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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雄天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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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陈德兴淡淡的嘲讽一笑,右手撑了下地面,一下立了起来,目光一扫左右,“功劳的事情稍后再说,先去看看受伤的弟兄们。要是没有这些弟兄,靠俺们几个人可打不出这等胜仗来的。轻伤的兄弟要尽快医治,切莫让轻伤变成重伤,重伤的兄弟要尽可能医治,再把他们的姓名、籍贯都记录下来,以备不时。至于战殁的弟兄,俺们一定要帮着他们多争些抚恤……”
“还是承信爱兵如子。”
高大附和一声,就在前面领路,将一行人领到了临时安置重伤员的地方。其实就是护城河边一片空地,伤员们便躺在地上,无医无药,只有几个军士看守,惨叫之声此起彼伏,让人听着就倍加伤感。
“这位老哥儿,叫甚名字?家住哪里,家里面还有什么人吗?”
陈德兴走到一名垂死的老军汉身边,半蹲了下来,拉着他满是鲜血的手便问道。
“承信……俺叫刘中,家里没有人了,都叫鞑子害了!”老军汉只是微微一笑,目光中却露出轻松和愉快,“俺杀了一个鞑子,用长枪刺死的……值了!真的值了……”
“嗯……”陈德兴只是点点头,低声问,“刘老哥,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这老军汉咳了两声,吐出口血,微微苦笑,“到了这地步还能有甚要求?承信,若是您真的要问,俺就想要副棺材,要个坟头……能行不?”
“行!”陈德兴点点头,又到了下一个重伤员身边。这是个半大孩子,长得很秀气,有些瘦削,真不知他是如何穿得几十斤重的甲胄?这孩子的右胸中了一枪,伤着了肺,已经奄奄一息了——这个时代的战场救护和医疗水平自然是低的,重伤基本就是等死!能活下来那是命大到极点了。对此,陈德兴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做的只是尽可能满足他们最后的要求。
“承信……俺叫于大,俺家还有娘,还有弟弟,俺死了,俺娘和俺弟弟可怎么活啊……”
“吾养之!”陈德兴一把撕下自己战袍的一角,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血,先在上面写下了刘中的名字和要求,又记下了这位于大的家庭住址和要求,然后又走向了下一位垂死的伤员……直到将每一位伤员的要求、姓名和住址都一一记下,最后才将写满了血字的布片小心翼翼地收好。
这位……是在收买军心啊!
瞧着陈德兴的所为,周围正在休息的宋军军士们便议论纷纷开了。
“承信果然和别的将官不一样啊,别人只管抢功捞钱,哪里会管下面赤佬的死活?”
“承信哪里是等闲将官可比的?除了承信,大宋还有谁能领着一千兵斩了四百颗真鞑子的首级?当年的岳武穆也不过如此吧!”
“这次多亏跟着承信……要不然一条性命早就丢了,哪里还敢想立功请赏的好事情?若是今后能一直跟着承信边好了。”
“……那也没一定,卢右武已经殉了国,俺们武锐军诸将也折损不少,这都统制没准就是承信的了。”
“是啊,承信的功劳可大了,没准可以一下子升到武功郎,当个都统制也够资格了。”
“……要是有承信当都统,俺们这些赤佬军汉可就有好日子过了,起码承信心里面装着俺们,不会克扣俺们的军饷军粮,不会喝俺们的兵血!”
这些武锐军的士卒,其实都是扬州附近的平民子弟,大多是农家子,也有一些是渔民。思想都比较单纯,或者说是容易忽悠。如果换成其他几支年头悠久的部队,里面那些几代从军或是当兵几十年的老兵油子啥没见过?陈德兴这种邀买人心的做派根本不会有什么用。
当然了,光靠一点表面功夫想要得军心是不可能的,顶多就是给麾下的军士留下些好印象。真正要得军心,还得给下面的军将带去真金白银的利益……犒赏、转官,还有平日的粮饷,可都不能缺少了。只有这样,才能把军心收拢起来,有了军心才能更进一步!
而在这之前,陈德兴还有一件要务要处理,便是如何将自己在这一战中得到的首级、缴获变成实实在在的官位和差遣,有了这两样,自己才有资格将这里的六百几十条上过沙场,见过尸山血海的汉子变成自己的属下……
“承信,斩首和缴获已经计算好了。”这时,卢大安拿出个布条递给了陈德兴,喜气洋洋地道,“真鞑子的首级割了四百十一,蒙古汉军的首级有二百一十五,另外还掠得战马四十八匹……承信,这次的功劳有点大了!”
说到最后,卢大安的语气已经不是喜悦而是担心了。这么大的功劳,自然是人人眼热,想要独吞可不容易啊!他在军中多年,可没少见各种争功夺利的手段!
陈德兴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环视了一下周围,自己麾下的“部将”、“队将”已经自动聚了过来。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似乎想从陈德兴这里得到什么让人安心的话——这些能当临时军官的主,自然比寻常军士们多个心眼儿。陈德兴能带领大家立功打仗,并不代表能带大家去做官……
陈德兴哪里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当下就哈哈一笑道:“功劳大一些有甚好怕?要怕的不是功劳大,而是枢密相公不晓得俺们立功。不过俺你们跟着俺不用操这份心,枢密相公跟前的廖参议是家尊至交。而且家尊还是临安太学博士,进士出身,堂堂从八品的文官,和枢密相公都是认得的。”
第21章攻心和内应
在扬州城西北,九游白纛之下,诸翼蒙古都元帅也柳干同样在听部下诸将报告斩获和损失。脸色阴沉,眉头紧锁,凝视着前方的战场。
战场之上,喊杀声仍然一阵阵传来。被逼到保障河畔的宋军又开始了坚决的抵抗——他们的情况和早先陈德兴遇到的情况一样,被三十丈宽的保障河挡住了退路,除了死战,别无生路。他们情况又比陈德兴他们之前要好,虽然也被逼到了保障河边,但是人数尚众,各级将校犹在,布置在扬州城墙上的夏贵所部又及时以神臂弓支援。而更大的区别在于其他蒙古骑兵千人队没有如阿里罕部那样,拼了老命去突击背水死战的宋军,只是一味催促蒙古汉军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而蒙古汉军又如何肯拼了性命去和狗急跳墙的宋军死战?所以战场之上的形势,又一次发生了变化,从蒙古占优变成了两方势均力敌。
“元帅,阿里罕千户禀报……”正在给也柳干念战报的一名蒙古军官好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一下愣在那里,不往下说了。
“怎么了?”也柳干淡淡地问,“阿里罕打得怎么样?斩了多少南蛮?”
“……阿里罕千户禀报说折损,折损了四百五十一人!”
“四百五十一人?这是……汉儿?”
“是蒙古人!”
“什么?蒙……蒙古人!?”也柳干的小眼睛顿时张得老大,扭头看着那蒙古军官,“你没看错?”
“没,没看错。”那蒙古军官连忙将军报双手奉上。
也柳干接过一看,脸色顿时铁青似黑,大骂了起来:“混帐东西,阿里罕打得甚么?整整一个千人队还踏不破千余南蛮子的步卒,还……还折损了四百五十多人!来人啊,谁去给俺将这混帐小子的头割了来!”
听到也柳干要杀亲儿子,周围一干蒙古军官和汉人幕僚全都有些傻眼,更没有人敢挪动半步。
见部下集体“抗命”,也柳干的火气更大,锵的一声就把自己心爱的乌兹钢宝刀给拔了出来,“没有人去是么?那俺就亲自去砍了这混帐的头来!”
说着就要策马向前,只是胯下这匹西域宝马不知怎的也不肯向前,正恼火的时候就听见一旁有人哈哈大笑。也柳干一扭头,就看见发笑那人是个头戴貂帽,身穿对襟长衫的汉人儒生,手里拿着一柄鹅毛扇。他生得长眉朗目,俊雅非凡,犹如玉树临风,竟然是个翩然出尘的佳公子。
这儒生公子微笑着用蒙古话道:“元帅难道不想知道阿里罕千户是因何而败,又是败于何人之手的吗?”
“原来是刘安答。”素来瞧不起汉人的也柳干见到这人,却客客气气称他一声安答,因为此人是蒙古四大王忽必烈派到也柳干军中的使者。他名叫刘孝元,字明经,乃是忽必烈心腹汉人幕僚刘秉忠的从侄。此次随也柳干南下的目的,是在两淮地区寻找可用的汉人士子。
不过客气归客气,对于刘孝元的意见,也柳干仍然是不屑一顾,“阿里罕自是因为无能而败!至于败于何人之手……哼哼,待扬州城破,一并屠了便是!”
刘孝元摇摇头,指着扬州城,“三里之城,若得万众一心,协力而守,亦可挡十万大军,何况扬州户口十万,城池坚深?元帅自兴兵南下以来,所过之处,屠戮无算,今又放言屠尽扬州,此欲坚扬州军民死战之心乎?”
也柳干冷哼一声:“俺屠些一钱汉也是为了早日混同海内,实现四海一家,天下一统,这难道不是刘安答所想的吗?”
刘孝元轻轻摇动鹅毛扇,笑着摇摇头,“汉人并非全都反对我大蒙古,北地汉儿为我大蒙古效犬马之劳者不知凡几,两淮汉人难道就特别不识时务吗?若有不识时务者,元帅自可以天兵剿灭,可是不分善恶一律屠戮,只会让两淮汉儿背水死战,就像今日战场上这样。”
“那是蒙古汉军无用!”也柳干犹自嘴硬,这个蒙古人倒是个直肠子,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
刘孝元耸耸肩,道:“阿里罕千户不是汉军,照样败了。”
“阿里罕也无用!”也柳干咬着牙道,“所以我才要斩了他的头以正军法!”
刘孝元正容道:“那就请将阿里罕千户带来,当众查明缘由,若兵败确系阿里罕千户无用,元帅自当将其问斩。若兵败乃是因为南蛮之兵绝死抗战,那就请元帅查明他们绝死而战的缘由,再思考对策。”
也柳干本就不想杀死儿子,听刘孝元这么一说,便让左右将垂头丧气的阿里罕带了过来,和阿里罕一同过来的,还有同样在陈德兴手上吃了些苦头的李翠仙。
李翠仙倒是一点儿也不隐瞒自己的败仗,也柳干一问,她便一五一十将陈德兴和他的千余溃卒在战场上的表现都说了,然后又道:“今日一战,俺们大蒙古已经获胜,斩杀的南蛮子总有五万(当然不可能那么多了,小妖女也没数过),扬州城外都已经尸积如山了,现在将士们也乏了,天色又近黄昏,不如暂且收兵。”
也柳干眉头紧皱,似乎已经忘记要杀儿子的事情,只是喃喃地道:“不想汉儿之中也有如此人物……这陈德兴是个英雄,现在只是个小小的承信已经如此了得,若将来当了一方镇将,必是我大蒙古之患!”
李翠仙只是笑笑:“这陈德兴再有本事也投错了主公,赵家的残宋还能有几日国祚?待四大王和大汗会师京湖,便可顺流下江南,陈德兴如何能有机会当一方镇将?元帅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也柳干点点头,“说得也是!”他又转头看看刘孝元,“刘安答,现在已经查明了阿里罕千户受挫的缘由……你可有办法将这陈德兴招到金莲川幕府么?”
刘孝元摇摇头,叹口气道:“赵家总有几个愚忠之臣的,若是南朝的能人志士都是深明大义者,天下早就太平,百姓也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不过对于顽抗坚守的南朝城池,我蒙古大军还是该多些攻心,少些攻城。”
“如何攻心?”也柳干问。
李翠仙笑着插话道:“可将扬州西北的百姓尽驱入城,再趁机派遣细作入城去联络内应。俺们益都李家在扬州城内素有些根基,不如就将此事交于在下吧。”
这是攻心么?刘孝元微微蹙眉,刚想说话。也柳干却一挥手,豪爽地道:“便如此了!若能以内应之计破了扬州,这扬州城便归李家的士卒去洗了!”
……
当当当当……
鸣金之声终于穿破了战场上的喧嚣,传到了陈德兴等人所在之地。这是蒙古军队退兵的信号,今日的大战终于结束了!
望着黄昏下如残云一般退去的蒙古大军,陈德兴长出了口气,虽然一直和他麾下的几百人对峙的红袄甲士有点磨洋工,没有再发起过进攻。但是被四千全副武装的甲士盯着,总归有些命悬一线的感觉。
“好了!今日总算尘埃落定,一场大胜叫俺们拿下了!”陈德兴站起身,环视左右,大声笑道,“回城之后,琼花楼摆酒,与诸君痛饮,谁要是不去,就是不给某家面子!”
第22章扬州城
宝祐六年九月初十,扬州城。
这座江北名城,由于大运河的开凿,有唐一代,都是全国最重要的港口城市,对外贸易的门户,是当时中国东南第一大都会,号称“富甲天下”,时有“扬一益二”(益州指成都)之称。光是侨居扬州的大食商人就数以千计,侨居于此的日本、新罗等国的客商更是不计其数。至于落户扬州的人口,更是数以十万计。
但是唐时的繁华,到了如今,早就是过眼云烟。只余下一座南北十五里、东西七八里,全用大砖砌造的巨大城廓。也不是唐时的旧城,而是南宋初年由时任扬州知州的吕颐浩在旧有城池的基础上扩建的,之后的历任扬州知州也都不遗余力加固城墙,终于将之打造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坚城。
这城廓居于大运河西北,东南两面都依着宽达百余步的运河。西面则保障河和砚池,原是唐朝扬州城的护城河,经过数百年的演变,已经成了宽达三十余丈的河流。扬州城的北界则是名为柴河的河流,是一条唐朝时候开挖的小运河,连接着大运河和当时的扬州商业区。因为柴河的河道并不算宽阔,是扬州城四面最容易遭受攻击的地点。因此昔日的商业中心,现在已经成了重兵布防的要点,扬州驻军的军营也都集中于北城。
扬州北城之外西北约1000米处,还有一个小小的高地,名为蜀冈。淳佑十年贾似道移镇两淮后就在此筑城,自宝祐年间完工,所以称宝祐城,是遮护扬州北关城门的要塞。因而在大运河和保障河上的桥梁皆已拆毁的情况下,唯有柴河之上还保留了一座木桥,可以直通扬州北关城门。
因为之前的苦战和混战,扬州城外的诸军建制都已经混乱,蒙军退走之后,贾似道也无心整理,只是命令诸军自扬州北关而还后,便带着幕僚乘船回扬州城内去了。陈德兴和他的六七百武锐军士卒,便是带着伤员和战殁士卒的尸体,牵着俘获的战马,背着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绕过保障湖,从扬州北关入城的。
走进这座高大巍峨的城门楼,陈德兴紧绷的神经顿时就放松下来了,这是一种到家的感觉!应该是来自他的今生,在这一生,他的家就在扬州。
而此刻扬州城内,同城外相比,差不多就是两个世界。城外是一片荒芜的战场,在蒙古军队到来之前,两淮安抚使司下达了坚壁清野的严令,扬州城北和城西的村舍、农田全被焚毁,连高大一些的树木都被砍伐一空,只留下一片仿佛是无尽的荒原。
扬州城内,却仍旧保留了几分昔日的繁华喧闹的残影,十里长街两侧,店铺林立,人群拥挤。可能是因为贾似道在城外大战前下达过戒严令,长街两侧的店铺大多没有开张,少数几间下了门板,敞开大门的酒楼食肆,也是一副才开门的模样,只看见小肆儿勤奋地擦着桌椅板凳。而拥在沿街店铺门外的,似乎也不是顾客,因为所有人都面向着大街,伸长了脖子在张望着什么。
哦,是在期盼着他们的亲人从战场上安然返回。这些人大多是老人和妇孺,穿着朴素的布衣,面孔之上满是焦急的表情,还不时有呼喊之声响起。
“庆之!庆之……”
陈德兴隐约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字号,是个女声,很甜很腻。他顺着声音张望过去,却只见到一群拖儿带女的妇人,似乎并不是他今生的家人。
再往前走,街道两旁的人越聚越多,呼唤亲人的声音也被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所淹没了。武锐军驻扎的扬州北关大营,便在前方不远之处了。
武锐军是在扬州本地募集的新军,士卒多是扬州城外的农民和渔民,蒙古大军来袭之前,贾似道便下令将城外的农民、渔民都迁入城内安置,大部分武锐军士卒的家眷也都迁入了城内,就在北关大营周围搭建了许多窝棚暂居。生活来源除了扬州官府发放的少量救济,便是士卒的粮饷了。对于这些普通士卒的家眷来说,家人战死,便是生活来源的断绝,便是天塌下来了……
“大哥儿,你殁了可叫为娘怎么活啊!”
“官人,你走了可叫奴家如何活……”
“官人,你等等奴家,奴家和你一起去了吧!”
“爹爹,爹爹……”
“孺人昏过去了,快去请郎中,还愣着做甚,去请郎中啊……”
随着武锐军残部的归来,聚在军营外面的家眷们已经哭成了一团,有人死了儿子,有人没了丈夫,也有人失了父亲。可谓是应了自古征战几人回的诗句了!而回来的人,哪怕是断了手脚,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能给家人带去一份安慰。
陈德兴带回来的六七百人,似乎是陆陆续续返回北关大营最大股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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