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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老虎)-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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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学若是放心你才出鬼了。”赵提学心里暗骂,不过此时他也只能依靠徐谦来一场漂亮的反击,问题其实很简单,他在官场上远远不如钦差,身份上更是差得太远,如今能够依赖的也只有徐谦的明报,所以徐谦是不是坑他,他都只能干瞪眼。

堂堂提学宗师居然要和一个门生同流合污,想到这里,赵提学就觉得很妖孽,不过徐谦的办事能力还是有的,在赵提学眼里,这家伙或许人品不怎么样,可是整人之道却是非同凡响,只是问题就在于这家伙肯不肯花心思了。

“罢罢罢,一切由你吧。”赵提学觉得不宜久留,已是站起身来,向王艮道:“学生告辞。”

王艮此时也来了兴致,他现在极想知道,徐谦这家伙想弄出什么文章来,他朝赵提学道:“老夫就不送了。”

等赵提学一走,王艮已在自己办公的桌上铺开了白纸,提起笔来,道:“如何落笔?”

徐谦背着手围着这屋子转了一圈,打定了腹稿,道:“先这样写……”

一个大狐狸和一个小狐狸躲在这屋子里,整整一个多时辰没有出过门,有时徐谦想起一句话要求补充上去,有时王艮却觉得不妥,又重新改良,提出自己的意见,你一句我一句,偶尔因为性情不和,免不了发生几句争吵,结果二人各自坐在一边,谁也不理谁,最后总是王艮让步,毕竟他仗着自己是长辈,总不能喝晚生后辈计较。

等到两个多时辰过去,一篇修改了许多次的文章终于落成,王艮吁了口气,便拿出另一份白纸来,重新抄录一下,再将这篇文章定为明日头版,随时等候工坊印刷。

徐谦见事情忙完,也就告辞出来,他本来想回家继续读书,可是想到了赵梦婷,便背着手,去寻了赵梦婷的账房。

其实现在,徐谦的叔父徐申因为要去苏州那边招募一批印刷的工匠,所以这报馆里的事一般都是由编撰和赵小姐来管,但凡是和文章有关,赵梦婷都不插手,其余的大小事务,那些老夫子们也指望不上,最后这些重担全部都落在了赵梦婷的身上。

第一百六十一章:钦差被坑

进了帐房,却发现里头同样不只是赵梦婷一人。只见赵梦婷虎着个脸,正在和一个报馆的外务主事说话。

赵梦婷语气冰冷地对着跟前的主事道:“到底怎么回事?只因一个伙计的疏忽,就印错了近百份报纸,活字排版的都是熟手,怎么会出这么大的失误?”

主事沉声道:“出错的伙计叫方顺,确实是熟工,只是……只是他老母病重,所以熬了一夜没睡,第二日上工时或许是因为瞌睡的缘故,所以……所以……”

这个理由倒是让赵梦婷的脸色不由温和了几分,她手里转着笔,似乎在思量着该怎么处置,伙计排错了版确实非同小可,这就意味着这一版的报纸统统作废,损失的油墨、纸张不下十两纹银。其实银子倒是其次,问题在于报纸的销量本就火爆,供不应求,眼下每日的印刷量都保持在三万上下,可正因为这伙计耽误的功夫,却不得不花掉许多时间去重新排版印刷,对于报馆的工坊来说,每一个时辰都是宝贵的。

沉吟了片刻,赵梦婷随即道:“这么大的疏忽,虽然情有可原,可若是不严惩,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若是人人都这样,报纸还要不要卖?这个叫方顺的伙计开革掉罢。给他多结一个月的工钱,权当是给他娘买药。”

主事有些不忍,忍不住为这方顺说起好话:“他毕竟是初犯,况且……”

赵梦婷却是固执地摇头,道:“规矩立了下来,就没有情面可讲,今日有人情有可原,明日又有人情有可原,那报馆还要不要开?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这没有错,可是报馆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儿一丝一毫的小错都可能导致极大的损失,这件事就这么办罢,王叔叔,我知道你于心不忍,只是慈不掌兵,仁不行商,望你能体谅。”

主事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我这便去传报一声。”

见主事走出去,赵梦婷这才注意到悄无声息进来的徐谦,她俏脸不禁微红,带着微微惊喜地道:“你今日怎么难得来一趟报馆?怎么,不用读书了吗?”

徐谦吁了口气,道:“随意出来散散心。”

赵梦婷颌首点头,露出了几分天真烂漫,道:“我看你是偷懒才是。”随即她又显出几分小心翼翼,道:“我方才的处置妥当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无情了一些?”

徐谦摇头,叹口气道:“你做得很对,那方顺虽然值得同情,可是报馆毕竟不是善堂,若是没有规矩,还怎么打开门做生意?其实说实在的,做生意的事,我或许有点子,可是其他的却不如你,换做是我,未必有你这样果断。”

徐谦说得很诚挚,有的人天生就有某种天赋,很显然,徐谦的天赋不是经商,他更适合上下折腾,最好有个贵气逼人的老爷子那更好,因为他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有做纨绔的特长。

赵梦婷幽幽道:“徐公子取笑我了,其实我不过是个女子,你让来管理这么大的摊子,我虽然自幼耳濡目染了一些经商的道理,可是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心里只是想着不辜负你对我的信任那便好了,因此千方百计想把事情做到最好。”她抚了抚额前的青丝,自嘲地笑笑道:“似乎我现在做得还不错,承蒙你夸奖,我心里也就开心了。”

徐谦笑呵呵地道:“不说这个闲话,我来这里是想来问赵小姐能否赏光,让小生请赵小姐共进晚餐?”

赵梦婷吞了吞香舌,却是福了福身,俏皮地道:“东家有请,奴哪敢不从?只是东家不是一直和邓大哥形影不离的吗?怎么不和他一道共进晚餐?”

徐谦像吃了苍蝇一样,连忙道:“赵小姐明鉴,我和那混账清清白白,日月可鉴!”

赵梦婷啐了一口:“你这人满脑子都想些什么,尽是龌龊。”

徐谦理直气壮地道:“龌龊是人欲,人欲人人有之,我是读书人,也有人欲,只不过和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他们只有人欲,可是我除了有人欲还能知善恶、能致良知,所以虽心有龌龊,却是世间少有的君子。”

赵梦婷听得云里雾里,道:“这话听得耳熟,好像谁说过。”

徐谦道:“王先生。”

带着赵梦婷出去用了饭,又回到家里,想到明日的报纸就要出来,徐谦竟是忍不住笑了,他倒是很希望看到,等到明天报纸出来之后,这杭州城会闹成什么样子。

……

次日清早,那些早已习惯了看报的读书人如往常一样,都会从各自的渠道,或是街上的报童,或是在茶楼酒肆里柜台弄来报纸,因为报纸的销量紧俏,以至于有时候为了买份报都需要赶早,一般卯时之后新的报纸出来,至多到了巳时,这报纸就要销售一空。

读书人平时本来就闲得发慌,能惹来他们的兴致的事少得可怜,这报纸看上去不起眼,却偏偏对了他们的胃口,其实不只是这些读书人,便是新来的巡抚也不能免俗。

在京师的时候,他就久闻报纸的稀罕,现在到了这里,自然不免叫人拿一份来看看,乍看之下,竟还真觉得有点意思,渐渐的也养成了习惯,每日让人送一份到驻地来。

清早起来,他先是见过了前来拜谒的官员,随即寻了个空暇,舒舒服服地坐在梨木椅上,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慢吞吞地摊开报纸,因为他的眼睛不大好使,又命人点了一盏油灯,一般人看报,往往是从开头看起,可是这位钦差大人却是从末尾看起,所谓先苦后甜,最好的自然要留到最后。

过了小半时辰,终于看到头版,这头版中的文章居然写到了自己,钦差先是愕然,随即露出喜色。

他早就听说明报最擅写人物志,浙江的名人大多都曾记录其中,这也算是明报的一个特色,想不到自己只是客居此地,明报居然也要拿出来撰写一番。

他便打起了精神,好奇地看下去,果然和他所料相同,文章之中对于自己大是吹捧,先是从官声说起,说他所过之处,百姓奔走相告,历任翰林、科道御使、地方布政再到礼部右侍郎俱都是征集卓然。

看到这里,这位钦差捋须微笑,兴致更加盎然。

接着便是说钦差大人的德行,说他是官员榜样,上孝父母,下督子弟,享誉族里。

钦差眯着眼,微微颌首,心中大为认同。

再接下来,自然免不了要夸几句钦差的学问了,他是进士及第出身,文章自然是极好的,这本来就是钦差一直引以为傲的地方,现在明报又拿起他在翰林院参与编撰的明实录为例,说自有胡侍郎入翰林编撰,明实录增色不少。

这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可是往细里去琢磨,却是非同凡响,因为明实录是大量编撰参与的,几乎每个庶吉士都曾参与过这本官方史书的编撰,而一句自从有了胡侍郎增色不少,这岂不是说他的地位比其他翰林更高?

若是以这样的眼光去看,这绝对算是一件了不起的殊荣,你若只说他学问好,人家未必看得上,可是你要说人家技压翰林,这美名若是通过报纸传出去,他胡大人就真正要名留青史了。

其实看到这里的时候,姓胡的钦差心里忍不住有些疑惑,这报馆不是徐谦开办的吗?怎的对自己这般极力吹捧?莫非他有什么图谋?

旋即一想,胡大人心里又冷笑:“这姓徐的莫不是走投无路,见老夫主考乡试,因此病急乱投医,想和老夫套近乎了。哼,无耻。”

虽然明白了徐谦的心思,不过这毕竟是胡大人一件值得弹冠相庆的事,他继续饶有兴致地看下去,接下来的内容则是举例说明了,你说人家学问好,总该有个理由才是,于是明报贴出了胡大人从前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胡大人有些印象,是他在翰林时闲暇所作,不知怎的流传了出去,倒也颇为有名,这是胡大人的得意之作,明报将其张贴出来一句句的品鉴,可见人家的诚意。

只不过……

胡大人先是满面笑容,可是慢慢的,脸色却露出了几分狐疑之色,品鉴没有错,可问题就在于,这所谓的品鉴和自己的原意多有相悖之处,明明自己写的是这个意思,可是注解却完全歪曲了原意。

这种感觉让胡大人有些怪怪的,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这时候也没有标点符号,同样一句话,只要注解得好,便是完全背离作者的原意都不算什么,瞧瞧那论语,后世各种各样的注解,每个大儒都有自己的解释,若不是官方将程朱的注解定为了官方标准,天知道会有多少个意思出来。

只是,胡大人感觉自己的文章,被彻底的歪曲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钦差大人,不好了

等到胡大人看到了末尾编撰者的署名,王艮二字格外的醒目,不由地陷入沉思。

胡大人对这叫王艮的颇有一些印象,可是一时也想不起是谁,他心里只是料定,这王艮应该是个大儒。

不管怎么说,胡大人心里还是颇为高兴的,至少这份报纸还是大大地褒扬了他,虽然注解的经义有点让人不明所以,而且这编撰者王艮一副和自己很熟稔的样子,妄自揣测了自己写文章的用心,胡大人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这种事以讹传讹,不是人人都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他心情大悦之下,不由地有了几分得意,只是这个时候,外头却有个跌跌撞撞的读书人冲进来,大声道:“大……大人……不好了。”

这个读书人也是个举人,胡钦差和他家算是世交,这一次南下,便索性充作了胡钦差的幕僚,想来江南见见世面。

此人叫吴华,他和别的幕僚不一样,其他幕僚大多都驻在钦差行辕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埋首案牍,尤其是这段时间,胡钦差鸠占鹊巢,包揽了乡试,这些带来的人更是忙得团团的转。而吴华倒是清闲,仗着自己与胡钦差的关系,每日清早便兴匆匆地出去会交友、踏青,日子过得倒是颇为滋润。

对于吴华,胡钦差倒是没有太多的责怪,他当然知道,人家不过是个挂个幕僚来游玩的,本来就不指望他做什么事,况且此人学问、品行在胡钦差眼里都是俱佳,几代深结的友谊让胡钦差对吴华有着几分宠溺般的大度。

听到不好二字,胡大人皱眉,因为他清楚吴华的为人,这个家伙一向散漫,一个散漫的人对任何事都可以漠不关心,这种人大叫不好,多半是真出了什么事。

胡钦差镇定心神,手抚案牍,虽然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可是脸上却做出从容之色,道:“贤侄不必惊慌,注意自己的仪容。”

吴华喘着气,道:“外头出事了,许多读书人纠集起来,正在几处议论,说是大人不适合主考,还有人胆大包天,竟敢说钦差歪门邪道,绝不能主持抡才大典,还有人说,要来钦差衙门请愿。”

“啊……”饶是胡钦差再如何有涵养,如何心机深沉,此时此刻也不由大惊失色。

这是丑闻,绝对的丑闻,本来他想趁着乡试,好好地混点名望和资历,若是再能发现几个好苗子,暗中给予一些提携,将来这些人必定高中,一旦入朝,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这件事的阻力其实并不大,他是礼部侍郎,按理确实有督学的职责,又是钦差,地方上的许多官员都得巴结着他,唯一的阻碍就是那姓赵的提学,这位赵提学的背景,他也打探清楚了,没有什么稀奇之处,所以他才借着这个机会,直接来了个喧宾夺主。

可是假若浙江这边的读书人一齐反对,这件事就不再是官场争斗这么简单了,想想看,你堂堂礼部侍郎跑来这里主考,结果大量读书人站出来叫骂,这脸皮还往哪里搁?你就算是主考,到时候放了榜出来,落榜的人自然会大叫不公,少不得又要骂他狗血淋头。

本来主考是好事,可如果发生这样的事,那就是大大的坏事了。

胡钦差只是稍稍想了想,道:“莫不是那个赵提学暗中挑拨生员滋事?”他不由冷笑:“难怪赵提学不动声色,原来竟是暗中使绊子,嘿……本官倒是小瞧他了!”

吴华却是摇头,道:“问题不在这里,而是在今日的明报上。”

“明报?”胡钦差拿起案上的报纸,略略地又看一遍,除了这头版有一篇吹捧他的文章,似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问题就在于,这文章又没有挑唆读书人来骂自己,分明是说自己学富五车而已,这和学生闹事又有什么关系?

吴华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大人可知道撰写这篇文章的大儒是谁?”

胡钦差道:“上头写着的是王艮,老夫有些印象,却是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人。”

吴华叹气道:“这个王艮,乃是王学大儒,门生弟子遍布天下。”

“王学……”听到了这里,胡钦差倒是有印象了,王学是新近窜红的学说,据说在京师有不少高官都是王学门人,不过具体是谁,胡钦差也说不清,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王学眼下并没有被朝廷明令禁止,甚至有一些官员并不忌讳自己是王学门人的身份,甚至还引以为荣。在礼部里头经常也会有理学和王学孰优孰劣的争论,只是胡钦差并没有参与这种事,在他看来,什么学都只是敲门砖,有了官身,多研究一些诗词歌赋才有些意思。

吴华见胡钦差还是一头雾水,忍不住跺脚,捶胸跌足道:“大人,这篇文章表面上是夸赞大人,可是却包藏着祸心,不可小视啊。大人的文章被王艮拿出来注解,难道就没有发现这注解有些怪异吗?”

胡钦差也意识到了问题,颌首点头道:“不错,确实有问题。”

吴华苦叹道:“问题就出在这里,王艮是以王学的立场来解读大人的文章,大人的文章明明是理学正宗,可是经他的歪曲,却满篇都是知善恶、致良知、知行合一。杭州的读书人看了这篇文章,见王艮这般吹捧大人,会以为如何?定会以为大人和王艮必定是密友,既是密友,王艮的注解自然而然也就是权威解读了,因此在读书人们眼里,大人便成了正宗的王学门人。”

“王学门人……”胡钦差呆了一下,他顿时觉得大大不妥了,他可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门人,京师那边各种学说确实也经常有交锋的时候,可是现在朝廷对这种事管禁并不严格,即便如此,胡钦差也不愿被人当坐哪个门人来看待。

可是胡钦差又生出了疑问,就算他是王学门人,那又如何?这王学门人做官的多的是,为何唯独这些读书人却是反对自己?

胡钦差想不通啊。

而这吴华游手好闲的作用终于体现了出来,可见游手好闲并非是坏事,至少耳目灵通,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吴华苦笑道:“若是在其他地方,这倒也没什么,可是浙江这边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大人可知道这明报有编撰六人,现如今赞同王学和理学的各占一半,因此明报现在的文章之中,理学、王学都有,久而久之,这里的读书人对王理之争格外敏感,每日报纸出来,理学骂王学文章,王学骂理学的观点,日日都是这样吵闹。”

胡钦差顿时明白了什么,浙江这边,王学和理学的矛盾激化得很厉害,许多事就是这样,本来大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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