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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雁九)-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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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痴道:“是不是因你致仕我不知。我只晓得,你再往李御使身边凑,沾上从逆之名,别说令尊前程,就是十二房上下说不得都被你拖累断送性命!”

王三郎闻言,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王三郎从来都不是笨的,只是年龄阅历在这里摆着,有的时候思虑不周而已。道痴晓得,自己既揭破这层厉害关系,王三郎会知道当如何定夺。

过了半响,王三郎方道:“二郎,我该怎么办……才能不拖累家里……”

有些话即便他现下不问,道痴早晚也想要对他说。

现下他既然发问,道痴便没有犹豫道:“明年院试,不要考案首;乡试莫要考前面,不要举贡入监。李御使是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只要三哥不作秀林之木,泯灭众人,谁还会专门为难三哥不成?不过我的见识都是从书上来的,许是纸张谈兵有不足之处。真要求稳妥,你还是当去问问令尊的意见。”

并不是道痴对王三郎不上心,才在县试、府试的时候没提醒他不要出风头。实在是县试、府试的案首不过是在一地风光风光,不算什么,每年每省都有数十个案首出来。就是院试案首,三年两个,说起来分量也不怎么足。

王三郎的神情先是惊诧,随即是犹豫,最后是茫然。

道痴叹了一口气,他晓得王三郎的难处。人人都晓得王家有个神童少年,都念叨着子肖父。或许在王三郎心中,走上科举之路,也像他父亲那样做个一甲进士,就是人生最大追求。

从外九房离去时,王三郎耷拉着脑袋,脸色比哭还难看,脚步飘忽。

王宁氏瞧着不对,问道痴道:“刚才动静那么大,可是你们兄弟拌嘴?”

道痴笑道:“没有,是三郎读书读傻了,说了几句呆话,被孙儿顶了回去。”

王宁氏见他面色如常,倒是放下心来,不过还是嘱咐道:“虽说你们差不多一般大,可三郎到底是哥哥,往后你也多恭敬些。”

道痴笑着应了,不再多说。

月假转眼而逝,众伴读又回到王府。南城抚民之事都步入尾声,并不需要他们这些小的再操心,府学恢复上课。

自进入六月,天气就越发怪异起来,今日一场瓢泼大雨,明日便是烈阳暴晒。空气中水汽密布,没完没了的“桑拿天”。

就连陆炳这样爱在外头玩耍的,现下都避在屋子里。

户外上的骑马射箭两门户外课,都挪到清晨。

阴雨天不算,晴天的时候,只有在早晨,才能在户外待着。

道痴上辈子是北方人,这辈子前十年又生活在山上,气候都是清爽宜人。如今在山下,终于见识南方的暑热是多么难熬。

一天到晚要冲几次澡,屋子里也潮的厉害,书中上的书卷,都因水汽过多的缘故变得软趴趴的。

在屋子里还好,只要出去,就觉得潮热难当,喘气都不舒服。

其他几个人的日子也难熬,王府里虽也制冰,可数量有限,吃碗冰碗还可,想要用冰块降温,那只有王府几个正经主子才有资格享受。

王琪的双下巴减了不少,陈赤忠又换回道袍,苦夏的有些道骨仙风的意思。

吕文召与刘从云两个都扇子不离手,而且刘从云开始跟着道痴与陈赤忠茹素。用他的话来说:“鸡鱼都性热,蔬菜反而好些。”

世子见众人伴读实在可怜,便吩咐人将东苑的浴池清理出来,允众伴读过去泡浴。

东苑浴池在东苑一处亭子内,三丈见方,水深四尺。

不得不说,在盛夏酷暑中,能有这样一处池子,对众伴读分外有吸引力。

只要不是雨天,众伴读晚饭后,便都去泡池子,日子倒是好过不少。“坦诚相对”之下,大家的交情倒是越来越好。

转眼,到了六月十四。

下午六艺课后,世子留下来,告知大家一个消息,三日后是梁庄王生祭,王爷要出动王驾去梁王墓主祭,届时世子将带众人随行。

众伴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没有上次听说出府时的兴奋。

从安陆城到梁王墓可是四十五里路,路上需要一个半时辰到两个时辰,往返就是三、四个时辰。

随着世子出行时,没有动用大仪仗,众人还能混个马车坐。等王府出动正式仪仗时,大家是不是只能跟其他护卫属官一样,只能骑马?

世子环视众人一眼,道:“虽说诸位只是随侍孤身侧,可毕竟是大祭,需着深衣。孤已经吩咐针线房,稍后过来为诸君裁衣。”

众人除了躬身应下,还能说什么。

除了陈赤忠只有两身常服外,其他人都有深衣。可总不能说自己有深衣,无需王府操心,那样的话陈赤忠就尴尬了。大家现下交情正好,怎么好让他没脸,便默默受了王府的好意。

倒是陆炳,始终不忘上次打猎未遂之事,道:“殿下,是当日回,还是次日归?”

世子看了他一眼道:“父王身份贵重,王驾岂能驻扎乡野?你且安生些,等到八月天气凉快,孤想法子带你出去耍就是。”

陆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已,满脸期待。

等世子带陆炳离开府学不久,就有王府针线房的师傅过来量身。

等到师傅们走了,王琪便跑到道痴房间,手舞足蹈地道说道:“二郎,我又瘦了……三月时制夏装时腰围还是两尺九,现下只有两尺七!”

其实不用说,也能看出他瘦了,眉眼间清秀许多。

道痴笑道:“恭喜七哥,明年三郡主就及笄了……”

王琪笑道:“三郡主是四月生人,还有九个月。”

他眉眼之间的欢喜不作伪,看来也是真心期待这门亲事。

道痴也笑了,这个孩子丧父失母,命运多蹇,希望以后安康随顺。

屋子里气氛正好,屋外“轰隆隆”打起闷雷。

王琪站在窗前,抬头看看天色,道:“又要下雨了……若是祭祀那日阴天不下雨就好了,总比顶着日头出行要强得多……

第七十章 旦夕祸福;不测风云(二)

王琪的希望落空。

从六月十四日傍晚开始,哩哩啦啦下个不断的小雨,在六月十六下午雨歇,天色开始放晴。

六月十七日,因要随侍世子出行,乐群院众人得了吩咐,起了个大早。

早到子时刚过,天上还是繁星点点,众人就已经用了朝食,换上王府内制的铅白底的深衣,随着众人到王府前集合。

王府前的空地上,灯火通明。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才进四更天(凌晨一点)。

王府前空地前的人越集越多,却依旧是不显半点杂乱。

等到五更初(凌晨三点),天上依旧乌黑一片,王府仪仗集结完毕,兴王与世子等辂车,队伍启程。

众伴读由仪卫司的属官引着,与世子近卫一道,骑马跟在世子辂车左右。

上次出城,世子并没有摆全套仪仗,算是“轻车简从”。

这一回是梁王生祭,兴王奉旨主祭,父子二人自然是全套仪仗。

按照大明礼制,亲王与世子仪仗一样,全套仪仗六百余人,两套仪仗就是将近一千三百人。除了仪仗,还有随行府卫,王爷随行府卫八百,世子随行府卫六百,这又是一千四百人。

其余王府属官、近卫、伴读、内shì等,又有百数十人人。

出城的队伍,将近三千人。道路两侧无人叩拜,因为你官府从昨晚开始就净街。

因是乌起码黑的,就算仪仗两侧有府卫执火把,众人能看到的也不过是前后左右的地方,还不觉得什么。

等到队伍行进大半个时辰,东方破晓,天色渐白,看着前方一眼难见边际的仪仗,众伴读都瞪大眼睛。

道痴看着眼前情景,想起上辈子在地坛庙的“清帝祭地”,还有大观园里的“元春省亲”,当时看着数十人的仪仗还觉得也算气派,如今对比眼前,那些都成了儿戏。

他原还想着,路上无事,说不定兴王会想起王琪这个内定女婿,召见一二。看了这大仪仗,王爷象辂与世子象辂的距离,就隔着几里。因王爷待人温和,就将他视为寻常家长,这也太小瞧了他。

王琪咽了一口吐沫,小声对道痴道:“二郎,我对殿下没有不恭敬的地方吧?”

道痴笑道:“七哥怕了?”

王琪缩了下脖子,道:“都说是天家气派,如今是真见识了。”

在对亲王仪仗气势恢宏的震惊后,道痴还发现一个问题,队伍的速度太慢了,众伴读骑在马上,不仅跑不起来,还得需要勒着缰绳,使坐骑慢行。

一个时辰下来,才走了四分之一的路,速度是他们五月去梁王墓时的一半。

按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正午之前能抵达梁王墓就不错……

随着旭日东升,天越来越热,加上空气中水雾密布,天地之间成了一个大蒸笼。

等到队伍行到半路的时候,众伴读已经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脸也晒成了虾米。

头顶的太阳也越来越烈,曝晒之下,有马匹代步的众伴读都觉得难熬,更不要说那些举着旗扇等物的仪仗司员。

等到午初,终于到达梁王墓外时,世子仪仗这里,已经因中暑倒下十数人。

因年年这个时候都要祭墓,仪卫司显然对应对司员中暑之事也有准备,带了不少现成的绿豆甘草汤。哪个倒下,就抬到一边,先灌两碗下去,简单粗暴,却十分有效。

众伴读中,陈赤忠与道痴两个还没什么,王琪虚胖,陆炳年纪最幼,两人看起来情况最糟糕。

若不是被人扶着,这两人下马后几乎要瘫坐在地上。看着这二人手脚无力,满头冷汗,眼神都直了,显然是中暑症状。

众人忙扶着二人到yīn凉处,又唤人去仪卫司那边取了解暑汤。

世子得了消息,下车后便踱步过来,看了二人模样,颇为担心:“像是中暑了,就在这里歇着,不必再随孤去观礼。”说罢,又吩咐人召随行大夫给二人诊看。

等到大夫看过,这两人确实是中暑。

世子心中有些愧疚,毕竟陆炳年纪还小,而王琪几个也是富贵人家jiāo养大的,顶着烈日骑马几个时辰,是够遭罪。

他想了想,便吩咐其他几个道:“你们留下照看的王七与陆炳,下次过来再随孤观礼。”

众人喜出望外,齐声应了。

因祭祀要在正午前举行,时间紧迫,世子便带人转身去了王墓。

吕文召不再念叨什么“斯文”不“斯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一个水袋,就猛喝起来。

刘从云也后退几步,倚着一棵大树,闭上眼睛。

陈赤忠看了无大碍的道痴一眼,有些诧异道:“二郎身体倒是结实?”

道痴苦笑道:“勉强而已,若是回去再暴晒四个时辰,怕是我也要废了。”

王琪原本“哼哼”着,听了两人的话,哀声道:“我是晒不得了,觉得身上跟着火了似的,有头疼又恶心。”

陆炳小脸泛白,额上汗津津的,望向王墓的方向,担忧道:“殿下穿着冠服,殿下说那衣服又重又闷。”

道痴投了块湿巾,蹲下来敷在陆炳头上,道:“你先顾好你自己吧,殿下身边多少人跟着,哪里轮得着你操心。方才殿下过来,你也瞧见,殿下好好的。要说有什么不妥,就只有担心你这一条。”

陆炳舒服地呼了一口气,嘴硬道:“二哥开始学大人说话,好像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

歇了没一会儿,便听到王墓里传来礼乐声响,大祭开始。

众伴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没意思。巴巴地跟过来,却废在王墓外,不仅他们自觉得没面子,还丢了世子脸面。

不知道王府那些属官,会不会觉得他们几个是废物点心。

道痴则是眺望四周,有些意外。他以为会看到王青洪,毕竟王青洪就在这附近新堤附近驻扎。趁着王爷出城祭祀的机会,过来回禀差事也是寻常。

可是现下王青洪却未见。

倒是有其他几个穿着品官服shì的官员,等在王墓外,与王府的几个属官在说话。

过了半个时辰,礼乐声毕,王爷与世子一行从梁王墓退出来。

三千人马的队伍,与上月世子他们四百人不同,并没有去小庄暂歇,而是就地休整,一个时辰后返程。

世子陪在王爷身边,那些侯在外头的品官,在王府属官的引领下,依次上前,还真是回禀河堤工事的。

没有见到王青洪,兴王也比较意外,开口相询,这才知晓王青洪前几日巡堤时淋了雨,这两日正病着,才没有过来。

兴王少不得赞上几句,对其他几个品官也勉励一二。

未正(下午两点),仪仗大军踏上返程。

王琪与陆炳两个,被世子叫上辂车。其他四人也得了吩咐,不用再跟在世子车架前,可以尾随在仪仗后。

这里不用顾及仪态,倒是自在的多。

道痴虽说回程再晒几个时辰,他也受不住,可实际上情况还好。倒是吕文召与刘从云两个,都文弱些。

道痴便求了陆典,让两人混上仪卫司的马车。

道痴与陈赤忠两个,都去了帽子,编了树冠遮阳,脖颈上也搭湿毛巾,卷起袖子,去了不少暑热。

午后的太阳,比上午时还烈。

整个仪仗队在太阳暴晒下,都失了精气神。

吕文召坐在车上,头上有遮阳的,添了精神,指着马背上二人笑道:“成了老农了。”

刘从云脸上的潮红褪去,恢复了从容优雅,看着马背上依旧精神头十足的陈赤忠与道痴,目光异彩连连。

道痴觉得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王府的仪仗也歇了一次又一次。

终于熬到日落,队伍的行进方加快些。

四十五里路,去时用了三个半时辰,回程用了四个时辰,到底王府时已经是二更末。

世子带了陆炳回去,众伴读回了乐群堂。

回到乐群堂,大家猛灌了一肚子茶水后,连衣服都没力气换,就去了东苑,穿着衣服“扑通”、“扑通”跳下澡堂。

坐在水里,大家才舒坦些。

王琪喘着粗气,道:“邺靖王生祭五月、死祭十一月;梁庄王生祭六月,死祭正月,王爷都需亲往主祭,真是不容易。”

众人想起今日王爷世子全套仪仗出行的速度,都觉得头疼不已。

两位已故藩王的生死祭都是固定的,现下主祭的是王爷,王爷不容易;以后世子继承王位,主祭的就是世子,不容易的就是世子。他们不管是伴读,还是将来做属官,也都要跟着。

吕文召已经忍不住哀叫出声。

王琪是得过且过的xìng子,虽他提及此事,可是最不犯愁的也是他。

他在水里动了动胳膊tuǐ,舒服了呼了两口气,道:“我还以为我要熬不过去,总算活过来了……我要泡足一个时辰……”

觉得舒服岂止他一个,一时之间,大家都懒得说话,就这样在水里泡着。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已经三更天(晚上十一点)。

夜风阵阵,空气中总算有了一丝凉意。

道痴身上燥热消减,眼皮越来越沉,耳边已经传来一阵阵呼噜声。

王琪在水池中睡着了。

道痴刚想推醒他,便听到远处传来“当当”声,不由色变……

第七十一章 旦夕祸福;不测风云(三)

自古就有“神三鬼四”之说,午夜十分,传来四声云板声,如何能不让人心惊。在王府中,有资格敲云板报丧的,只有王爷一家。

其他人惊疑不定,道痴却是反应过来,八成是王爷不好。他原还奇怪,兴王看上起无病无灾的,不像说没就没的样子,可世子确实在成年之前失父,被选为皇位继承人。

今天天气过于诡异,就是他们几个半大少年都熬不住,兴王主祭穿着冠服……难道是中暑?

可是王驾到王府才一个时辰,这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众人都从水池中出来,王琪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天亮了么?”

远处传来哭声,道痴拉着王琪,对众人道:“先回府学再说。”

大家只觉得心惊肉跳,借着月光,急速回了乐群院。

轮值的黄锦与高康都已经睡下,小厮们也在之前被打发回来安置,乐群院里静悄悄。

王琪这会也完全醒过来,听道痴讲王府的云板敲了四下,只觉得手足冰冷,哽咽道:“二郎,难道是姑母?”

道痴还没开口,刘从云道:“不是王夫人……的哭声太响了……”

不止方向哭声越来越响,王府前面也隐隐地传来动静。若是王府夫人的话,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道痴看了众人一眼,大家因刚才泡澡的缘故,身上都是湿淋淋的,道:“先各自收拾收拾,会有消息过来。”

众人哪里还有睡意,正茫然无措,听见道痴的话,各自回房料理不提。

等众人收拾利索,就有王府属官挑了灯笼过来,哭着传话,王爷薨,袁大人下令,府中诸人齐聚卿云门外举哀。

虽说之前已有猜测,可听到这消息时,道痴还是觉得有些恍然。历史的车轮开始转动?

即便晓得兴王不是长寿之命,可也没想到王府大变来的这么突然。

黄锦与高康两个披了衣服出来,听到这消息,几乎瘫倒在地。

谁都晓得,王府的天塌了半边。

远处的哭声越来越响,黄锦与高康两个也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众伴读入王府一年,即便不能像王府中人那样悲伤,可心里也都不好受。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王爷就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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