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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老虎)-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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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教谕顿时明白了,这句话表面上是训斥,其实却是以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苏县令和这徐谦之间,只怕关系不浅。

想明白了关节,教谕顿时豁然开朗,既然人家关系不浅,为了以示公正,也为了防止别人妄议,所以苏县令才让自己来阅卷,只是自己该如何答呢?

他一边挖空心思琢磨,一边细细品读徐谦的文章。这一看倒是颇有些惊喜,这篇文章对句都还算恰到好处,文章写得也颇为成熟,以徐谦的年纪竟能如此老道倒也难得。

不过最出彩的地方还不是文字的运用以及承题、收尾的老练,而在于破题的巧妙,这样破题之法竟是深谙灵隐派破题的玄妙,妙不可言。

教谕心里想定,随即摇头晃脑,连连称赞地道:“妙,妙极,破题破得好,承题也承得好,老夫掌县学三年,文章巧妙者,唯有这位徐生为最。”

于是教谕看了苏县令一眼,道:“若后来者无出彩者,这篇文章,下官窃以为可以推为第一。”

这番话顿时引起哗然,不只是那些在旁闲坐的考生个个带着又羡又嫉的目光朝这边看来,便是那县丞和主簿以及几个陪同的县学教导也都现出诧异之色。

一般情况下,提前阅卷在县试不算什么,而阅卷时若是觉得文章好,暗示一下可以通过考试也不算什么,可是如何排定名次,却是极少公开拿出来说的,这教谕年纪已是不小,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

他如此失态,莫不是这徐谦的文章当真妙到了极点?

苏县令的脸色看不到喜怒,平淡地道:“只怕不妥,这徐谦毕竟出身贫贱,况且现在交卷者不过寥寥十数人,王教谕慎言。”

徐谦正色道:“大人,学生乃是忠良之后,家祖徐闻道徐公官至兵部给事中,因仗义执言,而受于太保牵连,因此才家道中落,还请大人明察。”

苏县令自然是知道徐谦身份的,方才苏县令故意呵斥徐谦出身贫贱,其实就有让徐谦亮明身份的意思。

徐闻道徐相公,或许杭州人知道的不多,可是说到那位祖籍杭州的于谦于少保,却是人人识得。

教谕大惊失色,道:“原来竟是名门之后,失敬,失敬,难怪你这文章如此精妙,年纪轻轻又知书达理,既是出自忠良之家,这就不奇怪了。”

那县丞也坐不住了,正色道:“令祖莫非是那个上《忠奸疏》的徐相公?”

主簿也不得不表态:“早闻令祖大名,令祖实乃国朝士林典范,后学末进每每听闻他的事迹都是唏嘘感慨不已。”

主簿官阶不高,在徐谦这个便宜祖宗面前,自谦自己为后学末进其实也不算什么。

不过徐谦却是不能表现出骄傲,忙道:“学生惭愧。”

苏县令仍是板着脸,挥挥袖子道:“祖宗余荫而已,徐谦,你到一边等候吧。”

徐谦乖乖地在下座寻了个位置坐下,那教谕却是精干之人,忙笑道:“来,到老夫身边来坐。”

于是在无数人羡慕的目光中,差役搬来个凳子,徐谦陪坐教谕身边。

这教谕却是知道,徐谦有个祖宗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这徐谦似乎和苏县令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这时候与徐谦亲近一些,既可在士林中得一些名望,又可以博得苏县令的好感,何乐而不为?

只是那县丞和主簿却都照旧呆呆坐着,教谕能和徐谦亲近,他们却是不能,若是亲近,未免会被苏县令看作是另有企图。

考试照旧进行,苏县令一直一言不发,脸色很是凝重,而王教谕偶尔低声与徐谦说几句话,徐谦也只是听着,只是突然上演了这么一出,让坐在一旁的考生们满不是滋味,其中有不少考生都是士绅人家子弟,平时都是众星捧月,可是此时在旁坐着冷板凳,备受冷落。

尤其是那张书升,心里更是嫉恨不已,时不时地用着阴毒的眼眸去看徐谦,心里不忿地想:“不就是有个好祖宗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张家也是出过进士的。”

只可惜他也知道,他家虽然出了进士,可是和徐家的进士全然不同,杭州的进士如过江之鲫,可是能陪着于少保一起蒙冤株连的又有几个?或许张家的进士能给张家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可是徐家的这位进士相公,带来的却是无数的声望。

第四十一章:县试第一

好不容易挨到钟鼓声响起,这场考试总算散了,考生们一涌而出,徐谦也提着考蓝随着人流出去,出了县学,便看到许多车马和轿子在门口接人,那些青衣小帽的小厮,一个个翘首盼着自家的少爷出来。

这些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而寻常人家就没这排场了,大多灰溜溜地四散走开,那徐申蹲在门口,眼珠子在人潮中寻找徐谦的身影,等到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徐谦,连忙招手道:“好侄儿,来。”

进考场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侄儿,现在前头加了一个好字,让徐谦很不自在。

徐申接过了徐谦的考蓝,一面笑呵呵地道:“方才你们在考试的时候,几个进出的差役递了话,说是你在里头很受本县教谕的青睐?如此说来,这童生试应当蛮有期望。”

徐申试探地问徐谦。

徐谦心里不以为然,童生试都过不了,那他绝不会去指望着读书来发迹的,眼下唯一还不上不下的就是名次的问题。

随即徐谦又想到这些教谕看中自己的流言,心里不禁对那苏县令又多了一分佩服,别看苏县令是读书人出身的,在这件事就像成了精一样,明明是他有包庇之心,却是让那些欣赏的话由教谕说出来,到时候就算自己一鸣惊人,大家也只会以为是自己文章做得太好,得到了教谕的看重。就算有人知道自己和苏县令关系好,那又如何?苏县令可没有说过徐谦一句好话。

“这都是流言,不可轻信,在没有放榜之前,什么都是空的。”徐谦这时候不敢托大,到时候放出榜来要是出了差错,以后还怎么去见人?

二人回到家里,徐谦让赵梦婷去准备酒菜,用过了晚饭,当夜徐申在徐谦家里住了一夜,第二日清早便要回乡里去。

临行时,徐申打量了这侄儿一眼,嘱咐道:“你爹在乡中苦苦支撑,把太公都气病了,眼下族里那边已经闹成了一锅粥,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好好读书才是紧要,族里那边有叔父在,总还能勉强支撑。叔父和那些没见识的人不一样,咱们徐家从事了这么多年的贱业,虽然生活都还算安稳,可是这样下去却不是办法,现在这个局面也好。好啦,你不用送,回去读书吧。若是这次有幸中了县试,接下来还有府试和院试,想要功名,哪里有这么容易,大明朝的功名都是实打实的,因此你要格外用心。”

徐谦一一记下,道:“叔父走好。”

送走徐申,接下来的几日就是耐心等候县学那边张榜出来。

徐谦心情烦躁,哪里还看得下书,每日便是闲坐家里发呆,赵梦婷劝他出去走走,徐谦本来确实有这心思,可是随即一想,现在出去,若是遇到熟人又当怎么说?

县试是徐谦跨入科举的第一步,这一步尤为重要,其实何止是他,整个钱塘县的士绅人家还有各乡的读书人,哪个不是翘首以盼,人人都在思量谁家的少年有希望入选,又有人在猜测,今年的县试又是谁家的子弟能高居榜首。

钱塘毕竟是科举大县,能在县试中脱颖而出的,中个秀才不成问题,便是中个举人也大有希望,一个县学第一对于这个读书人多如狗、士绅满地走的钱塘,足以引人无限遐想。

徐谦失眠了,一大清早的时候,他黑着眼圈跑去寻赵梦婷,患得患失地道:“梦婷,我突然想到了,我在承题时用错了一个词句,承题时我写的是而天下之人,皆有老老少少之情也,这个老老少少用得不好,应当用老老幼幼更契合题意,这下完了,就算有人暗中提携,可是文章中出了这么大的错误,若是有更好的文章,到时只怕非要将我挤下来不可。”

赵梦婷于是安慰他。

可是吃过了午饭,徐谦的自信心又膨胀起来,道:“钱塘县上年的县试第一的文章我也看了,未必有我做的好,我的文章走的是灵隐派的破题、承题之法,重在新奇,有一两处词句上的不当之处,也不足为奇,我这些时日用心苦读,岂是那些酒囊饭袋可比?”

赵梦婷目瞪口呆。

夜里的时候,徐谦又是长叹连连,喟叹道:“爹把所有期望寄托在我身上,我这一次若是名落孙山,真不知他会什么样子?”

这种言论时而自信膨胀,时而又是自谦自卑,搅得赵梦婷不得安生,深更半夜,赵梦婷睡梦正沉,却被几声磕碰声惊醒,透过纸窗,便看到庭院外竟打起了灯笼,她披衣趿鞋出去,就看到徐谦一个人伫立在庭院中发呆,怅然若失。

赵梦婷上去劝他:“公子年纪还小,就算马有失蹄,也有的是机会再考,现在又未放榜,何苦如此?”

徐谦愣愣地看了赵梦婷一眼。

那目光,闪动着惊心动魄的欲望。

徐谦冷笑,看向赵梦婷道:“你说,我爹连自己的族人都坑害,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这个功名,我每日用功苦读,为的又是什么?为的就是再不被人看轻?别人能一朝发迹,我为何不能?我也是血肉之躯,为什么不是别人向我磕头,而是我给别人弯腰?这一次一定要考上,不能惊天动地,也绝不默默无闻。”

赵梦婷吁了口气,其实徐谦的感受,她了解最深,她是商贾之女,商贾地位低贱,和徐谦的地位也没什么两样,正是如此,才格外希望去改变,读书读书,求的不就是功名吗?有人一边读书,还自诩自己早已看开,一副闲云野鹤的气派,那是虚伪。

徐谦叹了口气,温柔地道:“怎么,方才的话吓到你了吗?”

赵梦婷摇头道:“公子这才是真性情,比那些满口无欲无求的伪君子要强得多。”

“是吗?”徐谦一下子又高兴起来,道:“那好,睡觉去。”

一夜无话,赵梦婷清早起来,便听到外头有了消息,说是县学那边已经放榜了。

听到这消息,赵梦婷兴匆匆地跑去徐谦房里,却发现徐谦不在,又去厅里寻找,便看到徐谦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公子……公子……放榜了,放榜了,快,快去看。”

赵梦婷满是激动,酥胸起伏,香汗淋漓,一时情急,竟是提着裙裾来报信。

谁知这时候徐谦却是不动如山。

他稳稳当当地坐着,不动声色地喝茶。那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态竟仿佛是看穿了世上的功名利禄,一切欲望在他清澈的眼眸里都成了浮云。

他微微一笑,笑得淡定从容,一字一句地道:“急什么,已经放榜了?”

赵梦婷道:“是啊,已经放了。外头已经有了议论了,公子为何还不去看?”

徐谦莞尔一笑,这笑声之中仿佛对功名嗤之以鼻,颇有几分像视功名如粪土的名士,慢悠悠地道:“哦,放了就放了吧,不要急急燥燥,功名而已,算得了什么?若是我现在去,未免让人以为我热衷功名,我是忠良之后,岂可让人小看?你忙你的去吧,我要修身养性了。”

说罢,徐谦又是哈哈一笑,口里低声吟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可笑,可笑,那些人每日追求功名利禄,茶饭不思,要死要活……哈哈……”

赵梦婷目瞪口呆,心里暗暗鄙视:“原道是个真性情,原来也是个伪君子。”

等过了小半时辰,外头传出了邓健的声音,邓健几乎是撕声揭底的大吼:“徐兄弟,徐兄弟,你高中了,你高中了,县试第一,钱塘县试第一……”

第四十二章:遇贵人

县试放榜,引得整个钱塘县格外的关注,士绅们一直在期待着结果揭晓,可是当榜文放出时,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名列第一的,居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自古读书人都出自寒门,在大明朝,寒门子弟考中进士的足足占了整个进士榜的六成,因此一个寒门子弟突然冒出头来,似乎也不算什么。可这里是苏杭,苏杭地区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样,这里一直都是学霸们的卧虎之地。

什么是学霸?其实就是士绅世家,这些人祖祖辈辈不事生产,专心研究八股,族中子弟从幼时起,便严厉训导,并且由那些有功名的长辈为他们开题解惑,在严格的教导之下,这些世家子弟们往往都是苏杭地区科举的主力军。

比如眼下杭州最为著名的谢家,就是杭州最大的学霸集团,族里不但出了个谢迁考中状元,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致仕,谢迁的弟弟亦是高中进士,这还不算,便是谢迁的儿子,又是高中。

一门三进士,这是何等显赫?

因此无论是杭州府的府试还是钱塘县的县试,名列第一的多是世家子弟,毕竟人家资源多,人脉广,有数代的底蕴,非同凡响。

可是今日,却是破例了。

满县哗然,以至于许多人站了出来,大叫不公。

更有一些士绅人家放出了流言,说这徐谦与苏县令之间关系匪浅,苏县令与这徐谦定是有什么私情,正因如此,所以才将徐谦列为第一。

不过这个流言很快不攻自破,当时考场里的情况许多人都看见了,苏县令对徐谦屡屡呵斥,倒是本县教谕为徐谦的文章折服,甚至直接说出了此生可为第一的言论。

就算是徐谦有人关照,那关照之人也该是王教谕,可问题又出来了,县试的成绩排定只有苏县令才有决定权,就算王教谕与徐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一个教谕想要推举徐谦为第一,也未必能过得了苏县令这一关。

于是各种心怀叵测的猜测不攻自破,苏县令处事公正,这是全县人所皆知的事,无凭无据之下竟敢污蔑父母官,真要闹出什么动静来,那也不是好玩的。

不过仍有许多士绅人家心里认定了徐谦作弊,若不是作弊,一个贱役出身的家伙怎么可能如此博学,竟是把世家子弟们都比下去?这些人心里这样想,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之所以没有动静,并非是愿意善罢甘休,而是在等待时机,县试之后就是府试,这徐谦能在县试中大放异彩,未必能在府试中夺魁,一旦府试的成绩不理想,他们便可以从中做文章,借机滋事。

县试第一也让徐谦松了一口气,他才不管外头传什么言论,心思定了下来,想到府试即将开始,也就收了心,专心读书。

偶尔也会有人到访,如今咸鱼翻身,虽然受到士绅的抨击,可毕竟身份已经不同,现在好歹是县学童生的身份,也算是挤入了读书人的行列。

只是对这些前来拜访的寒门子弟,徐谦脸上堆笑,风淡云清,少不得和他们说说风月,甚至说说时政,可是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

一群泥腿子,穿着打补丁不知浆洗过多少次的衣服,头上的纶巾像抹布一样,提着价值三五个铜钱的腌肉就敢上门,上了门就大吃大喝,还得费心款待,徐家虽说现在也算有了家底,可是人人都学那姓邓的,难道真当徐家是积善人家?

只是眼下名声要紧,过门是客,徐谦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低调,每日便是有友人来访,也只是每日做出一副闲云野鹤的姿态,大念那什么桃花坞里桃花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斩断了红尘要出家了。

徐谦其实心里也痛苦,读书人真不是人当的,不但要利欲熏心,要跟人争跟人抢,要踩着别人的肩膀一步步上位,可是偏偏还要摆出一副淡泊名利的面孔,徐谦忍不住想骂:“贵圈真乱。”

到了三月初一,县学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各地的童生们清早纷纷抵达这里,在明经堂里,王教谕摸着他唇下的一小缕胡须,先是宣布了府试的时间,因为新君登基,朝廷有意在秋天加个恩科,提学官要筹备乡试,所以必须尽快结束府试和院试。

如此一来,所有的时间全部提前,原本拟定在两个月之后的府试直接缩减到了一个多月,过不了半个月,就要开考。院试的时间安排倒还从容一些,相隔有两个月的时间,但比往年却还是过于紧凑。

恩科对于那些秀才们有利,可是对于这些刚刚过了童生试的童生们来说却是噩耗。

徐谦躲在人堆里,倒是不吱声质问,这是恩科,碰到这种事,谁也没办法,跟教谕倒苦水有什么用?

这王教谕被惹烦了,匆匆说了几句:“尔等既已进学,望用心苦读,修身养性,切不可浮躁,更不可滋生事端。”随即便打发童生们出去。

徐谦也随着人流要走,出了县学,却被一个差役偷偷叫住,低声道:“王教谕请你到内堂说话。”

王教谕现在是自己的座师,所以徐谦也不能怠慢,连忙点头,飞快进去。

这王教谕在内堂里喝着茶,心情似乎还算不错,完全没有方才被童生们埋汰的苦恼,见了徐谦来,立即露出笑容。

徐谦作揖,道:“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王教谕呵呵笑道:“不要多礼,你的文章老夫亲自看过,很好,你这样年轻,竟有这样才学,难得,难得。”

徐谦心里说:“教谕果然是慧眼识距。”口里却不敢狂妄,谦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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