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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老虎)-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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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满是怒火的注视着袁知府,道:“知府大人勾结织造局的刘太监,要置我于死地,今日大人既要提我来过堂,那么索性,大家把话说清楚,大人说学生舞弊,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便是诬告,这一次陈情的读书人,统统都要重惩,据学生所知,这诬告的人之中,还有大人的公子,不知学生所说,可有差错?”

徐谦又道:“大明律之中,对于科举舞弊惩处甚严,不但舞弊的学生要剥除功名,甚至枷号诛族,便是主考的官员,也绝无幸免,既然有人上告,大人要过堂,那么此事就是不死不休的事,今日要嘛是沧学正与学生死无葬生之地,要嘛就是张书纶和大人的公子永世不得超生,谁也别想善了。”

沧学正听了徐谦的话,猛然醒悟。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本来就已经不死不休,自己居然还抱着幻想,指望知府大人能够给自己回旋的余地,想到方才的幼稚,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想通了这个关节,沧学正顿时也变得无比肃然起来,这已经关系到了他的命运和前程,绝不能抱有丝毫幻想,虽说徐谦怎么看怎么都不太靠谱,可是除了跟徐谦同舟共济,他已经无路可走。

“罢罢罢,今日索性只能拼一拼了!”苦笑的看了徐谦一眼,沧学正也忍不住正色道:“徐谦说的不错,既然有人告徐谦舞弊,那么这所告之人,也有诬告之嫌,诬告者同样是罪无可赦,大人,眼下治这徐谦咆哮公堂之罪还为时尚早,当务之急,是先明断是非,且看是否涉及到了府试舞弊,若是确有其事,数罪并罚,徐谦固然罪无可赦。可要是涉嫌诬告,张书纶这些人也难逃责罚。”他想到徐谦方才对这些人口口声声称呼为阉党,心里觉得徐谦似乎是在拿阉党做文章,于是便道:“况且徐谦口称什么阉党,此事也要查清,当今天子圣明,虽然登极不久,却也连发几道旨意,直言阉人成党害国害民,若是当真确有其事,却也不可不察。”

袁知府怒道:“沧学正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此子在公堂上打人也不追究?”

沧学正已经确定了立场,倒也变得刁钻起来,正色道:“阉党人人得而诛之,若是当真有人与阉人结党残害忠良,本官便是拼着乌纱不保,也定会鼎力支持。”

第六十二章:我需要作弊吗

那些准许放入府衙在堂外观看的人,彼此议论纷纷,今日的事过于诡异,原以为这狂生徐谦到了知府衙门会老实一些,谁知道这人做出来的事令人大跌眼镜。

一口一个阉党,居然骂到了知府大人头上,此子真是疯了。

却也有人小声议论:“听说那上山打老虎就是徐谦,诸位可还记得那《临江仙》吗?”

“这怎么可能,徐谦不过是个生员,如何作得出《临江仙》那样的诗词?”

“据说此人还在贡市作了一首诗,是专门讽刺提督织造太监刘公公的,我刚从贡市那边过来,倒也依稀记得一些,这诗虽不及临江仙,可是嬉笑怒骂,对仗工整,却也是难得的佳作。”

“既是如此,那此人当真是有大才了,若不是学富五车,如何作得出这样的诗词来?”

众人议论纷纷,照旧还有人认为徐谦不学无术,却也有人对徐谦高看了几分。

只是沧学正突然态度强硬,这一次竟有和徐谦同舟共济的意思,他是清流,又是一府学正,虽然官职上比不得知府,可问题就在于徐谦的生员身份,知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之下要对徐谦动刑,就绕不开学正。

这就好像皇帝就算要收拾某个宗室,那也需让宗令府出面先削其宗籍才好明正典刑。只要沧学正死咬着不松口,想对徐谦动刑就未免有人认为是有辱斯文了,不但说出去不好听,若是让巡按御使得知,也难以善后。

袁知府狠狠地瞪了沧学正一眼,怒气冲冲地道:“徐谦,你口称自己并无舞弊,可是这么多人上告,难道只是空穴来风?你是贱役之后,又能读到什么书?又如何能一举在县试、府试之中拔得头筹。”

徐谦心里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袁知府只怕现在已经骑虎难下,要和自己刺刀见红了。”他心里想起老爷子的教诲,一旦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那么就绝不能心慈手软,他正色道:“学生乃是忠良之后。”

袁知府冷笑道:“忠良之后又如何!”

徐谦道:“学生虽家门不幸,却仍秉着先祖教诲,所读之书也都得自祖传,虽无晋身之忘,却不敢荒废学业。”

这一番话怎么都挑不出毛病来,徐谦只是告诉袁知府,我并非是寻常的贱役之子,读书又有什么稀奇?

沧学正趁机赞叹道:“虽无晋身之阶,却照旧读书明理,这才是无欲则刚,无丝竹乱耳,无功名扰乱心志,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写出这般的文章来。”

袁知府的脸色古波不惊,却也是不急,继续问道:“那本府再问你,听说苏县令与你关系莫逆,甚至引以为至交,你时常出入县衙,甚至还赠送纹银二百至县里,这些都是实情吗?”

徐谦道:“是实情。”

终于抓到了痛脚,袁知府精神一振,只要咬死了他和苏县令关系莫逆,到时候再办这姓徐的混账东西县试舞弊,此事也就成了。

“既然是实情,那苏县令向你泄漏试题,并列你为县试第一,这些……又是实情吗?”

徐谦摇头道:“一派胡言!”

“放肆,你还不承认?”

徐谦坦然道:“苏县令确实垂青于我,其一,是因为学生乃忠良之后,苏县令怜悯学生家世,对学生格外亲近一些。其二,苏县令看重学生才学,是以多有提点。”

这番话道出来,让袁知府眼睛一亮,还说不是私通,不是私通怎么会提点你?你一个贱役之子,一个童生都不是的人,堂堂县令又凭什么看中你的才学?这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些。

袁知府又是冷笑:“你说你有才气,那本府问你,你有什么才气,以至那苏县令引你为知己,对你提点?”

徐谦微微一笑,道:“学生别号上山打老虎!”

上山打老虎……

满堂哗然。

唯一一头雾水的怕也只有袁知府了,他这段时间重病,并不晓得上山打老虎是谁,只是看那沧学正激动地拍掌道:“你便是上山打老虎,那一首临江仙便是你的即兴之作?是了,你还有一首读书好的长句,也令人耳目一新,上山打老虎……哈哈……想不到竟是你!”

莫说是他,便是几个堂中状告的读书人也是脸色骤变,尤其是张书纶,骇然地道:“你……你怎么可能是上山打老虎,那……那临江仙……临江仙意境悠长,道尽人间沧桑,你一个少年,怎么……怎么……”

莫说是他们,便是专司记录过堂的书吏也不禁停了笔,骇然地去看徐谦,满是不可思议。

堂外的人也是如炸开了的一锅粥,先前还只是有人怀疑徐谦是上山打老虎,可相信的人并不多,那一首临江仙引得杭州震动,怎么可能出自一个生员之手。可是现在徐谦亲口承认,自然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他是上山打老虎?若是如此,那……那……”

“我记得他还作过一篇《读书好》,那读书好的诗词虽有意境,比之临江仙还是差了不少,不过读书好和临江仙一样都是意味悠长,想来这上山打老虎还真是这徐谦了。”

“想不到……想不到……真真是想不到……”

袁知府皱眉,所有人的反应尽收他的眼底,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了,感觉自己被坑了,他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张书纶的身上。

张书纶却是一时愕然,他要是知道徐谦就是上山打老虎,便是打死也不会来状告徐谦舞弊,一个能做出这样诗词的人怎么可能舞弊?就算要收拾这徐谦,也绝不能用这个办法。

袁知府拍案大喝:“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徐谦,本官问你,你说你是上山打老虎,却又和苏县令有什么关系。”

徐谦同情地看着袁知府,道:“我是上山打老虎,所以苏县令爱我的才学,对我多有提点,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沧学正这时候转忧为喜,捋着须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若是老夫知道治下竟有如此才子,只怕也要请你去提点一番,苏县令有爱才之心,钱塘治下有你这样的此子,难免会有提拔后进的想法,这是理所当然。只是提点是一回事,泄漏试题舞弊又是另一回事。不过以你的才学,苏县令哪里需要泄漏试题,县试第一,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袁知府大致明白了,那个上山打老虎竟是杭州府的名人,新近窜红,自己暂时不知道,而徐谦自称是那上山打老虎,看诸人的面相,只怕这姓徐的还真有几分才学,至少也是杭州府的小才子,一个人县令听说治下有才子,对他百般的呵护,这不但不会引起别人反感,反而会让清议引为美谈佳话。

袁知府是何等聪明之人,知道此事再不能纠缠下去,只能从其他地方着手突破,于是道:“可是本府看了你府试的文章,你的文章无论是破题还是收尾,甚至是笔迹都投沧学正所好,你敢说你事先没有得到消息,得悉这沧学正才是本次主考?虽然府试没有泄漏试题,可是此前沧学正主考之事一直是机密,你又如何得知?”

徐谦笑了,笑得很是诡异,随即道:“敢问大人,学生为何要伙同沧学正作弊?”

袁知府道:“你热衷功名,想要名列府试第一,这也是情理之中。”

徐谦冷笑:“学生业师谢迁谢学士,敢问大人,学生需要作弊吗?”

第六十三章:你配吗

若说知府大人不知道上山打老虎,可是谢迁,他却是如雷贯耳的,不只是如雷贯耳,那简直就是在他眼里高不可攀的人物。

历经四朝,科举状元,清流中的清流,累官至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政绩卓著,天下皆称贤相。

这是何其灿烂的一生,放眼大明朝,又有几人能到这个地步?整个杭州一百年也没出这么个人物。

而这位老阁老还闲居在杭州,虽然已经致仕,可是每年上到巡抚,下到他这个知府,不都要小心翼翼地前去拜谒,聆听教诲,不敢有丝毫忤逆。便是上头来了钦命的上差或是途径此地的官员,哪个不要登门拜访?

姓徐的小子竟是谢学士的门生?

所谓业师,即是授业恩师,比蒙师、座师的关系要亲近得多,所谓有师如父,这个师即是业师,座师和门生之间可以反目,可是业师与学生反目,这在大明律之中都算是重罪,由此可见这业师的份量。

袁知府只觉得脑子嗡嗡乱响,竟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自从进了官场,他左右逢源,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这是因为徐谦的来头实在太大,他可以不顾徐谦是才子的事实,才子算什么?那是一群清流官忌惮的东西!他是浊流,甚至可以不用太顾忌什么名声,但这谢阁老却不是他能绕得开的。人家虽已致仕,可是逢年过节到他府里俯首帖耳的官员多的是,他跺跺脚,纵然不至于整个大明朝震动,这杭州的地皮还真有震三震的可能。

麻烦了……这是大麻烦……

而此时,外头的看客们也已经议论开了,大家第一个反应都是难以置信,可是随即一想,这徐谦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在堂上说这个,这不是作死吗?

“他竟是谢学士的弟子,这……谢学士乃是状元出身,既然收了他做弟子,想必这徐谦必是惊世骇俗,谢阁老的弟子还用作弊吗?”

“这是自然,谢家一门尽是进士,不但出了个状元,还出了个探花,便是谢迁之弟,那也是二甲进士出身,这样的人家若是收外姓为弟子,还需要用作弊的手段吗?”

“谢家的家学可是非同凡响,能得谢学士青睐,这还真是非同一般。没有真材实料,谢学士岂会看上他?”

“不错,这么说来,人家府试、县试第一,就不足为奇了。”

袁知府木然了很久,也惊骇到了极点,他甚至想到,谢学士要是放出一句话来,便有无数的御使、巡按们像恶狗抢食一般欺到他的头上。他毕竟只是个五品知府,又是个浊流,不像那些外放出来的清流官,每个人的背后多多少少都有靠山,一旦遭了弹劾,这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良久……

袁知府勉强地挤出了几分笑容,满是和蔼地打量着徐谦,道:“原来你是谢学士的门生?若是如此,本府竟还真是错怪你了。”他抿抿嘴,使自己的笑容更加好看一些,继续道:“既是如此,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本府便出一题请你作答吧,若是答对了,自然再无人怀疑,以你的学问,想必也不会觉得太难。”

“好厉害……”

这一下子,不死不休的局面就成了错怪。还一副和蔼尊长的面相要给徐谦出题。徐谦不是傻子,只要答了这题,大家就皆大欢喜,而袁知府趁势再夸奖几句自己的学问,到时候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出了知府衙门,这件事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个题目一定不会太难,这只是袁知府的一个台阶,只要徐谦说一句还请大人出题,整件事就结束了。

徐谦笑了。

如果说一开始,这知府大人不是给自己按一个舞弊的罪名,他当然不愿意纠缠下去,人家是官,事情结束也就结束了,还能怎样?

可是这知府为了一己之私,为了树立威信,竟是视自己是蝼蚁,想怎样拿捏就怎样拿捏,一旦让这知府得逞,老爷子的梦想不但化为了泡影,自己一辈子的前程也要丧失,这对徐家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便是说家破人亡也不为过。

这件事……绝不能轻易算了。既然姓袁的拔了剑,就定要见血。

徐谦慷慨激昂地道:“知府大人可以治小民的罪,却不能给学生出题,大人既非学生业师,也不是主考或是学生的长辈,想要考校学生,大人还……不配!”

“……”

袁知府呆住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又是什么状况?

这徐谦还真是读书读傻了,还是自以为拜了个学士做业师,以至于自信心膨胀到了目空一切的地步。

不管怎么说,徐谦还只是个生员,而袁大人是知府,知府大人向他伸出橄榄枝,他就算拒绝那也罢了,可是那一句大人还不配,这就是诚心要闹事了,不但要闹事,而且还要闹到总有个人完蛋的地步。

大家原本只是看审案,谁知审出这么个结果来,于是一个个更加兴致勃勃,眼看到了饭点,却也无人离开,反而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充塞了整个半个衙门,更有好事者不断地将里头的消息传递出去,让那些没有寻到好位置看不真切、听不清楚的看客们随时得到此事的最新进展。

袁知府的脸色顿时大变。

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之外,以至于他一时也有些慌了,为官这么多年,他所接触的人都是做事留一线,哪里会碰到这么个死缠烂打,非要你死我活的家伙?

而在这时,在布政使司衙门里,早有人将徐谦那边的消息传递到了这里。

当然,左宣布政使汪名传汪大人自然也听到了消息,他的表情淡然,似乎无动于衷,照旧还在自己值房里闲坐,而外头书吏的议论照旧还是传入他的耳中,他听到有个狂生自称是上山打老虎,也听到杭州知府与徐谦闹得不可开交。

他端起了茶,轻抿一口,目光幽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随即,他用指节敲了敲身前的案牍。

咯咯的声音惊动了外头的书吏,连忙有个书吏进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汪名传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地问:“这一次府试,据说有考生作弊?”

“这个……”书吏沉默了一下,随即道:“只是谣传有,知府衙门那边正在审问,却是不知有没有结果。”

汪名传颌首点头,慢悠悠地道:“府试虽是小考,却也是抡才大典不可等闲视之,现在疑传出了弊案,更不能小看,本使布政一省,岂可无动于衷,来人,备轿前去知府衙门一趟,本使要去听案。”

“是。”

汪名传吩咐下去,整个布政使司顿时忙碌起来,而汪名传则是好整以暇,脸色露出从容,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这一次……倒是天赐良机!”汪名传心中想着,随即又端起了茶盏。

一炷香之后,一顶官轿在众多差役的拥簇之下走出了布政使司衙门,这里距离知府衙门并不远,杭州既是钱塘、仁和县的县治,也是知府衙门的治所,而这里所谓一省中心,同样还有巡抚衙门,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等衙门,麻雀不大,衙门却是扎在了一堆,林林总总算下来,在整个江南虽然不及南京,却也算是江南仅次于南京的政治中心。

第六十四章:冤枉

“布政使汪大人到,快快让开,不要挡路!”

汪大人的轿子行至知府衙门,随行的差役呼喝一声,两府差役立即开始赶人,硬生生地挤出一条路来,随即,汪名传下轿,好整以暇地穿过仪门。

一个过堂居然惊动了布政使大人,顿时引起更多的议论,虽然许多人被差役驱开,在人群中挤得像罐头中的沙丁鱼一般,脸上潮红,却还是忍不住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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