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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老虎)-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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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词意境高远,竟是比那杨清的诗词更多了几分韵味,多了几分情感,读之令人不禁心中怅然。

若是看了杨清的诗会让人生出满怀的功名之心,可是再看这署名‘上山打老虎’的诗词却让人灰心冷意,令人有着万念俱焚之感,仿佛世间的功名利禄最终都如镜花水月般变得不真切起来。

此后,没有人再发一言,便是方才几个嘲讽得最凶的人也如痴如醉,品味着这诗词,似乎在感悟什么。

良久之后,突然有人拍额,飞快便走,众人鄙夷地看了一眼那匆匆而去的人,仿佛是觉得此人走得如此匆忙,竟有唐突了这诗词的意思。

谁知那走的人很快去而复返,却是大汗淋漓地回来,手中拿了笔墨,拿了白纸来,随即趴在地上,对着墙上的诗词抄录起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根本不是要走,而是去拿笔墨来抄录诗词了。

许多人纷纷效仿,也都匆匆去了。

杭州毕竟是文风鼎盛之地,大多数人对于才子对于朗朗上口的诗词都有一种附庸风雅的追捧,如今看了一首耳目一新的诗词,自然有人希望抄录下来仔细回味。

天色已经黯淡,可是渐渐的,围在这里的人居然越来越多,甚至惊动了不少士人坐车乘轿而来,许多人开始津津乐道地将‘上山打老虎’的诗词和那杨才子的诗词来做比对,也有人只是静静品味两首诗词的意境,更有人在猜测这个上山打老虎的到底何人,有人不禁冷笑道:“上山打老虎,这样的别号实在有些低俗,如此好词,可惜,可惜……”

有人冷笑地反驳:“大俗即是大雅,兄台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先前说话之人顿时讪讪地道:“啊……是我失言,失言……”

第五十章:都付笑谈中

纵是到了夜里,谢府外头照旧有小厮提着灯笼给相公和公子们照着墙壁,让人来凑这趣味。

人便是如此,但凡是所谓的‘读书人’,若是听到哪里有什么好诗好词,纵然是他们没有去品味的心思,可是假若不去,难免就要被人取笑,时下最热门的话题便是谢府门口的诗词,既涉及到了吃醉酒的狂生,还涉及到了谢家的厚此薄彼,更不必说,还有一个杨清这样的才子也牵涉其中。

内阁学士、才子、狂生,在这个时代,上述任何一个都是所有人关注的对象,诗词或许可以不看,可是热闹却一定要瞧好了,否则难免要贻笑大方。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聚集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竟让这幽静的别院顿时热闹起来。

“这上山打老虎的诗倒是颇有意味,只是略显无病呻吟了一些。依我看,还是杨清的诗词更好。”有人忍不住发出感慨。

其实诗词好坏,全凭各人感悟,有人一心求取功名,正当风华正茂之时,乍见这‘颓唐’的诗词,自然不免会有几分觉得不适,反而觉得杨清的诗词更切合他们眼下的心境。

也有人觉得不服,道:“无论是用词还是意境,明明是这上山打老虎比杨相公技高一筹。诗词,诗词,本就是无病呻吟,拿这个来比对高下,未免有失偏颇。”

有了争议,就有人认真。事实上,认真的人还真不少,不少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朋友反目成仇,仇敌或许同仇敌忾。

这一夜之间,上山打老虎算是火了,大伙特火。

不慎其扰的自是谢家,原本谢家的人清早就要将这上山打老虎的诗词洗刷掉,可是小厮还未动手,就被一些书生拦住,就差要捋起袖子动手了。到了这份上,谢家倒是谨慎了不少,连忙向上请示。

谢家人丁兴旺,可是真正做主也不过是两个大相公和一个小相公,其中声誉最隆的便是曾任内阁大学士,曾以善辩而闻名天下的谢迁,先帝在时,谢迁致仕,随即便在杭州寓居,极少抛头露面。其次便是谢迁的弟弟谢迪,也是杭州一带知名的鸿儒,一举中第,尚在朝中为官。至于那小相公,乃是谢迁之子谢丕,在弘治末年科举名列第三,如今也已外放为官。

谢家在杭州自有超然地位,一门之中三个进士,父为状元郎,子为探花郎,也是一时美谈。

昨夜的动静,谢府自然清楚,寓居后宅的谢迁却没有过问什么,直到大清早仍有许多看客陆续前来,这老态龙钟已到七旬的谢迁才终于忍耐不住在喝完一碗清茶小憩的功夫唤来府中主事,询问道:“外间纷纷扰扰,却是何故?”

管事的道:“有个叫杨清的才子在院墙提了诗,小少爷爱其才,所以吩咐小人不得抹去,因此招徕来了不少看客。后来又来了个狂生,也提了一首诗词,似乎有讽刺杨相公的意思,所以惹来了争议。”

“是吗?”谢迁的表现很是镇定,语气平淡地道:“杭州虽是繁华,却总是不太清静,看来,还是回乡里的好。”

管事的笑道:“老爷清心寡欲,在哪里都是一样,不过回乡小住,倒也怡情。”

谢迁点点头,挥挥手,示意管事退避。

这管事似乎想起什么,道:“是了,还有一件事,就是那狂生出言不逊,小人见他胡言乱语,暂时叫人将他关押在了柴房。”

谢迁眼睛眯起来,道:“出言不逊?”

“是。”管事道:“小人只说了老爷一句宰辅,他便说什么太祖有诏,说是言必称宰辅者诛灭全族,小人怕他再胡言乱语,所以……”

谢迁脸色古井无波,懒洋洋地道:“此子果然轻狂,再关几日吧,消消他的锐气,不知变通的人将来迟早还要吃更大的亏,这是为了他好。”

如今这世道,已经不再是太祖那个管制森严的时代了,就如这宰辅,如今大多数人都这般称呼,便是天子听了,多半也只是一笑置之,坊间俚语,谁能禁得了?偏偏有人不识趣,倒是让谢迁有磨其菱角的意思。

到了他这年纪,自然也知道谁都年少轻狂过,给这狂生一点教训,对这狂生未必是坏事。

谢迁又道:“这里烦闷,你去备下车轿,老夫要去一趟灵隐寺,与天若禅师品茗。”

管事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过不了多久,谢迁的轿子便从中门出来,途径到门墙外头,听到许多人啧啧称奇和面红耳赤的争吵声,谢迁照旧眯着眼在轿中打盹。

或许是二十年前,他会欣赏那些吟诗作对的才子,只是到了现在,他早已对这一切有了厌倦,对他来说,吟诗作对毕竟是小术,不足为奇。天下的才子何其多也,可是有几个最终能有什么成就?才子……才子……无非是少年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罢了,他实在提不起太多心思去关注。

轿子平缓过去,却听到耳边有人吟道:“还是上山打老虎作的好,你听听看,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

听到前头,谢迁心里生出几分厌倦。

“都付笑谈中……”

念到这里时,谢迁心里似乎有了些许触动,他忍不住低唤一声:“停一停。”

轿子在角落里停下。

有人不禁叹道:“转回头,翻覆手,做了三分。前人创业非容易,后代无贤总是空。回首汉陵和楚庙,一般潇洒月明中。落日西飞滚滚,大江东去滔滔。夜来今日又明朝,蓦地青春过了。千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英豪。龙争虎斗漫劬劳,落得一场谈笑。”

谢迁的心,似乎被狠狠的拨动了一下。

若只是一首好诗词,绝不可能动他的心思。可唯有这一首却是令他不但有了触动,更是双目之中隐隐闪烁出了泪花。

是非成败……是非成败……

曾几何时,他鲜衣怒马,他权倾天下,他有无数的抱负,豪言壮志,壮志豪情。可是……最后如何?最后这是非,这成败……

谢迁主持内阁亦有十几年,曾为弘治中兴立下赫赫功劳,此后先帝继位,在刘瑾为首的奸党打击下不得不黯然致仕,他的生平,他的喜怒哀乐,还真像是词中所言一样,这才令他感慨良多。

而词中所道出来的意境更是令谢迁既是感慨万千又似乎有了几分明悟。既然“是非成败”都如同过眼烟云,就不必耿耿于怀、斤斤计较;不如寄情山水,托趣渔樵,与秋月春风为伴,自在自得。平生抱负未展,横遭政治打击。既然看透了朝廷的腐败,不愿屈从阿附,倒不如终老边荒而保持自己的节操。因此就该以与知己相逢为乐事,把历代兴亡作为谈资笑料以助酒兴……

这一切,既像是叙述谢迁平生的经历,也像是对谢迁的劝勉,劝勉他要拿得起,更要放得下。

谢迁沉吟、深思、感怀、追忆,一念之间竟有无数的人无数的事从他脑海中拂过,这些事有喜也有愁,他长叹一口气,不禁喃喃自语:“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都付笑谈中哪……”

“来,起轿吧。”

第五十一章:连中小二元

谢家的轿子又缓缓抬起,迅速离开。

这件事的影响实在不小,杭州人杰地灵,读书人又是极多,一旦有了争议的话题,便一发不可收拾。

先前的时候还只是市井之间相互对嘴,到了次日,士林清议也开始关注起来,有人捧杨清,自然也就有人捧上山打老虎,结果清议纷纷,竟也有点火药味。

而真正点燃火药桶的,乃是治于杭州的浙江行省布政使司的右宣布政使汪名传汪大人。

汪大人年不过四旬,宦海生涯却是不浅,二甲进士出身,先是在翰林院镀了金,随即外放为官,十几年不到就已坐上了一省布政的高位。

甚至有人传言,汪大人现在只是尚缺一些资历,只要再熬两年,入京挂个侍郎也是迟早的事。

如此意气风发的人物,此时正是大有作为之时,汪大人也忍不住外头纷纷争议的诱惑,竟也拿了两篇诗作来对比,结果看了上山打老虎的诗,心中很是不喜。

这两篇诗作都带着偏激,前者是向往功名之路,慷慨激昂,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荣耀刻画得淋漓尽致。

可后者恰恰相反,词中带着一种厌倦官场,厌倦功名的颓唐,这在汪大人眼里未免带了几分幽怨之气。

汪大人此时恰是风华正茂,大有可为,怎么受得了别人如此厌世?因此在布政使司,他突然唤来了属官,道:“这上山打老虎是何人?”

属官们听到上宪盘问,却只能摇头道:“府内有种种猜测,只是坊间俚语千头万绪,一时不能明察。”

汪大人冷笑道:“此等狂生矫揉造作,蛊惑人心,殊为可恨。他的诗词,本官看过,什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太祖皇帝驱逐北元,立万世基业是笑谈?于少保拱卫京师,扶大厦将倾也是笑谈?孝皇帝殚精竭力,致力中兴也成了笑谈吗?此子所言大逆不道。”

一番话把属官们吓得胆战心惊,如今这年代,风气早已开放,再惊世骇俗的读书人都有,也不见朝廷去过问,只是不知那上山打老虎却是不知如何,居然触怒到了上宪,惹来上宪如此严厉的呵骂。

若是这事真要较了真,右宣布政使大人要收拾一个狂生,只要肯下功夫,罪名倒也足够。

好在汪大人只是适可而止,做了姿态之后,便道:“此子若敢再犯,绝不干休,到时定要彻查到底。”

汪大人在官场上混,方寸还是拿捏得炉火纯青,表面上是要大动干戈,结果却是既往不咎,发泄一下心里的怒火也就是了,难道真要彻查拿人?到时候未免会有些麻烦。

做官……本来就是和稀泥,能糊涂的尽量糊涂,千万不要较真,只要不涉及到自己政绩,什么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只是……

这位汪大人万万没有想到,他马上就遇到了麻烦。

南京那边的几位老大人听闻此事,竟是狠狠地训斥了这位汪大人一通。

南京刑部左侍郎、南京都察院巡按使,以及几个老大人一道联名书了一篇文章,对汪名传大骂一通。

所骂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说他要效仿酷吏,治下出了才子,本该是一件好事,可是竟不问是非地呵骂,竟还有严惩的意思。

这几位老大人对上山打老虎的诗词也极尽追捧,将其誉为耳目一新之佳作,至于那才子杨清所作诗词与之相比,实在是萤火与日月争辉。

好端端的诗词之争居然涉及到了南京六部和浙江布政司,实在让人一时看不透。

双方的立场都很尖锐,甚至有剑拔弩张的气势。

须知那南京的官员个个都是清贵无比,品级上比之浙江的官员,大多数都要高一个甚至几个档次,可是论起实权,南京的官员未必及得上地方官员。

而双方的矛盾也就在这里,地方的主政官员,有许多都是前途似锦,虽说现下品级不高,可是未来一旦入朝,前程不可限量,自然体会不到上山打老虎那《临江仙》的意境。

可是南京官员不同,南京的大多数官员原本都曾经历过辉煌,可是在残酷的斗争之中黯然地被发配至了南京,表面上似乎品级未变,可是待遇却是千差万别,落地凤凰不如鸡,人世的世态炎凉、酸甜苦辣,那从高处跌落下来的绝望早已令他们改变了心境,因此看到上山打老虎的诗词才顿时生出知己之感。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共鸣,虽只是一首诗词,却是囊括了他们一生的荣耀,也囊括了他们一生的苦痛。

现在一个右宣布政使居然传出话来狠狠敲打这诗词作者,这些南京六部的老油条居然也不闲着,反正他们已经仕途无望,可是品级还在,面子还是有的,也不担心说错了什么或又做错了什么,直接杀气腾腾地来兴师问罪。

先是布政使,接着是南京六部的大人物,短兵交接之后,顿时引发了别人更多的兴趣,热闹非常。

甚至听说在提刑司衙门里,几个堂官为了争出高下,竟差点在公堂上打了起来。

而处在这风暴之中的徐谦在宿醉后起来,却是发现自己身陷小黑屋里,先是一惊,随即回忆起了自己的荒唐事,也只能苦笑以对。

好在他是绝顶聪明之人,知道这是谢家的府邸,虽然言语有些冲撞,可是谢家毕竟还要顾忌名声,自己是童生,若是府试不出意外,那便是府学生员,已经不是那种随意可以拉去偏僻角落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的人了。

因此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将这姓谢的骂了一千几百遍,却是死鸭子嘴硬,绝不肯轻易屈服求饶,期间有几次来了个管事,徐谦也是冷漠以对。

“你是徐谦?我家老爷说了,你年纪轻轻,竟是这般狂妄,这一次给你点苦头,让你知晓一些厉害。”

徐谦道:“我是童生,你家老爷是何人,竟敢动用私刑?莫说是致仕的学士,便是你家老爷依旧在朝,也未免太大胆了。”

这管事对徐谦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好端端的遇到这么个狂徒,口气真是不小。

其实徐谦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不管怎么说,谢家也是私自关押,他毕竟是有功名的人,现在是童生,甚至很快便是生员,到时倒要看看,这谢家怎么下得了台。

一晃过了三天。

三天之后,正是府学放榜的日子。

徐谦依旧在柴房里,不过此时,整个府学门口却已是人声鼎沸了,当有差役将榜文张贴出来,无数人激动地看向文榜,一张不起眼的红纸竟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榜文中的每一个名字都意味着一个人的人生改变,有寻到自己的名字的便忍不住欣喜若狂,顾不得什么读书人的斯文体面,忍不住大声欢呼:“中了,中了……哈哈……”

也有人捶胸跌足,满是悲戚,大叫不公者有之,痛心疾首者也有之,更多的则是那些心灰意冷之人,考了一次又一次,永远都没有尽头,可是这红榜似乎天生与自己无缘。

此时有人发出惊呼,道:“那姓徐的狂生,这一次竟又是府试第一,连中小二元,此人真够运气,难道这一次连学正大人也买通了?”

有了人提醒,大家这才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榜首的位置上,徐谦的名字赫然在列,格外的刺眼,让人又嫉又恨。

第五十二章:不畏强暴徐生员

数百考生,考中的也不过寥寥数十人,可是榜首位置却是大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竟是那个据说买通了县令,在县考作弊的徐谦。

原本大家就曾听说过许多议论,这徐谦不过是贱役之子,也只是刚刚才有考试的机会,这样的人能识几个字就已不错,莫非还是神童,天生就会治经典?

现在这狂生一路过关斩将,竟又是一次高居榜首。

那些勉强考中的人倒也罢了,反正能入榜,至于谁是第一和他们无关。

可是对于那些名落孙山又或者屈居二三的人来说,却仿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文人相轻,姓徐的不是早有传闻不学无术吗?凭什么高居榜首?

再联想到诸多的传言,于是便有人突然在人群之中道:“不公,不公,这徐谦不学无术,何以名列之一?一个贱役之子罢了……这里头定有猫腻,此次主考本是知府大人,临时却是换了本府学正,这其间定有什么猫腻。”

“不错,定有猫腻。”

恼羞成怒的考生们有不少激起了愤怒,若是输给那些小神童、小才子倒也罢了,居然输给了据说是不学无术的贱役之子,这一巴掌打在他们的脸上,火辣辣的痛。

只是在府学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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