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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老虎)-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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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又驻足,恭恭敬敬的朝桂湘行礼,道:“不知这位大人又有什么话要说?”

桂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你若说人家胆大包天吧,可是人家也振振有词,倭寇灭人满口,奸淫掳掠可以教化,凭什么贡生不可以?论起来人家还是大明子民呢,你总不能肥水流了外人田,杀人全家的事全部便宜了外人吧?

“这个……这个……”桂湘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想不到好端端的殿试会成这个样子,只得硬着头皮道:“你方才的话,不过是戏言吧?是戏言就好,这是抡才大典……”

徐谦毫不犹豫打断他,道:“大人,学生像是戏言的人吗?在杭州的时候,学生曾手刃数个倭寇,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学生却是杀过人的,学生乃是钱塘人士,目睹倭寇所过之处,民生凋零,尸横遍野,被杀被污的,都是学生的同乡,这些人有冤无处伸张,死不瞑目,现在堂堂礼部侍郎眼睛瞎了,看不到那些供养他的百姓是如何被倭人虐杀,也听不到他们绝望的呼救,心安理得,在这殿堂上高谈阔论,奢谈教化和诛心。学生虽是书生,可是书生一怒,无非就是玉石俱焚而已,这里杀不了倭寇,那么便拿这些倭寇的同党开刀!”

一口一个同党,这明显是杀人之前先扣帽子的节奏。

其余几个读卷官忍不住了,纷纷站起来劝:“何必如此,徐贡生,你毕竟是考生,刘大人乃是读卷官,你在这殿上这般出言无状,未免轻浮。”

果然是横的怕愣得,这些家伙见徐谦耍横,竟一个个不敢对徐谦用词太过激烈,威胁考官,居然只是不轻不重的用了轻浮两个字,这要是传出去,怕真要消掉别人大牙了。

“是啊,是啊,有话好好说,将来大家同朝为官,哪有这样喊打喊杀的道理。”

徐谦得理不饶人,道:“这不是出言无状,学生不过为千万个江南百姓请命而已,今日考题乃是制倭,刘大人自己糊涂,却非说学生的平倭策论不好,若是学生的文笔欠佳倒也罢了,可是学生乃是浙江人,这平倭之策好不好,岂是他说否定就否定,学生不服,这殿试定有猫腻,肯定有人作弊,不水落石出,这件事就不能善罢甘休。”

徐谦端的是厉害,先前大家不说话,一旦说了话,直接就把事情扯到了弊案上头,一旦科举出了弊案,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在场的所有阅卷官都脱不了干系,大家一起玩完。

“你无凭无据,怎的就说有弊案?”

徐谦冷笑,道:“姚淶这狗屁不通的策论都能过关,学生的策论处处都是针对江南的弊害而作,处处都是针对平倭,况且,诸位大人想来也已经听了,所谓的诛心教化,简直就是胡言乱语,朝廷对害民国人尚且严刑峻法,怎的对了倭人,反而就教化诛心起来了?倭人肆虐江南,涂炭生灵,便是豺狼,学生要问诸公,这世上可有对豺狼教化的吗?这样的笑话策文,居然都能一致通过,学生的策文反而不成,今日这件事,学生必定不善罢甘休,诸位等着吧,待我诛了国贼一家老小,便连夜赶回江南,透过明报将诸公的言行大白天下,学生倒要看看,这江南的受害百姓,会不会信诸位的教化之词,更想看看,诸公拿什么面对这万千百姓。事情到这个地步,多说也是无益,学生无非就是一死而已,便是死,那也是死的磊落,受江南受害百姓怀念,至于诸公……”徐谦冷笑,不再说话了。

大家都吓了一跳,徐谦这明显是要把事情闹大才是,那些山野愚民,哪里晓得什么圣人之道,又哪里晓得什么是教化和诛心,多半受到了挑唆,肯定要群情激奋,这徐谦是想和大家同归于尽,把大家都拉下水去。

正在这时候,坐在一边的几个江南贡生被徐谦一挑唆,顿时明白了什么,有人一拍大腿,亦是站了出来,大声嚷嚷道:“学生也是不服,江南饱受倭寇之害,万民只等朝廷吊民伐罪,可是诸位考官竟是这样的言论,实在教人齿冷,这件事,绝不能罢休。”

第二百九十五章:过关

“是极,依学生看,这姚涞也是活该被打,学生是福建人,也是深深目睹倭寇侵扰之后的惨状,今日殿试,乃是天子问计诛倭,可是这教化、诛心,对倭人又有何用?徐同年说的很有道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干休。”

“学生没有徐同年的勇气,却也认为他说的对,学生身在苏州,亦是久闻倭寇行凶,学生无胆,作策文时违心也写了一些教化王道之类的话,实是迫不得已,朝中诸公风气所致,如今听了徐贡生一言,已是幡然悔悟。”

“这姚涞狗贼为了功名恬不知耻,实在可恶,丢了咱们同乡的脸!”

“……”

一下子,竟有十几个人站了出来。

有福建人,也有浙江人,也有几个江西人。

前两个地区,受倭寇的波及比较大,而这几个江西人却也不傻。

其实他们倒不尽都是觉得徐谦的话有理,或是受了徐谦的什么感染才肯挺身而出,重要的问题还在于徐谦方才提到了明报,要知道,明报在江南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几乎到了左右士林的地步,今日这事儿爆出去,分明是大家借机积攒名望的大好时机,谁不希望自个儿在家乡扬名立万,被人怀念,修宗祠,立牌坊什么的。

江南那边,对倭寇恨之入骨,这时候若是肯站出来,必然会得到一阵欢呼和叫好,想不扬名立万都不成。

而恰恰相反,这姚涞想来是完了,徐谦本来就和明报揪扯不清,人家要抹黑姚涞,自然是往死里泼脏水,若是今日在座之人做了缩头乌龟,不免要被人指摘,毕竟你也在场,为何浙江、福建人中,只有人家徐谦据理力争?

京师这边的人,哪里晓得倭寇在江南的名声,还真以为只是一群普通蟊贼,不以为意,而他们却是晓得,这倭寇在江南已经归于政治正确的敌我矛盾,谁敢和倭寇沾点边,说不定祖坟被人刨了的可能都有,这事儿必定会传出去,而且会闹大,现在殿试都还好说,毕竟进士是肯定要录的,问题只是名次而已,得罪了考官,大不了定为三甲,可要是得罪了父老乡亲,你这辈子也就完了,大明的官们最讲究的德行,连自己的亲族都指着鼻子骂你,你还有什么前程?

到了这个份上,大家倒也想开了,无非就是闹而已,反正有徐谦领头。

他们话音刚落,更多人鼓噪起来,一下子又站出了数十人,纷纷道:“我等也是不服,学生怀疑这殿试必有弊案,必须发还重考……”

这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往往成绩很差,和徐谦一样都属于没有过关的人,现在看到局势混乱,心里一下子透亮起来,反正是三甲,闹不闹都一样,闹了的话,咬死了有舞弊,便可以争取重考的机会,说不定能鲤鱼翻身。

这一下子,八个阅卷官傻眼了,但凡考试,总有人大叫不公,可是殿试的时候在保和殿里闹将起来,却是国朝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其实今日已经创造了很多个第一,比如第一个考生殴打同年,比如第一个考生和阅卷官争吵,比如第一个考生扬言要杀考官全家,这里任何一个第一要是传出去,都足以成为津津乐道的话题,现在多这么个第一,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刘希目瞪口呆,他已经感觉到不对劲,现在人人都说他舞弊,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之下,就算没有证据搬倒他,可是这名声肯定要臭,他这礼部侍郎定是要到头了。

再加上徐谦方才一闹,他顿时浑浑噩噩,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一个人承受能力有限,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脑子嗡嗡作响,一时不知该怎么是好。

桂湘感觉不对劲,连忙呵道:“都不要胡闹,且都坐下,所有阅卷官且到一旁商议,到时自然给你们一个结果。”

事到如今,是该好好想想怎么善后了,桂湘朝其他考官使了眼色,众人会意,鱼贯的出了太和殿,到了一旁的偏殿里开始议事。

桂湘没有先开口说话,他还是顾忌着自己和徐谦的关系,所以只是捋着须,故意皱着眉微微哀叹。

最先忍不住的还是刘希,事情到这个地步,终究是他惹起来的,他不由道:“诸公以为如何?”

大家都不吭声,桂湘道:“刘大人又以为如何?”

刘希沉默了一下,道:“这徐谦胡搅蛮缠,威胁本官,扰乱考场,又带着人滋事,此事关系重大,可是念其年幼无知,这件事就作罢吧。至于其他的……”

有个读卷官不由冷笑,道:“刘大人,话是这么说,你既说他扰乱考场,又说他带人滋事,关系重大,又怎么能念其年幼无知?”

这人出来唱反调,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现在刘希明显是拖了大家后腿了,平时的时候大家会敬你,可关乎到了各自的前程,谁又认识谁?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样闹下去,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大家都得跟着完蛋,且不说殿试闹出这个笑话会有多少人关注,若是再加上明报推波助澜,再扯上江南军民,这绝对会引发一场政治风暴,政治风暴对于有的人来说是夺权的机会,可是对这些当事人定是灭顶之灾。

刘希其实也没多少底气,居然也不恼怒,只是道:“那么你以为如何?”

此人也不客气:“先分清楚徐谦的话有没有道理,下官就觉得很有道理,倭寇是豺狼,岂可用教化之法,既然如此,那么徐谦的卷子自然也就没什么异议了,要立即通过。至于其他考生大叫不服,说这殿试有舞弊之嫌,那么考就不必重考了,重新阅卷吧,我等虽是考官,可是这殿试乃是天子策问,并不能武断行事,知错能改嘛,传出去也是佳话,若是死撑着,在座诸位,只怕谁也别想有个好。”

他的话立即博得了所有人的认同,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他们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徐谦就像是提着菜刀的兵,他们就是秀才,秀才遇上这些不要命的,你能怎么办?

况且人家有他的道理,虽然做了许多过份的事,可是大明朝有些时候,就是这些出格的人能博得天下人的喝彩,比如杨廷和的那儿子,带着人在宫门口蹲守,殴打‘奸臣’,再有土木堡之变后,朝中的衮衮诸公们挥拳将人打死。至于那些上书过问皇帝生育和下半身问题的事就不必提了,各种奇葩事都有,往往是出格,反而能满堂喝彩,你老实巴交,反而灰头土脸。

这阅卷官中,也有几个江南出身的,他们多少也晓得一些江南的情况,江南的那些无知‘愚民’,对倭人本能的仇恨,现在教化说不通,若是这徐谦借着明报去挑事,到时候江南必定要民怨沸腾,一旦闹出这种事,朝廷往往都是和稀泥,赶紧的息事宁人,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

可见这件事他们已经没有了其他退路,只能妥协。

刘希铁青着脸,发现自己已经众叛亲离,最后也无奈点点头,道:“诸位以为如何呢。”

大家纷纷称是,于是一个个重新整了衣冠,勉强摆出威严,又重新鱼贯回到太和殿。

这一次是桂湘宣读了新的决议,徐谦直接录用,其他人重新读卷。

这种事肯定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可毕竟没有过关的占了大多数,那些心里不满的不禁只是小部分,就算想争辩几句,也被无数张口驳回去。

所谓人多即是公理,碰到这种事,你想喊冤都没处喊去。

至于徐谦,自然安排到一边吃茶,他的试卷已经重新读卷,如今是八个圈圈,获得了天子面试的机会。

而其他人自是紧张等待,阅卷官们怕没有太多的心思,却是硬逼着自己重新认真看卷,终于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此时天色已是不早,十个过关的考生终于水落石出,至于其他人,则是按圈圈的数量择定二甲和三甲的排名。

最后十人包括徐谦在内,则是向着一甲发起冲刺,其中三人,注定要成为今年最瞩目的官场新星。

宣读了成绩之后,自然有人大叫不服,刘希脸色已是很不好看,直接呵斥:“既已重新阅卷,还有什么不服,真是无理取闹,当真以为这儿是街市口吗?来人,打出去!”

权威又重新回到了阅卷官手里,可见想要闹事,没有本事和背景是不成的,一般人想要东施效颦,往往结果都会适得其反,最后被人讥笑几句不识相。

殿中留下的十人此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桂湘站出来,道:“天子即刻驾临,尔等好生奏对,不得失礼。”他说到失礼的时候,刻意的看了徐谦一眼。

徐谦心里想:看我做什么,倒好像我是惹事精一样,不过不平则鸣而已,莫非这也错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天子出击

嘉靖人在暖阁,他并不急于贸然出现,只是等了一个多时辰,太和殿依旧没有动静,倒是让这位天子有点儿迷糊了。

殿试没有会试那样繁杂,其实也就是随意考校一下这些贡生而已,毕竟这些人都是天子骄子,个个都是大明朝最顶尖的精英,大家的实力相差并不远,就如会元徐谦,可能和勉强入榜的贡生水平高不了太多。

所谓殿试,靠的终究是运气,因此殿试更多的就是个过场,无非是把贡生们转化为天子门生而已。

接着坏消息就传来了,黄锦哭笑不得地跑来报信,道:“陛下……徐谦没中……奴婢亲耳在后头听见的。”

“没中!”嘉靖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徐谦是浙江人,没道理这制倭的策文都过不了,况且这个家伙一向古灵精怪,胸有韬略,按理说策文该是他的强项才是。

想到和黄锦的打赌,嘉靖的眼睛眯起来,冷笑道:“是吗?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再去打探。”

黄锦连忙去了,过不多时,又去而复返,这一次带来的消息更是耸人听闻:“陛下,太和殿闹起来了,徐谦和读卷官刘希发生了争执,还把一个姓姚的贡生打了……”

嘉靖正在喝茶,差点没给噎死。

他想到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个。与考官发生挣扎,还殴打同年,这徐谦是读书人还是土匪?他起先不信,可是黄锦是不敢骗他的,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忍不住骂道:“他这是疯了,难道不知道此事的后果吗?真是岂有此理!”

骂了几句,觉得索然无味,想去太和殿,终究还是忍住,现在他跑过去,反而只会添乱,过去是帮徐谦还是帮刘希?感情上是该帮徐谦,可徐谦做事太过份,若是偏帮,保准清议汹汹。可要帮刘希……嘉靖冷笑,他是恩怨分明的性子,刘希这个人,他看着就嫌,帮他?那还不如稳坐东暖阁。

耐着性子,心头被一阵阴霾压着,强作镇定地吃了盏茶,板着脸道:“再探!”

接下来的探的消息和太和殿发生的没什么偏差,无非是打了人,又是争执,徐谦口若悬河,把刘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嘉靖算是琢磨出来了,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若他是弘治皇帝,或许会偏向于教化,可他是嘉靖,嘉靖这个人骨子里就是个利己主义者,利己主义者从不相信道德教化,只相信现实,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教化,怎么会相信教化诛心能对付倭寇?

咀嚼了一下徐谦抨击刘希的言辞,这一字一句都好像是事先导演过一番,先是暴起伤人,引刘希进入圈套,随即再用刘希所谓孺子不可教进行绝地反击,指责刘希对倭寇讲教化,却对国人喊打喊杀。

随即便开始把事情扩大化,指责刘希私通倭寇,刘希断然否认,又指责刘希不体恤受害百姓,这一句句话都稳稳地站住了大义的名份。接着又是口出威胁,扬言要杀刘希全家,把争辩演化为一场仇杀,等于是把事情性质彻底的扭转,之后再拿出江南百姓同仇敌忾的大义出来,抛出明报,拉拢那些心中不忿的贡生反水,最后再抛出舞弊,团结所有此次殿试成绩不够理想的贡生一道发难。

“高明!”嘉靖几乎可以想到事情的结局了,徐谦的手段几乎可以媲美最老练的政客,不但胆大,而且心思缜密,每一句话都在打击对手,同时站稳大义名分,又能够及时的拉拢人心,将那些各种利益诉求不一致的人最后都拉到了他的身边,形成‘逼宫’格局。

更重要的是,徐谦完全摸透了这些读卷官的心理,这些官僚本质是平时摆起谱来宛如庙中菩萨,可是一旦遇到麻烦或是眼看事情有闹大趋势,就急不可待的捂盖子。

因此徐谦一直采取最强硬的姿态,给予对手足够的威胁。

嘉靖这时候后悔了,后悔自己该去太和殿看看,好好看看这精彩的一幕,便是听都听得这般精彩,想来亲眼所见就更不必说了。

他心里不由想:“所谓四两拨千斤,怕也不过如此吧,朕还是小看了他。”

这时黄锦又来了,惊喜地道:“陛下,徐谦过关了……”

过关……已经在嘉靖的预料之中,不过关才出鬼了,除非这些读卷官们拼着前程不要,拼着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和徐谦同归于尽,否则只能妥协。

虽然早有预料,不过嘉靖在听到确定的消息却还是长吐了口气,笑吟吟地对黄锦道:“朕差点要输给你,看来总还算没有看错人。”

黄锦心里苦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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