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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府天)-第2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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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是想干什么”

    尽管后头的还有人没听清楚刚刚那番争执,但前头有的是听清楚的人,不过须臾功夫就都传遍了,原本就窝着满肚子气的监生们一时火冒三丈。老监生迟行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大步走到满脸诧异的章懋跟前,深深一躬行下礼去。

    “大司成,学生等听说大司成数次上书请求致仕,一时群情激愤,想来寻大司成表表心意,却不料瞧见有人对大司成出言不逊倘若大司成是因为这些无稽之谈而上书请辞,就此舍下了南监上下千余学子,恰是让他们这些奸人得意,让我们这些学子伤心”

    “不错,请大司成务必留任,南监离不开您这样的名儒大家”

    “别理会这些小人之言”

    “大司成若是忌惮这些流言中伤,我等愿意一块署名上书上达天听”

    有了带头的,后头的监生们立时大声附和了起来,那层出不穷的声音让胡亮三人齐齐色变,而刚刚面对恶语中伤还能淡然以对的章懋却为之动容,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偏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然而,见他保持沉默,胡亮却以为这些监生都是受了章懋指使方才对自己群起而攻,脸色不觉气得发青。

    “章懋,你这个南监祭酒竟然敢煽动监生,你这是居心叵测怪不得你要和那样的奸臣为伍,我看你就是个心术不正的奸佞”

    “你不要血口喷人,要不是大司成苦苦隐瞒上书致仕的消息,我们早就知道了要是早知道大司成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的闲话而不得不求去,南监上下早就闹翻天了说别人是奸佞,我看你才是最大的奸佞”

    随着这一声怒吼,人群中终于有一个监生再也忍不住了,竟是上前一个巴掌重重抡在了胡亮的脸上,竟是直接打断了他的一截槽牙。有人带了头,群情激愤的监生们自是一哄而上,眼看那三个人便要被暴打一顿,双颊赤红的章懋终于回过神来,伸出双手就拦在了众人身前。

    “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厉声喝止了那些撩起袖子抡着拳头的监生,章懋便恼怒地说道:“我给你们讲的文章学问你们都忘了不成?读书明志,通达道理,不是为了让你们掺和这种意气之争的全都回去给我好好温书,明日每人试策文一道,要是谁写不出来,四月朔望的假就此取消”

    胡亮见那些监生在章懋的三言两语下噤若寒蝉,死死捂着挨打的半边脸,半晌才怨毒地叫道:“好,好,南监的监生竟敢对朝廷官员动手,简直是翻天了章懋,你别以为煽动了这些监生就能保住国子监祭酒的位子,你等着瞧刚刚打人的那个小子呢,出来,与我去见应天府尹陆珩”

    “监生就算犯错,也是国子监绳愆厅管,不劳胡给事操心”章懋硬梆梆地顶了回去,随即一字一句地说,“况且,刚刚群情激愤,谁也没看清是谁动手,如今哪里还找得到人?胡给事若有不满回去准备参本就是了,这国子监乃是朝廷学校重地,你请回吧”

    “好,好,你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这国子监祭酒还能当到几时,你还能护着这些敢闹事的监生到几时”

    第四百二十章 士为知己者死(中)

    南监的号舍并不宽裕。

    尽管这里极盛的时候有数千监生,但永宣之年的老房子不少都因为年久失修而彻底废弃拆除,当年那一千多间号舍,如今能用的只有几百,两个人合住在狭窄的小屋子里,就是有些什么小动作,别人也能察觉得清清楚楚,因而监生们万一心里有事,夜晚辗转反侧的时候最痛苦,稍有不慎就会惊醒了舍友。

    这天夜里,迟行便是一直都睡不着。他因为年长,平日都是谨言慎行,可今天因为心里一口气憋不住,竟是不但当众挑了率性堂那许多的监生跟着自己去见章懋,而且在胡亮越说越过分的当口,平常从未弹过人一根指头的他忍不住动了手。倘若不是章懋喝住其他人,他如今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群情激愤的监生不知道会把事情闹大成什么样子。

    他闯了这么大的祸,章懋当着那三个官员的面,竟顶住了就是不交人,甚至在最后让他们散去的时候,也没提这事情怎么个处置,连把他叫到绳愆厅训诫都没有。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心中惶恐,想到最后不知不觉一下子坐起身来。

    这一下的动静很不小,他就只听旁边传来了同房舍友的一声嘟囔,慌忙掩被躺下,待发现并没惊动人,他又等了片刻方才悄悄下了床,批了件衣裳趿拉着鞋子下了地。好容易把自己装束好了,他到那张小小的书桌前收拾了收拾,将母亲缝制的文翰袋揣入怀中,其他什么都没拿,小心翼翼打开门就溜了出去。

    此刻正是下半夜,天空中的残月散发着蒙蒙的光辉,打更的声音距离极远,迟行心下一宽,便掩在阴影中朝着南门的方向挪动步子。他从未做过这种鬼鬼祟祟的勾当,不消一会儿就已经满头大汗。好容易捱到了大门处,他看着挂了大锁的门发了好一阵子的呆,最后终究沿着高高的围墙往西走了一箭之地,果然便发现了一个掩在树丛后半人高的洞。

    国子监一个月只放朔望两天假,从前那些不管事的祭酒在,贵介子弟还能够溜出去,但自从章懋上任,出入除了大门之外,就只有这么一个地方,迟行还是听舍友无意间提起记了下来,却没想到今夜还会有用得着的时候。拨开杂草看到洞口,他只犹豫片刻就手足并用爬了出去,好容易到了外头,他便瘫在那儿,好半晌都没起身,竟望着那高墙发起了愣。

    良久,他才扶着膝盖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方才沉声说道:“大司成,我原本不过是延平府的一个秀才,千辛万苦才考了个增广生,要不是提学觉得我功底扎实,我也不会有入监的机会,也不会拜在您的门下。今天祸是我闯的,我不能让您到时候为我这个微不足道的监生背黑锅,我这就去应天府衙出首”

    说完这话,他终于用手支撑着地面爬了起来,却是背靠着围墙半眯着眼睛。知道这种深夜在路上走,一定会被人当成犯夜的看起来,又知道舍友向来是不睡到天明不会醒,他便耐着性子等在了那儿。可越是这样干等着,他越是胡思乱想,又是思量家乡翘首盼望的母亲和妻子,又是思量曾经对自己寄予厚望的提学大宗师,又是思量这当众殴官长的刑罚,想到最后已经是痴了,竟没注意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直到听见一声惊咦,他才一下子回过神。

    “迟万里,你怎么在这?”

    迟行看到一溜烟钻出的四五个脑袋,而且紧跟着里头似乎还有动静,他一时只觉得整个人都傻了。老半天,他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们,你们这是……”

    “你不会是打了那出言不逊的狗官一巴掌,于是想逃跑吧?”

    这压低了声音的揣测一时说得迟行火冒三丈,当即怒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迟某人这点担当还是有的,怎么也不会连累到大司成等到天亮,我就到应天府衙出首认下此事,决不让那些人有借题发挥的机会”

    “好,果然有担当”

    “早知道就该叫上你一块,幸好咱们出来得及时,否则岂不是让你羊入虎口?”

    “出什么首,你连这胆子都有,不如跟着咱们一块干”

    此时此刻,从墙洞中一溜烟钻出来的人已经足足有十五六个,听到迟行这话竖起大拇指喝彩的有,低声嚷嚷着让迟行跟他们一块干的也有。须臾功夫,一个为首的年轻监生便举了举手,随即冲着迟行低声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四牌楼和成贤街街口有一座茶馆,我和人商量好了,咱们先到那边去,也省得北城兵马司巡城的时候瞧见咱们。万里兄,你别忙着去出首,与其白白送去给人折腾,不如咱们一块做一件大事”

    迟行看看面前都是之前他振臂一呼就跟着去见章懋的人,踌躇再三,终于点点头答应了。十几个人就这么悄悄出了四牌楼。等到了拐角的那间茶馆,为首的那年轻监生拍了拍门板,里头立时有人敏捷地挪开了一块儿来,问都没问一声就让了他们进去。落在最后的迟行入门之后,就被那坐满了前头那七八张桌子的人情形给惊呆了。

    这何止十几个人,加在一块竟有三四十个人

    “咦,万里兄你也来了”

    “果然不愧是迟兄,之前有胆量抡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伙耳光,这会儿当然也有胆子出来”

    迟行心里乱糟糟的,直到在人招呼下坐了,刚刚和他一起进来的那个年轻监生方才走到了最前头,伸手一压,旋即又拱了拱手:“各位,今天咱们犯了监规夜里溜出来,是为了一件大事明日上午,是南京贡院修好之后,南京六部都察院等等官员一块去观瞻的日子。我得到消息,今天下午被咱们惊走的那些人,准备对大司成当众发难国子监已经没落那么多年了,好容易才盼到大司成如此良师,那是咱们的福气,万不能让他们这些人给作践了。所以,我才一举邀了这许多人,咱们明天在贡院给那些不要脸的家伙一记狠的”

    “好”

    “咱们都是率性堂的同学,那些贵介子弟恩荫子弟,入监都是靠的祖上功勋,靠的父祖恳求,只有咱们是因为大司成的德政,这才能够越过举人入监读书。这一次豁出去闹一闹,兴许前程什么就都没了,但做人凭的是心中一口气那些官场倾轧我们不懂,我们只知道,大司成这个国子监祭酒辞不得,士为知己者死,既然大司成将我们从各地简拔上来,给了我们更上一步的机会,我们就得竭尽全力留下他”

    明人的士风虽有些偏激,但也意味着真正要紧的时刻,有人敢挺身而出,这会儿被撩拨起了心中意气,一时屋子里满是此起彼伏的应答声。迟行亦是觉得心中滚烫,早先想要揽下罪责不连累章懋的决心,这会儿已经完全转化成了大闹一场的冲动。

    既然已经都豁出去了,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秦淮河畔贡院街上的南京贡院,每三年一次乡试之际,便会汇聚整个南直隶的精英,因而也算得上是江南文治的门面。即便如此,要挤出钱来大修一回贡院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此番从一年多前乡试秋闱结束开始大修,一直陆陆续续拖到如今方才完全完成,不但许多年久失修的号房被拆除重建,甚至连旁边的文庙和应天府学也一块沾了光重建。

    这一日,从南京各部尚书到下头司官和科道言官等等一体到场,并不仅仅是因为观瞻这修葺一新的贡院文庙等等,也是因为皇帝竟然派了平北伯徐勋前到南京来主持这新贡院落成之礼,不少人大为不忿,打算提早捣腾一个小小的仪式,到时候徐勋到了他们便可借故不来。可在更多串联的人心里,这更是一个难能的机会。为了这个,兵科给事中胡亮甚至有意留着脸上那个巴掌印子,直到人几乎都到齐了,他才从马车上下来,用折扇遮了半边脸。

    主持今日之事的乃是南都四君子之首,南京刑部尚书张敷华。尽管论官位,该是南京吏部尚书林瀚主持,但林瀚向来自谦科场先后,天顺八年登科进士的张敷华自然便居了首。然而,他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应有之义的颂圣俗语,正提议众人同游贡院时,一旁突然就传来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今日游贡院的都是南直隶赫赫有名的清正之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章大人可能给下官一个交待?”众目睽睽之下,胡亮拿掉了之前一直半遮半掩着右颊的折扇,随后一字一句地说道,“章大人自诩教学严谨,结果昨**我攀谈之际,竟然有国子监监生出手伤人,你这大司成作何解释?”

    章懋环视众人一眼,见素来和自己交情甚好的张敷华满脸惊诧,林瀚亦是大吃一惊,他不由得暗自苦笑。他正要打起精神回答的时候,就只听背后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是我打的你,扯上大司成干什么你等三人敢把你们寻到国子监门口出口伤人的言语再说一遍?”

    随着这个声音,众人愕然回头,就只见三四十个身穿清一色国子监儒衫的监生一下子涌了过来,为首的一个二十出头,另一个三十七八,竟是将众人团团围在了当中。

    第四百二十一章 士为知己者死(下)

    胡亮已经和几个御史给事中商量好了,到时候该用什么样的言辞将章懋诘问得无以应答,几个人心里都笃定这一趟事情一闹,章懋再也难在南都四君子中占据一席之地不说,而且今后他们几个都会名声大噪。然而,信心满满的他看到一大群监生蜂拥而上,一时完全呆住了,好半晌才突然反应了过来。

    定然是章懋指使了这些监生

    还不等他厉声呵斥,为首的那个年轻监生便冲着众官员团团一揖,随即朗声说道:“各位大人,今日我等未来得及请假就私离国子监,大司成并不知情,是咱们这些人自作主张,但究其根本,是看不得有人恶意中伤大司成就在昨日,就是这位大人……”

    他用手一指胡亮,继而提高了声音说道:“就是这位大人带着另外两个人在国子监南门四牌楼约见大司成,当众大放厥词,以子虚乌有的罪名指斥大司成我等看不下去,若不是大司成拦阻,我等南监学子,只怕会把他们留在南监给个交代”

    这年轻监生的口才极好,竟绝口不提自己之中有人打了胡亮一巴掌,却只说章懋拦阻了他们的冲动。说到这里,见胡亮气得脸色发青,他根本不给其说话的机会,斜跨一步让出身后通路,旋即又高声说道:“想来若是学生空口说白话,各位大人必然不信,可昨日看到此情此景的人并不止学生一个,便让他们将当日情景重演一遍,让各位大人辩一辩是非黑白”

    他这一让,后头立时有四个人抢上前来。其中一个有意捏着鼻子学胡亮当时说话:“章德懋,要不是应天府审赵钦案……”

    这监生一字不差地将昨日胡亮那一番话复述完毕,接下来一个面相老成的监生立时手捋胡子学着章懋四平八稳的语调说道:“你们三个特意来找老夫……”

    如是一番来回言语交锋,起头那个扮作是胡亮的监生自是把胡亮那声色俱厉的样子学了个十足十。当他学着胡亮那恶狠狠的样子撂下最后一句狠话,气得心疼胃疼肝疼哪里都疼的胡亮终于忍不住了,一时大喝一声道:“你们……你们这是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的是你们这些斯文败类才对”让出地方给四个监生来演这一出戏的那年轻监生又回到了最前头的位置,面对胡亮那喷火似的目光,他丝毫无惧地硬顶了回去,“大司成当年以直言受廷杖被贬,跻身翰林四谏,贬于福建后又任民众开矿以绝盗匪,建言番货互通贸易以裕商民,减少海涂造田税收以轻民负,辞官后在乡授课多年,复起之后更是将偌大的南监打理得欣欣向荣,是为士林典范尔有何功,尔有何劳,就凭这区区嘴皮子功夫,就想将大司成半辈子清名毁于一旦?”

    他一面说一面振臂大呼道:“各位僚友,刚刚那四位所演的言行举止,可有一句话污蔑了他?”

    迟行不想自己被拉到这儿来,竟是看到了如此大快人心的一幕,一时第一个大声附和道:“绝没有”随着他的声音,一众监生顿时群起附和,声音震耳欲聋。

    “别听他们……别听他们胡言乱语……”

    见胡亮脸色煞白,那年轻监生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在这贡院重地,孔圣人英名在上,我等刚刚所言的昨日之事,若是有一言半语的虚言,管教我等一辈子蹉跎科场屡试不第你要是觉得我等胡言乱语污蔑了你,你可敢在这儿以圣人之名起誓,若是想借着攻击大司成求名求进,管教今生今世官场无成?”

    说到这里,见胡亮嘴唇哆嗦着,却半晌都没说话,他只微微一顿就暴喝一声道:“因为你心里有鬼,所以你不敢若是就因为你这样的卑劣小人,累得大司成连疏请求致仕,这世间哪里还有公理正义在今日我等拼着犯了监规,也要揭开你这等小人的可憎嘴脸”

    这一幕一幕来得应接不暇,一众官员大多是看得目弛神摇,而相对年轻的官员当中,竟有人被这一幕感染得心中发热,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好。尽管这一声立时被同僚轻咳一声给打断了,可胡亮见四周围一个个同僚官员看自己的目光中有怜悯,有嫌恶,有不齿……可唯独没有同情,尤其是以张敷华林瀚为首的那几个大佬,眼神冷得可怕,他不禁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不是……不是……”

    不等他说出一句囫囵话来,章懋便深深叹了一口气,沉声喝了那年轻监生住口,继而沉声说道:“都是昨日一点意气之争,何至于如此?我昨日就说过,你们是到南监来读书的,不是来学这种无聊勾当的我出来之前,下头还来禀报说你等莫名失踪,我一气之下已经让人张榜通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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