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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弄玉)-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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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叫道:“老贾篡位了?”

秦桧道:“其中定有隐情。童公公,不知宫中这几日可有何异动?”

程宗扬在城中的宅子是鹏翼社暗中经营的私产,因为报备吏部时填写的就是这处地址,因此孙天羽的皇城司与童贯的大内传递消息时,都在此处。童贯一大早扮成小厮,送来宫中最新消息,见程宗扬如此惊愕,不禁颇有几分自得。

“异动倒称不上。”

童贯压低声音道:“只不过贾太师与陛下对晤之前,先去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是陛下的祖母。当年待贾妃是极好的。”

童贯道:“也不知道贾太师说了些什么,太皇太后便把陛下叫去着实教训了一通,陛下一向孝顺,不得已才把王宰相贬出朝廷。”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贾妃是贾师宪的姊姊,先主的妃子。论起来贾师宪也算是太皇太后的子甥一辈,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上话并不奇怪。

秦桧却皱眉道:“贾师宪是用何言辞打动太皇太后的?”

这倒是个问题。若论亲近,一个是亲生孙子,如今的大宋之主。一个是已故子妃的异母弟弟,亲疏天差地远。除非贾师宪有足够的理由,否则根本不可能说动太皇太后。

童贯为难地说道:“这个……小的着实不知。”

这种机密的对谈,世间除了贾师宪、太皇太后和宋主本人,恐怕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秦桧这一问只是点出其中的关键,并没有指望他能答出来。

秦桧不再言语,拿过高俅、童贯、孙天羽等人从不同渠道送来的各种消息,仔细翻阅。

高俅的情报是程宗扬亲自拿来的,内容侧重军事,钜细无遗。但时间在贾师宪入宫之前,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

从宫中传来的最新消息分析,江州之败的处置结果明显是拿石元孙当了替罪羊。对夏用和的处置看似严厉,但以夏夜眼的年纪,此战结束就该解甲归田,一个戴罪立功,反而保留了他的兵权,其实是明贬暗升。

滕甫与王禹玉是贾师宪的政敌,免职的免职,赶走的赶走,处置起来一点都不含糊。王禹玉的党羽在这次官场地震中大都被清除出去,以至于枢密院和三位尚书的位置都出现空缺。韩节夫、史同叔与蔡元长三个都是聪明人,并没有表明倾向哪一方的立场,反而成了宋主与贾师宪搏奕之中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人选,眼看要成为这次官场地震的大赢家。

程宗扬亲自把童贯送出后门,这位自己安插在宫中的耳目才心满意得,两袖金风地离开。

※※※※※※※※※※※※※※※秦桧足不出户,整个下午都在检对情报。不久,安排在明庆寺的眼线拿来祈福榜上的新出现张贴。程宗扬随即赶往祈福字条上的地址,取回高俅送去的最新消息,一并交给秦桧,自己则赶往武穆王府和钱庄查看生意。

次日黎明,熬了一个通宵的秦桧依旧神采奕奕。程宗扬打着呵欠暗道:奸臣这活儿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瞧瞧死奸臣这精力!话说回来,身体要差点儿,也干不了那么多坏事。

经过一夜的筛选,在这些涉及近数十名官员,几百件错综复杂的情报中,秦桧挑出三条并不起眼的消息。

一条是皇城司易主,原任皇城司使李宪去职,由大貂珰封德明接任。

一条是宋主命太医院挑选良医前往选锋营,讯问大貂珰秦翰的伤势。

还有一条是晋国舞都侯张少煌将赴临安,作为正使出席宋国的千秋节。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属下怀疑,宋国宫中确实丢了一个要紧人物,而且与皇城司脱不了关系。”

秦桧道:“皇城司使换人,便是针对此事。李宪常年在军中,皇城司使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荣衔,但对这位封公公可就要紧得很了。”

程宗扬思索片刻,“你查一下,宫里有没有姓韦的妃子。”

“没有。”

秦桧毫不迟疑地答道:“属下已经查过,宫中姓韦的只有一个,却不是妃子,乃是当今太后。”

程宗扬虽然早有准备,听到此言,心里还是狠狠地跳了一下。难道被自己从黑魔海的巢穴救出来,跟了自己几个月,一路被自己吃了无数豆腐的梦娘,会是宋国的太后?

不会吧?听说她和岳鸟人有一腿,还生了一个女儿——如果不是下落不明,说不定自己又得唤岳鸟人一声岳父了——难道自己占了岳鸟人女儿的便宜,又占到他女人身上?姓岳的鸟人对我也太好了吧!

程宗扬干笑道:“不会太后丢了吧?”

“应该不是。”

秦桧道:“太后初八会往明庆寺祈福,宫中严令皇城司随行护驾。”

“太后经常去上香吗?”

“内宫后妃大都好佛崇道,四月初八是浴佛节,每年此时宫中妃嫔都会往寺庙上香。”

梦娘将以前的记忆全然忘却,但当日在筠州香竹寺,她上香的动作明显是经常烧香礼佛的。程宗扬越想越是疑心,会不会是真是宫中的太后被人掳走?卢景曾经说过,他和斯明信以前闯到宫里,逼问过太后岳帅之女的下落。他们两个既然能偷入大内,剑玉姬想从里面带个活人出来,也不是难事。如果梦娘真是宋国太后,那么四月初八的浴佛节上,烧香那位多半是个幌子……

思索间,程宗扬脱口道:“鱼目混珠!”

秦桧皱眉想了片刻,“属下倒未想得如此之深,不过也绝非不可能。”

程宗扬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想知道太后是真是假,四月初八那天去明庆寺看一眼不就行了?

程宗扬靠在椅背,手指敲着扶手道:“还有呢?”

“另一条是关于江州兵败。秦大貂珰在撤军途中伤势突然加重,此事颇为蹊跷。”

秦桧沉吟道:“秦某猜测,秦大貂珰必然是与人交手,以至负伤。能在江州击伤秦大貂珰的,无非三股势力:星月湖、萧侯爷、北府兵。”

“不会是孟老大。这么大的事他不会不提。”

“不错。我们已经知道并非星月湖大营,而且北府兵出动的可能性也很低。那么就剩下萧侯爷。”

“这里还有一条消息,”

秦桧拿出一份最新的邸报,“因累年入不敷出,空耗钱粮,于朝廷无益,诏罢丹阳船舶司。”

秦桧放下邸报,“然后是最后一条:晋国以舞都侯为使节,赴临安为宋主贺寿。”

丹阳位于晋宋两国北部交界,是云水中游最重要的码头之一,船舶司别说经营不善,就是想赔钱都不容易。宋国说撤就撤,除非是与晋国作了台下的利益交换。

“干!”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拍案而起,“王茂弘!”

高俅送来的情报曾提到贾师宪派人赴建康,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换取晋国的表态,此事后来不见下文。没想到仅仅一个多月时间,宋国就突然撤掉了丹阳的船舶司。由此推想,江州大败的消息传来时,贾师宪很可能正在与晋国的使者交涉,谈判的结果不言而喻。

程宗扬又是感叹又是佩服,“王茂弘这条老狐狸远在建康,照样把手伸到临安。用本来就留不住的江州换一个丹阳渡,这生意怎么看都有够划算的!”

“更要紧的是帮了贾师宪一个大忙,让贾师宪有理由继续把持权柄。”

秦桧道:“贾师宪非是无能之辈,单以才具论,堪称中上之姿。但其为人轻佻,分心颇多,以其中上姿,用在国事上的不过五成,便落为中下之等。让其执掌宋国权柄,诸国尽可高枕无忧。否则贾师宪失势,宋国有一二英才,未尝不能振作。”

程宗扬笑眯眯道:“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还有你秦会之,我瞧着都是大宋出类拔萃的英才嘛。”

秦桧哈哈一笑,“秦某若治宋国,若烹小鲜耳!”

※※※※※※※※※※※※※※※围绕宋国权柄的一场明争暗斗,最终以贾师宪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贾师宪外战也许外行了点,一个江州就让他损兵折将,丢尽大宋的脸面。但在权力斗争的内战中,老贾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当围观者都以为他要血溅五步的时候,贾师宪突然出手,一剑封喉,直接把对手都扫到历史垃圾堆里,尽显奸雄本色。

贾师宪的位子既然稳如泰山,前几天围绕盘江程氏的乌云也随之消散。首先是临安府的官吏们,很负责地把控诉程氏折迁的邻居抓到官府,二话不说,先打了一顿板子,给了程宗扬一个十足的人情。

接着通源行也痛快地交出生意,明面上管事的刘掌柜堆起满脸笑容,由衷地欢迎盘江程氏派人接收。通源行背后两大东家,王让人送来一份贺礼,梁师都则是亲自上门,对这个比自家儿子也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执礼甚恭,攀不上贾太师的高枝,能抱住程氏的大腿也是好的。至于黄莺怜,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把自己送到新主人床上。

听说钱庄的生意仍不见起色,蔡元长也派人传话,当初定下的分月支付,可以缓些日子再交。

一连串的前倨后恭,让程宗扬啼笑皆非之余,也不禁感叹权势的威力。因此当廖群玉亲自上门,表示太师有请的时候,程宗扬立刻备了礼物,带着秦桧一同赶往远在葛岭的半闲堂。

廖群玉一扫前些日子的忧色,眉宇间神情轻松了许多。他与秦桧一路谈诗论文,说到妙处,彼此抚掌大笑。

程宗扬昨晚闹到凌晨方睡,这时坐在马车上一颠,不由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看到廖群玉的目光投来,程宗扬歉然说道:“昨晚大醉一场,让廖先生见笑了。”

廖群玉微笑道:“酒能乱性,所以佛家戒之。酒能养性,所以仙家饮之。无酒则学佛,有酒则学仙,只是不可贪杯。”

“受教受教!”

程宗扬笑道:“小子无知,刚知道廖先生的悦生堂是有名的书坊,不知道平常的书籍是怎么印的?”

“无非石印、木印两种。”

廖群玉道:“技法都是一般,先制成原稿,翻转过来铺在木石上,由工匠依稿逐页雕刻出阴文,然后上墨印制。”

“雕刻一页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若是木版,通常一个熟练工匠每日能雕刻两到三页,石版须减半。”

“廖先生觉得石版和木版哪个好些?”

“各有千秋。石版版材耐久,但费时费工。木版易雕,却不易保存,往往变形开裂,或是易腐易朽。”

程宗扬微笑道:“廖先生考虑过活字印刷吗?”

“活字?”

廖群玉摇头道:“不及雕版多矣。”

当初一听说廖群玉的悦生堂是印书的,程宗扬就想到了活字印刷术,有心靠这个先进技术改变时代进程。这会儿听到廖群术的话,程宗扬几乎跳起来,活字竟然不如雕版?你们这脑筋也太老了吧!

“活字印刷先作好字模,然后排版,难道不比雕版更快?木版一天雕两到三页,活字一天至少能排四五十页的版,效率高出几十倍啊!”

廖群玉仍然摇头,“多年前曾有人开过活字印书坊,不过惨淡经营,没上几年便倒闭了。”

“怎么可能?活字印刷效率高几十倍还能被雕版印刷挤垮?”

廖群玉笑道:“不意程员外对印书也颇有兴致。廖某正好对此留心一二,便与公子聊聊。”

“若用活字印刷,排版的工匠须是识字之人。雕版工匠不须识字,依着文稿雕成便是,这一条便所费工钱便比工匠高上许多。”

“即便有排版的工匠,活字印刷也非易事。活字字模小而易损,大小一致也非易一,排版时往往凸凹不平,行列不均,所印书籍至为粗劣。当初那家活字印书坊,便只能印些一般商家用的薄册和单张文字。”

程宗扬道:“这是字模的问题。泥的木的不行,用铜字、铅字就没这个麻烦了。”

“倒也有人试过。铜铅以外,尚有瓷模,且不说这些字模制作起来的难易,便是制好也难以用墨。更麻烦的还在印制书籍。”

廖群玉道:“书非纯字而已,若有绘图、表格,活字印制便无用武之地,仍得雕版。”

程宗扬琢磨着说道:“这也不是太麻烦……”

“廖某还未说完——雕版一次雕刻,只要雕版不坏,尽可随意印制。便以这册《悦生堂诗抄》为例,仍廖某十余年前雇工雕成,至今尚用。若是活字,今日印一百册,明年印一百册,这排成的版面是留是毁?若留,则字模成本远高于雕版,若毁,则重印时仍需重排。因此活字印制,似简实繁,终不及雕版易用。”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呼了口气,“好险好险……”

他本来想着搞活字印刷,幸好一直太忙,还没有来得及投钱下去。

秦桧笑道:“活字也非毫无用处,较之雕版胜在制版快捷,若是为商家印制字张,旋印旋收,则比雕版事半功倍。”

程宗扬反复想了一遍,活字印刷恐怕只能用在时效性强的出版物上,如果印大部头的正规书,长年出版的经典书籍,真比不上雕版。难怪历史上唐代发明印刷术,宋代就出现有记载的活字印刷术,直到清末还是传统的雕版印刷占主流。

不是古人想不到,而且真实的使用情况决定了印刷术的发展。

程宗扬感叹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我太想当然了。”

※※※※※※※※※※※马车在半闲堂的多宝阁前停下,廖群玉领着两人入内,在厅中等候。

隔着几道珠帘,隐约能看到贾师宪正在一群美貌侍妾的簇拥下翻看札子。

程宗扬往珠帘看了一眼,低声问道:“相爷一大早就叫我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不过是钱庄的事,相爷有些放心不下。”

程宗扬与秦桧悄悄对视一眼,知道贾师宪虽然一着定乾坤,稳住位子,终究在江州吃了败仗,还想在纸币推行上扳回局面。

终于贾师宪看完札子,传两人入内。贾师宪平常起居的精阁内陈设华丽,一张孔雀翎毛织成的锦榻光彩夺目,旁边镶嵌着八宝的仙鹤铜薰炉异香轻散,周围的美姬一个个花枝招展,令人禁不住心生羡意。不过程宗扬记得贾似道倒台后身边的姬妾都被遣散,自己更是被人绞毙,死于非命,无边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

贾师宪道:“听说蔡元长用一百万纸币质押了三十万金铢?”

程宗扬道:“正是。”

贾师宪冷哼一声,“杀鸡取卵。”

这话不好接口,程宗扬只老老实实低下头。

贾师宪起身踱着步,过了会儿道:“如今战事已了,正该休养生息。蔡元长为人好大喜功,这三十万金铢多半是用来粉饰太平,讨好陛下。殊不知筠州等地今春误了农时,春耕尚不足两成。滕甫之流误国误民,虽主上英明,把这些庸人逐出朝堂,终究是误了国事。到了今秋,免不了朝廷赈济。到时这三十万金铢周转不出,岂不因小利误了大事?”

程宗扬苦笑道:“这一百万金铢的纸币若是能发行出去,虽然辛苦了些,倒也能周转。可时至今日,也没有兑出一贯半贯。”

贾师宪知道这一百万金铢的纸币其实是程宗扬用来购地的款项,如果照常发行,他拿出二十万金铢的本金周转下来,也许还薄有利润。可蔡元长急于求成,直接将纸币质押成三十万金铢取走,虽然是分成十个月逐月支付,但没有官方提供的发行渠道,程氏钱庄拿着这一百万的纸币用不出去,就等于白砸在手里。

问题是这批纸币已经质押给程氏钱庄,贾师宪即使不愿钱庄因本金枯竭陷入困境,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通过官府的压力推行下去——如果以官府的力量帮助钱庄推行钱币,自己就算不怕朝中那些瞪着眼睛四处找茬的御史,宋主那一关也无法通过。

可纸币已经成为贾师宪眼下唯一的政绩,他现在好不容易保住位子,一旦承担兑换的程氏钱庄再出事,用不着朝野群起攻之,他自己就该上书辞位了。

贾师宪沉吟良久,“可否推给晴州的商家?”

程宗扬实话实说,“恐怕晴州没有哪家商号肯接。”

“这些纸币可以用来缴纳税款,晴州商家在我宋国一年的商税便不止此数,哪里便穷了他们?”

贾师宪暗含杀机的口气让程宗扬心底发凉,从头到尾老贾都没把纸币当成正经事做,话里话外都打着替朝廷捞一笔就算完的主意。

秦桧在旁道:“只怕不妥。”

贾师宪对秦桧的话十分重视,“有何不妥?”

秦桧道:“晴州商贾可用而不可信,若强发纸币,只怕生变。”

贾师宪正容道:“秦伴当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

秦桧徐徐道:“在下倒有些小伎俩,或可试用一二。只是要借太师的威势。”

程宗扬心里嘀咕,不知道死奸臣是玩什么花样。

贾师宪一口应诺,“秦伴当既然有计策,且尽管做来!”

贾师宪、程宗扬、廖群玉的目光都落在秦桧身上,连周围的美姬也好奇地看着这个中年文士,想知道他有什么妙计。

秦桧不慌不忙地摸了摸鬓脚,“连日忙碌,倒有些日子未曾理发了。”

贾师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边吩咐道:“来人!唤府中理发匠来!”

“不敢用府上的匠师。便是瓦子中的匠人即可。”

秦桧道:“修面、剔甲、净耳的也寻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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