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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雄天下-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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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即便是萌补入仕的文官,都不会放弃文章经义和科举正途。如今开府两淮的贾似道便是先萌补入仕,再中的进士。不过这个进士是极难考取的,整个大宋读书人数以百万,能够金榜题名的,每一科不过五六百。别说是没有多少文章底蕴的将门子,便是诗礼传家的衣冠世家,出个进士都是非常了不得的大喜事。
因而在科场失意了几回之后,这位望之不似文人的吕师虎就只好再从军功路子上往上爬了。如今是乱世,宋朝又实行以文驭武的国策,文官们取得军功的机会自然不会太少。如贾似道的父亲贾涉便是萌补入仕后,靠着军功一路升到淮东置制使兼知楚州的。虽然军功路子上升的文官总不如科举出身的文官清贵,但也好过把文资转成武阶去带兵……
“某等拜见机宜。”
堂下的“陈家班”兄弟,自是不敢怠慢安丰吕家出身的吕师虎,全都恭恭敬敬起身行礼。陈德兴也是满脸堆笑,将自己是这些弟兄一一介绍给了吕师虎。最后还一拱手笑道:“吕世伯,你能屈才来小弟这个草台班子,真是让小弟喜出望外啊!今后这炮军,便是小侄和世伯同掌了。”
陈德兴的话说得客气,还按照安丰将门内部的辈份称吕师虎为世伯。但吕师虎却不会糊涂到去染指人家尸山血海里拉出来的队伍,这也不是他来炮军的目的。当下也哈哈一笑,叉手道:“庆之,你哪里话来,某家一介书生,只懂些文章字句,军务上的事体是一窍不通的,能做好机宜文字的本分,就已经烧高香了。而且你我年纪相仿,世伯我是不做的,都快把我叫老了,还是兄弟相称吧。”
陈德兴只是微笑,双手连连虚按,示意他的一班兄弟坐下来,“……吕世兄的学问,某家在临安就听家尊说起过,还关照某家到了扬州后要时常向世兄请教学问的。”
吕师虎只是苦笑着摇头,“吾有甚学问?不过是些无用的文章经义,并非是济世的实学。如庆之献上的发石机,吾不仅做不出来,连样图都看不懂,还望庆之可以不吝赐教。”
听这意思,他似乎是来学习打造发石机的。
陈德兴算是摸到了对方的底牌——这个要求他可以满足,安丰吕家也是大宋的将门,如果学会打造使用扭力发石机对大宋也是有好处的。至于将来会不会和安丰吕家在战场上见面,陈德兴根本不担这心思。真要有这一天,自己的炮兵早就是炮兵了!
而且这扭力发石机真要用好了,也是很不容易的!
想到这里,陈德兴一笑,不再和吕师虎废话,而是目光在堂下一扫,沉声道:“堂下可有会做木工、铁工的兄弟?”
他这一问,堂下的二十余人都是一愣,随后便有六个人立了起来。陈德兴目光一扫,认得那几人分别是齐塔、陈硕、谢千一、陆六、于保、严济民。
“都说说会些什么手艺吧。”陈德兴笑着问道。
“小弟齐塔,从军之前是铁匠,能打造诸般兵器。”说话的是个高大魁梧的青年,面貌也颇是粗豪,很有两膀子力气,能开一石的硬弓,原来是打铁练出来的。
“小弟陈硕,从军之前是木匠。”陈硕是个又高又瘦的青年,长得很黑,还有一对微微凸出的鱼眼,多半是个近视,看人的时候总是眯着。
“小弟谢千一,是铁匠铺子的学徒。”这是个粗壮的少年,最多十六七岁,同样是膀大腰圆,就是个子有些矮,不到五尺。
“小弟陆六,是个船匠,也能做些木工。”陆六是个中年男子,脸上尽是沧桑凄苦,原是真州(仪征)打造渔船的匠人,家人都在真州城外居住,而昨日传来了真州被鞑子攻打的消息……
“小弟于保,也是船匠出身,还跑过船。”扬州地处水乡,渔业和水运发达,自然有不少人干过造船的营生,现在说话的这个黑不溜秋的小伙子一看就知道是个靠水吃水的。
“小弟严济民,从军之前当过木匠。”这是个长相忠厚的青年,生得一双大手,指节粗大,一看就知道是做过活的。
陈德兴微笑,“甚好,有六个兄弟会铁木手艺,看来右军的架子可以搭起来了……本官的意思,炮军之下当分左右两军,左军操炮,右军造炮。左军皆是战士,右军则是匠人。”说着他又将目光转向刘和尚,“和尚,右军统领暂时由你来做,右军之下设木工将、铁工将、组合将、火药将等四将。齐塔、陈硕、谢千一、陆六、于保、严济民等兄弟皆在右军为将佐,具体的差遣容后再议。今日下午,你们先随本官和吕机宜去都作院、造船场挑人吧。今日上午,本官先和你们说说炮军野战之诀窍。”
这些诀窍,其实都是陈德兴闭门造车琢磨出来的,好不好用还得慢慢摸索。
“某等遵令。”
刘和尚和六个被点到名的兄弟,都躬身行礼,另了将令。一旁的吕师虎则目光灼灼地看着此六人,也不知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陈德兴则将目光投向堂下众兄弟,只是一笑,“众兄弟,你们可知道炮军是如何作战的,可知道炮军杀敌建功的诀窍是什么吗?”
底下的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茫然。一旁的吕师虎也有些好奇地看着陈德兴。
陈德兴语气平平常常,只是笑着说:“炮军打仗不是靠勇气武艺,而是靠学问!要在二三百步外将铁炮抛到北虏的头上可是个大学问!所以,自今日开始,你等除了练武和做事,还得跟着吾读书!”
读书?打炮和读书还有关系?吕师虎闻言却是目瞪口呆,定定地瞧着以弱冠之龄便掌一军的陈德兴。
第45章打炮的学问
宋朝人无疑是喜欢读书的,哪怕是在这南宋末世之中,人们还是相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哪怕是升斗小民,也会尽可能让子弟去读几日圣贤书,哪怕没有考功名的天赋,多识得几个字,多懂些圣人的道理也是好的。
但是自认为博览群书的吕师虎,实在也想象不出打炮和读书有甚关系——是打炮,不是造炮,造炮的工匠还可以去读一下《鲁班书》。可打炮该读什么书?总不成是《奇门遁甲》吧?
吕师虎感到奇怪,下面陈德兴的一般兄弟同样是一脑袋疑问,只是不说,都定定地看着陈德兴。
“打炮要通的首先是算学,只有算好了距离、方位、风速、炮重、弦力、角度、抛物线,才能百发百中,使得俺们炮军成为枢密相公麾下克敌制胜的劲旅奇兵!”
底下的众人都眨巴着眼睛,完全听不懂陈德兴的意思——打个炮嘛,对准了打不就行了?最多再测一下距离,咋还有恁般多的门道呢?
“庆之,吾对算学也有些涉猎,也读过算经十书,只是不知该将何种算法用以炮术?”
一旁的吕师虎这时很感兴趣地插话问道。
宋朝的士人虽然有些忽略自然科学,但也不是无视。此时已经渐渐成为儒学主流的理学,也还讲究“格物致知”,要“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事故”,这“事故”便包括了草木、器用。宋朝的理学只是将草木、器用至于天理之下,视为天理的阐发应用。而南宋理学大家朱熹本人对于自然科学也颇有研究,在其所著的《北辰辨》、《尧典》和《舜典》之中,都有大量关于天文、地理方面的研究内容。除此之外,朱熹对地质学化石、否认神创论、宇宙起源、地心说、大地自转、日食与月食、潮汐、雪花六角晶体形状、雨虹等的形成、地理对气候的影响、生物与人类起源、中医诊脉、农业生产结构、农作物布局及具体的生产技术等问题都有见解阐述。后世被定为科场程式的《四书章句集注》不过是南宋理学的一部分而已。
而此时南宋的儒生,虽然已经以道德文章为第一,但是对草木、器用之学的兴趣还是高于明清的——但是儒生士大夫们的主流思想,还是视儒家经义为大道,其余皆是小道……
“吕世兄,德兴所欲用以炮术的算法并非来源于算经十书,而是源于大食、天竺和西域大秦等国。”
陈德兴微笑着回答。他的前生是科班出身的高级海员,数学当然是不差的。但是后世的数学都是源于西方,和中国的算经十书并非一脉相承。陈德兴本人也没有读过算经十书,更不可能将自己掌握的后世数学知识用算经十书中的语言和标准阐述出来——这可是做大学问!没有多年的苦心研究,根本不可能成功。如果陈德兴有志于去当一个元代大数学家,倒是可以去干这事儿……
“何缘不用算经十书里面的学问?”吕师虎只是好奇,并没有流露出丝毫鄙视。如果说南宋的儒生和明清儒生还有什么不同,便是对外部世界并不排斥,也不是盲目自大。
根据陈德兴今生的记忆,大宋其实是一个相当开放的国家,对外贸易极其繁荣。泉州、广州、明州、临安等处,中外客商运集,还有许多来自大食的商人定居在那里。而南宋的商人同样遍布周遭的日本、高丽、交趾、三佛齐、爪哇、占城、高棉等国。甚至还有不少宋朝商人远赴天竺、大食经商。宋朝官方对于外部世界,自然也不是一无所知。
而且宋朝自立国之日起,便是个被动挨打的弱国,哪怕在东亚世界的国际权力结构中也不处于顶峰。到了南宋更成了偏安一隅的小邦,所以宋儒脑袋中也没有多少天朝上国的思维——世上哪儿有向外国称臣纳贡的大天朝?
“不瞒世兄,小弟并未研习过算经十书,却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学过大食、天竺的算学,其中有些算法简单实用,正好用来教授军士。”陈德兴也未隐瞒自己不通算经十书之事,省得这个黑炭似的书生没事儿就找自己讨论一些自己听都听不大懂的高深算学。
“哦,原来如此。”吕师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不再纠缠用什么算经去教军汉们打炮了——反正打炮也不是科举,管它怎么算,只要能打得着就行了。可问题是,打个炮真用得上算学吗?
“诸位一定不明白炮术和算学的关联吧?”陈德兴用眼角扫了一眼吕师虎,笑吟吟道,“抛石之机古以有之,也不曾听说要用算学的。然而古之抛石机也无用之于野战者,更无间瞄之法,多是以目测校射之法直射城墙,自然不需要用到算学了。”
“庆之,你说得间瞄是甚意思?”吕师虎又听到个新词,好奇地问。
“间瞄就是炮手在无法直视敌方的情况下发石破敌!”陈德兴道,“如此便可将炮兵至于步军之后运用,以防炮军被北虏马队践踏。”
“岂不是和弓弩抛射一样么?”吕师虎道,“弓弩抛射可无甚准头……若以发石机射三百步外之敌阵,只怕要偏得没边了。”
“而且敌阵不是城墙,不会伫立不动等着炮军慢慢校射的,所以炮军野战,必须用到算学。另外,炮军野战还需要注重以下几点……”
陈德兴非常仔细地向吕师虎还有在坐的炮军军官们解释起了发石机野战的难点——他不记得历史上有什么发石机野战的成功战例,这种武器在欧洲也是多用于攻坚或是水战的。而在陆地野战中,发石机的弱点非常明显:一是过于笨重,难以移动。此时在蒙宋战场上使用的发石机都是牵引式的大型发石机,基本没有机动能力,大多是在战场上现做的。这玩意儿用于攻城没有问题,用来野战就不行了,敌人可不会给你打造发石机的时间。
二是对于移动目标的威胁不大,可没有什么敌人会傻乎乎等着你用发石机慢慢校射的,若是轰上几发不中,人家早就挪窝了。所以发石机想要在野战中发挥威力,除了拥有一定的机动性之外,便是高水平的炮术——必须在敌军做出反应之前,将最多的铁炮轰到他们的军阵之中!
第三则是要拥有大威力的铁炮(炮弹),如果只是抛石头的话,发石机对野战目标的杀伤力是非常有限的,很难像后世的炮兵一样,成为可以决定战斗胜败的决定性力量。
听完了陈德兴的讲解,吕师虎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没有想到这发石之机,尽也有如此多的学问,师虎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陈德兴知道对方是来偷师的,不过他也不在乎,对他而言,这发石机只是个开始而已,当下便拱拱手道:“世兄何出此言,此发石机之法实乃小道,不值一提。”
第46章异域兵书
夜色之中,陈德兴和吕师虎双骑并肩而行,只是穿行在扬州城的街道当。朱四九领着十余甲士,默不作声的拱卫着他们。
此时宋军虽然战马奇缺,但是身为都统制和统领这样的高级军官,还是可以配上战马的。现在陈德兴所骑的是一匹西域种的高头大马,乃是日前缴获自蒙古铁骑。吕师虎则骑着一匹个头较矮的军马,根本充不得战马——并不是所有的马都能当成战马使用的,战马是马中的佼佼者,极度缺马的南宋一国,在籍官马不过一两万之数,可充战马者更是凤毛麟角,唯一的作用大概只是让将官乘骑了。
街头巷尾,此时非常的热闹,十里长街,到处都是灯火通明,青楼楚馆,传出阵阵悦耳的丝竹之音,酒家食肆也都宾客盈门,飘出的香味更是把人的馋虫都勾引出来的。
和之前及以后的王朝不同,宋朝是重商的,南渡之后,军费日增,国用匮乏,朝廷自是更重商业。无论内贸外贸还是城市的服务业,俱是繁荣异常。大城市一般也不宵禁,不过如扬州这样地处前线的城市,通常还是要宵禁的,今夜只是破例。因为两淮抚司刚刚将日前大战的犒赏发了下来,现在正是战士们纵情欢乐的时候,两淮安抚大使贾似道在某些方面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吕师虎虽然生于将门,也熟读兵书,精通武艺,但却一直生活在繁华安逸的临安城,这一次还是头一回来到长江以北的扬州城——这是家中长辈的安排,许是看他累试不第,知道他在科举路子上没有什么指望了。
看到这扬州城繁华的夜景,吕师虎却是微微叹气,大敌就在城外,城中却是一片欢歌,真有一些快活一天是一天的意思啊!
只是地处后方的临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整个大宋,又何尝不是在得过且过呢?
吕师虎突然低声开口:“庆之……”
陈德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笑着扬手,“吕世兄,事在人为,国家之事还没有到不可为,吾大宋依旧有万里之疆,千万户口。还有你我这样的武将文臣,岂会一直被北虏所侮?
而且我已得到枢密相公的信任,操练炮军,打造发石机,自信可以用此利器摧破北虏,扭转吾大宋之不利。只是这炮军吾也是刚刚上手,还有些是闭门造车,待摸索出经验,还将编写操典,献于枢密相公。吕世兄若不嫌弃炮术乃小道,可以和德兴一同摸索。”
吕师虎看着他,“庆之,你真有把握?”
陈德兴笑笑:“把握自是有的,只是能做到何种程度而已……这炮军用来攻城拔寨容易,用于野战也能凑合,可要将炮军练成我大宋在陆上的杀手锏却是不容易的。”
这炮军并不是炮兵,历史上并无以发石机纵横陆上战场的炮军。
“不过吾对炮军在水上的用处,却是颇有些把握的!”
“水上?庆之还通水战?”吕师虎对自己这位世兄弟又多了几分兴趣。
“自是通一些水战的,不过不是吾中华的水战之法,乃是从一本大秦国兵书上学来的。”陈德兴当然不能说自己的水战本事是后世在大连海运学院玩船模时摸索到的,所以只能往罗马帝国的头上栽了。要不然又如何解释他这等年纪轻轻的武夫,突然就拿出了扭力发石机,又精通大食、天竺算学,而且还懂造船,精通水战、航海……这本领实在也太多太大了。
“大秦?秦始皇的大秦……”
陈德兴摇摇头,“不是,非是吾中华的大秦国,而是西域大秦,又名海西国,北朝时称普岚、伏卢尼,隋唐时称拂菻。此国乃是极西大国,历史悠久不亚于吾中华,曾经盛极一时,有沃野上万里,人口数千万,雄兵百余万,称霸极西之地。”
吕师虎吃了一惊,“极西竟有如此大国?该不是以讹传讹吧?”
陈德兴一笑,“吾乃是听一番商人所言,此番商便自称从拂菻国而来。”
“此国尚在?”
“尚在,只是不复往昔之强盛了。”陈德兴一顿,叹口气道,“昔日万里之土,如今只剩一隅之地,和吾中华何等相似?”
“不知其国的兵书比吾中华如何?”吕师虎试探着问。他本来以为陈德兴所献的发石机乃是其父陈淮清的手笔。可是现在他猜想这架发石机可能是来自西域传入中华的书籍。
“其国陆战的兵书吾也没有见过,”陈德兴笑了笑,“不过却见过一本水战兵书……此国乃在极西大海之之濒,此海名曰地中海,周围强国叠起,海上烽烟两千年不熄,自然善打水战了。其中还有几种战舰图样,也是颇为不俗的。”
“那个扭力发石机是……”
“是其国战舰之上的利器,”陈德兴大大方方的承认,“可抛射火球,烧毁敌舰。”
吕师虎微微色变,“若是北虏得知,置于其兵舰之上,只怕吾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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