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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府天)-第2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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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原以为徐勋带自己去的乃是其在京城外头早就安设好的一处暗巢,然而,等随着徐勋进门,见他客客气气让门前一个小童儿代为禀报一声,他才明白这里住着的应该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等到进了屋子,见一个身穿麻布长袍鬓发苍苍的老者含笑迎了上来,落后徐勋半步的他忍不住端详了对方两眼,见人看见自己也是有些诧异,他忙低下了头。
“萧公公。”徐勋拱了拱手,侧头瞥了一眼唐寅,他就笑道,“伯虎是自己人,不妨事。”
“哦,原来这便是曾经蜚声京华的唐解元。”萧敬微微颔首,见唐寅连忙深深施礼,他就对徐勋说道,“就算你轻车简从,可连同车夫只带了三个人,也未免太托大了些。眼下西厂和锦衣卫的消息尽皆断绝,以你的聪明,总该知道这其中不寻常。”
“就是因为不寻常,所以少带人自然不容易引人瞩目。”徐勋随着萧敬的示意坐下,料想这位大才子自己心里有数,也没有对唐寅去解释萧敬的身份,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府军前卫在城外的驻地我也没去,敢问萧公公,马桥可曾来过?”
“来过。”萧敬言简意赅地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他要进宫去,我想想便依了他,但让人跟着他一块进的城里,不至于让他进宫的时候行踪为人窥破,毕竟府军前卫在宫里还有些兵马。如今这架势虽不比寻常,可你也该知道,不是有人想逼宫,而是要让刘瑾等人听不见看不见,于是才能趁其不备一举加以剪除。关起门来打狗,一个也跑不掉。”
唐寅知道徐勋这次突然回京必定是为了什么大事,可此时此刻,当他听到逼宫两个字的时候,终于再也忍不住了,霍然站起身来。见萧敬看着他,他便强自挤出了一个笑容道:“一路上紧赶慢赶,不想眼下闹了笑话,萧公公和大人见谅……”
见唐寅捂着肚子狼狈地出了门去,萧敬诧异地挑了挑眉,见徐勋只是微微笑着,他忍不住问道:“莫非他……”
“呵呵,我知道公公想问什么,我从不和他这位大才子商量这些阴谋诡计的东西,想必是把人吓着了。不要紧,他从前就是吃的这些亏,回头他心情平复了,自然就回来了。”
见徐勋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话里话外却是对唐寅深信不疑,萧敬也就释然了。这会儿没别人,他也就没什么顾忌了,折扇轻轻一合就目光炯炯地说:“我看你的安排,莫非离京前头就料到有这么一遭?”
尽管徐勋但笑不语,可萧敬何等精明的人,立时知道这是默认,一下子就郑重了起来:“世贞,咱家只最后再问你一句,你这是引蛇出洞,还是一石二鸟?”
这个问题也只有萧敬会想到,也只有萧敬会问,徐勋虽可以搪塞过去,可他如今已经几乎接收了萧敬庞大的潜势力,再加上对这位沉浮之中始终不倒的大珰也有几分敬意,因而沉吟片刻就说道:“也是引蛇出洞,也是一石二鸟,只看到时候的情形罢了。”
“也就是说,倘若有机会,你也预备把刘瑾张永谷大用等人一块给除了?”
“萧公公这倒是高看我了。”徐勋想不到萧敬竟然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胃口,忙摆了摆手说,“能拿掉就拿掉一个,不能就给人一个教训。再说张永和我是战场袍泽,谷大用和我利益攸关,我吃饱了撑着没事拿他们做法?”
萧敬没有问徐勋想要拿掉的那个人是谁,一笑之后就点点头道:“既如此,也罢,随你的心意好了。只有一条我得知会你,皇后的人选太皇太后和太后已经定了下来,若不是为了这个,皇上想来也不会心烦意乱一门心思泡在西苑里任事不问……说起来,也是天数!”
第四百三十八章伏阙(上)
步入六月,随着京城中进入了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朝堂上下的气氛却仿佛进入了冰点。没有早朝,从前一直都睡不饱的大臣们勉强可以睡一个好觉,然而,最初以为的德政现如今却成了人人深恶痛绝——至少大多数人怨声载道的政令。
因为,整整快一个月,朱厚照都不曾开过文华殿便朝!
百官不得见天颜,司礼监例行要送呈奏折御览也找不见人,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不得不一面让高凤去西苑劝说朱厚照视朝,一面和陈宽一再去内阁和阁老们商议,最后连回京的戴义以及从泰陵回来的王岳也一块叫上去西苑。即便如此,他们一次一次全都扑了个空,刘瑾是拉上其他人想方设法地挡驾,他们哪里见得着人?因而,跑内阁的次数一回回多了,众人之中不免便酝酿起了一桩大计划。
这天傍晚,次辅李东阳沉着脸回到了自己位于小时雍坊的宅邸。这是二十多天来他第一次回家,家中上下虽高兴得很,可看到自家老爷那阴霾重重的脸色,纵使天大的高兴也只能藏在心里,就连朱夫人陪着吃饭的时候,也小心地把话题往嗣子李兆蕃身上引。然而,李东阳却丝毫没有过问嗣子兆蕃学问的意思,突然打断朱夫人问了一句。
“这些天可有从南京城的信来?”
知道李东阳问的是弟弟成国公朱辅,朱夫人踌躇片刻就点了点头道:“是有一封家书。不过如今天热,在路上耗费了二十多日。”
“不要紧,取来我看看。”
李东阳既然如此吩咐,朱夫人自然立时亲自回房去取了信来。见李东阳接过信后仔仔细细一张张看着那信笺,不时还微微皱眉,早看过那封信的朱夫人不禁有些疑惑。弟弟给她的信除了些寒暄,便是说些不要紧的闲话,并不涉及朝堂大事——而且丈夫身在内阁,天下消息尽网罗,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居然要去看她弟弟的家书?
因此,见李东阳居然看过一遍后,又回过头审视第二遍,朱夫人顿时忍不住说道:“老爷,二郎的信上只说了些不要紧的闲事,若您想知道金陵的事,不若再派个人去问问他?”
李东阳摆手阻止了妻子,良久才放下了那薄薄的两张信笺,却是淡淡地说道:“不用特地这么忙一趟,金陵地面上的事情,南京官也有上奏的,可终究是成国公在给你的家书里提到的这些更可靠些。真是没想到,张敷华那样耿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居然会给徐勋的亡母写墓志铭,章懋也亲自写了祭文,看来徐勋在南京的名声着实不比在京城……”
朱夫人这才明白是为了这个,正要开口说话时,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妈妈的声音:“老爷,户部员外郎李梦阳求见。”
“请他到书房去,我就来。”李东阳站起身来,随手将两张信笺放回信封中递给了朱夫人,又说道,“给成国公回信的时候不必特意问什么,还是照原样就是。”
深知李东阳的性子,朱夫人自然没有多问,答应一声就起身送了人出去。而李东阳出了门径直转往书房,一进门,他就看到一个人影正背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书架上层层叠叠的书,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轻咳了一声,紧跟着,他就看到那人倏然回转身来。
“师相!”
李梦阳快步上前,深施一礼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师相今日难得休沐一天,我原本不敢打扰,未料到师相竟是召了我来,未知有何事?”
李东阳摆摆手示意免礼,自己先在主位上落座,随即便吩咐李梦阳坐下。踌躇片刻,他就说道:“皇上已经一个多月不曾见外官了,就连司礼监诸公也难见天颜,这事情我和首辅木斋都是忧心忡忡。言官虽则一再上书,奈何奏折根本就到不了御前,实在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再这么下去,只怕朝中迟早生变。”
恩师推心置腹地对自己说这些,李梦阳自是立刻坐直了身子。他素来性子冲动嫉恶如仇,此时便咬牙切齿地说:“都是那些阉狗领着皇上斗鸡遛狗沉迷武戏,早就该将这些人明正典刑,以正朝纲!如今之计,一个人上书没用,那就应该把众多人拧成一股绳子,让皇上不得不正视朝中舆论。就算退而求其次,也得将这些奸佞逐出京城去!”
“你说的没错!”李东阳重重点了点头,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朝中上下不少人如今正因为兵部刑部和都察院正堂的缺口而虎视眈眈,你举荐你的私人,我举荐我的亲朋,争得不可开交,竟把这最要紧的正事给抛在了脑后。这种事情,本应该我们三个内阁大学士出面,可凡事循序渐进,不得朝中公论,我等三个就贸贸然进言于上,难收奇效。”
“师相的意思是……”
见李梦阳仿佛有所领悟,李东阳就加重了语气说:“这种时候,要的是朝中出了名铁骨铮铮的直臣集合一大批人来伏阙上书,如此方才能震动得了在西苑玩乐不理政务的皇上!”
尽管李梦阳性子冲动,可并不傻。他固然也算是铁骨铮铮的直臣,可要带头做这件事,他的名声官位还都不太够,因而他想了又想,最后便试探道:“师相说的可是户部韩尚书?”
户部尚书韩文是宋代名相韩琦之后,为人刚烈果断。言官出身的他曾经在给事中时弹劾过宁晋伯刘聚、王越、马文升等等勋贵名臣,甚至因为言辞太过激烈涉及两宫而遭到廷杖,继而在外官任上兜兜转转十数年,弘治十七年方才召还起掌户部。而李梦阳深得韩文信赖,也颇有以韩文为榜样的意思,因而前次才会拿寿宁侯张鹤龄开刀。此刻见李东阳点头首肯,他立时霍然站起身来。
“师相放心,我一定会说服韩大人!”
等到细细交待了一番之后,李东阳便亲自将李梦阳送到了书房门口,见人昂首阔步地远去了,他才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暗想自己听了焦芳的游说把徐勋调出京城去是否真的错了。昔日徐勋在京城的时候,小皇帝做事虽由着自己的性子,可终究有些章法,现如今徐勋不在,刘瑾那些阉宦竟是把持着堂堂天子不让人接近,再不下一剂猛药只怕就来不及了。
“只希望韩贯道能够一举功成……只要能够以声势动摇君心,我们几个就可以上密揭了……再加上司礼监那几位,必然能扳回局面……那些阉人都整日泡在西苑陪着皇上胡闹,西厂和锦衣卫已经没法送消息进宫,再加上京营十二团营兵马……只要能逼得皇上痛下决心,今后就是背骂名也顾不得了,我们几个总对得起先帝……”
嘴里喃喃自语的李东阳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竟是不确定得很。尽管清清楚楚地明白一点,当今天子并不是他侍奉了多年仁和宽厚的弘治皇帝,不能以常理忖度,可是,相比根基只在宫中外间党羽还少的那些阉宦,他们的胜算实在是不小!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想起刘大夏的愤而致仕,再想想黯然离去的马文升,他的脸色不禁一暗。
他约见李梦阳,让其鼓动韩文出面,但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也是刘健谢迁的意思……当然还得加上一个焦芳。要不是他这个同年之前把刘瑾的动向直接传到了内阁,一向对其观感不妙的刘健和谢迁也不会在吏部尚书这职位上眼开眼闭。而眼下刘瑾等人之所以敢一心一意带着朱厚照玩乐,也无非是因为他们笃定有焦芳把持吏部,得意忘形之故。
从李阁老胡同出来,李梦阳却并没有贸贸然去见韩文,而是连夜先去拜访了几个和自己相熟,俱是最敢言的言官。第二天一大清早,按班去文华殿等候,结果又扑了一个空的一众官员们自是怨声载道回了各家衙门。而通政司收上来的奏疏当中却又多了七八份言辞激烈请诛奸阉的奏折。送不到御前,司礼监自然是将这些东西悉数转到了内阁,由于内阁行走的那些中书文书这些天都憋着一团火,往六科廊和六部办事的时候,免不了就把消息张扬了出去。
不过是数月功夫,吏部尚书马文升和兵部尚书刘大夏先后致仕,再加上死了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年前致仕的闵珪,自打弘治皇帝驾崩后,七卿之中已经七去其四,户部尚书韩文既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懑。因而,那内阁中书愤愤不平地说内阁中积压的言官建章足足有二三十份,可一份都送不到御前,他终于忍不住在僚属面前爆发了。
“斗狗跑马,飞鹰搏兔,笙歌艳舞,角抵相扑……皇上即位以来,那些奸佞就一直拿着这些东西蛊惑,想不玩物丧志也难!再这样下去,皇上必然要忘了先帝临终前的殷殷嘱托!言官上书几十份,可皇上却一份都不瞧一份都不看,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
韩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可那坚实的桌案却不比酒楼饭庄中那种寻常货色,竟是震得他手生疼。可他丝毫没工夫去理会这种程度的疼痛,死死攥紧了拳头,额头上一根根青筋暴露了出来,显然已是气极。下头的僚属都知道这位户部尚书刚烈的脾气,一时你眼看我眼谁也不敢开口,可却有一个人在这时候轻笑了一声。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上首的韩文也狠狠瞪着自己,李梦阳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就正色道:“大人乃是先帝重臣,朝廷肱股,与国共休戚,这等时候,只一味怒形于色又有何用?眼下言官交相弹劾这些奸阉,内阁诸阁老也是一心想除却奸佞,此时此刻,大人当振臂一呼,率上下伏阙力争,如此一来要除去八虎,简直易如反掌!”
第四百三十七章伏阙(下)
不得不说,李梦阳和韩文完全是一个类型的人。那就是认准一个目标就绝不回头,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因而,李梦阳这番铿锵有力的话着实说到了韩文的心坎上,他几乎是一下子霍然起身,按着案桌便迸出了一个字来:“好!”
这一声好字之后,他环视众人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纵使此事不成,我已经六十开外,就算一死也没什么可惜的,不死不足报国!诸位若是有谁愿意和我同举此事,那便留下,若是不愿意,便请回去,我决不强求!”
说是来去自由,但能得韩文青眼相加的,多数都是意气激昂正直敢言的人,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竟是没有一个人开口提一个走字。而李梦阳更是笑吟吟地又拱了拱手道:“韩尚书未免小看了大伙,这户部上下,有胆色的人多了,谁会因为这种事而退缩?纵使死节,那也是我辈意气!既然此事是我先提出的,我李梦阳愿意亲为大人起草弹劾八虎的奏疏!”
李梦阳的笔头子功夫,上上下下无不钦服,就连韩文闻言亦是大喜,当下就商定了夜里到他家会合了商谈。等到别人走了,留下的李梦阳当即又对韩文建议最好多串联些人,于是这一对上司下属又罗列了众多可能参与此事的大小官员,最后决定一人去联络一部分。
到了这一日晚间,并不宽敞的韩府一时济济一堂。由于六部诸尚书如今还缺着大半,廷推上去的人选固然是有,可朱厚照尚未圈人,今日到这里的大九卿除了韩文,就只有礼部尚书张升一个,倒是小九卿九个之中来了六个。除此之外,科道言官足足二三十,韩府正堂坐得满满当当。当韩文吩咐传示李梦阳起草的奏疏时,李梦阳却是站起身来。
“传示起来未免太慢,不如我一字一句念给诸位听听!”
见众人轰然应诺,李梦阳便展开奏折,逐字逐句地念道:“人主辨奸为明,人臣犯颜为忠。况群小作朋,逼近君侧,安危治乱胥此焉关。臣等伏睹近岁朝政日非,号令失当。自入夏来,日渐不朝。唯闻圣容,日渐清削。皆言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刘瑾、高凤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击球走马,放鹰逐犬,俳优杂剧,错陈于前。至导万乘与外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志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华。考厥占候,咸非吉征。
此辈细人,惟知蛊惑君上以便己私,而不思赫赫天命,皇皇帝业,在陛下一身。万一游宴损神,起居失节,虽齑粉若辈,何补于事。高皇帝艰难百战,取有四海。列圣继承,以至陛下。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以累圣德?窃观前古阉宦误国,为祸尤烈,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其明验也。今永成等罪恶既著,若纵不治,将来益无忌惮,必患在社稷。伏望陛下奋乾刚,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以回天地之变,泄神人之愤,潜削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业。”
这洋洋洒洒四百余字的奏折听得众人无不动容,一时人人称善,当即众人便商定了翌日一早伏阙诤谏。更有甚者提议这一晚上就留在韩府,到时候一块前往宫中,以免走漏风声。虽则是韩文连道自己信得过大家,可在众人坚持之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说是留宿,可心怀激荡的众人哪里睡得着,这一晚上竟是在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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