是说客了,定是伪宗室所派喽!”方光琛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小老儿既不是奸细,亦不是说客。”老头儿不慌不忙地说道:“我闻王爷好士轻财,人有一技之长,即收录无弃。孟尝君有食客三千,鸡鸣狗盗者各有其用。小老儿无能,或又与王爷有缘,是以想在王爷身旁混碗残羹剩饭。”
“银钱酒食不过小事一桩。”吴三桂并未被言辞所动,淡淡地说道:“然本王身在军中,不能收容来历不明之人。你究竟为何而来?所谓与本王有缘,缘从何来?你又有何本领,能有何作为?”
“小老儿姓张名维翰,字广仁,云南大理白人。”张维翰从容镇定,侃侃而谈,“王爷大名妇孺皆知,小人敬慕之至。然传闻鱼目混珠,真假难辨……”
“你要为王爷树碑立传?”方光琛猜测着问道。
“非也!”张维翰摇头道:“树碑立传当在盖棺论定之后。小老儿比王爷痴长十岁,只能由后人为王爷立传青史。小老儿此番面见王爷,实是出于一片至诚。若说是说客,小老儿也非人所派,乃是自己要来,为良心而来。也为王爷而来。”
吴三桂仔细观察张维翰,倒觉得意态诚恳,不似作伪,便吩咐看座,又屏退了外人,方才问道:“老先生有何高论。本王洗耳恭听。”
张维翰沉吟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小老儿在大理曾与皇明宗室岷殿下有过言谈——”
“是伪宗室。”方光琛纠正道:“窃据一隅,苟延残喘之辈,何敢称皇明?”
“你说他是伪宗室,他说你是汉奸、国贼,恶语相向,有何实际意义?”张维翰不以为意地说道:“王爷气量宏大,请恕小老儿失言之罪。”
“与人论事。必尽其意,剖尽胸中荆棘以便人我往来。”吴三桂倒显得很沉稳,说道:“先生尽可直言。”
“谢王爷。”张维翰在凳子上弯了弯身子,又故作吞吐之态,“还是不说也罢。若以假话讨好是欺瞒王爷,若以真情相告必招来怒恼,有负春光佳节——”
“先生不必多虑。本王历经人间磨难屈辱,自有面对流言之气度。先生可畅所欲言。”
“既然王爷要听,小老儿便直言相告。只是小人申明在先。人众议论,非我张某见解。”张维翰又留下一个宽宥的理由,方才开口说道:“王爷身经百战,功绩赫赫,是为汉人中之大英雄;岷世子天纵之才,谋深虑远。亦是翘楚人杰。然何汉汉相争,不能相容?王爷以剿平其为己任,岷世子亦定三项大罪,要与王爷不死不休。”
“三项大罪?嘿嘿,不多嘛。且说来听听。”吴三桂的目光阴沉下来,语气不善。
刘玄初皱起眉头,注目于张维翰,示意他住口,但张维翰视若不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其一,国难当头,屈膝事虏;其二,反复无常,三姓家奴;其三,屠戮同胞,数典忘祖。金钱鼠尾、甘为鞑虏奴狗,使千万同胞死于马前刀下,以汉人鲜血换取自身富贵,天下汉人恨不能食肉寝皮……”
“一派胡言。”方光琛大声呵斥,“此乃伪宗室胡诌恶语,你怎敢宣之明目?”
“方学士谓此胡诌恶语,,却不尽然。”张维翰淡淡地说道:“云南妇孺皆云,积毁蚀骨,众唾成河。小老儿一介草民,年过半百,闲云野鹤,周游于穷乡僻壤,又何苦为他人传谣?”
吴三桂的眼神变得冷酷,轻摸着自己的鼻子。三鬼的鼻梁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痕,每当他心中不悦或怒发时便有这样的动作。
张维翰见吴三桂轻抚鼻梁,心中顿有所感,说道:“小老儿今日初识王爷,一见您鼻上伤痕,便想起王爷孤胆救父的英勇事迹。万马军中纵横自如,带伤厮杀令敌胆寒,何其英勇、壮烈。王爷当时尚年轻,伤口恢复也好,今伤痕只隐约可见。此乃光荣印记,忠孝明证。”
吴三桂神情稍缓,口中却不无嘲讽地说道:“先生既来,想必是精心准备,要为本王安排日后的戏该如何唱了?”
张维翰拱了拱手,说道:“天下动荡,江山易主,金玉瓦土,瞬息万。功过是非,来日方长。小老儿不必再多言,以免自讨无趣。然今之形势已不同,王爷如何自处,当慎之思之。俗语云: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万里晴空,何处不可翱翔,何如飞蛾续投夜烛。”
吴三桂眼里闪出了凶光,冷笑着咬牙道:“看来张先生是来教本王如何做人的了?”
“小人不敢。”张维翰脸不变色,微微躬身,说道:“其实王爷心明眼亮,草民只是点破王爷心中犹疑,提醒王爷勿失良机。自‘剃发令’以来,汉人反清浪潮不断,降叛无常。满洲八旗又有几万,加上蒙古八旗、汉军八旗,亦不过二十余万,如何征服中国如此宽广的地面?滇省周围的封疆大吏、汉官汉将,谁不以王爷马首是瞻?只要王爷重举义旗,将满人逐出中华大地,以前苦衷何劳口舌解释,莫须有的罪名自然亦烟消云散。”
觉人之诈,不形于色;受人之侮,不动于容。方是真英雄。吴三桂突然记起自己常常暗自谨记并遵守的话,强压怒火讥诮道:“本王已三易其主,汝今要与吾指点第四位主子喽?”
不待张维翰回答,吴三桂已经激动地说道:“弘光,隆武,永历?哪个不是奸贼当道,自我倾轧,争权夺利,皆是自取灭亡之辈。”
“王爷误会了。”张维翰再次解释自己的来意,“小老儿绝不是为永历来当说客,实在是敬佩王爷,为王爷谋身后事而来。王爷若举反清义旗,一可拒守一方,静待英主;二可细辨忠奸贤愚,细观天下;三可自成一家,号令天下。只要王爷因势利导,何愁天下人不拥戴您成就千秋功业?”
吴三桂吃了一惊,盯着张维翰出不得声,半晌,才沉声说道:“当今圣上年少英明,宽厚慈善,且精通汉学,是为明主。待天下平定,圣上贯彻满汉一体,开明政治,开科取士,建礼仪之邦,方乃拯救民生最佳之法。”
第六十二章乱汝心智,海上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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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厚慈善?王爷言过其实吧?”张维翰颇为鄙视地一笑,说道:“多尔衮虽专横,却于清朝有巨功,亦未有取代顺治之意。死后仅两月,便遭清算,且掘墓鞭尸。天性凉薄至此,实令人发指。岷世子断言一语中的,一个疯子岂有作为,一个在多尔衮生前对其秽乱宫廷视而不见,跪地呼多尔衮为‘亲爸爸’,待其死后便挫骨扬灰、近支屠戮一空的阴鸷之人何称明主?况且——”
张维翰对已处于暴发边缘的吴三桂微微一笑,说道:“顺治十八终,王爷还要为这只剩一年的短命之君卖力效忠否?”
在很多民间文学中,大肆渲染顺治与董鄂妃的爱情故事,把顺治描写了一个多情的皇帝。其实,顺治的性格和人品是值得警惕的。他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和崇祯有些相像,至少在他对多尔衮这件事上,天性凉薄到令人发指。不禁令人想起明朝的万历皇帝,他就曾经以这样的方式对待过自己的恩师张居正,顺治受汉人影响很大,在阴鸷整人方面也“受益匪浅”。
而血债累累的多尔衮可谓是得了报应。他死后的命运很悲惨,家产被全部没收,所有荣誉全部收回。王位被剥夺,子女或被杀或被充军,连给他申辩的人,也都被流放充军了。顺治并不罢休,还掘开了他的墓穴,鞭打他的尸体。
“危言耸听。”刘玄初突然面露不屑地喝斥道:“生死有命。汝岂有问天之能?”
吴三桂觉得接待张维翰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心中已然起了杀机,而刘玄初这一声斥喝却让他暂且压下了念头,要看张维翰如何作答。
“小老儿只略知皮毛。”张维翰摇了摇头,说道:“岷世子倒是精通此术,且有异能之士在旁襄助。”他向刘玄初投以感激的目光,继续说道:“所料之事十中七八,令人惊愕钦佩。王爷为汉人英豪,纵横南北。战功彪柄;岷世子亦得上天眷顾,谋深虑远,中外仰望。两位汉人翘楚,何苦要拼个你死我死,让满人得利。”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方光琛冷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天问之术渺茫难证,汝欲以此乱人心智否?”
“渺茫难证倒不见得。”张维翰微微一笑。说道:“若大学士以为一年太长,便以今年年内之事为佐证如何?”
吴三桂也起了兴趣,紧盯着张维翰,说道:“且说来。”
“董鄂妃今年必亡。”张维翰脸色郑重,异常笃定地说道。
董鄂妃,可谓“长信宫中。三千第一”、“昭阳殿里,八百无双”,集顺治专宠于一身。入宫不足一年,便晋封为皇贵妃,顺治帝还为董鄂妃举行了十分隆重的册妃典礼。并颁诏大赦天下。在有清一代的历史上,因为册立皇后妃嫔而大赦天下的,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这样的朝廷大事,吴三桂等人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董鄂妃的受宠,他们自然也有耳闻。如今见张维翰说得笃定无比,一时惊愕,面面相觑。
刘玄初最先反应过来,对着吴三桂笑道:“王爷,张先生先前说过,要向王爷讨碗饭吃。卑职所见,便将先生留在幕中,派下人好生伺候,也便于早晚请教。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吴三桂听明白了刘玄初话中的意思,先将张维翰软禁起来,待日后再做定夺。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又把目光转向方光琛,希望他也能进言。
方光琛城府很深,此时不置可否,只是默然含笑。按他的本意,还是倾向于杀掉张维翰,消除掉所有的风险。但他也看出了刘玄初有保全之意,一来不想和刘玄初造成不快,二来也不想背上杀人的恶名。所以,他静观其变,由吴三桂做出决定。
吴三桂略微沉吟了一下,心中有了决定,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对张维翰说道:“先生在云南一定深得众望,若是失之交臂,实为遗憾。但请先生为吾宾友,出谋画策,早晚请教。只是人多耳杂,先生日后言语当谨慎。”
“王爷以礼相待,小老儿敢不遵命。”张维翰躬身拱手,心中一定,但觉后背冰凉,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气氛宽松下来,众人又谈了些闲话,吴三桂便命人带张维翰下去安置,屋内又只剩下了他和方光琛、刘玄初三人。
“此人当为伪宗室所派。”吴三桂轻捻着酒杯,露出讥诮的冷笑,“欲以神鬼之说乱吾心智,实可笑也。”
“然王爷为何将其留下?”方光琛微露不解神情,刘玄初目光闪动,若有所思地望着吴三桂。
“伪宗室——相当诡异。”吴三桂斟酌了下字眼,开口说道:“自不象张某所吹嘘的那样大能,但亦不可轻视。然对伪宗室的情况,我们都知之甚少。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往我们失败,恰恰是这个问题。其人的脾气禀性,用兵风格、手段,全然不晓。敌暗我明,知己而不知彼,岂有获胜之理?”
“王爷英明。”刘玄初恍然道:“今留张某,便是欲借此了解伪宗室之言行,探悉其心中所想,找寻其行为规律。”
“呵呵,本王正是此意。”吴三桂得意地一笑,说道:“在王府中严加看管。他不过是笼中困鸟,何足为虑?”
“监视并记录,或也可适当任其行动。”方光琛突然狡黠地插话道:“使其与伪宗室联络,透露些我军动向。如此,日后张某事发,王爷也有说辞。”
吴三桂愣了一下。但看到方光琛那颇有深意的笑容,不禁恍然,哈哈大笑起来。
………………
从历史上看,吴三桂在李自成死后,便丧失了一个最大的奋斗目标。而他便如同一条被拴上了链子的狗,走上了为满清卖命的路。
其实从出卖山海关开始,吴三桂在人们心目的英雄形象并没有打折扣,连史可法都对他赞声不已,寄予厚望。但接下来的事情大出人们的意料,一心想要恢复大明的吴三桂突然间再也不提这个事了。相反,追杀南明残余势力成了他后期所要做的主要工作。那些明朝的遗老们这时才明白,吴三桂并不是来帮他们中兴复辟的,他真正要帮的是满清。
在吴三桂与南明残余势力长达十几年的较量中,他得到了满清皇朝给予一个汉人军官的最高荣誉。但同时,平西王吴三桂在道德上的声誉日渐败坏,随着他军功越来越大。杀掉的南明的臣子越来越多,在道德上他也就完成了一个妖魔化的转变。
明朝并不是一下子就灭亡的。在北京失落以后,历经了福王、鲁王、唐王监国的各个时期后,桂王朱由榔走上了政治舞台,史称永历王朝,这个王朝倚仗着地理上的优势,竟然存在了十六年之久。十六年间。为了一个智商不高、情商更低下的朱由榔,明朝的最后一批精英丢掉了生命,而负责围剿这位明朝最后一位王孙的,就是吴三桂。
在吴三桂的步步紧逼下,穷途末路的朱由榔逃到了缅甸。一个远离中土的异邦国家,但这并不能保住他的命,依然被吴三桂所俘杀。朱家天子最后血脉,就这样断送到了吴三桂的手里。而他绞杀永历的行为激怒了所有的汉人士大夫阶层,包括当初对他深表同情的人。
在战争终于结束后,人们开始有更多的时间思考曾经发生过的事。于是,人们发现,从出卖山海关的那一天起,吴三桂就一直在玩弄着不为人知的阴谋。他其实是和满清一直站到一条线上的,而杀死明朝皇帝,不过是他真面目的最后暴露。
吴三桂因此成为了人民公敌,也成为中国历史最为声名狼藉的人物之一。当他被康三麻逼上绝路后,厚颜无耻地举旗抗清,以“复明”为号召时,才发现他早已经输掉了汉人的拥戴,失去了民众的同情和支持。
汉奸当得决绝,灭亡汉家江山毫不留情,最终也难逃“走狗”的凄惨下场。吴三桂在以自己的决绝、无情证明对满清的忠诚的时候,也为自己掘好了未来的坟墓。
而且,张维翰的话语在吴三桂的心中撒下了毒种。虽然还没有生长发芽,但只要时间、环境合适,毒种便会疯长,不可抑制地蔓延。
而吴三桂也会心存警惕,对顺治,这个他曾认为是“明主”的清帝,确实有过天性凉薄的行为,兔死狗烹这个成语,以及相关的典故,对吴三桂来说,简直是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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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得高,望得远。对于熟知历史的朱永兴来说,对吴三桂这个丧心病狂的汉奸,他是绝不会手下留情,心存幻想的。
但不同于在大理与张维翰的初次交谈,当来到安南的张维翰再一次拜见,并提出说服吴三桂反正来归的时候。朱永兴的心理起了变化,并不是对吴三桂生出了指望,而是他想出了一个计策,一个心理战的算计,或许能在日后发挥出难以想象的作用。
所以,他以自己的先知先明给了张维翰些帮助,让他去忽悠三鬼。能否成功,朱永兴不知道;张维翰是否会被吴三桂杀掉,朱永兴也没有把握。但他看得出来,张维翰并不恐惧死亡,很有那种,那种舍生取义、青史留名的气概和觉悟。
这种思想和觉悟,朱永兴不是很理解,但却钦佩得五体投地。
“……伦理的力量。能够而且必将产生幸福、平安以及美好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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