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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弄玉)-第2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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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你有种!”

冯子都撂了一句狠话,却是打起了退堂鼓,准备摸清这小子的底细再来收拾他,“我们走!”

胡姬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想起来自己刚才吃了亏,气恼地在高智商臂上拧了几把。

高智商躲了几下没躲开,忽然开口道:“慢着!”

冯子都回过头,只见那瘦子嘿嘿一笑,反手摸出三只骰子,在手中抛了抛,一边被胡姬拧着,一边嘻皮笑脸地说道:“要不咱们赌一把?彩头就是我老婆。你要赢了,我老婆立马归你。你要输了,就转身出去,往后别登这家店门,怎么样?”

胡姬一听,玉脸顿时涨得通红,手指拧得更加用力。

冯子都盯着高智商手指的动作,然后抬起眼睛,凛然道:“要赌就按咱们羽林天军的规矩--角力,敢不敢!”

高智商呆了一下。

冯子都心里窃喜,这小子瘦得跟螳螂似的,浑身都没二两肉,看他抛骰的动作,胜负难料。换成角力,自己非让他输个灰头土脸不可。

冯子都大度地说道:“我也拿点彩头--只要你赢了,这枚铜镜算你的!你要输了,这小美人儿我可带走了。”

胡姬在后面使劲拧着高智商,高智商扭头道:“再拧就把你输掉!”

胡姬停下手指,气愤地瞪着他。

“怎么赌?”

冯子都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胳膊,“都是军中同袍,简单点,掰掰腕子!”

冯源心头忐忑,低声道:“这小子行不行啊?”

程宗扬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得看哈爷行不行了。”

案上的酒食都被撤到一边,两人席地而坐,各自伸出手臂,放在案上。

高智商一捋起袖子,周围便嘲笑声四起,“这小子胳膊跟柴火棍儿似的,还敢跟冯爷掰腕子?”

“小心把他的小细胳膊给撅折喽。”

“小子,你还有老婆吗?我也跟你赌一个!”

两人手掌握在一处,拇指相扣,接着肌肉猛然绷紧。出乎冯子都的意料,那瘦子胳膊细是细,却结实得出奇,自己倾尽全力一扳,竟然没能把他的手臂扳下去。这家伙手掌里满是硬硬的茧子,真看不出来是干惯体力活的。

高智商咬紧牙关,没有多少肉的手腕绷出一条条筋腱,他以前也不是没跟人掰过手腕,可谁敢赢高太尉家的衙内啊?是个意思让他高兴一下就完了。说来这还是头一回正经跟人角力。虽然高衙内一向不知道天高地厚,但凭他以前玩个妞还得让小婢扶着的体质,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现在只能祈佑哈大叔别跟干爹以前请来的师傅一样,也是忽悠自己的。

冯子都能进羽林天军,好歹是练过的,底子比高智商强得多。僵持片刻后,渐渐占了上风。

周围的豪奴大声叫好,打定主意要看这小子的笑话。

高智商额头青筋迸起,汗水一滴一滴渗了出来。

胡姬瞪大妙目,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冯子都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接着大喝一声,将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手腕用力一扳。高智商手臂猛地倾斜,手背几乎触到几案。

胡姬都快哭出来了,想到他竟然把自己当彩头,更是羞愤交加,伸手往高智商大腿上用力一掐。

谁知这一下正中要害,高智商像被刀砍一样,“嗷呜”惨叫一声,手臂猛地翻了过来,“呯”的一声拍在案上。

刚才还在奚落那瘦子的豪奴顿时哑了,酒肆内鸦雀无声。冯子都脸色铁青,高智商也不比他好多少,这会儿死命夹着双腿,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滚落,脸色又灰又白。

只有胡姬兴奋地拍着手,“赢啦!赢啦!”

“臭丫头!闭嘴!”

高智商惨叫着喝了一声,然后艰难地爬起来,哆嗦着嘴唇摆出一副凛然的神情,抱拳道:“好汉子!我立地太岁甄厚道生平没服过谁,今日算是服气了!方才胜负大家心知肚明,大恩不言谢,将军仁义之心,成全之恩,我记下了!这铜镜绝不敢收,还请奉还,改日再登门道谢!”

冯子都愣了一会儿,然后打了个哈哈,“你知道就好!”

这小子这么识趣,每句话都说到自己心坎里,角力虽然输了,却输得满心舒坦。冯子都脸上的怒色一扫而空,重新变的得意洋洋,好像自己刚才真是有意相让,以成人之美。

“甄厚道是吧?改天找你喝酒!走了!”

冯子都很义气地抱抱拳,然后带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他这边刚走,高智商就一头栽到地上,夹着腿像蚯蚓一样蠕动着,惨叫道:“痛死我了……”

胡姬惊慌失措,一叠声道:“怎么了?怎么了?”

程宗扬道:“手腕断了吧?”

胡姬惊叫一声,怎么也没想到一场角力,会把他手腕掰断。

程宗扬道:“先去打点凉水来。”

胡姬慌忙去打水。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还装呢?”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来道:“我这不是被逼得没辙了吗?嘿!师傅,你别说,哈大叔教我的一点都不假!刚才掰腕子,掰到一半我就知道赢定了!”

冯源讶道:“那你装啥呢?”

“我要真赢了他,那就结仇了。咱们是来办事的,我平白给师傅添个仇家算什么事?对吧,师傅?”

“对。你小子真有长进。”

高智商得意地说道:“我爹说我聪明,你们还不信。打出来的交情跟别的交情分外不同,我再走他的门路就方便多了。”

冯源道:“那他都走了,你还装啥呢?”

“那丫头竟然拿我当挡箭牌,我要不把吃的亏都给占回来,我就不姓高!哎哟……”

高智商又躺在地上惨叫起来。

胡姬拿着水过来,看着他的惨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高智商挣扎着拽住冯源的衣角,虚弱地低声说道:“大哥……帮……帮我揉揉……”

冯源手一甩,“自己揉!”

胡姬连忙道:“我来帮你揉。”

她一边给高智商揉着痛处,一边愧疚地小声道:“都是我不好……”

“里……里面一点……就是这儿!”

“咦?好奇怪……”

“就是这儿没错!刚才你掐的!”

高智商哭诉道:“都肿了……”

“对不起啦……”

“轻点啊。”

胡姬在他腿间小心揉着,一边担心地发现他伤处越肿越大。

高智商舒服地躺在席上,得意的朝师傅挤了挤眼。程宗扬刚想开骂,忽然间一愣,像见鬼一样直勾勾盯着高智商的脸,片刻后他霍然起身,离开酒肆。

高智商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对冯源道:“怎么了?”

“不知道啊?”

冯源爬起来,“我去问问!”

程宗扬走得极快,冯源差点没追上,他边跑边叫,好不容易才喊住程宗扬。

“程头儿,你去哪儿?”

“我有点急事,先回去一趟。”

“出了什么事?”

“没事。”

“你刚才还说有急事!”

“跟你没关系。”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别问了。”

“我们呢?”

程宗扬镇静了一些,“难得来洛都,你们好好玩吧。”

程宗扬一路赶回鹏翼社,找到哈米蚩劈头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也不管你怎么摆治高智商那娃,就一条--让那小子胖起来!越快越好!”

哈米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问。

哈米蚩并不一定是知道底细,事实上连自己都拿不准。只是刚才那一眼,让程宗扬惊觉到高智商的长相竟然与某个人相似。坦白地说,相似的地方并不是太多,但这一点微小的可能性,已经让程宗扬大吃一惊。这事只有回临安,见到高俅才能问清楚--说不定连高俅也被蒙在鼓里--岳鸟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这会儿想也是白想,程宗扬只好把可能有的秘密藏得更深一些,然后岔开话题,“五哥呢?”

……

卢景把裹好的金铢往箱里一丢,“第七份钱。”

卢景已经给过姓唐的中年人六个名字,加上坐地虎就是七个。

卢景拍了拍手,“咱们还有两天时间。”

姓唐的中年人显然还不知道伏袭坐地虎的人已经出事。敖润等人在下汤把尸体都已经处理干净,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况最难确认,谁知道那些死士是不是一路追杀坐地虎去了外郡?但能够拖延的时间也有限,最多两天,姓唐的中年人肯定会反应过来。

程宗扬实在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原因让颖阳侯杀心大起,要把一个脚店里毫不相干的住客全部杀光?那些客人身份、背景截然不同,除了当晚在长兴脚店住过,没有丝毫共同点。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晚在脚店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被颖阳侯灭口。可偏偏当晚吕不疑又不在上汤,难道是有人冒名干了什么勾当?如果是这样,颖阳侯大可去官府报案,何必自己动手?

姓唐的变易身份,来委托阳泉暴氏帮忙,这件事也透着蹊跷。但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权衡一遍,程宗扬认为姓唐的并不知道卢五哥的真实身份。他选择阳泉暴氏,很可能确实是听过阳泉暴氏的名头,最重要的原因是阳泉暴氏本身是晴州人氏,只是在洛都寓居,比起本地的黑道人物更容易灭口。

“这漟混水太古怪了。”

程宗扬道:“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卢景一边说一边换好衣物,“查到底就知道了。”

相比于那些无名无姓,甚至连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路人,找到延香简直像喝水一样容易,两人连路都没绕,直接去道上人所说的赌场就找到了那帮游民。

赌场位于金市附近一处民宅,看上去颇为简陋,进出的客人也不是腰缠万贯的富豪,显然是私设的赌窝。

卢景道:“这是朱安世的地盘。”

程宗扬笑道:“跟老蒋撞名了。”

卢景和门前的汉子对了几句切口,然后领着程宗扬入内。院中用蒲席搭了一个大篷,里面挤满了赌客。有些人在玩程宗扬在晋国见过的六博,但用来投掷的不是箸,而是一种很罕见的骰子,足足有十八个面,运气好的,一把就能获胜。

有些人在玩射数,用碗把钱铢一扣,让人猜是单是双,一把定胜负,最是痛快。

还有在掷钱,倒和宋国的关扑差不多,用三枚钱铢轮流投掷,以定输赢。

两人随便掷了几把,然后往内走去。内间也是赌场,但用屏风隔出不同的空间,以免打扰。里面的装饰明显比外边高出一筹,案上的钱铢也从铜铢变成了银铢,如果遇到豪客,一把赌注上万钱也不稀罕。

“那边。”

卢景低声提醒。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一扇屏风后立着几个男女,其中一个身材颀长,穿着白色的长裙,正是那名鼓瑟的女子。她用的赌具自己还是头一回见,面前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中间隆起数寸,顶部呈圆形,通体用硃砂调出的红漆髹过,像玉石一样光滑无比。上面散落着几枚木制的棋子,分为黑白两色。

一名男子挽起衣袖,右手伸到盘中,用眼瞄了片刻,然后屈指一弹。被他弹中的黑子滑上圆丘,将一枚白子撞开,黑子也反弹回来。那男子懊恼地摇摇头,似乎是错过了一次机会。

延香挽着一条丝帕,然后纤手一扬,丝帕飞出,甩中下面一枚白子。白子滑上圆丘,正击中一枚黑子。“啪”的一声脆响,那枚黑子被弹飞,白子稳稳留在原处,飞出的黑子又将另一枚黑子一并击下,等于一次打掉了两枚黑子。

两人一来一往,将各自的六枚棋子往中间弹去。延香每拂必中,男子几次试图扳回劣势,最后都功亏一篑。不多时,男子的黑棋就被全部弹飞,盘中只剩下延香的白子。

延香笑吟吟抬起手掌,那男子虽然气忿,还是拿出钱袋,往她手中一拍。

“谢啦。”

延香这一局赢了几十枚银铢,收获颇丰,正待再弹,却讶然扭过脸来。

“是你?”

程宗扬还是那副公子哥的打扮,身后带着一名老苍头。他笑着拱拱手,“幸会!幸会!”

延香一笑,“你莫非是故意跟着我?为何不去找延玉呢?”

她还不知道延玉被杀的消息?还是别有缘故?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着,本来是打听赛卢的消息,话到嘴边换了一番说辞,“太遗憾了,我去偃师,听说延玉姑娘已经走了,可惜失之交臂。”

“走了吗?”

延香有些疑惑反问一句,旋即笑道:“左右她这几日也该回来了。公子如此痴心,延玉知道也会很开心呢。”

果然他们没有得到延玉的死讯。程宗扬笑道:“没想到姑娘会在这里,今日倒是巧遇。”

“你也是来赌钱的吗?”

“姑娘有兴趣来两把吗?”

程宗扬打着主意输给延香几局,套套交情再说,没想到延香笑着一口回绝,“奴家才不跟你赌。你那个老苍头眼睛太亮啦。”

这女子倒是有几分眼力,能看出卢景非同寻常,程宗扬只好道:“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公子又找谁呢?”

“赛卢--姑娘认识吗?”

延香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娇媚地作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奴家才不认识那种人呢。”

程宗扬心头微震:她在撒谎!……

朱安世身材高大,颌下留着一把长须,看上去仪表堂堂,只是眉角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疤,使他神情间多了几分阴鸷。

“毕竟是在你地盘上,还得跟你说一声。”

卢景没有更换衣物,仍旧一副苍头的打扮,和朱安世说话的口气却一点也不见外。

“游女?”

“不错。”

“延香?”

“是她。”

朱安世揉了揉眉心,然后开口道:“半个时辰。”

走出陋巷,程宗扬道:“什么意思?”

“那个叫延香的游女瞒着话不肯说,少不得用点手段。但她在朱安世的地盘里,不给朱安世一个交待就拿人,等于打朱安世的脸。”

卢景道:“朱安世为人还算仗义,但有仇必报,是个狠角色。”

强龙不压地头蛇,五哥该谨慎的时候还是很谨慎的。程宗扬道:“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等着吧。”

卢景道:“游侠重然诺,朱安世既然答应了,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会把延香交到我们手上。”

“对了,五哥,我遇见一个胡姬,是魁朔部族的人。”

程宗扬把下午的经历说了一遍,然后道:“两天时间太紧,万一四哥赶不回来,也许能找她帮忙,问问那个拉胡琴的老头。”

“你不怕连累她?”

“她们就父女两个,还是胡人。等问完话,如果他们想回草原,就给他们一笔钱,想留下,商会里养两个人也容易。”

卢景点点头。他不肯找外人,主要还是担心那个秘密太过重要,找来的通译万一靠不住,反而不妙。那个胡姬与程宗扬等人偶然遇上,又有下午的交情,安排稳妥的话,倒可以试一试。……

两人在外面转了一圈,半个时辰之后回到陋巷。延香已经被唤来,在一处宅院中等候,见到他们先是一愕,然后恍然笑道:“奴家还以为是哪里的客人,原来又是你们。”

卢景单刀直入,“延玉的客人,是叫陈凤吗?”

延香俏生生抛了个媚眼,娇声道:“那位陈先生不是公子的好友吗?何必再问奴家呢?”

卢景抬手将一封钱铢丢在案上,沉甸甸的份量,一听就知道里面是金铢。

延香收起笑意,“延玉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有些事要问你。你不用问太多。”

延香犹豫了一下,“你们问吧。”

“陈凤做的是什么生意?”

“漆料。那次他带了一批硃砂。”

“他们那天住在什么地方?”

“镇上。”

延香苦笑道:“本来不该随便让她跟人走的,但阿玉最容易轻信男人,被男人说几句好话,心就软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回来过吗?”

“没有。过夜后,她只给镇上相熟的人家留了句话,说要去偃师。”

“延玉多大年纪?”

“十六。”

“身高。”

“比奴家略矮一些。”

“赛卢埋在什么地方?”

“埋在--”延香忽然停住,然后惊恐地张大的眼睛。

“赛卢那天从脚店出来,找到你们,想出手几样东西。结果你们见财起意,杀了赛卢,抢了他的财物--是不是?”

延香呼吸急促起来,丰满的胸部不住起伏。忽然她扭过头,用乞求的眼神看向程宗扬。她本来生得俏美,一举一动都充满风流韵致,这会儿目露哀求,更显得楚楚动人。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然后一手提起她的手臂,手指扣住她肘尖下方的麻筋,略一用力。

一阵难以言说的酸痛感席卷而来,延香像触电一样,半边身体又麻又痛,她尖叫一声,美目迸出泪花。

程宗扬不喜欢辣手摧花,但不意味着他不会这么做。尤其眼下他已经没时间去慢慢套延香的话。

“指法太糙。”

卢景批评一句,然后对延香道:“比他更狠的手法我会五百多种。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们没杀他。”

延香哭得梨花带雨,泣声道:“他自己去挖墓洞,结果中了秽毒。等我们找到他,就已经死了。”

“他什么时候找到你们的?”

“好几天前,天快亮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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