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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雁九)-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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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惊蛰与立秋都没有跟来西山,王三郎便也没有带长随、小厮。看到虎头的时候,他心中有些纳罕,寻思是不是哪家的族兄弟。

虎头看着王三郎,脸上也是毫不遮掩的好奇。

王琪看出来,笑着对虎头道:“这是二郎的亲哥哥,是不是长得同二郎很像?”

虎头歪着头,盯了三郎半响,方慢慢地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

王琪笑道:“你说他们又像又不像啊……二郎那家伙跟小老头似的,要是三郎也成了小老头,哥哥岂不是要闷死”

老和尚既逝去,西山寺就成了无主的空屋子,之前那些能入不能入的族规,也成了空文。

看到王三郎过来,道痴并没有觉得被打扰,反而有些欢喜。

他看着王三郎,道:“大师父与我有养恩,三哥也随弟弟斋戒几日、以寄哀思吧!”

他说的理直气壮,王三郎答得痛痛快快:“应该的,即便二郎不说,我也当如此。”

王琪在旁,却是看不下去,跳脚道:“二郎,你这小子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三郎是哥哥,我就不是哥哥了?凭甚落下我”

第八十七章 解心结二郎定策

西山寺的日子,平静宁和。

王琪虽口口声声说要与道痴、三郎两个一起“斋戒祭祀,”可坚持半天就在禅室呆不住,讪笑着拉着虎头去后山耍去。

抖走王三郎,莓当道痴诵经完毕,就拉着道痴询问他过去的生活。

道痴便一边回忆,一边讲述自己的山居岁月。开始是一个老仆、一个老和尚,还有个孩子;后来,老仆又带来一个孩子……

开蒙,挑水……学佛……

往事一幕幕,都印在道痴的脑子中,王老爹与老和尚的模样,也是那样清晰。

王三郎听后,便是安静地听道痴诵经;等到道痴诵经完了,便再次问询。或许他是对弟弟的山居岁月好奇,或许他只走陪着弟弟一起怀念两个已故老者。

在平淡如水的讲述中,道痴心中的伤痛慢慢抚平。

老和尚即便地下有知,也在等着他大展宏图,而不是哀哀切切。

想通这些,道痴就停了诵经。王老爹在地下,听到他诵经百遍会觉得高兴:老和尚在地下,若是听他诵经百遍,怕是要骂他糟蹋功夫。

想到这些,道痴便笑了,身子往后一仰,呈大字躺在禅室的地板上。

王三郎在旁,吓了一跳,忙起身过来,道:“二郎你怎么了?”

道痴眨眨眼,道:“坐得累了,三哥也躺一躺。”

王三郎仔细看着弟弟,看到他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才犹豫了一下,在他身边躺下,侧过头来看着他。

道痴看着他道:“西山寺不适合三哥,三哥莫要打它的主意了!”

王三郎闻言,身体一僵,移开眼,幽幽道:“二郎住得,我哪里就住不得?‘。

“李御使曾为二品京官不假,可二品京官并不单单只有一个李御使。就算他现下出些风头,过两年终会沉寂下来。三哥才十二岁,等到三哥及冠出仕,还有几个人会记得李御使?”道痴说道。

王三郎低声道:“不单单是我的前程,我也连累了父亲。父亲虽渐好,可这些日子常酗酒度日……即便父亲得以起复,我曾是李御使门下之事,这会是父亲的污点。

不仅仅是酗酒,父亲还纳了两个美婢。

道痴皱眉道:“污点就污点,难道还能掩耳盗铃不成?就算你避居山寺,难道这件事就能抹去,可笑至极。再说三哥真要那样做,落到旁人眼中,说不定就是‘做贼心虚’。”

三郎没有立时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哑声道:“我舍不得母亲与祖母、舍不得姐姐与二郎、五郎……”。

道痴坐起身来,瞪着他道:“人真是不能太闲,整日里胡思乱想什么。若是你真有好歹,那些想要攻讦令尊的人,说不定又找到好话柄,那就是令尊为了自己个儿前程‘虎毒食子’!”

三郎听得一激灵,跟着坐起身,摇头道:“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道痴冷哼一声道:“我当然晓得令尊不是那样人,历史上做到‘虎毒食子’的,无一不是当世枭雄英豪:令尊学的是孔孟之学,行的是君子之道。”

听着道痴一口一个“令尊,”连“伯父”都不叫了,三郎不由有些忐忑,小声问道:“二郎心里,怨恨父亲?”

瞧见王三郎脸上各种愧疚不安,道痴不由抚额。

王青洪的确是他这个身体的生身之父,可就在他在这个世界睁眼,那个可怜的婴孩咽气时,所谓的“父子缘分”就断了。

不过是因上辈子就没什么家人缘分,使得他在心底对王青洪曾有那么一丝丝的期盼。当时他想着,即便这个男人实际上比他这苍老的灵魂大不了几岁,即便这男人言行有些迂腐,可要是给予他一份所谓父爱,那他走不是也可以尝试着去融入自己的新身份,努力去经营“好儿子”这个角色,然后混吃混合做个纨侉二代,轻轻松松的过日子。

不过王崔氏的当头一棒,打碎了道痴的幻想。

现实再次告诉他,谁也靠不住,还是要靠自己。除非他真想要装孙子,愿意去看各种脸色,否则他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还要看他自己的努力。

至于怨恨愤懑之类的情绪,一丁点儿都没有。

他又不是真的十二房庶子,还没有那么强的代入感。在微微失望之后,早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过是借个身份,十二房也好,外九房也好,得以立世安身就好。只是从富贵纨侉变成寒门学子,生活条件上降低不少:不过世人重嫡庶,若不出继出来,他也没资格入王府为伴读。

他不想在三郎面前作伪,也不好直白自己本同王家人没关系,便道:“没有怨恨N下山之前‘我都不晓得自只还有个父亲。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丢在山寺外,被老和尚收养。后来晓得母丧父存,多少有些好奇,也仅限于好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所谓生身之父,到底有生恩,另外我能在西山寺长大,也是沾了王家子孙‘这个身份的光’我只应感激,怎么会怨恨?——

王三郎看着他,轻声道:“我能察觉出,二郎不喜父亲。”

道痴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有些不平……若是十二房贫寒还罢,一个襁褓中病弱痴傻的孩子,弃了就弃了,也能为家里减轻负担:可十二房的境况显然并非那样,不过走安排两个下人照看,花几两银子抓几副药,怎么就会那么难?”

若是没有被遗弃的话,这身体的本主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夭折。

虽说他晓得,要是本主的夭折,就不会有他的重活,可这并不妨碍他就此事发表看法。

王崔氏与王青洪都是嘴上说着重情义的话,可行事过于自私刻薄,道痴不希望王三郎“近墨者黑”才想着多说两句。

王三郎脸色愧疚更威,下巴都顶到前袂上。

道痴移开眼,没有开口劝慰什么。

对于那个夭折的王四郎,王三郎这个境遇截然相反的哥哥确实当内疚。

不过道痴也反应过来,两人方才跑题了,还跑了八百里远。

王三郎小小年纪,被骇惧至此,连轻生与出家的年头都有了,不开解还真不行。即便十二房的长辈们不讨喜,可这几个孩子还算不错,看在老和尚的面子上,道痴愿意费费心。

道痴想了想,道:“李御使的事,三哥也莫要太过担心。令尊本就再三上了折子,以‘养亲’致仕,若是回乡一年多功夫,就谋求起复,岂不是落人口舌?好生歇两年,厚积薄发,未必是坏事……——至于三郎,则过于草木皆兵。要是只因为担心李御使学生的身份遭受灾祸,就做一辈子缩头乌龟,那即便太平一辈子也太无趣些。就像我说的,三哥只要泯灭众人,谁会专门去为难三哥?等到三哥中了进士,谋个外放,在地方上用心经营,朝廷又有族人姻亲为援,只需好好做事就走。等到三哥熬成一方大吏,显达人前,少说也要二三十年的功夫,即便有人挖出李御使的事情攻讦三哥,又能将三哥怎么样?说不定皇上都换了几茬,谁还会晓得李御使是哪个?”

王三郎脸上慢慢有了鲜活,眼睛闪亮道:“二郎真的怎么想?”

道痴点头道:“三哥是当局者迷,太将李御使从逆当回事。按照三哥所说,李御使即便从逆,也是宁王胁迫所致。三哥都知晓的事情,朝廷哪里会不晓得。殃及李御使的家人还罢,再往外波及,不安的不是三哥,而是那些朝臣。李御使做了几十年京官,官至都御使,亲朋故旧门生等人数以十计、百计。就算朝廷真要借故发作一批人,也轮不到三郎头上。不让三郎木秀于林,防的也不是朝廷,而是防着借题发挥的小人。”

王三郎本就是极聪明之人,这些日子有些想不开,也是因关心则乱的缘故。听了道痴这番开解,他也明白自己太“杞人忧天”。

不只是他,就是他父亲,所担心的估计也不是朝廷的追究,而是怕政敌借此攻讦。

王三郎只以为自己连累父亲,使得父亲担心开始借酒消愁、沉迷美色:现下想想,父亲之所心情不好,是因为他也晓得,自己失了起复良机,即便修堤有功,有资格起复,也只能选择继续隐退。

对于正值壮年、成手握权柄的人来说,这一点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王三郎想到这里,目光越发清明。

他看着道痴,道:“谢谢二郎。”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二郎是个心软的人。”

这满眼的怜惜与心疼算什么事?

道痴被看得直发毛,讪笑两声道:“考场上,想要考好难考坏容易,可最难的还是考的不好不坏那个度。三哥在时文上也要多练练手,才气也收敛收敛。”

提及这个王三郎果然露出几分认真,想了想,道:“中庸之道,确实不容易,我也不知那个度在那里。要不,以后我开始参考二郎的功课?二郎在府试的成绩就是中等偏下。”

道痴忙摇头道:“我现在还没底,三哥要是参照我,两个都落榜了可怎么好?”

王三郎脸上,已经不见阴霸,神采飞扬地笑道:“落榜又如何,院试三年两考,明年不行还有后年,十四岁的秀才也不丢人……”

第八十八章 别亲人四小村游

王三郎的心静了,道痴的心也静了。

接下来的山居岁月,对于这兄弟两个来说,更像是度假。不管之前经历过什么,以后会遭遇什么,这一刻他们的心都是平静祥和。

可是这样的日子,对于王琪来说却是折磨。

上次陪道痴过来,他刚遇到虎头,两人正玩得投机,时间掐头去尾又只有两天,吃食寡淡也就忍了,毕竟还有那些王府的细点可以吃;这次他坚持到第三日就有些坚持不去。

他厚着脸皮跟来,又说好让家人七日后来接,总不好就夹着尾巴回城。

可是让他继续每天吃素,他就要疯掉。连着两个晚上,他都半夜饿醒,满脑子都是各种吃食。

既然不好回城,那去山脚下的庄子弄得吃的总无碍吧?他身上可是带了银钱。在知晓虎头的爷爷就是山下那个村子的村长时,王琪这个想法越发强烈。

在第四天早上,用早饭前,王琪端着粥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二郎,你要带虎头进城,是不是要对他家里人知会一声?”

这个问题道痴也想过,原是想着回城前一日,带着虎头去王家窑村走一遭。不过瞧着王琪抓耳挠腮,估计是惦记村里的鸡了。

想着无肉不欢的王琪能坚持到现在也不容易,道痴痛快地点头道:“是该知会一声,用了饭就下山去虎头家。”

除了虎头依旧面带懵懂外,王琪与王三郎闻言,都有些雀跃。

少一时,用完早饭,四人便下山。

将到王家窑村时,王琪看着村口篱笆墙内外“咯咯哒”叫得正欢的母鸡,双眼直放光,不由自主地就加快脚步。

虎头到了村口时,却是放慢了脚步,脸上也难得地露出懵懂之外的表情,有些畏惧,小心翼翼的。

王三郎瞧着不对,低声道:“二郎,虎头不是回家么,他在怕什么?”

道痴轻声道:“人心都是偏的。偏心的父母有时比侩子手更可怕。”

王三郎闻言一愣,道痴已经走到虎头跟前,道:“见了你爷爷,你就可以跟我进城,城里有糖吃。”

听到“糖”字,虎头的注意力立时被吸引过来,脸上的畏惧褪去,就剩下满脸期待。

在虎头心中,果然糖果的诱惑最大。道痴若有所思,看来在虎头见王府前,等想个法子让他将这个毛病改改。否则的话,不是谁给几块糖都能勾走。即便以后成了世子近卫,世子也不敢用。

王三郎看着道痴,心头回荡着他方才的那句话“偏心的父母有时比侩子手更可怕”,只觉得脸上滚烫。

没等到虎头家,便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而后便从虎头家西院涌出一行人来,两人一台,抬着红绸覆着的箱笼等物,总有三、四十号青壮,浩浩荡荡地往村里的方向去。

王琪满脸放光,兴奋道:“有人家办喜事?有梳妆台,是送妆吧。我们用不用过去随礼,然后好好地吃一顿……”

王琪的心沉了下去。王老爹与其说是老和尚的旧仆,更像是养儿。王老爹并不是安陆人,祖籍早已不可考。他只记得自己是流民出身,父母双亡,被亲戚卖到戏班。一次师傅打的狠了,他偷跑出来,遇到老和尚,被老和尚赎身出来。

没有老和尚,王老爹性命都未必能保全,子孙就不用说。

不管王家其他人晓得不晓得,王福平定是晓得老和尚与王老爹这段渊源,因此在老和尚面前分外恭敬,不仅仅是当成父亲的旧主,还当成自家恩人。

这就是人走茶凉?老和尚没了不到一月,王家就热热闹闹地办起红喜事。方才那院子,是虎头的叔祖王福安家。

没等到近前,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喧嚣声,不单单是王福安家,王福平家这边也有客人在

大门敞开,院子里搭了喜棚,门口也有不少红色鞭炮碎屑。

道痴站在那里,一时没有上前。

王琪也有些踌躇,看了众人穿着一眼,即便没有服白,可也都是素服,虎头家要是办喜事,这样进去是不是太失礼?不过他看到虎头时,反应出不对。虎头是王家嫡长孙,西山寺离王家窑又这么近,虎头家办喜事,怎么没人来接虎头?

虎头耷拉着脑袋,站在道痴身边,分外乖巧。

这时,有人看到他们,探头回去。

片刻后,便出来个青年。他一下子就看见虎头,脸上露出欢喜来:“虎头……”随后才带了疑惑,看向其他几个。

他正是过去常上山的王福平次子,虎头的亲二叔。尽管道痴已经蓄发,身量也高出许多,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小……是二公子……”

他虽不善言辞,可脸上的欢喜与欢迎,写的明明白白。

“我有事要见村长,不知现下村长可方便?”道痴开口道。

王二叔道:“方便,前几日我爹还念叨着,二公子怎么还不来……”

说着,他看向与道痴面貌相似的王三郎,有些疑惑。

道痴指着王琪与三郎,介绍了二人身份,而后道:“劳烦给他们先寻个地方吃茶,我带了虎头去见村长即可。”

听说一个是宗房七公子,一个是内十二房的三公子,虎头二叔不由有些傻眼,略带不安地对道痴道:“要不,小人先进去……”

十二房还罢,即便是道痴的生父家,与这边没有直接利害关系;宗房就不同了,王家即便现下是良民,可小一辈也多在宗房铺子里当差。

看到王琪上门,王二叔就添了郑重,觉得自己这样领人进去有些不恭敬,想着是不是告之自家老爹。以老爹的性子,说不定会出来亲迎。

道痴在旁,将王二叔的变化看在眼中,觉得十分无趣。“恩”比不过“威”,人心这东西,真是不可捉摸。

在王老爹的孙子中,王二叔还是实在的,已晓得以权势分人。

“劳烦带路。”道痴没兴趣在门口傻等,开口道。

王二叔犹豫一下,还是点头道:“几位公子随我来。”

喜棚子有不少外客,见进来几个素服少年,都好奇地望过来。王二叔先唤了堂弟过来,吩咐他带王琪与三郎去吃茶,而后自己才带了道痴与虎头两个过了穿堂,去了后院。

看到王福平的那刻,道痴心中的邪火去了不少。

王福平穿着素服,借口身体不适,避在内院,没有出去见客。

看到道痴与虎头过来,王福平很是欢喜道:“我还以为二公子月末才会来。早知二公子已经上山,小老儿当早过去才是。”

道痴没有立时说话,而是看了看旁边奉茶的王二叔。

王福平见状,对次子摆摆手道:“这里没你事,你去前院待客。”

王二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道痴道:“村长既觉得我定会过来,想必也知晓大师父遗言。我这次来西山,除了悼念大师父,就是接虎头进城。”

王福平面露为难,道:“二公子,我盼着二公子早日过来,就是想要同二公子商量此事。”

道痴没有开口,只看着王福平。

王福平道:“虎头太笨拙,哪里好在二公子身边侍奉?二公子记得虎头,以后照拂一二,就是虎头天大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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