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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伐清(稀松)-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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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章雨季之威

整个世界象落进了无底深渊,滚滚不尽的乌云黑沉沉地压在头顶,铁豆般的雨点打在身上、地上,啪啪爆响。长长的清军队伍拥挤在鸡肠子一样狭窄的山路上,全无遮挡地任凭雨淋,经受着这暴雨的洗礼。

远征军当年发动战役,竟然忘了准备充足的雨具,而在那样的战场上,每一件雨衣几乎就是一条生命。清军显然也犯了这样的错误,冒着天雨攀上如此高山的上万士兵,在暴雨中苦苦挣扎。可惜,他们没有空军紧急投送,只能是疲于应付,苦不堪言。

连绵的雨中,气温急降。特别是高海拔的高黎贡山,湿衣服贴在身上,那真是彻骨的寒冷。如果说以前的张勇和线国安,甚至绝大多数的清军,不会相信在这温暖的五月份会冻死人,那事实就会给他们很多个无情的教训。

张勇重重地叹了口气,注视着被抬来的两个士卒,是冷倒的,不能动了。摸摸他们的双手和头额两颊,都是冰冷的,他们双眼睁得大大的,还在不断转动。但等人端了热汤去喂他们,已经喝不下去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都督。”还是那个老成持重的将领胡显策谨慎地进言,“冻死者已过百人,伤病者更是不断增加。蚂蝗、蚊蚋猖獗,雨势连绵且少有放晴,士卒不堪其苦。不若——”

张勇抬手打断了部下的话,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前有敌军阻路,几次冲击都无功而返,倒是损失不小。困在这地狱般的山林中,我军实力日渐衰减,你当吾不急吗?若是只有我们甘陕绿营在此,下令撤退不是难事。可线提督的汉军也在,谁先提出,日后难免不受上司责罚,如之奈何?”

在昆明看来,剿灭腾冲的残余明军显然不是困难之事,如果损失这么大还无功而返,追究责任的话,张勇和线国安两人谁先提出撤退,谁可能就要背黑锅。所以,张勇和线国安此时虽然都萌生退意,但谁也不想先提出来而授人以柄。

如果张勇率甘陕绿营先撤,线国安便可以向昆明说他孤军难支,把责任推给张勇,反之亦然。这两个人其实都在撑着,或者还存着打破明军阻击,冲出山林的幻想。

但从作战准备来讲,雨季对清军的影响更为显著。线国安手下的鸟铳兵在雨中完全失去了作用,而山上踞守的明军有遮雨设施,并且有人专门在后面负责烘干火药,火枪手依然能保证很高的发火率。清军的弓箭呢,雨的影响更大,弓臂受潮,弓弦沾水,箭羽沾湿,不光要射中目标困难很大,弓还在不断地报废损耗。而明军猛山克士卒用的弩弓则影响不大,弩箭没有箭簇,依然能够基本保证射程和准确度。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做出决定是另一回事。几日来清军体力下降,攻击受挫,连生火取暖做饭的干柴也所剩无几,情况是越来越恶劣。但张勇和线国安都不敢轻易做出决定,就在这耗着。

“况且——”张勇欲言又止,苦笑着连连摇头。

自从明军踞守的阵地上不时响起了“梆子腔”后,便令张勇感到了难堪,毕竟自己带的兵投降并且成了明军,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影响士气军心倒还不用太过担忧,张勇担心的是如果无功而返,线国安可能会就此作文章把责任都推给他。所以,无论如何他不能主动提出撤退,为了堵住线国安的嘴,他还必须表现出积极进攻的**,极力争取胜利的决心。

“伪宗室这招儿确实很阴险,令都督和线提督生出嫌隙,也把咱们甘陕绿营逼得无路可退。若退,则授人以柄啊!”胡显策颓然地坐了下来,叹息着说道:“连弃灰坡、大寨、茶房、桥头、冷水沟、北斋公房,诱我军陷于山林遭雨季之困,好毒的计策,好大的胆量,好可怕的滇西雨季啊!”

张勇深有同感地微微颌首,如今进退两难,方才醒悟到中了明军诱敌之计。他摸着颌下胡须,揣测道:“莫不是李定国那厮来了,伪明军队才有如此调整,陷我军于困地。”

“伪晋王?”清军将领王自奇微微一惊,沉思不语。李晋王两蹶名王,威名赫赫,他自然比较相信张勇的猜测,而不相信伪明宗室会有这样的谋略。

好半晌,张勇起身而立,说道:“不可不虑呀,待吾去见线提督,提醒一下,再商议一下如何攻破明军阻挡,脱离这困苦之地吧!”

……………

暴烈时倾盆而下,雨点如铁豆;停歇时又象怨妇,在无尽的时间中歇斯底里,欲罢不能。这就是云南的雨季,亚热带的雨季。

朱永兴轻轻拂了拂飘落脸上的雨丝,立于草棚之下举目眺望。山野间仿佛经受了洗礼,石隙间万泉齐流,激溅着浪花夺路而奔。目光移于山坡下,美景立刻消失不见,代之而来是凄惨又令人作呕的景象。

距离壕沟太近或跌入壕沟的清军尸体历历在目,那上面似乎也有溪流,白色的蛆虫组成的溪流在缓缓蠕动。才不过两三天,竟然就变成这样,朱永兴暗自心惊。

早就听说亚热带的雨季中有两种虫子最多,蚂蟥和蛆,一种吃活人,一种吃死人。朱永兴如今算是全都领教了,甚至自己也曾望着吊挂在小腿上的手指头般大小的吸血鬼而骇人尖叫。

但相比于阵地前的尸体,朱永兴觉得清军要是能让蚂蝗咬应该是件幸福的事情,起码证明他还活着。要是蚂蝗都不理你了,也就只剩下了一种虫子来光顾,白花花的腐烂尸体上的蛆虫。

朱永兴把目光移开,远眺着山峦叠障,烟雾袅袅,比昨天又少了些。等到清军再无干柴做饭取暖,他们就只能吃生米了。没有热饭热水,在这高海拔的丛林雨季里受煎熬,再强壮的汉子也会迅速衰弱。

第七十章开路迂回(圣诞快乐)

从实力上计算,清军的兵力还占着不小的优势,但在这种险要关隘的攻防战中,再多的人马也施展不开。

朱永兴虽然外表镇静自若,谋划起来头头是道,但内心里的自信并不是十分充足。而且他只设定较粗的战略,而让白文选等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帮他完善具体的战术。也因为不够太自信,所以他每次对自己筹划总会定个最高期望,再定个最低目标。

每多坚守一天,清军便会衰弱一分。打不过咱就撤,在腾冲城再寻找战机。朱永兴当然希望把清军死死钉在山里,让天地之威充当武器,轻易取得胜利。但他也做好了万一事不顺遂的准备,破路便是后招儿,可以使清军追击的速度降到最低,还会受到小股部队的袭扰。

万事开头难,熬了最困难的境况,朱永兴可不敢把手中所有的筹码都一起押上。而是尽可能削弱敌人,尽可能地投机取巧,尽可能地使清军能按自己的设想行动。

而朱永兴力排众议,坚持留在主阵地上,也有他的道理。只有熟悉当时作战的特点,只有确切了解明军和清军的战力,他日后才能更切合实际地进行谋划。况且,在重重保护之下,他也没有太大的危险,反倒会为自己的形象加分不少。

趁着让各支明军休整,然后不断以队为单位将休整完毕的明军抽调而走,朱永兴已经初步实现了打散重编的目的。尽管还不够十分彻底,但确实使原来的几位明将对现在部下的掌控变弱了。谁要想轻易带兵他投,已不如原来那么顺遂。

藩镇跋扈,将领擅专,皇朝末世莫不如此,但这绝不是朱永兴所希望的。他不想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他要拥有对军队的控制权。否则,即便是受人尊重的宗室皇亲,他也不想做,不愿做。

正当朱永兴又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时,一个明军传令兵急奔而来,脚步声打断了朱永兴的思绪。

“殿下,陈将军命小人来报,清军正在山崖密林中开辟道路,似要对山丫口主阵地实施迂回攻击。”传令兵被几个亲兵带过来,单腿跪地,向朱永兴报告。

朱永兴轻轻点了点头,清军正面仰攻失利,肯定要想别的办法。南斋公房的防御主阵地以山丫口为中心向两侧山梁延伸,横距约有一千米,而西侧的雪冲洼显然是较薄弱的一环。张勇和线国安果然不甘心就此退去,也不愧是久经战阵,终于还是找准了突破口。

“回去告诉陈将军,清军很可能会从东、北、南三面一起发动进攻,让他不可疏忽。”朱永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吾会令机动部队向西移动,如情势有危,让陈将军马上发信号,援军很快即至。”

“是,小人领命。”传令兵低头施礼,起身便要离去。

“等一等。”朱永兴突然抬手叫住了这个小兵,转头对旁边的侍卫说道:“带他去喝碗热汤再烤烤火,暖暖身子再走。”

不过是简单的关怀,但身份差着十万八千里,依着当时人们固有的上下尊卑观念,这可是了不得的恩赏。传令的小兵重新跪倒,拜谢道:“多谢殿下恩典,小人不冷,不敢耽误军机。”

“那就只喝碗热汤吧!”朱永兴淡淡一笑,说道:“陈将军那里情况如何,将士们可有饥寒生病的?”

传令兵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回禀殿下,就是在平日里,生病也是免不了的。现下士兵们有热汤热饭吃,又有遮风挡雨之宿处,比清军不知好了多少倍。”

能当传令兵,倒真是个伶牙利齿、头脑灵活的家伙,虽然回答得含糊,但也说出了大概情况,陈盛那里应该还是可以的。

朱永兴含笑摆手,打发走了这个小兵。他想带着侍卫去西面看看具体情况,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对侍卫队长交代道:“派人去联络怀仁侯、广昌侯,让他们加强防备,勿得懈怠,清军很可能分兵绕道而袭。”

要想攻破南斋公房,沿古道正线进攻是一个办法;从南翼小新寨、芒黑河头经新路头越高黎贡山,绕袭南斋公房侧后的大坝、江苴则是另一个办法。朱永兴为此在南翼组织了两道防线,分别由怀仁侯吴子圣、广昌侯高文贵率人马堵击。

说心里话,朱永兴对于清军分兵绕袭是既担心,又有那么点期待。担心的是清军绕袭成功,他就只好率这里的坚守部队撤往腾冲,以免被切断后路;期待呢,则是希望吴子圣和高广贵指挥巧妙,再来一次类似于伏击王进宝所部那样的胜利。

战场就是这样吧,少有万无一失的胜利,也少有不行险而成功的例子。尽管目前把清军困在了山区,但变数还是存在,胜负依然难料。

至于清军在山丫口两侧的密林山崖中开辟道路迂回进攻,朱永兴现在倒是并不太担心。西侧的雪冲洼说是薄弱,也是相对于其他阵地而言,清军想要突破,依旧要费力仰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陈盛负责西面,张文翠负责东面,朱永兴和定朔将军吴三省在主阵地,而陈奕耀则率领机动部队,负责救援各处。在前期的阻击战中,这三位将领表现得不错,也基本上脱离了原来上司的管辖,让朱永兴可以稍微放心地加以使用。

能采取的措施都采取了,该笼络的也笼络了,自己都亲临前线坐镇以振士气,要是在目前形势占优的情况下,依然有明将投降清军,朱永兴也没有办法,只能徒呼奈何了。

唉,谁让自己倒霉呢,进山玩打猎还能玩出个穿越,穿越了也就算了,还让自己赶上这惶惶末世,手里是一把烂牌。好不容易踢腾出点样子来了,要是再被自己人卖了,那还真是老天无眼,纯粹是坑爹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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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惨烈(圣诞快乐)

暴雨的停下和天空的微微明亮,仿佛都只是短短一刹那之间的事情。天倾刻间又黑得象夜一样,不祥的暗影重新笼罩。随着一声近在头顶的巨响霹雳,铁豆般的雨点又倾盆而下。

清军在丫口的迂回进攻还没有开辟好道路,便被暴雨打乱了阵脚。线国安发了狠,冒雨施工,不得退缩。

湿冷之气浸肤入骨,脚下或是松软的腐殖层,或是能把鞋沾掉的粘泥,豪雨弹丸似的击打在身上,辅兵们就在这肆虐的暴雨中劳动,不亚于进行着另一场战争。一开始只是零星的人倒下去,越往后倒下的越多,倒在泥泞之中便再也起不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也麻木了。对于倒下的,已经没有了怜悯,活着的人也没有怜悯的资格。对于死者,活着的人无力掩埋,也无须掩埋,他们或是脱下死者的鞋子,或是扯下死者的衣服,为了能多活一会儿而毫不客气。

“该死的雨!”一个清军士兵突然咒骂了一句,然后便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

不远处的张勇听见了,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却暗自叹了口气。辅兵本来是可以这样消耗,但他对胜利依然缺乏信心。线国安的主力到了,底气足了,但环境还是那样恶劣。而且线国安否决了他分兵绕袭的提议,认为从正面突破才是堂堂正正的取胜之道,绕袭不仅分散兵力,若是再被敌人伏击落败,士气将一蹶不振。

士气很快就要一蹶不振了,张勇心中叹息。借天地之威以御敌,古之名将才能做到的事情,与对面的明军统帅比,自己与线国安皆是远远不如啊!真的是晋王李定国在指挥吗?张勇皱起了眉头,凛惧之心更重。线国安哪,线国安,就算李定国在桂林干掉了你的老主子孔有德,你也不能因为仇恨而丧失理智啊?

张勇只是提出对面可能是伪晋王李定国在指挥,没想到线国安因此却暴怒而起,不惜代价地要突破敌人防线。在他想来,这是因为李定国在桂林干掉了线国安的老主子孔有德,却不知道其中另有缘故。

其实,跟随线国安主力赶到的还有昆明的一个信使,线国安的好友向他通风报信,朝廷下旨给云南巡抚林天擎,旨上言说:“线国安荼毒云南地方,抢杀淫掠,情罪重大,著议政王、贝勒、大臣速行严察密议具奏。”

虽然历史上线国安并未因此受到处分,之后仍以征蛮将军衔镇守广西,但此时却令线国安感到惶恐不安。若是此次兵败,或者无功而返,线国安担心朝廷借此发作,给他来个二罪归一。所以,急于立功赎罪的他才会依仗主力到达后的兵势稍振,决意猛攻南斋公房。

接下来的战斗进程果然如张勇所想的那样,并不顺利,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惨酷异常,令人恐惧和绝望。

在传统的概念里,肉搏战是最惨烈的,但南斋公房的攻防战却纯粹就是拼消耗,消耗对峙的时间,消耗战斗意志,消耗鲜活的生命。清军象蝼蚁一样蠕动着爬上去,弩箭、石头和标枪象雨点似的打下来,如同草船借箭,只不过被洞穿的不是捆扎起的草垛,而是成百上千血脉贲张的活人。

天上下着雨,身上没一处干的,加上山大坡陡,地形不利,明军居高临下,顽强抵挡。三天的攻击下来,山坡上便到处都是清军的尸体。有汉军的,有甘陕绿营的,还有充当炮灰的辅兵的。雨停的间隙,又有火药土炸弹落下来,便是一团血雾,还有死人的残肢断臂飞起来。

有的尸体开始腐烂发臭,白花花的蛆虫爬得到处都是。顺着树根,顺着草茎,顺着树叶流下来的雨水,都带着殷殷的暗红色,那血不是雨水能洗得净的。血已经与山合为一体了,血深浸在了土里、石头里,汲进草里,长到树木里,山似乎变成了一个人血馅的大馒头。

雨水冲刷着各种脏物汇集到溪流当中,清军已经不敢再喝附近的水,但瘟病却伸出了魔手,正在慢慢扼紧清军的喉咙。

已经是第五天了,在丝丝细雨中,疯狂的攻击又开始了。汉军和甘陕绿营在张勇和线国安的亲自督战下,轮番投入进攻。各级长官层层督战,士兵们被逼迫着,好象一群群面如死灰的囚犯,踩着烂肉死尸,踩着蛆虫血水,硬着头皮冲向山顶。

泥泞的山坡好象泼了油,清军既要留神脚下摔交,又要提防飞来的弩箭和石头,真是两面受敌,艰苦异常。

壕沟差不多已经被死尸填平,鹿砦也全被推倒,只有木栅在战斗间隙中几经加固,还能起到阻碍的作用。但如此惨烈的战斗依然令朱永兴感到震憾,他已经将预备队调了上来,与一线部队轮流休息,以应付清军疯狂的进攻。

火枪队在茅草棚下率先发出了攒射,白烟弥漫而起,接着便是一片惨叫之声。一轮,两轮,三轮,四轮,五轮,枪声稍停,白烟之后已经看不清敌人的影子。明军长枪兵列队而上,涌近了栅栏。

烟雾还未散尽,朱永兴便看到几杆长枪从栅栏缝隙间刺了进来,被催逼得失去理智的清军终于还是攻了上来。

“杀!”明军长枪兵发出怒吼,将长枪刺了出去,噗噗噗的枪尖入肉声,惨厉的嚎叫顿时刺入耳膜。

长枪吞吐,双方士兵隔着栅栏展开了厮杀。白烟散去了,朱永兴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清军,眼睛中闪烁着恐惧、绝望和疯狂的复杂目光。一个倒下去了,后面的又跟了上来,踩着同伴的躯体,不管他是死是伤,只管将手中的武器向前刺去。

无数的石头从明军阵后飞起,冲破了雨幕,越过栅栏,砸在清军的头上。一批又一批,遮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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