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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老虎)-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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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提议真是大胆,让人骂自己的宗师,这不是要人的命吗?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徐谦能说出出处,那么说这位御使大人是不学无术也没有错,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居然提点成了进士,说主持会试录取邓京的宗师不明好歹却似乎也说得过去。
邓京呆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不过他却是有些迟疑了,他是正德十年的进士,而他的宗师如今早已入阁,让他上弹劾奏书去骂自己的宗师,不但全天下要非议,便是那位内阁里的座师随便弹个手指头,也足以让他粉身碎骨,这种事自然不能贸然答应。
徐谦见他迟疑,不由冷笑道:“怎么,大人不敢吗?”
邓京的火气骤然又升腾起来,他原本还有疑虑,可是面对一个小小生员的挑衅若是不硬着头皮接下,将来还怎么有资格去骂人?
这其实也是因为他年轻的缘故,御使大多都是清流官充任,清流官往往都是书呆子,又极容易自我膨胀,此时,邓京冷冷一笑,道:“好,本官就应了你,你要是能说出出处,本官……本官……”
赵提学坐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语,本来他身为主考,怎么也要从中斡旋一下,让大家都有个借坡下驴的台阶,可是方才邓京太过霸道,赵提学索性就装傻,任邓京去和徐谦闹。
其他的监考官和阅卷官,也有人觉得不妥当,可是主考官既然不发话,现在出来说话未免有些不合时宜,所以也索性发呆。
当然,这里头还有个更深的原因,就是徐谦的名声虽然不好,在堂中的衮衮诸公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他们对御使也绝不会有什么好感,这种天天上窜下跳专业骂人的官儿,本来就是招人烦厌的,因此大家索性抱着看热闹的态度。
第一百七十一章:谁可为第一
“本官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从未听说过‘颜苦孔之卓’这句话,今日倒是想看看你这‘颜苦孔之卓’从哪里来的,本官答应了你,现在,该轮到你来说了。”
邓京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徐谦生吞活剥,一双眼眸阴恻恻地看着徐谦,就等着看徐谦的笑话。
徐谦不疾不徐,道:“‘颜苦孔之卓’这句话古已有之,确实是出自孔圣人之语,此句语出《扬子法言》,实非学生杜撰,这扬子法言,乃是先汉时杨雄所撰。”他冷冷一笑,继续道:“杨雄是何人,就不必学生多言了吧,自秦焚书之后,孔子之学不绝如线,唯杨雄独起而任之,故韩愈将其与孟子、荀子并称。而司马光尤好雄学,称之为正宗。便是程子、朱子这样的圣人,也对雄学多有考据,理学之中的许多观点,都出自《扬子法言》,而这《扬子法言》,程朱理学,本就脱胎于杨雄,其中许多考据,也都以扬子法言为准,敢问宗师,敢问诸位大人,这《扬子法言》虽非四书五经,可是谁敢说它不是经典,又谁敢说它杜撰了圣人的言论。”
邓京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扬子法言,其实读的人并不多,可是其地位却如理学的开山鼻祖,因为程朱在构思理学时,主要的论点论据都出自论语和这本书,所谓经考亭朱子论定者,则未遑及也。
这部书很是出名,地位虽然次于孔子弟子们编撰的论语,但是也绝对算是正统,只是因为科举要考的只是四书五经,还有程朱的集注,因而扬子法言也极少有人去读,市面上流传的书籍甚少,在座的诸位大人在做官之前一个个钻研四书五经,哪有心思去看其他的书籍,等做了官,要忙的事就更多了,请客送礼,听戏作诗,更是抽不开身了。
结果一大帮子的所谓进士们,竟是无一人知晓‘颜苦孔之卓’这句话。
可问题就在于,作为一本仅次于论语之下事关圣人的书籍,扬子法言是绝不容忽视的,就算科举不会拿这本书来做题,可是谁也不敢否认他的权威。
赵提学心念一动,对徐谦微微一笑,随即道:“来,立即去寻《扬子法言》。”
只是这种书,哪里这么容易寻到?而徐谦却如变戏法一般从袖里抽出这部书来,微微笑道;“幸好学生随身携带,还请大人一观。”
众考官见徐谦有备无患地抽出扬子法言来,一个个直吸冷气,心里不由想,这姓徐的一定是故意的,莫非他早就料到今日,所以顺手也把这本书带来?
邓京的眼睛却是红了,他本来料定了徐谦是歪曲经义,谁知道这家伙肚子里还真有货色,想到方才的打赌,他连忙扑上去,抢过了书,狠狠地瞪徐谦一眼,道:“原来你是有备而来,否则为何要随身携带……”
徐谦打断他,不客气地道:“大人这是说哪里话?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学海无涯,书本自然要随身携带,否则也配做读书人吗?学生带着书在身上,难道也是错吗?若是如此,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却也是读书人出身,大人不将书本携带在身,好随时观看,难道这就是对的吗?”
一番义正言辞,固然是大家不信徐谦有这样用功,又恰好带的是《扬子法言》,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可毕竟人家的话很有道理,读书人携带书本在身,好随时看书,这本来就是应该鼓励的事,难道因为这个反而给予惩戒?
大家突然意识到,这像是一个阴谋,或者说,这句话本就是姓徐的故意留在了文章里,莫非他是要引蛇出洞?可问题是,大家无冤无仇,你引蛇出洞做什么?难道手痒,非要找个人来坑?
邓京这时候真的吓住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输,现在人家连证据都送了来,他急匆匆地去翻阅扬子法言,徐谦提醒他:“此句在第一卷《学行篇》,最末尾的那一句,大人看到了吗?”
邓京照着他的话去做,果然看到那要刺瞎眼的一行话,他不由一呆,接着晕沉沉地坐在椅上。
摆在他的面前,似乎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信守承诺,然后抨击自己的座师,弹劾内阁学士,当然,这等于是找死,而且绝对是欲仙欲死的那种。
至于第二条路,则是装聋作哑,问题就在于,这里这么多人听到他的承诺,他要是如此,以后还怎么面对同僚?还蹦达个什么劲头?徐谦手头又有个明报,若是将这件事大张旗鼓地宣扬一番,邓京怕是除了去跳河,就无路可走了。
邓京脸色苍白如纸,最后勉强道:“不……不错,确实是有这么一句话,徐……徐生员,你待如何?”
徐谦的目光却是看向各位大人,道:“诸位大人肯为他作证吗?”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又传出来,大家很尴尬,却都不约而同地把脸别到一边去,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正德十年的会试主考,乃是时任礼部尚书的毛纪,而如今这位毛大人已经入了内阁,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权臣,现在徐谦让他们来作证,这不是找死吗?
证是不能做的,可是毕竟大家都是体面人,都显得有几分羞愧。
甚至有人心中想,若是明报明日拿这个来做文章,到时岂不是连自己也跟着丧尽颜面?做官最讲的是清直,所谓直,就是不阿谀奉承上官,虽然每个官员都不免讨好上司,可是这东西就像钙片一样缺什么就要补什么,越是骨头软,大家越是要把耿直的招牌贴在自己的脸上。
可一旦贴出来,自己若是无动于衷,人家肯定会说自己是软骨头。
就在大家惴惴不安的时候,徐谦突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方才学生和御使大人的话不过是戏言而已,诸位不要当真,其实这本《扬子法言》也不过是学生偶尔读到,这毕竟不是四书五经一般的经典,岂可以一本扬子法言而论学问高低?”
方才还让人提心吊胆,可是接下来却又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大家惊异地看着徐谦,陡然觉得这个家伙居然可爱起来。
而这时候,徐谦也不宜久留,躬身作揖道:“宗师,诸位大人,贡院重地,学生不敢打扰,就此告辞。”
赵提学这才反应过来,忙摆出威严,慢悠悠地道:“唔,你去罢,这一次算你过关。”
那邓京被徐谦几乎要推下悬崖,却又被徐谦一把拉了回来,此时心里满是庆幸,只要徐谦不追究这件事就好办,毕竟这事涉及到了自己的宗师,谁也不敢出去胡说八道,这时也不敢轻慢,居然干笑起来,道:“徐生员回去之后还需苦读,切莫因为有了一些成绩就沾沾自喜。”
这口吻,倒像是他和徐谦很熟一样。
徐谦也坦然受之,朝他作揖道:“谢大人提点。”说罢之后便旋过身去,施施然地离开。
整个明伦堂里,直到徐谦不见了踪影,依旧是鸦雀无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哭笑不得。
“咳咳……”赵提学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慢悠悠地道:“诸位怎么看?既然‘颜苦孔之卓’确实是出自经典,那徐谦的文章列入一等应当不成问题吧。”
邓京立即道:“此子功底扎实,文章花团锦簇,方才我等既有误会,现在已经澄清,以吾之愚见,此人的文章莫说是列为一等,便是列为第一却也名副其实。”
赵提学沉吟道:“只是有几篇文章的实力也不在这篇文章之下,若是直接列其为第一,只怕别人不服?”
邓京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即笑道:“我只是监考官,这等事实在插不上口,不过抡才大典,最重要的是对圣人的理解,若理解得透,书读得通,才是正经,若只是偶得一些奇思妙想,误打误撞的才子,就算是取了,对国家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罢……我言尽于此,到底如何,还要诸位考官自己拿捏。”
为了避嫌,邓京已经站起来,当先走了出去。
其他的监考官和同考官们在邓京认为徐谦可为第一的时候都没有表达反对,现在见邓京避嫌,自然也纷纷站起,一个个鱼贯而出。
明伦堂里只剩下了六位阅卷官和赵提学,赵提学吁了口气,环视诸人,慢悠悠地道:“诸位以为如何?”
大家依然不吭声。
赵提学又道:“若以文章而论,诸位认为谁可争得上游。”
“咳咳……”终于有个考官不禁咳嗽,随即道:“下官以为,徐谦与另外三份试卷各有千秋,怕是争不出高下。”
其余阅卷官纷纷颌首赞同,道:“不错,不错。”
赵提学此时也不客气了,慢悠悠地道:“若是如此,徐谦的学识似乎更加广博,这一句‘颜苦孔之卓’便可见其功底,是吗?”
“大人说的很有道理……”
阅卷官们又是纷纷点头。
第一百七十二章:中了
等榜的日子很是难耐,徐昌也有信送来,信笺刚到,徐家叔公也带着一大帮子人到了。
虽然一大家人有混吃混喝的嫌疑,不过大家却都是理直气壮,徐谦乡试,关系阖族荣辱,现在徐昌又不在这里,身为尊长和同族,自然该来这里陪着一道看榜。
徐谦如今反而成了次要的人物,每日在家招呼这个伺候那个,已是腾不开身了。
其实对于进榜,他是蛮有把握的,问题就在于这一次能不能中个解元,举人多如狗,还真没什么稀奇,将来进京,没有一个解元在身上,你都不好意思出门。
对于这个解元,徐谦也是有几分把握,他故意弄出一个‘颜苦孔之卓’,就是想赌一赌,毕竟单凭和赵提学的关系,人家是不肯直接点你为解元的,况且乡试不比小考,小考主考官可以一言九鼎,可是乡试这样的考试,赵提学不可能罔顾其他考官的意见。
更不必说,在这杭州与徐谦水平差不多的人至少也有三四人,想要脱颖而出,若是不玩出一点花样来怎么成?
可以说,这是徐谦精心打造的一个陷阱,他自信‘颜苦孔之卓’这句话出自扬子法言这样的古籍,考官们未必能看出蹊跷,而赵提学虽然未必肯为他尽心,却也绝不会轻易放弃他,最大的可能就是赵提学召来徐谦,当着诸位考官的面进行‘面试’。
这就给了徐谦发挥的空间,别人只是考试,徐谦却多了一场面试,若是徐谦发挥不好,可能有名落孙山的危险,可要是发挥得好,虽然明里没有加分,却能为徐谦增色不少。
这一次去完了贡院,徐谦相信自己应当问题不大了,不过在放榜之前,徐谦还是不敢确信而已。
好在他要忙碌的事不少,邓健要出海了,此时徐谦不得不带着徐昌叔父的儿子徐晨,徐晨被徐谦坑过几把,没少挨他爹的揍,对徐谦可谓恨之入骨,不过听说去看大船,小孩儿的心情发作起来,什么国仇家恨似乎都已不重要了,蹦蹦跳跳地跟在徐谦后头。
王公公那边也派了人,坐着马车一直到了靠海的码头,徐谦下车,远远看到靠着海那巨大的船只,这种船对于后世的舰船来说或许并不起眼,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非常了不起,那三桅的风帆虽没有扬起来,站在岸上看,却也衬托出了人的渺小。
邓健穿着一身不知从哪里来的武官官服,徐谦心里猜测,这官服多半就是不入流的九品而已,不过这家伙身材魁梧,穿着这身行头还真让人有些刮目相看,此时他正趾高气昂,指挥着水手们登船、搬货。
见了徐谦过来,邓健眼睛一亮,连忙迎上来,兴奋地道:“怎样,徐兄弟觉得这些船雄伟吗?总计是大船三十,听说这样的规模足以在海外逞威了。”
徐谦摸了摸徐晨的头,虽然不觉得惊叹,但是这时候还是做出一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赞叹道:“吾与吾之小友皆惊之!”
邓健闻言,面有得色,目光便落在徐晨的身上,嘻嘻一笑道:“小子,今日怎么没有挨揍?”
徐晨泪流满面,对徐谦大叫道:“堂兄,你说了要给我买糖葫芦的!”
徐谦直接拍了他的脑袋,呵斥道:“吃你个大头鬼,成天想着吃,能有长进吗?闭嘴。”
和邓健说了许多话,自然不免要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嘱咐几句,邓健这时候有些不耐烦,道:“是了,是了,我都知道。”
吉时已到,数声炮响,水手们开始吆喝起来,风帆升起,邓健不得不恋恋不舍地走上栈桥,回过头时,看到徐谦朝他招手,邓健吁了口气,双眼竟是有些模糊,喉头哽咽,他连忙回过头去,怕看到徐谦看破他现在的样子,一步步登上船只。
案上燃起了炮仗,在这炮仗声中,大船起了锚,渐渐离开栈桥,驶向碧海蓝天深处。
被徐谦牵着手的徐晨突然大叫:“堂哥,你哭了!”
徐谦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痛骂道:“哭你个头,再敢胡说八道,今日收拾了你。”
徐晨立即滔滔大哭,道:“我跟我爹说,你总是打我。”
徐谦朝他森然冷笑道:“去说,你去说,待会我正好要和叔父商量商量你读书的事。”
徐晨吓得咋舌,连忙道:“我不哭了,我也不和我爹说了。”
徐谦这才满足,道:“算你识相,别怪堂哥欺负你,堂哥只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比如堂哥打你,这是告诉你落后就要挨打,罢了,买冰糖葫芦去。”
徐晨顿时雀跃,蹦蹦跳跳地大叫:“堂哥请我吃糖葫芦,我要二十串……”
徐谦却是不经意地抹掉了眼角的泪花,低声喃喃道:“海边的沙子真多啊!”
带着徐晨回了家,徐叔公却在张罗着人准备炮仗,他老人家连喜钱都准备了,专门准备了几个簸箕,去换了许多铜钱来,将这簸箕装得满满的,至于红纸、香烛之类的物事更是早已妥当,徐谦见了,忍不住道:“叔公,到时候若是不中,岂不是白白糟蹋了这么多东西?”
徐叔公瞪他一眼:“你这乌鸦嘴,不可口无遮拦,这里没有你的事,呆一边去。”
徐谦心里忍不住腹诽,不由想:“我才是主角好不好,怎的好像这乡试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他不敢顶撞,乖乖地躲到一边去了。
徐叔公却在那边把刚从苏州回来的徐申拉去,吩咐道:“不是说今日放榜吗?你去贡院那边候着,一有消息立即回来报喜,是了,要雇辆车去,一来节省时间,二来嘛,也有些脸面,若是中了,那咱们就是绅宦之家,这个脸却是不能丢的。”
徐申连忙应了,也顾不上别的,飞快便走,这时徐晨抓着一把糖葫芦来,堵住徐申道:“爹,我有糖葫芦吃。”
徐申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呵骂道:“一边去,不要碍事。”
……
今日放榜的消息,其实早就传来了。
只是送走邓健,徐谦有些闷闷不乐,他呆呆地将自己关在房里,想到海上的凶险,这时候竟是对自己怀疑起来,他明知海上凶险,却还推举邓健去,若是途中真有什么闪失……
此前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今日,这种心思涌上心头来,竟让他不寒而栗。他恨不得自己立即冲出去,把姓邓的那小子拉回来。
只是冲动归冲动,他却是不停地对自己说:“无妨的,这家伙福大命大,姓商的都敢跑船,姓邓的为什么不成?他只要能平平安安回来,这便是大功一件,别人对他就再也不能等闲视之了。”
徐谦心里挣扎了良久,总是不得其法。而在这时,贡院那边早已人山人海,消息已经放了出来,乡试午时放榜,浙江这边乃是文风鼎盛之地,对于读书的事最是关心,更别提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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