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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猫跳)-第5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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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徐光启这样没什么名声,又只是秀才身份的文人,也只能设馆教几个蒙童,或者替官府做低级幕宾,而且收入相当微薄,穷秀才那个穷字是跑不掉的。

徐文长知道这个族侄有几分才华,但此时徐光启声名不著、才华未显,老头子也只是纯粹照应族中晚辈的意思,让他到秦林这里来做个迎来送往的清客、整理卷宗的文案夫子,每年支二十四两纹银的薪水,就已皆大欢喜。

徐光启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上有老母在堂,娇妻青春妙龄,幼子嗷嗷待哺,偏生家里一贫如洗,能在秦林这里安安稳稳的干下去,是他目前最大的期望,而预支一笔薪水,解解家中的燃眉之急,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年轻人毕竟脸皮薄,徐光启觉得徐文长替自己引荐,已经帮了不小的忙,实在不好再麻烦他老人家——毕竟他们只是同族,并非嫡派近支。

所以等到徐老头子离开之后,徐光启才准备把要求提出来,可开这个口又实在不好意思,他在秦林的书房外面徘徊良久,也没迈出关键的一步,以至于亲兵侍卫都开始怀疑这个新来的徐先生,是不是在图谋不轨。

侍卫们投来的怀疑目光,更增添了徐光启的窘迫,要不是家里实在需要一笔钱,他几乎要落荒而逃了。

“徐先生有事吗?”从书房中传来秦林温和的语声,他早就看见徐光启在门外犹豫徘徊,之前从徐文长那里了解到此人的处境,偏生又这么面皮薄,不禁心头暗暗好笑。

徐文长那么厚脸皮,装疯卖傻撒泼发狂样样来得,这个脸皮薄的徐光启,真是他族侄吗?

一句问话倒是给了徐光启台阶,他抬脚走进来,深深长揖到地,结结巴巴地道:“东翁在上,学生、学生叨扰了。”

秦林揣着明白装糊涂:“安排的住处还满意吗?本督只怕些许粗茶淡饭,慢待先生了。”

“哪里哪里,光启数年间颠沛流离,置身督主府中,恍如人间天上。”徐光启说到这里,情知不开门见山是不行了,咬咬牙,又一记长揖作下去。

秦林诧异:“徐先生这是?”

徐光启红着脸:“得督主青目,实乃光启三生有幸,学生却有个不情之请,寒家困顿,上有老母下有幼子,愿预支半年薪水以安家室。”

“这有何难?”秦林大笑,双手扶起徐光启,立刻让人叫陆远志来,支给徐先生半年薪水。

陆胖子捧着五十两纹银,屁颠屁颠地送到书房。

徐光启反而不敢接了,讪讪道:“当不得这许多,只消预支半年薪水足矣。”

“这就是你的半年薪水嘛!”陆远志莫名其妙。

徐光启更加摸不着头脑,怔怔地望着秦林。

秦林似笑非笑:“京中居,大不易,徐先生高才,难道值不得百两一年?”

徐光启恍若梦中,陆远志已将银子塞进他手里:“拿着吧,秦督主有钱得很,咱做弟兄的也得帮他花花,先生不必和他客气!”

“东翁待学生如此,学生、学生实不知……”徐光启感动得热泪盈眶,再次冲着秦林作揖,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那袖子底下打着好几块补丁。他只是个科举不利的穷秀才,满天下车载斗量,哪怕同族的徐文长都没像秦林这样高看他,此刻心情之激荡真是非比寻常。

陆远志知趣地退了出去,不晓得这徐光启有什么本事,总之秦林这是要拉拢他,嘿嘿,秦督主这手段,越来越像戏台上的曹孟德啦!

在徐光启面前,秦林态度格外和蔼可亲,年轻的秀才不禁暗自思忖,都说东厂督主多么可怕,一会儿锯人头、一会儿开膛破肚,见了面才知道全然不是那回事,明明就是位善解人意的谦谦君子嘛!可见三人成虎,人言不可尽信。

再看他书桌上,一大叠文牍等着批阅,分明就是位呕心沥血扶保社稷的大忠臣。

秦林一边批阅东厂送来的文牍,一边和徐光启拉家常,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年乙酉科乡试,徐先生回去应举吗?秋闱将近,如果先生有意应举,下个月也该南归了。”

“这、这不大妥当吧?”徐光启言不由衷地说着,一颗心怦怦地跳起来。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哪个读书人不想金榜题名,从此鱼跃龙门?而且照着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幕宾要归乡应考,主人都是热情相送、不得留难的。

但是,徐光启刚到秦林这里,又预支了薪水,如果再提回乡应试,未免太不知趣……就连徐文长的意思,也是叫他这一科不要去白费力气。

事实上,徐光启先后五次落榜,直到十几年后的第六次乡试才考上举人,可他现在并不知道啊,只要有机会,就心痒痒的,总想去试试。

没想到秦林格外善解人意,笑道:“徐先生正当青春之年,怎么可以蹉跎蹭蹬?先歇息几天,下个月本督给你东厂的火牌,你可以使用传驿回乡应举,不耽误事儿。”

徐光启这次是真正感激莫名了,颇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情,大恩不言谢,他下定决心将来不论如何,都要报答秦督主这份恩义。

秦林又问道:“令族叔徐老先生乃心学嫡传,不知徐先生治学以何为主?”

“学生愚昧,于科举正道上功夫不深,反而喜欢百家杂学,所以壬午科乡试名落孙山。”徐光启说着就非常遗憾,其实他相当聪明,在家乡便有神通才子之称,可惜对八股文章的兴趣远不如百家杂学。

“哦,先生喜欢百家杂学吗?”秦林放下了笔,走到书架前面,从里面抽出许多书来:“本督不喜四书五经,倒是很喜欢这些东西,你来看看吧。”

《农桑辑要》、《周髀算经》、《测圆海镜》、《仪象法式》、《梦溪笔谈》、《水经注》……历朝历代算学农学天文地理的著作都有,除此之外,又有本朝赵士桢、毕懋康新编的《火器图说》,潘季驯的《河防一览》,戚继光的《纪效新书》。

一本本书散发着油墨清香,都是上好的版式,徐光启只觉眼前一亮,神情喜不自胜,目光仿佛被粘在了上面,再也挪不开。

这个时代不管印书买书都是相当沉重的负担,李时珍至今逗留南京,好几年了,五十二卷的《本草纲目》出到四十几卷,还有十来卷没印完,而像徐光启这样的穷秀才,只能靠借书、抄书,买点粗制滥造的便宜书读读,像这样完备的珍品书籍,在真正读书人眼中简直比绝世美女更有吸引力。

徐光启大喜之余正要伸出手,忽然又犹豫起来,秋闱在即,既然决定回乡应举,就该苦读四书五经,练练八股文章,要是现在又沉浸在这些杂学当中……

秦林伸出手,笑容可掬,宛如诱惑浮士德的魔鬼:“本督这些书,难道徐先生都已看过了?来来来,不必客气,只管取去读。”

徐光启再也忍不住了,从秦林这里借了两本,他告诫自己:两本,只看两本,接下来就要全心全意练八股文章,准备应举了。

离开时,可怜的徐光启并没有注意到,秦林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请君入瓮的坏笑……

果不其然,徐光启不借书则已,一借就再也不可收拾,他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如饥似渴地汲取营养,哪怕一再告诫自己不可沉迷,可怎么也管不住,每次自欺欺人地下定决心,说明天就扔下杂学改看八股,结果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借了两本又两本,无论如何都没法丢下。

徐光启万般痛苦地发现,随着秋闱日期的临近,他反而一篇八股文都看不进去了,满脑子装着的都是算学农学天文地理,以这样的状态去应考,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明明秦林开具了东厂的火牌,又善解人意地预支了薪水,徐光启可以应举加上安家两不误,可他就是拖延着不肯南下,秦林的书房像宝库一样令他无法割舍,每天照旧到秦林那里还书又借书,只是偶尔在自己房间的窗口,仰着脖子看着天空发呆。

“这家伙完蛋了。”女兵甲很有把握地做出了论断。

女兵乙表示:“他要是能考上举人,我可以把名字倒过来写。”

“徐先生真可怜……”女兵丙深表同情。

“秦督主太狠了,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徐先生?”小丁眼睛忽闪忽闪的,突然脸色发绿欲言又止,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应该想的事情……

到了秋闱报名的最后一天,徐光启终于被现实击倒,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可能回乡应举了,于是他向秦林交还了传驿火牌。

“学生要把妻儿老小都接到这里来。”徐光启告诉秦林,又愧疚地道:“可惜辜负了督主一番好意,终究没能回乡应举。”

“没关系。”秦林嘿嘿笑着安慰他,落入督主彀中,大概徐光启永远没机会去应举了吧。

第983章 南疆有变

秋风初起,草帽胡同的督主府邸,变得前所未有的繁忙,不管是甲乙丙丁四女兵,还是秦林身边的亲兵侍卫,以及拮芳采萍这些丫鬟,忙碌之余又带着三分喜气。

往日飞鹰走马的徐大小姐,竟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中哪儿也不去,亲随女兵们也绝足不出,西校场顿时少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常去槿黛女医馆的夫人小姐们,也发现女医仙李青黛有多日不来了,由别的女医生代替她坐堂问诊。

就连威震京华的秦林秦督主,也有好几天没去东厂视事,一应庶务全都扔给了霍重楼、刘三刀、曹少钦、雨化田这东厂四大悍将,连续多日深居简出,以至于不明就里的各派人物尤其是张鲸、刘守有和旧党清流,比平日里加倍的小心提防,唯恐秦林飙发电举,将有雷霆万钧之行事。

殊不知此时此刻的秦督主,正在自家后院里,像个毛头小伙子似的走来走去,两只手不停地搓啊搓,什么名臣气度什么督主威仪,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时而抬头看天,时而双目茫然,那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叫谁看了都觉着好笑。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即将初为人父,秦林当然紧张,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怎么也松弛不下来。

陆远志在旁边陪着他,胖乎乎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秦哥,没事儿,师妹是什么手段,那叫手到擒来!”

“切,轮到张小花的时候,只怕你还不如我呢!”秦林叹了口气,张小花就是女兵甲,他又把胖子手拍了拍:“猪蹄子赶紧挪开,压着不舒服。”

倒不是胖子手真的有多重,而是心头压着事儿,哪怕轻飘飘的一只手搭在肩膀上,也觉得颇为沉重。

“哇……”忽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从产房中传来,服侍的丫鬟们齐声高叫:“生了,生了!”

我靠!陆远志正想给秦林道喜,却见这位督主大人嗖地一下窜了出去,反把他吓了一跳。

秦林不顾女兵的阻拦,旋风般冲进产房,第一眼看见床铺上香汗淋漓的张紫萱,见她面色苍白闭着眼睛,急忙问青黛:“怎么样,你紫萱姐姐怎么样?”

“母子平安。”青黛抿着小嘴儿乐呵呵的,以前也给人接生过,但这次显然意义不同。

“就担心你的紫萱妹妹,也不问问你儿子!”徐辛夷撇撇嘴,拍了秦林一下,她怀中抱着婴儿。

徐大小姐自然不是真的吃醋,她大大咧咧,但久在豪门之中,早见惯了叔伯兄弟那副嘴脸,第一句话一定是问是男是女,秦林却是问张紫萱是否平安,这实在与众不同。

嫁给这个男人,值了!

初生的婴儿裹在襁褓之中,被徐辛夷抱在胸前,眼睛还睁不开,张着嘴巴哭了一阵便沉沉睡去,秦林观察着自己儿子,皮肤红通通的,一个胖乎乎的小不点,眉眼间依稀有自己和张紫萱的影子。

这就是我儿子?

他就是我儿子!

初为人父的幸福感充斥着秦林的胸膛,他轻轻俯下,用鼻尖蹭了蹭婴儿柔软的小脸蛋。

甲乙丙丁忙里忙外的服侍,事情做得差不多了,一个个好奇地挤过来看婴儿。

女兵甲端详着婴儿,非常肯定地说:“鼻子像张夫人,又挺又直。”

女兵乙表示赞成,又道:“眼睛又黑又亮,睫毛长长的,和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看他头发多漂亮,也和夫人一样呢!”女兵丙惊奇地称赞着,确实,一般婴儿的头发都比较稀疏,但这个婴儿的发丝柔顺而浓密。

秦林本来挺高兴的,这时候有点不乐意啦:“喂,喂,怎么优点都是像妈妈,合着就没像我的地方?”

小丁咬着手指头,仔细看看婴儿,又把秦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弱弱地道:“好像他那副抿着嘴坏笑的样子,比较像你哦……”

此时婴儿在徐辛夷怀中睡熟了,把徐大小姐绵软坚实的胸脯当作了睡床,非但没有再哭,小嘴儿微微翘起竟像是在笑,嘴角还挂着晶晶亮亮的口水,一副色色小坏蛋的模样。

不说便罢,小丁一说,众人越看越觉得很像秦林,憋不住地发笑。

秦林仰天长叹,到底还是有我的优点啊,虽然好像太那啥了点……

众人笑声虽小,张紫萱却被吵醒了,声音有些沙哑:“徐姐姐,把儿子给我看看。”

青黛扶张紫萱稍稍起身,在她身后垫了两只枕头,然后徐辛夷把婴儿轻轻的放在她身边,还很有些不舍。

别看徐大小姐前段时间为自己肚子没动静怄了点气,可她本心是善良的,看到这天真可爱的小秦林,温温热热的小身体依偎在自己怀中,心中就只剩下怜爱之意。

张紫萱感激地冲着青黛和徐辛夷笑笑,这才温柔地看着儿子,神情温润而祥和,伸手抚了抚鬓角被汗水浸湿的发梢,并不抬头:“秦兄,你替儿子取名字了么?”

呃……秦林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前些天忙着各项事务,近两天又光顾着紧张了,竟没有想到替儿子取名。

“哼,出洋相了吧?”徐辛夷在秦林耳边坏坏地笑。

青黛刮了刮鼻子,吐着小舌头:“秦哥哥,大笨蛋!”

秦林挠了挠头皮,讪讪地道:“是,是啊,我还真是笨。”

张紫萱终于抬起头来,尽管疲惫,眸子依旧深邃如飞瀑之下的深潭,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吃吃笑起来:“瞧你那副呆样儿!”

秦林也算有急智,嬉皮笑脸地道:“我的确不学无术,取名也取不出什么好的,不过他母亲有本事啊,相府千金,家学渊源,要不是女儿身,十个八个状元都考取了,替他取个名字,岂不比我取得好?”

“就你贫!”张紫萱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秀眉微蹙:“算生辰八字,此子五行缺水,取名应该带个偏旁有水的。”

“秦江?”秦林一口道出:“咱们相识是在大江之上,他那过世的外公,也号为江陵相公,不如就叫秦江吧!”

张紫萱思忖片刻,摇摇头:“不好,江为流动之象,取名恐颠沛流离,而且你忘了那次江上有……”

这倒是,秦林挠挠头,和张紫萱确实是在大江上结缘,但那次也遇到了江上浮尸,颇为不吉。

“泽。”张紫萱很笃定地道:“咱们江陵在古时候就是云梦泽,泽有水,有温润氤氲之气,大吉。”

徐辛夷也道:“雨露恩泽,这个泽字好。”

“好啊好啊。”青黛拍着手,喜道:“中药也有味乳香,最为名贵,又叫做天泽香,倒是吉利得很呢!”

秦林一拍巴掌:“好啊,就叫秦泽。这孩子缺水、火重,脸蛋红红的,干脆小名就叫火娃吧!”

大名秦泽,乳名火娃,意义相对颇为可喜。

众人都替秦林高兴,这是秦林府中降生的第一个婴儿,所有人都稀奇得紧,围着争长论短。

唯有张紫萱听到火娃两字,忽然咬了咬嘴唇,接着神思迷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紫萱姐姐,你累啦,休息一下吧,待会儿孩子醒了我叫你。”青黛服侍张紫萱重新躺下,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张紫萱的眉头舒展开来,抿着的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天意啊天意!秦泽,小名火娃,昔年文王演周易六十四卦,第四十九卦泽火革,上上大吉,卦象为……顺天应人,鼎革也!

……

儿子秦泽降生之后,秦林很是轻松开心了几天,堂堂东厂督主变成了宅男,在家陪老婆孩子。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东厂从各种途径收到的情报,顾宪成等辈因连志清之死大大地丢了脸,稍稍偃旗息鼓,但张鲸、刘守有、丘橓这几位又蠢蠢欲动了。

说到底,东厂督主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秦林现在内则结好张诚,外则总督东厂,几次三番出手,每次都掀起了莫大的风波,所以张鲸、刘守有绝不相信他会就此罢手,双方早已势成水火,也只能斗个你死我活。

唉,张司礼、刘都督,你们这是何必呢?

再给我一年、一年时间……郑桢就该忍不住了吧……

秦林盘算着,他以武臣身份执掌东厂,还真正拿到了实权,这在大明朝实在是违背祖制的异数,也难怪各派势力都会刻意针对,而清流旧党更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秦林执掌东厂大权是张,接下来也该稍微松弛,以待时机变化。

但是,已经到了东厂督主的位置,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哪怕你想抽身退步,朝中政敌也绝不肯轻易容让。

现在的朝局就是个大漩涡,秦林只有从这漩涡中心脱身,跳上岸边看潮水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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