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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弄玉)-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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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群比市侩还市侩的和尚,程宗扬突然想起慈音。瞧那贼尼的路数,不会就是明庆寺出来的吧?这样市侩的寺庙也算少见,不过往好处说,这庙和十方丛林大概没什么关系。自己不想再惹出一群与岳鸟人有仇的和尚、尼姑出来喊打喊杀。

一群和尚吵了半晌,盯梢的汉子好耐性,远远站着一言不发。程宗扬瞟了他一眼,然后一指刚才拿了赏钱的僧人:“就你了!”

“公子爷有眼光!”

那知客僧先赞了一声,然后笑道:“小僧明心,取的是明心见佛的意思。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这边请!让小僧给公子说道说道——我们明庆寺是临安第一名刹,寺中有五殿七楼九处名园,设施一流……”

秦桧笑道:“不知寺中有哪位大师在此驻锡?”

明心的神情略显尴尬,显然被死奸臣问到痛处。

程宗扬一摆手,大咧咧道:“要啥大师?这些楼还不够你看的!楼高殿大,来的人多就是好庙!大师就是馒头上那点肉馅,有他没他都这一口!”

“透彻!”

明心挑着拇指,“公子这慧根有小僧胳膊这么粗——”

那汉子还在后面跟着,程宗扬一边迈步,一边想着怎么把他甩掉,一边随口与明心敷衍。

明心道:“不知公子来庙里是为了……”

程宗扬哈哈一笑:“当官发财嘛。”

“哎呀!失敬失敬,原来是位官老爷。”

“当官事小,发财事大。”

程宗扬道:“本公子刚来临安,寻思着找门生意做做,正好看到有处大宅子空着。我说你们临安人怎么这么不会做生意?我们那儿只要是块地都搞房地产了,这块地咋还空着?我就走啊走啊,呵,这地还真不小!走着走着就走到庙里。我寻思着该上炷香问问吧?可问谁?菩萨们有管送娃的有管发财的有管当官的,没听说谁管房地产啊?干脆!挨着来吧,这一大群佛总能撞着一个管事的……”

程宗扬这番胡言乱语,俞子元头一个憋不住笑,扭过头一阵猛咳。秦桧含笑微微点头,似乎家主说的都是圣人教诲。

明心的笑容虽然十二分牵强,至少还陪着笑,显示出良好的职业素养。“阿弥陀佛,施主这个……啊……哪个……”

他有心奉承几句,可死活找不到马屁具体的位置,最后干喝一声,“好!”

程宗扬也不含糊,应声道:“赏!”

明心顿时觉得自己这番辛苦没有白费,满面红光地说道:“施主这边请!”

后面盯梢的汉子一脸受愚弄的表情,他从大雄宝殿跟到药师佛堂,终于按捺不住,一跺脚转身便走。

程宗扬松了口气,终于把那汉子支走了。估计他交上去的报告会写:二月十七,有外地商人一行四人绕武穆王府徘徊,经查,为外地房地产商,筹划拆迁武穆王府。完。

明心一路捧场,程宗扬信口开河,声称要拆就把整座大宅子全拆掉,多少赔宅主点钱,然后东面盖别墅,每户三十尺的地,往上盖五、六层,卖出去就是几倍的赚头。北面是商铺,打造一流的都市精品商业圈。南面盖成戏院,目标是成为整个临安乃至整个宋国的娱乐业中心。

明心道:“西面公子准备建成客栈还是书院?”

“外行!外行!”

程宗扬道:“西南要建成燥堂!你想啊,西面邻着你们的庙,每天念完经一身臭汗,到澡堂拿香胰子‘嘎吱嘎吱’一洗!再找两个小妞捏捏背,松松骨……那滋味!嘿!”

罾明心自诩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但程宗扬这番言语,把他也说得心思活泛起来,一脸神往。

程宗扬准备去瞧瞧祈福榜,忽然间停下脚步。俞子元没有什么异样,秦桧却神情微动,扭头朝北望去。眼神交会,程宗扬略一点头,抬腿朝北走去。

明心回过神来,连忙道:“施主!这边请!那边去不得!”

程宗扬一摆手,秦桧掏出一把银铢。明心立刻道:“小僧给公子带路!”

“你这庙里什么地方去不得?”

“公子爷,那边是庙里的菜园,腌臜得紧,也没什么好看的……”

明心一边走,一边小心给这位施主解释。

程宗扬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手却伸到狐裘内,按住那柄珊瑚匕首。

明心一身功夫全在嘴上、俞子元修为不够;刚才地面微微一动,他和秦桧都立生感应。那不是地震,而是有人施展步法。那人一脚之威,绝不在当日的武二郎之下。两人心里转着同样的念头:在庙里和人动手,难道会是慈音?

明庆寺的菜园位于庙后,面积足有几十亩。沿街是一道矮墙,墙内种着数十株槐树、柳树,远远能看到一群汉子聚在树下。

看到那群人,明心脚步迟疑起来,低声道:“那些都是城里的泼皮破落户,整日往园里偷菜,连着几位师兄都被他们打伤。直到年前有个挂单的游方僧来看园子才好些,不料今日又来了。”

要是泼皮破落户都有这修为,武二那厮来临安,恐怕在泼皮圈里都难混出头来。

走近才发现,那些泼皮都离得远远的,站成一圈。场中立着一男一女。男的是个胖大和尚,剃发带疤,露出光亮的头皮。他的身材高大肥壮,浓密的须髯犹如刺猬,如果不是身上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僧衣、胸前挂着一串念珠,看起来就像个操刀卖肉的屠夫。

他的对面却是一个妙龄女尼,一身青衣,头戴尼帽。论起身形,那女尼怕只有大和尚的三分之一,此时两人却拳来掌往,正斗到酣处。

胖大和尚一步落下都踏出半尺深浅的一个土坑。女尼如同穿花蝴蝶,身法极好,却无法攻破和尚的双拳,只一味绕着大和尚游斗。

小尼姑一脸气愤,边打边道:“坏和尚!你赔我花花!”

“兀那尼姑,休得胡言!洒家哪里见过你的花花!”

大和尚叫得虽响,但脸上一层朱砂色,透着十二分的心虚。

明心一手掩住嘴巴,满脸不屑地在程宗扬耳边道:“出家人不坐禅念经,偏要舞拳弄棒,活该他到菜园来堆肥浇粪。”

场中两人蓦然分开,胖大和尚半幅僧袖被那女尼撕了下来,却是输了半招。

“再来!”

和尚大喝一声,拿起旁边儿臂粗细的禅杖,然后扯下上衣,卷在腰间,露出满是刺青花纹的上身。

那和尚体格粗壮,身上的刺青却精细至极,刺的图案更是别具一格,从胸前到背后,一朵朵尽是枝缠叶绕,含芳吐驴的鲜花,犹如遍体锦绣。

秦桧脱口道:“好一个花和尚!”

俞子元却露出怪异的表情:“这……难道是……太巧了……”

程宗扬紧紧盯着那个大和尚,下意识地问道:“他是谁?”

“看他身上的刺青和臧上尉说的有八分相似,应该是臧连长的师兄,花和尚!”

鲁智深?臧修的师兄?这是什么世道!

“那尼姑呢?你跟我说清楚,这会儿本来是该倒拔垂杨柳的,为什么会蹦出一个小尼姑?”

明心“哎呀”一声:“小僧认出来了,那不是佛心庵的小师太杨柳吗?”

程宗扬一脸乌黑。“你们家的尼姑起个法号叫杨柳?”

“公子有所不知——”

明心一边说,一边陪着笑摊开手掌。

程宗扬冷着脸道:“说清楚再给钱!”

明心痛快地说道:“佛心庵的规矩,尼姑要到十六岁才正式剃度,在佛前占取法号。这位小师太还没有剃发,只有个小名叫杨柳。”

明心买一送一,又多提供一条情报:“那和尚俗家姓鲁,法号智深,着实是个浑人。因他身上刺着青,人都叫他花和尚,喜酒好肉,好勇斗狠,一喝醉就耍酒疯,在庙里待不住才赶到菜园来……哎哟我的佛祖爷爷!佛门净地,是谁煮这锅肉汤!”

“梆”的一声,明心光秃秃的脑门被人凿个栗子。一名泼皮扯着他的衣领嚷道:“睁开你的狗眼看仔细了!这是萝卜、这是豆腐,哪儿的肉汤?”

明心连忙点头。

“来,这块豆腐赏你了!”

泼皮夹了一块狗肉塞到明心的嘴里,明心苦着脸咬住。这块肉下肚,自己想去告状也不成了。

程宗扬笑呵呵在旁看着,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

“花花!”

小尼姑尖叫一声,飞身掠来,却是看到锅边的一张狗皮。

鲁智深刚才还一口咬定没见过,这会儿被人捉贼捉赃,一张老脸顿时胀得通红。他双腿分开,两手握住禅杖,双臂一振,儿臂粗细的杖身“嗡”的发出一声震响,然后大吼一声,气吞山河,顺势把尴尬掩过去。

小尼姑眼眶顿时红了,抬手拔出长剑,带着哭腔道:“坏和尚!拿命来!”

鲁智深的禅杖一使出来立刻占上风。那小尼姑方才交手只是占了轻巧的便宜,真实修为比鲁智深差出一大截,交手不过十余招便被逼得在场中立足不住。她纤腰一折,跃到一株柳树上,剑光犹如无数繁星,朝鲁智深洒去。

周围的泼皮大声叫好,纷纷道:“大师傅!给这小尼姑一点颜色瞧瞧!”

“大师傅吃你庵里的狗肉,是看得起你!”

“出家人养什么狗?活该被吃!”

鲁智深的禅杖越使越顺,周身丈许都笼罩在杖柄的乌金色暗影中,忽然禅杖霹雳一声挥出,像拍苍蝇一样砸在小尼姑的一点剑光上。小尼姑娇躯剧颤,长剑寸寸碎裂。

“好!”

墙外传来一声喝彩。

程宗扬抬头看时,却是刚才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汉子,不知怎么听到动静也过来观看。他立在墙外,看着鲁智深施出的招术,就像酒徒看到美酒、武痴遇到知己一般眉飞色舞,喜动于色。

小尼姑的长剑被毁,身形也迟缓下来,无法再在柳树间穿梭。她退到一株一人合抱的柳树上,咬着牙把断剑、树枝当作暗器,一件件丢下来。

“坏和尚!坏和尚!坏和尚!”

她手上的力道不足,准头却极好,不一会儿鲁智深的光头就挨了几下,脑门被打得砰砰作响。

鲁智深气得哇哇大叫:“小尼姑!输便输了,还要撒赖不成!”

“你吃了我的花花,我打死你!”

鲁智深厚着脸皮道:“兀那尼姑!有道是男不养猫,女不养狗!洒家结果了那条花狗,正好让你们安心修行。再不停手,洒家便上去拿你下来!”

鲁智深的轻身功夫平常得紧,连跃几次都没抓到小尼姑,反而被小尼姑近距离砸了几下狠的。他有心爬上去,但那棵柳树刚刚泛青,枝条披靡犹如烟雾,小尼姑立在树上堪堪能够站稳,想再加个鲁智深是万万不成了。

一番折腾之后,鲁智深除了头上多挨几下,连小尼姑的衣角都没摸到。鲁智深绕树喝骂,小尼姑也跟他对着吵。

程宗扬叫道:“我说你这个大胖和尚,咋这么死心眼儿?你把树拔了不就结了?”

鲁智深一拍脑门,“好计!”

周围的泼皮嘴巴都张圆了,树上的小尼姑也有些傻眼。只见鲁智深腰身一弓,张臂抱住那株垂杨柳,接着肩膀一扛,顶住树干。他双肩的肌肉鼓胀,如镔铁般高高鼓起,接着大喝一声,树根周围的土地猛地隆起,泥土中传来根须断裂的声音。

周围的泼皮都忘了喝彩,一直神情悠然的秦桧表情也变得凝重。明心含着那块狗肉,吐不敢吐、咽不敢咽,这会儿看得出神,喉头一动,一大块肥狗肉顿时滑到肚里。

小尼姑花容失色,来不及脱身,身下的垂杨柳就被整棵拔起。她不由得脚下一滑,从树上跌下来。

花和尚斗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逮到小尼姑,当即一把搂住,哈哈笑道:“洒家连地上生的杨柳也拔了,何况你这个没几斤重的小杨柳!”

然后大喝道:“服不服!”

那小尼姑被他搂住,无法脱身,忽然小嘴一瘪,“呜”的哭出声来。

这下轮到花和尚傻眼了,他手忙脚乱,赶紧撒开手,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连连赔罪道歉。

“五台山来的很了不起吗?”

小尼姑哭哭啼啼道:“你赔我的花花!你赔我的剑!”

鲁智深怫然道:“江湖比武,生死由命,哪里还要剑?”

“呜呜……”

“明白告诉你!洒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呜呜……”

“你哭也没用!洒家真没钱!”

“呜呜……”

“哎呀,别哭了!别哭了!洒家赔你剑便是——小的们!把钱拿来给洒家使着!”

周围的泼皮虽然不情愿,但和尚师傅下不了台,只好各自掏衣摸袖,你三文、我五文的凑了一把铢钱赔给杨柳。小尼姑含泪收拾狗皮,拿着光秃秃的剑柄哭哭啼啼地走了。

“大和尚好神力!”

墙外观战的汉子跃过矮墙,快步走来,一边抱拳说道:“某家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方才见大和尚使得好脚拳器械,特来拜会!”

鲁智深眼睛一亮,叫道:“好汉子!洒家花和尚鲁智深!”

两人一见如故,把臂言欢,倒把程宗扬等人晾在一边。程宗扬也不生气,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秦桧以为家主有心结识,整了整衣服正待开口,却被程宗扬拉住。

“不到时候,走吧。”

众人回到庙里,程宗扬不再上香,去祈福榜看了一圈,然后打赏明心便返回宅院。

第七章

程宗扬慢慢拂平一张寸许宽的红纸条,这是从明庆寺祈福榜上取来的字条,上面写着:“君子福履,东方有庆”落款是“便门瓦张官人二月十九申”那个线人的文字内容都是以“君子”二字开头,来接头的才能从近千张祈福字条中分辨出来。重点在落款:接头的地点是“便门瓦”时间是“二月十九申时”线索是“张官人”程宗扬放下字条,用铜箸拨着灯蕊,半晌才道:“薛团长想见我?”

冯源点了点头。“分舵的兄弟说,薛团长半个月前到了临安,他的背上中了一掌,经脉重创。仇家还在追,不敢待在城里,现在躲在西湖旁边的一处农居。敖队长跟他见了面,说了江州的事。薛团长听完,说想见你一面。”

“什么时间?”

“公子明天要去吏部,下午如果有时间就在西湖见面。”

“好。”

冯源走后,秦桧开口道:“某有一言……”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薛延山这个仇家的来头不小,我若代星月湖替他出头,恐怕会惹出大麻烦。但这个面,不能不见。”

雪隼佣兵团实力不弱,虽然江州之战伤了元气,但经过这一战,留下的都是精锐。无论是从星月湖扩张的角度,还是从自己培植势力的角度来说,都必须将这股人马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薛延山重伤之余,无力支撑雪隼团,但自己想顺理成章地接过来,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这是一笔交易,毕竟世上没有白捡的午餐。

“属下的意思是……”

秦桧压低声音,比了一个手势。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发现死奸臣果然比自己黑得多。

秦桧神情从容地抹拭着手指。“属下有七成把握。”

“十成也不行!”

程宗扬一口回绝。这死奸臣心太黑,自己得时常敲打,免得他彻底没了底线。不过死奸臣的主意恐怕是最优选择,以他的惊魔指,要干掉一个受伤的薛延山费不了多少手脚,既能顺顺利利地接过雪隼团,也不用替薛延山顶雷,招惹他的仇家,称得上是一举两得。

程宗扬甩开这个诱人的主意。“大不了不要雪隼团,这种事绝不能做。奸臣兄,我若说大道理,你肯定不服,我就说个小道理:这次杀了薛延山,把雪隼团拿过来,下次是不是要杀了云三爷,把云家抢过来?”

秦桧沉吟半晌,似乎认为未尝不可。

程宗扬苦笑起来:“你下下次干脆把我杀了,把我的生意都拿走得了。”

秦桧一惊,“属下不敢。”

程宗扬道:“我是不是该在你敢之前,先把你杀了?”

秦桧揖手道:“属下明白了。”

“我的底线也不高,但底线再低,也不能没有底线。有些事无论如何是不能做的。”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我不会把你们当炮灰,你们也不要把我当成不择手段的野心家。有些事,一旦做过就不好回头了。”

炮灰的比喻,程宗扬曾说过,秦桧长揖一礼:“公子今日之言,属下定当牢记在心。”

程宗扬笑道:“行了,明天还要去吏部,早点休息吧。喂,老秦,你这么干挺着怎么样?要不要给你找个妞?”

秦桧笑道:“他日公子寻花问柳,莫忘了秦某便是。”

去吏部挂名完全是走过场。六朝争相招揽各国人才,都设有客卿,有的客卿位高权重,比如唐国的李林甫曾在宋国担任枢密副使,与名相寇准并称于世。出身汉国的飞将军李广更是在秦国当到大庶长的高位,受封为长信侯。但一般客卿的官职只是荣衔,并没有具体职事。

程宗扬的工部屯田司员外郎也是如此,好处是有了一身官袍,见到官员不必跪拜,得了一份一般人家可以养家蝴口的俸禄,可以向朝廷上书,有时还能用用官方的驿站,其他就没什么。没有公事也就没有办公室,没有上司,也不用上班。这曾经是程宗扬做梦都想要的工作,但现在落到自己头上却成了无可无不可的选择。

归根结底,客卿是各国纳材养士的一种手段。发放一、两千份不高的俸禄对六朝来说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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