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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老虎)-第2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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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校尉明火执仗的出来,放肆的在天津的街道上穿过。

跟在后头,是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俱都是麒麟官服,拥簇着一个六品武官的少年,少年身边的人就不太雅观了,一张脸被打成了猪头,偏偏他还套着一件新衣,身上的衣衫和饱受蹂躏的脸对比分明,倒像是城隍庙里的黑脸判官,可惜这判官显然是脸肿版。

天津卫多是贩夫走卒,因为是转运中心,所以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这种人最是敏感,全然没有老实佃户们那般任劳任怨的觉悟,反而最喜欢围观看热闹。此时众人觉得新鲜,虽然缇骑出没,肯定没什么好事,可是一次性出动这么多缇骑,却是前所未见。

在这天津地面上,有一队二十人的缇骑招摇过市,那就是很了不得的事了,毕竟这城里没有锦衣卫解决不了的事,便是捉拿乱党,二十余人也够了。

像今日这样倾巢而出的时候,毕竟是少数。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众说纷纭,什么样的版本都有,可是这时,这一队人马已是绝尘而去。

及至指挥使衙门,天津指挥使司下辖六个千户所,规模比之寻常的指挥使司要庞大一倍有余,盖因为这里乃是重镇,不但担负禁海重任,更负责京师门户安全。

衙门附近便是偌大营房,连成一片,校场上杀气腾腾,无数军卒擂鼓会会操,倒是有几分模样。

而此时,百来个锦衣校尉却是将指挥使司围住,门口的门丁见是锦衣卫,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乖乖上前,问道:“不知出了什么事?”

当先一个锦衣卫倒是足够嚣张,扬起手便甩了这门丁一巴掌,呵道:“闪开,侍读大人驾到。”

门丁遭了无妄之灾,遇到这个气势,却更不敢造次,乖乖道:“能否通禀指挥使大人?”

徐谦已经翻身下马,带着邓健和一干武英殿校尉人等到了门前,徐谦淡淡道:“不必了,我们这便进去。”

他当先走进去,接着一干校尉呼啦啦的尾随其后,大明朝的衙门制式都差不多,一叶知秋,徐谦浸淫官场也近两年,自然晓得办公的大堂在哪里。

进入大堂,大喝一声:“把本地指挥请来。”

说罢,已是毫不犹豫的坐在了首位上。

邓健在旁侍立,心里不由赞同,果真是出息了,这气势,直追当年的王公公啊,王公公当年何等风光,恨不得邓健也割了那东西索性做太监拉倒。

现在邓健看徐谦,便想到了王公公,心里啧啧称叹,腰杆子又不禁直了不少。

却说本地指挥洪宽本在后衙养神,谁晓得有人连滚带爬来禀告,道:“有钦差天使到了。”

洪宽不明就里,怒骂道:“钦差天使,这时候有个屁的钦差天使?”

来人却是道:“这却不知,总之确实是京师来的人,已经到大堂了。”

洪宽咒骂几句,随即穿了官衣,匆匆赶到大堂,见这里竟是卫戍森严,多了许多锦衣卫武官,洪宽不禁皱眉,待进了大堂,才发现有人雀占鸠巢,稳稳的坐在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上。

偏偏坐在他位置上的人,竟还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穿着的,也不过是一件六品官服,更诡异的是,侍立两旁的校尉,却都是五品武官的麒麟服,倒像是这麒麟服不要钱一样,人手一份。

洪宽接下来,看到了邓健,他眯着眼睛,却也不行礼,只是坦然道:“这里是指挥衙门,不知你们是谁。”

陆炳站出来,道:“翰林院侍读徐谦徐大人。”

侍读二字,倒是有些作用,好歹是翰林官,一般像洪宽这样的人会给面子,可是给面子是一回事,你也不能这样嚣张是不是,他冷冷一笑,道:“失敬失敬,不过……大人似乎坐错位置了。”

指挥乃是三品,文官再如何了不得,总不能品级相差如此巨大,还让他洪指挥在干站着吧?难道以后洪宽见到了知府衙门的推官,也要乖乖行礼,侍立一旁吗?国朝……还没有这样的规矩。

况且他是地头蛇,徐谦虽是从京师来,可是京师来的又怎么样?

徐谦淡淡一笑:“那么大人认为,本官该坐哪里?”

洪宽看眼前这个家伙很不顺眼,一步步走到首位前,道:“大人不妨坐在下首吧,你原来是客,老夫既是主人,自该款待于你。”

他这是先兵后礼,先是出言威胁,让这家伙滚蛋,然后再给他点面子,殷勤款待下也没什么不可。

徐谦叹了口气,道:“哦?可是我没有陪坐的习惯。尤其是一群目无法纪的乱臣贼子陪坐。”

洪宽的脸色骤然变了,你在骂谁?

他气的发抖,已是到了徐谦身前,正要让他滚蛋。

好歹也是指挥,倒也不怕这些锦衣卫,锦衣卫还没本事想怎么拿捏就拿捏他,况且他洪宽也不是轻易招惹的人,上头没有关系,能在天津这种距离京师不过几尺之遥的地方做官吗?

滚字还未出口,徐谦却站了起来,洪宽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心里冷笑,方才如此硬气,现在还不是乖乖就范。

谁晓得这个时候,徐谦朝他冷笑,道:“你可是洪宽,天津卫指挥使?”

洪宽道:“正是本官。”

徐谦道:“找的就是你了!”

他说到了字的时候,扬起巴掌,狠狠摔在了洪宽的脸上。

啪……耳光清脆又响亮,还带着几许回响。

可是洪宽的脸,却是火辣辣的痛,痛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这老脸搁不下。

他是武官,是丘八出身,倒也一点都不含糊,伸手便要往腰间的刀柄摸去,还没有王法了,连指挥都敢打!

按住了刀柄,而有些人更快,七八柄刀直接抽出来,数个皇家校尉纪律严明,一拥而上,然后这一柄柄锋芒耀眼的长刀,便架住了洪宽的脖子。

冰凉的刀刃贴着洪宽的肌肤,洪宽不敢动了,握着刀柄的手也不得不松下去。

徐谦继续看他:“怎么,你不服气,想还手?”

洪宽正待说话。徐谦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是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洪宽勃然大怒,却只能闷哼一声,他是个狠人,至少整个天津卫都晓得他不是个善茬,谁晓得今日竟遇到了个更狠得。

徐谦收了巴掌,眼睛眯起来,似笑非笑看他:“你方才抽刀,是想反抗?”

洪宽冷哼。

徐谦朝陆炳使了个眼色,陆炳二话不说,直接一拳捣中洪宽的面门,洪宽的鼻梁传出咯咯的软骨碎裂声音,洪宽大怒,道:“小子,你是什么来路,敢在我这里放肆,你信不信,老夫让你们走不出这个衙门!”

他确实是有底气的,至少大营那边听到了动静,已有不少卫所的官军在他心腹的带领下将这大堂围住,外头的锦衣校尉正与一伙丘八对峙。

听到外头的动静,洪宽松了口气,心里有了底气,虽然被人挟持,却也不能示弱,他冷冷道:“这天津是有王法的地方,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殴打本官,天津卫上下一万余人,你能走的出去吗?你好大的胆子,到底仗的是谁的势!”

徐谦毫不犹豫抽出了腰间的剑,长剑明晃晃的在洪宽的面前晃动,道:“我仗的是它的势,不过你一个小小指挥,想来也不识货,只怕你一辈子,也不曾见过天子御剑吧?”

洪宽顿时大惊失色,御剑……

虽然后世戏文里所谓的尚方宝剑上斩昏君下斩佞臣不过是个笑话,可是无论如何,御剑代表的是一种身份,天下能赐御剑的有几个?国朝开国至今,一个巴掌也能数的出来,而眼前这个家伙晃动的若真是御剑,这至少证明了一件事,这个家伙很有来头,和宫里的关系非同一般。

再见身边穿着麒麟服的校尉,洪宽想不信都不成。

可是他却只能冷冷一笑:“就算是有御剑,本官乃是指挥,便是兵部,也无权处置本官,本官何罪之有?”

徐谦收了剑,坐了下去,手扶着案牍,慢悠悠的道:“将这犯官押到堂中去。”

校尉们并没有收刀,却是扯着洪宽到了大堂之中,喝令他跪下,洪宽自然不肯,冷冷一笑:“没有指挥跪六品侍读的道理。”

徐谦叹口气,道:“可是在咱们国朝,可有指挥擅调官军,捉拿朝廷命官和所属随员的道理吗?”

洪宽算是明白了,这个徐谦,是来找茬的,而且还是为了某些人出头。按规矩,武官是不能轻易调动官军的,朝廷对武官最是防范,武官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受文官制约,稍有不轨,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就如这次捉拿邓健人等,假若是洪宽做主调的兵,那么洪宽几乎可以算是谋反了,足够抄家灭族家,全家死光光。

第四百一十六章:全家死光

徐谦咬定了洪宽擅自调兵,洪宽倒也不怕,因为他接受的乃是兵备道的军令,这谋反之罪,怎么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洪宽淡定的道:“徐侍读何故咬定了本官是擅自调兵,本官乃是奉命行事。”

徐谦朝他笑起来,道:“奉命行事,奉的是谁的命?”

洪宽道:“自然是兵备道衙门!”

徐谦淡淡道:“是吗?兵备道衙门?不知可有调令?”

洪宽迟疑了一下,道:“自然是有。”

徐谦道:“命人取来。”

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洪宽只能命人去取,过不多时,一份调令到了徐谦手里,徐谦只是看看,随即冷笑:“只有兵备道副使的私章?为何没有兵备道衙门的正印?”

洪宽辩解道:“事情紧急,也来不及办,这是规矩,以后自然会来补办。”

洪宽所说的乃是地方上的潜规则,和明初时的空印案差不多,地方上上缴的公文为防万一,来回核算耽误时间,所以直接拿了个盖了印的白纸上京,到了京师之后,想怎么填就怎么填,也省的接二连三的来回空跑。

到了弘治之后,军队调动也出现这种情况,因为调令需要许多人盖印,一旦遇到了急事为了节省时间,一般都是先用私印下了军令,等事情办完,有了空暇时间,再到巡抚衙门或者是兵备道衙门补办就是,反正发令的时期可以随意填写,这又不是京师,又不是军令一下,必须要几个时辰之内送去兵部报备,其实说白了,就是打个时间差而已。

徐谦将这调令揉成一团,随意抛到一边,森森看他,道:“你真以为,兵备道会给你补发调令?”

他突然问出这么句话,洪宽显得有些突兀,不过他不服输,道:“这是规矩,补发调令……”

徐谦拍案打断他,敲的案牍震震作响:“我来问你,你可知道你抓的人是谁吗?你带兵围的人又是谁?”

“……”

徐谦笑了:“此人是徐某人的兄弟,徐某人蒙受圣恩,颇得圣眷,而陛下急需推行海政之策,所以特意下了密旨,令邓健出航。他虽是小小九品大使,可是干系非同小可,陛下早闻邓健回航,一面命我前来迎接倭使,另一个任务,就是火速请邓健入京,陛下要亲自召见。现在这个大明朝的功臣,却被你围了,你却还说,这是兵备道的军令,是兵备道副使指使你做的。你认为,兵备道副使,会承认吗?”

洪宽顿时大惊失色,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虽然是武官,可好歹也是官场上的人物,这官场之上,潜规则虽是潜规则,可是一旦脚踢在铁板,谁晓得别人会不会溜之大吉,撇干净干系?

看对方的来头,又是翰林侍读,又是穿着麒麟服的武士,莫非……这些人真是和邓健有关,一个小小武官,竟然要这些人来隆重迎接,那么可以想见,邓健这个人,确实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兵备道副使要整这小小九品武官,自然是因为对方不过是个小鱼小虾,狗一样的东西,随手一掐,就足够把邓健掐死。可一旦他知道,这个邓健非同小可,甚至已经惊动了上听,涉及到了皇帝,涉及到了翰林院,甚至涉及到了诸多重要的人物呢?

洪宽的冷汗已是淅沥沥的流下来,他可不是傻子,谁愿意拿自己的乌纱去做赌注,大家为的都是利益去整人,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好处都没有,还要搏上自己的乌纱帽去整人的。

谁能保证,兵备道副使见事态严重,索性就打死不认账,直接把这盆污水,泼在他洪宽身上,至于……至于补发军令,那简直就是个笑话,人家就是让你背这个黑锅,怎么可能还给你补发军令。

一旦军令不能及时送去兵部,这就意味着,他洪宽是擅自调兵,擅自调兵的后果就是所图不轨,干系比天还大,就算朝廷不认为他有谋反的企图,可是按大明律,为了以儆效尤,这抄家灭族四字,也绝对脱不开。

抄家灭族可不是好玩的,这意味着,洪宽的子弟全部要处死,妻妾纳入教坊司沦为官妓,父母亦是不可幸免,一家数十口,全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现在,洪宽仍然不敢相信,人到了绝望的时候,自然会生出侥幸之心,他咬咬牙:“当时兵备道副使大人下令之时,许多人都听的真切,确实是本官奉他调命行事,徐侍读好厉害的手段,以为几句离间之词,就能挑拨本官与兵备道的关系吗?”

“是吗?”徐谦不怒反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来,请他进来。”

这个他……洪宽不知道是谁,他不由朝门口看过去,紧接着,遍体鳞伤的锦衣卫百户杨雄走了进来。

见到了杨雄,洪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个天津卫不可一世的特务头子,今日实在有点狼狈。

杨雄进来,自然是乖乖拜倒在地,道:“卑下见过大人。”

从杨雄的举止来看,他对徐谦极为敬畏,要知道,杨雄在天津,可是狠得不能再狠的角色,就是有些时候,兵备道的大人也得给他几分面子,只是现在,杨雄却如一条摇头摆尾的小狗,乖的有些不像话。

这就更加坐实了徐谦的身份,徐谦的背景,一定比表面上要深得多,而徐谦背景如此深厚,那么这个邓健……

洪宽的侥幸心理,渐渐在消退。带兵拿了一个不该拿的人,换做是他,也肯定要找人来背黑锅,兵备道那边……难道真的会拼上乌纱不要,也要死活保全自己?

徐谦慵懒的看了杨雄一眼,道:“杨百户,本官问你,人犯是如何送到锦衣卫的,是谁送去,说的又是什么?”

杨雄忙道:“回大人的话,人是天津卫的官兵送至锦衣卫,口称是按天津卫指挥衙门的吩咐,还说……一定要好好招呼,定要捏造出几个罪名……”

洪宽呆住了,杨雄所说的话,分明是将自己推入绝境,人是他送的,至于捏造罪名,确实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一个武官,不但带兵拿人,更重要的是,邓健千余个护卫、水手,也押在他的大营,事情怎么看,都和他息息相关。

洪宽不甘怒吼:“杨百户,你可不能凭空捏造,当时兵备道副使下令的时候,你也在场,此外还有天津知府,你们都是听见了的,是副使大人下的令,命我立即点兵,捉拿这些‘海盗’。”

杨雄看都不看他一眼,却是有板有眼的道:“这些事,卑下就不知了,总之人是洪大人的官兵送来的,卑下只知道这个……”

洪宽浑身冷颤,他突然意识到,现在所有人都在撇清关系,所有人都在找替死鬼,而最佳的替死鬼,似乎就是他洪宽。杨百户的行为并不奇怪,因为他若是死咬着的是兵备道,这兵备道背后是都察院,甚至还有一些部堂,这些人,肯定要搞出事来,他不过是个锦衣卫百户,敢死咬着兵备道不放吗?

既然不能咬兵备道,那么洪宽自然就成了靶子,死咬住他洪宽,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若是兵备道拿错了人,最多就是个处分而已,还不至于把人家弄死,只要人家不死,就有收拾你的一天。而让洪宽来背黑锅,洪宽这个武官,就是必死无疑,全家都要死,不会留下任何的后患,与此同时,还能给兵备道卖个好,有这个人情在,将来在天津,许多事就方便了许多。

这些人……都在想着法子整死他,锦衣卫百户所如此,兵备道呢?兵备道那边难道会念他一家老小可怜,把干系揽在自己身上?

洪宽的心理防线顿时崩溃,他明白,这个时候想让他死的不只是姓徐的侍读,还有这锦衣卫的百户,便是兵备道,也绝不可能再给他补发什么军令了,这些人根本就是一伙的,人家摆明着,是杀他全家,好平息这个事态。

洪宽疯了,事到如今,再扭扭捏捏也没什么意思,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朝杨雄扑过去,可是身后的几个武英殿校尉,却早有防范,立即抢身扑上,将他死死按住。

徐谦大喝:“怎么,你还想行凶,洪指挥,你死定了,你涉嫌擅自调兵,显然是想谋反作乱,这个干系,你逃的掉吗?本官这便上书,你就等着圣旨下来,抄家灭族,全家死光吧,来人,将他押下去,好生看守!”

几个校尉拉着洪宽要出去,洪宽这个时候怎么甘愿,他当然清楚,一旦拉了出去,被软禁起来,他唯一等着的,就是圣旨下来让他身首异处,让他的妻妾成为别人作乐的工具,让他的父母和子弟做刀下鬼了。

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宛如一头疯牛,几个人都拉不动,口里高喊:“卑下冤枉……冤枉……这都是兵备道副使姜大人指使,是他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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