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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猫跳)-第2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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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看见王象乾等人下马,就知道已经到了目的地。

这是座百来户人家的庄子,秋收已经过了,田地里只剩着烧过的秸秆灰,田间地头堆着稻草垛子,而庄子里拥着不少百姓,群情激昂。

正如秦林所料,王象乾一下马就被百姓围住了,他指手画脚的解释,百姓则七嘴八舌的吵,闹得不可开交,一时半会儿根本去不了现场。

第506章 粉红色的死魔

秦林使个眼色,陆远志率大队锦衣官校从四面八方围了过去,咋咋呼呼地道:“让让,都让让,锦衣亲军查案,谁是里长?”

百姓们正和王象乾理论,见大批锦衣官校过来,原本激动的情绪就渐渐平复,吵得最厉害的几个青皮后生也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一名中年人本来正和王象乾说着话,陆远志还没开口他就迎上来,点头哈腰地道:“小的就是,小地叫周裕德,就是周家庄一带的里长,咳咳,周老憨家的这起案子,还要劳动你们锦衣亲军的大驾,真是、真是、唉……”

周裕德留着山羊胡子,穿着件团花缎子棉袄,头戴瓦楞帽,一身富家员外的打扮,极会自来熟的和陆远志寒暄,又瞧了瞧他身后秦林所乘的那部马车。

秦林并没有急着出来,而是从背光的车窗打量着外面,观察着在场各人的言语动作。

“放开我呀,真是的,讨厌!”阿沙想出去看看受害者是不是周老憨和狗蛋,却被秦林揪住脑后的衣领,不管她怎么挣扎,秦林就是不放手。

恨恨地瞪了秦林一眼,阿沙愤愤不平:要不是顾忌这件藕荷色的衣服是青黛姐姐送给人家的,怕被这坏蛋扯破了,他才拉不住我呢!

忽然秦林嘴角往上一翘,露出了讥嘲的冷笑,然后他放开了阿沙,一言不发的钻出马车。

阿沙一边整理着被秦林扯乱的衣服,一边牵着大黄走出去,嘟着小嘴抱怨:“讨厌啦,差点把人家衣服都撕破了……”

陆远志、牛大力和戚金等人全都面红耳赤,一位明眸皓齿玉雪可爱的小女孩从秦林马车里出来,还说衣服差点被他撕破了,咱们秦长官可真是……禽、兽!

里长周裕德只和锦衣卫这边的人说话,王象乾就被他扔在原处,完全晾了起来,弄得这位知州大老爷好生尴尬。

王象乾看见秦林又是带着狗,又是和年幼的美貌丫鬟同行,不禁在心头狠狠把他鄙视了一番,可看看自己这边势单力孤,乡民们全都对自己怒目而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迎上去拱拱手:“敢问这位长官可是北镇抚司秦将军?本官王象乾,忝为本地的父母官,不能教化安民,以致有命案发生,实在是惭愧无地。”

北镇抚司秦将军?百姓们听得这句,立刻面露喜色,不过也有些疑惑:周老憨口中的秦将军,精明强干、神目如电,似乎不应该是这幅纨绔恶少的样子啊!

秦林冷着脸,眼睛望着天,不阴不阳地道:“王父母做的好官啊,真正是爱民如子,昨天本官到蓟州还想登门拜访的,就听说王父母不在衙门里头,催督钱粮去了,啧啧,了不起,真是国朝的一员能吏!”

这番话夹枪带棒,说的王象乾面皮绯红,陆远志、牛大力几个亲信也摆足了一朝得势的狗腿子嘴脸,冲着王象乾嘿嘿直乐。

的确地方官和锦衣卫不是一个系统,正途文官也瞧不起这些武夫,但秦林这个正三品指挥使因公过境,从五品知州王象乾就算做做面子功夫,好歹也迎来送往一下吧?!偏不!现在风水轮流转,王象乾治下出了人命官司,秦林能给他好脸色看?做梦!

王象乾闹了个大红脸,逼着没办法只好硬顶:“秦将军执掌北司,查访大奸恶逆,本官治下的人命官司,好像还轮不到秦将军来管吧?!”

秦林摸着鼻子尚在沉吟,周裕德使个眼色,百姓们老老少少就跪了一大片,呼天抢地地喊冤:“求将军主持公道,老憨爷孙明明就是被州里逼死的,可怜啊!”

“秦将军明镜高悬!我们百姓是最怕官府的,平时连个衙役都不敢得罪,要不是老憨爷孙两个死得实在太冤枉,怎么敢和本州大老爷吵嘴?”

“老憨从京师找了孙儿回来,常和人说起将军的恩德,还在家里替您立了长生禄位呢。现在他爷孙死得凄惨,也只好求您主持公道啦!”

真是周老憨爷孙俩饶是秦林喜怒不形于色,眼角也剧烈地跳了两下,牵着大黄狗的阿沙更是小嘴一扁,几乎哭了起来,而陆远志、牛大力和一众亲兵校尉,尽皆神色黯然。

秦林深吸一口气,勉力定了定心神,望着王象乾冷笑两声,用力将飞鱼服的袖袍一挥:“王父母请了!周狗蛋曾被白莲邪教拐走,试图强行阉割,此事乃我北镇抚司所办的逆案;如今周家爷孙突然遇害,疑与白莲邪教有关,本官职责所在,不能不管!”

说罢,秦林对王象乾不理不睬,请周裕德带路,大步流星的走向案发地点。

百姓们全都松了口气,跟在后面议论纷纷:“哼,昏官这次一定会被革职查办的!前天还听周老憨说,秦将军连总督、侍郎都能斗垮,咱们这位王父母啊,悬了!”

“唉,咱们小老百姓,只是为了周老憨能得个公道,平时谁不想活了,敢去惹本州的大老爷?照说王父母口碑还过得去,只是忒也不敬鬼神,还捣毁佛像、强征钱粮,这次就是佛爷降罚,叫他开罪秦将军,自己丢官、倒霉!”

一个额角贴着膏药,肩头上有只大松鼠跳来跳去的年轻人,就悲天悯人的摇摇头:“周老憨也是的,前两次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都是佛爷在冥冥之中保佑他,怎么可以不敬神佛呢?!所以这第三次大灾啊,就没有躲过去……”

百姓们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陆远志落在锦衣官校队列的最后面,看似漫不经心的和戚金交谈,实际上已把他们的对话全都默记下来。

秦林由周裕德领着走向案发现场,一路上他东拉西扯地问着情况,有意无意的把话往知州王象乾身上引。

周裕德当然愿意说这些事情,点头哈腰地道:“本来我们做里长的不该说本州大老爷的不是,但既然将军问起,小的也不敢隐瞒,这王父母啊,其实为官还算清廉,就是架子大些,脾气高傲些,做事稍嫌操切,这不周老憨爷孙就是为了催逼钱粮的事情,活活被他逼死了!”

秦林嗯嗯唔唔不置可否,似乎故作高深,但在对方提到王象乾的时候,就眉头微皱,面露嫌恶之色,对周裕德来这无疑说是种极大的鼓励。

周老憨家到了,这是一处很普通的农家院落,秦林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堂屋火炕上躺着一大一小两具尸身,触目惊心。

周裕德也想进去,秦林眉头微微一皱,牛大力就伸手将他拦住。

或许是觉得刚才秦林很好说话吧,周裕德赔着笑脸:“秦将军,我……”

“滚出去!”秦林忽然一拳头砸在桌子上,轰然作响。

周裕德猛地被吓了一跳,不明白秦将军为什么突然发起了脾气,只好讪笑着退开。

刚从牛大力腋下钻进室内的阿沙也怔住了,她明白秦林为什么会大发雷霆:就在这间房子的北墙正中间挖了个神龛,供奉着一块牌位:“恩公秦讳林长命百岁高侯万代儿孙满堂。”

秦林两次救过周老憨和狗蛋,爷孙俩还高高兴兴的供着他的长生禄位,可爷孙俩竟然就在这间屋子里遇害,秦林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饶是他城府深沉,刚才也难免失态。

看看火炕上的两具尸身和愤怒的秦林,阿沙鼻子一酸,眼泪就滚落下来了。

秦林的手被人从身后抓住,回头一看,阿沙慧黠灵动的大眼睛蓄满了泪水:“秦大叔,人死不能复生,你替周老憨找到真凶,就算、就算告慰他们在天之灵了……”

“呵,轮到拖油瓶来劝我了……”秦林勉强笑了笑,拍了拍阿沙的脑袋,又在心头默祷:周老憨、狗蛋,我秦林对天起誓,一定要找到真凶,替你们报仇雪恨。

是的,不要说秦林,就连阿沙都从一开始都很清楚,周老憨绝对不是自杀,而是被别人谋害的。

仅仅是狗蛋被拐到京师,会被强行阉割,周老憨就急得几乎发狂,那种祖孙之间的真情有目共睹,试问他又怎么会带着孙儿一起自尽?就算他自己想一死了之,也绝对不会带着狗蛋一起死!

这件事骗天骗地骗鬼神,无论如何就是骗不了熟识周家祖孙的秦林和阿沙!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尸体,查明他们的死因吧!”秦林穿上了生绢手套,走到摆放尸体的火炕前面。

憨厚老实、带着点倔强的周老憨,他古铜色的脸膛泛着潮红,摸一摸身体还是和软的,带着没有消散的体温,但放大的瞳孔和开始浑浊的眼结膜,都表示生命早已离开了他的身体。

狗蛋小小的身体也失去了生机,那个爱笑的孩子脸蛋上还留着熟睡的安详神情,因为肤色比爷爷浅,额头、面颊等处呈现出妖异的樱桃红色,嘴唇更是红得刺眼。

秦林知道,这不是夫人小姐们用胭脂和唇膏绘出的色泽,而是那无形无影的死神,在带走生命之后留下的印迹!

第507章 无形之毒

看看狗蛋的样子,肤色不像死人那么苍白,神态也安详平和,阿沙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天真可爱的小伙伴已经死去,伸手碰了碰他的脸也是柔软的,她顿时面露喜色,抓住他后腰大椎穴的位置,一股劲力传了过去。

沮丧的发现,完全是泥牛入海,阿沙这才确信狗蛋确实已经失去了生命。

“是什么让他死得这么奇怪?”阿沙忍住愤怒,把心中所知的都想了一遍:催心掌?玄阴指?含笑半步颠?好像都不是啊!

阿沙常年在南方,不知道并不奇怪,其实这是北方寒冷地区,冬季烧火取暖时极易引发的常见灾难。

“一氧化碳中毒……”秦林摸着下巴,很快意识到拖油瓶的纳闷,便换了个说法:“或者说煤炭毒。”

一氧化碳中毒,在后世也被俗称为煤气中毒。

木柴、煤炭等可燃物燃烧,主要是碳元素与空气中的氧结合,生成无毒的二氧化碳。

但门窗封闭、空气流通差、供氧量不足的情况下,燃烧不充分,就会生成剧毒的一氧化碳。

一氧化碳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不易察觉。血液中血红蛋白与一氧化碳的结合能力比与氧的结合能力要强两百多倍,而且,血红蛋白与氧的分离速度却很慢。所以,人一旦吸入一氧化碳,氧便失去了与血红蛋白结合的机会,使组织细胞无法从血液中获得足够的氧气,从而导致中毒。

中毒的初期,人体血液中与一氧化碳结合的血红蛋白为百分之十到二十,此时头痛眩晕、心悸、恶心、呕吐、四肢无力,甚至出现短暂的昏厥,一般神志还算清醒,吸入新鲜空气,脱离中毒环境后,症状迅速消失,大部分不留后遗症。

可要是没有及时逃离中毒环境,被一氧化碳霸占的血红蛋白达到百分之三四十,就会出现虚脱或昏迷,至此就完全失去了自救的能力,如果不被及时发现,就难逃无形死神的魔爪。

而像周老憨和狗蛋的情况,就是发现时间过晚,吸入一氧化碳过多,超过一半的血红蛋白失去了供氧能力,病人就会深度昏迷,丧失各种生理反射,血压下降,呼吸急促,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的走向死亡。

秦林只看了一眼,就基本上确定了爷孙俩的死亡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他们皮肤上呈现出的那种诡异红色。

一氧化碳和血液里的血红蛋白结合以后,生成的羰基血红蛋白是樱桃红色的,而嘴唇的毛细血管相当丰富,加上嘴唇粘膜很薄,死后含羰基血红蛋白的血液凝固,透过嘴唇粘膜看到的就是鲜艳的樱桃红。

而面颊等处皮肤较薄、毛细血管较为丰富,同样会在皮肤上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红色。

这是判断一氧化碳中毒的决定性证据。

秦林把这些话用阿沙能听懂的方式,向她解释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阿沙俯下身,低着头就往炕洞里面看,干脆半个身子都钻进去了,很快就掏出一团沾满煤灰的抹布:“大叔,是不是这个东西堵住了烟囱,狗蛋和他爷爷才被熏死了?”

秦林点点头,递给阿沙一副手套让她戴上,刚才他也准备拿钩子去掏炕洞,没想到阿沙身体纤细,竟能钻进去,倒替他省了事。

拿着布细细观察,秦林有些失望,走到外面让陆远志从法医工具包里面取出指纹刷和金银粉,细心的往抹布上面刷。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指纹刷,这块布太粗糙,以目前的技术手段根本取不到指纹……后世倒是有用熏蒸法在粗糙质地上取指纹的,可那要专用仪器和化学药物。

王象乾刚才被牛大力拦在门口,他就踮着脚尖朝里面看,虽然对秦林不满,见他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工作,也知道他这么做必定有着深意,就一直待在旁边。

等秦林走出来,失望地放下了抹布,他才拱手问道:“不知秦将军查出问题来了吗?这起案子虽涉及白莲邪教,毕竟在本官辖区发生,死的是本官治下子民,所以您看是不是……”

秦林这次倒没有阻拦,允许他们派两个人进去,但不许碰任何东西。

王象乾想了想,带着一名老仵作走了进去,不一会儿老仵作就低呼道:“咦,这是中了柴炭毒。《洗冤录》上头说过,中煤炭毒,土坑漏火气而臭秽者,人受熏蒸,不觉自毙,其尸软而无伤,与夜卧梦魇不能复觉者相似。”

听到这番话,王象乾脸色有些发白,走出来便朝秦林深深一礼:“敢问这团抹布,可是从火炕烟道里面取出来的?”

秦林头也没抬:“不错,而且是烟道下端,离炕洞不远。”

王象乾的笑容就立马有些发苦了,如果是烟囱上头被堵住,还有可能死于谋杀,这烟囱下端被堵住,当然就是屋子里的人自杀了。

身为一方父母官,治下子民竟然因为催缴捐税而被活活逼死,报到上头去,一句“残虐害民”的考语是跑不掉的,就算王象乾家族是山东士林名门,这次怕也要闹个灰头土脸,至少蓟州知州的位置,多半保不住了。

何况他还得罪了号称“以德报怨”的锦衣卫秦将军?

秦林没有理会王象乾,自己打量着这座院落。

地面脚印,桌子、门和炕上的指纹,他根本没去取,因为这时候根本没有保护现场的概念,来的路上就问了周裕德,早晨很多乡亲进来试图救援,不知多少人踩过摸过,就算找到脚印和指纹也全无意义。

“陆远志!”

秦林喊了一声,陆胖子就抱着生牛皮包屁颠屁颠地上来,晓得自己的生意又到了,只不过这一次是曾经两次见面的周老憨和狗蛋,心里面的感受自与以前大不相同。

“你进去查验死亡时间,检查有没有被捆绑、被下迷药,如果被点穴,穴位上也会有瘀伤……”与以前任凭陆远志自由发挥,自己后头来补完不同,秦林详尽地吩咐着。

甚至说完之后,陆远志应承着走进去,秦林想起来就又把他叫住:“切开喉管看看,如果确实是生前吸入碳毒而死,气管位置应该有细微的黑色粉尘。”

陆远志点点头,他看得出秦林对这起案件的重视,就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门心思想着快些替周老憨和狗蛋报仇雪恨呢?!

难道还会有别的问题吗?老仵作也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听到这里觉得格外奇怪,忍不住问秦林原因。

“皮肤玫红色、身体和软神色安然而死,的确是碳毒迹象,但是如果被人杀害之后立刻放在这间充满碳毒的房间里,碳毒仍会透过皮肤、黏膜进入血液,于是尸体皮肤仍会呈现出樱桃红色……”秦林说着就把手往下一切,“所以,本官必须排除一切可能性!”

老仵作听得呆住了,实没想到一个碳毒还有这么多讲究,要不是秦林官拜三品锦衣指挥使,他真想拜师学艺了。

趁陆远志详细检查尸体,秦林开始盘问那些发现尸体和知道周老憨最近情况的乡亲们。

发现尸体的是邻居周旺,他是个面相憨厚老实的农家汉子,看到秦林这位大官就十分害怕,安慰他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

“俺……俺早晨看见周老憨爷孙大门还关着,官爷您晓得,老憨是多早就要起来烧火蒸馍替他孙子做早饭的,看他多晚还没起来,俺心里面就不得劲儿。喊了一声没听见人吭,赶紧就跑到这边来拍门,里头悄没声音的,俺就说不好,戳破窗户纸一看,两爷孙躺在炕上,屋里透出一股子柴炭气。哎呀妈呀,俺赶紧声张起来,叫来人撞开门……一起撞开门的还有好几个乡亲,他们都能证明房门是从里面紧紧关着的。”

秦林点点头,他刚才也检查过门闩,是根比较粗的木头,新鲜的断裂痕迹很自然,撞击时在门框上形成的压痕也完全符合力学特征,没有什么可疑的。

“那么这一大团抹布呢?!”秦林指了指那块抹布,“你们谁认识是不是周家的东西?”

周旺仔细看了看:“没错,我看见周老憨用它擦桌子。”

鸟的,这才是遇到鬼了,难道是密室杀人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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