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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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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就把公孙大娘召入了宫中,害得我精心预备了那一首道曲,如今别说拔得头筹,恐怕顶多只能让人勉为其难喝一声彩了。”

“谁能比得上皇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岐王李范的眼神变得极其幽深,但转瞬间便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虽说让人预备了一支祝寿的曲子,但只是歌者有些意思,不敢和皇兄那大手笔相提并论。不过……”他突然拖了个长音,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窦十郎那小子神神鬼鬼预备了好些天,兴许能给贵妃阿娘一个真正的惊喜。”

话音刚落,豆卢贵妃和玉真公主还来不及追问,就只听堂上也不知道谁开口嚷嚷了一声:“剑舞开场了!”

一时间,不仅她们俩再也顾不上别的,就是岐王李范,宋王薛王申王以及其他贵主,四座宾客,无不是翘首往高台上看去。

然而,此刻还是只闻曲声不见人。和平素公孙大娘在民间表演时只有琵琶和铜钹小鼓相比,今日所用乐师都不再居于幕后,但依旧只寥寥数人。然而,其中一人现身演奏之际,但只听音色高亢响亮,直拔云霄,那种非同寻常的穿透力让杜士仪和王维也不禁为之惊叹,张简更是忍不住圆瞪了双眼,还是最熟悉这些场合的窦十郎不以为意地哂然一笑。

“没什么好惊奇的,李龟年这筚篥,他若是第二,天下便无有人敢称第一!竟是由他亲自上阵,怪不得能将这一贯表现悲音的筚篥吹出如此声势来!看样子,今日这歌者必定是他那兄弟李鹤年无疑!今次用不着李彭年的舞,必然是他亲自奏琵琶!”

果然,随着那筚篥和琵琶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的乐声,就只听一个声调苍凉的高音徐徐响起。

“烽火动沙漠,连照甘泉云。”

只烽火二音,众人便只见一个遍身火红的身影跃然高台上,众目睽睽之下,竟少有人看清楚那登场的动作。不过倏忽间,但只听掌声雷动,彩声震天,然而,场中那一抹火红的人影却仿佛丝毫不为这些欢呼喝彩所动,身随剑影,红袂翻飞,但见空中一物刹那间散开,随着公孙大娘指掌之间雪亮的剑器凌空疾点十数次,那软软的红绸仿佛就此钉住了一般,许久方才软软垂地。

“是寿……竟然是寿字!”

第一次得观这剑舞的玉真公主并没有太在意乐声歌声,这会儿几乎站起身来。可同一时间,李鹤年已是唱出了第二句。

“汉皇按剑起,还召李将军。”

那起头的音阶原本已经极高,然而此音却仿佛陡然之间又拔高了一级,仿佛就连高亢的筚篥都不能将其压下。然而,最让人惊叹的却是那突然跃马登上高台身穿金甲手按长剑的另一个人,尽管在已经上了中天日头照耀下的高台上,其身上的衣甲反射的阳光让所有人都瞧不见头脸,但当她拔剑四顾演击刺之术的时候,仍是有众多人惊叹连连。只这些杂音,在场中原本红衣剑影交相辉映的公孙大娘渐渐停下动作的时候,骤然间完全消失了。

却原来并非公孙大娘身着红衣红裙,而是她身上赫然罩着一件红色大氅。如今那红色大氅在夜风中飒飒作响,竟是显出了十分威势!尤其当其上前应命,仿佛接过兵符应命而去时,那腾挪之间飞剑凌空的风采,也不知道让多少人为之心折。

“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

随着筚篥声渐低,转瞬间羯鼓阵阵,但只见公孙大娘身上那火红大氅倏忽间一反,竟变成了纯黑一片。原本灼人眼球的红色突然变成了沉静肃杀的黑色,再加上那音调渐低的歌声,杜士仪只觉苍凉之声刺人心扉,再见其双手一合,手中单剑变成了双剑,脱手之间双双犹如流星之势直射长空。当看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空跃起,稳稳当当接剑在手,一时间在空中连道剑光,这才稳稳落地,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不去看这精彩的剑舞会有怎样的结尾,转身来到了后头那些惴惴然的小家伙面前。

“这几日教你们的步骤,都记住了?”

“记是记住了……”为首的一个童子平日里跋扈嚣张惯了,可到这种场合,又看了公孙大娘如此剑舞,他竟是有些不安,答应了一声,待见杜士仪竟是笑呵呵地按了按自己的肩膀,他不禁鼓足勇气挺起了胸膛,“杜郎君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

说话间,外头那已经到了最后一句,杜士仪但只听那歌声尽处,再次彩声雷动,少不得又对着这些童子笑道:“不是竭尽全力,而是为了你们自个儿!记住,今夜可是你们齐齐露脸的机会,到时候人人赞颂的时候,不仅你们,就是家里人亦是面上有光!”

前头三人之中,窦十郎和王维毕竟见多识广,后者一把就拖了沉浸其中的张简回来。待见杜士仪含笑迎了上来,窦十郎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怪不得两京之中精擅剑器舞的人那许多,竟没有一个人及得上公孙大娘那赫赫大名,光是那剑势之凌厉,便是无人能及,气势更是不凡!幸好我从不曾指望正面撄其锋,否则刚刚那曲看完就着实没精神了!杜十九郎,我算是明白你之前所言,热闹喜庆小巧别致是什么意思!”

比起当日公孙大娘安国寺那一场数曲剑舞,今日曲不在长,师徒同场也不过是取个意头,但教坊司中最最出众的李龟年三兄弟作曲为歌,更分掌乐器,光是他们三人便足以为往日公卿贵第开场大戏,抑或是压轴好戏,更何况还添了一个剑舞无双的公孙大娘?因而,当豆卢贵妃含笑吩咐把人都请进来,见得公孙大娘和岳五娘师徒时,她不禁眼睛一亮,旋即便叹道:“连男子都难为如此雄壮之舞,你师徒二人技艺着实神乎其神!”

“贵妃过奖,无他,唯手熟尔。”公孙大娘再次裣衽行礼,见那些打量自己的目光中,不少都充斥着赤裸裸的垂涎,她便复又垂首答道,“奴早已定下誓言,今生今世精研剑舞,不提婚嫁,不事男子,若是破誓,立时伏剑自刎。只求有生之日,先师手中传下的这剑舞能够登峰造极!”

“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玉真公主见其虽低着头,但眉宇间尽显毅色,不禁抚掌笑道,“如此心志,怪不得才刚进宫,阿兄就钦点你为乐营将!女子有此大志,自该成全!”

无论是宋王岐王这些诸王,还是在座那些贵介子弟勋官国戚,听得玉真公主出言,往日即便声色犬马好色无度的,这会儿也不得不压下了心头绮念。然而,公孙大娘身边艳光四射的岳五娘,却引来了不少觊觎的目光。尤其是就在玉真公主身侧的岐王,一双眼睛更是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她。直到豆卢贵妃随口问了岳五娘所擅何技,她笑答了两句时,场中各色目光方才一时为之一凝。

“回禀贵妃,儿所擅长飞剑击刺之技,十步之内取人咽喉,绝无虚发!为了练那一手,当初整整半年间,王屋山中的野兔山鸡之属,几乎都被儿飞剑猎尽了!”

☆、124。第124章声若碎云金童舞

崔小胖子这一日跟着表兄王戎霆一块前来给豆卢贵妃拜寿,因是晚辈,王卿兰在遍地勋臣贵戚达官显贵的京城,又不算官职极高,只不过是占着太原王氏的名声,所以兄弟俩的坐席并不靠前。对于这种待遇,崔小胖子起初就有些不满,而且那些歌舞他很快就看腻了,只在公孙大娘那一曲剑舞的时候他提起了几分精神,奈何视线有所遮挡看不分明,而公孙大娘和岳五娘师徒进入正堂之际,他离得远又看不清楚,这下子登时有些气恼地站起身来。

“二十五郎?”

“我到外头吹吹风!”

崔小胖子没好气地对王戎霆丢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理会身旁多少人对那对师徒二人投以觊觎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出了正堂。直到外头吹拂着那一阵阵凉风,他才觉得在里头憋出来的那一股燥热渐渐消失了下去。百无聊赖的他眼见高台上已经又有一歌者登台,那声音高亢直入云霄,端的是技艺非比寻常,但他回头一看堂上宾客,几乎没有几人留意那歌声,他不禁没好气地冷笑摇头。

真心没意思,早知道还不如呆在家,到这儿看什么热闹!

他也没理会刚刚离席出来时自己没穿好鞋,就这么趿拉着鞋子往正堂旁边的阶梯下去。然而,才到了那轩敞的院子中,他却突然注意到,打北边五六个人往这边行来。头前一个大约三十许人,身材高大健硕,脚步沉稳,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而旁边陪侍的一人则虎背熊腰,虽然略落后半步,微微低头,但身上自有一种说一不二的威势。再后头三四步远处,是三个从者模样的男子,可从他眼下的角度,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其中一个恶狠狠地盯着前头那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眼神仿佛刀子似的。

尽管来人显然到得迟了,但崔小胖子好歹也是名门出身,深知今日亲王贵主云集,这种场合能够晚到的人,必定不是普通的权贵,慌忙退避一旁让路。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几人行至他身侧时,头前那神采飞扬的年轻男子竟然驻足停住了,随即开口问道:“堂上正饮宴间,且外头歌舞正酣,你如何逃了席?”

那声音平和之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慑人气势,自诩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崔小胖子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了两下,随即方才躬身讷讷答道:“堂上人多,燥热难当,我出来吹吹风……”

“居然还有少年郎不爱热闹……”

崔小胖子偷眼瞥见那年轻男子打趣一句,微微一笑便往前走去,顿时舒了一口气,旋即却听得其对一旁那虎背熊腰的男子说道:“王大,你家那几个儿郎日后可多多进宫,二郎渐渐大了,也好有个伴……”

“大家厚待,某实在惶恐……他们几个听说今日豆卢贵妃生辰,也合力备办了一份贺礼,待会儿便会献上……”

崔小胖子闻言一愣,直起腰时,见那两人身后的从者中,一人突然往自己看来,他这才发现人竟是仿佛已经年近花甲,脸上一条条刀刻一般的皱纹却并没有让人显出苍老,而是让其看上去使人倍觉凶狠。他才刚打了个寒噤,另外一个人却是朝自己微笑颔首,面色殊为和善。眼看这一行人渐行渐远,回头看着的他总觉得那两个从者仿佛也非寻常人物,按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下一刻他便生出了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

大家……王大……进宫……莫非刚刚那是……

心乱如麻的他有心回去正堂之内瞧个分明,可又怕撞上刚刚那个凶狠的老从者,一时间进退两难。直到他冷不丁扭头瞧见那边厢南边偏门之内,两个自己认得的人夹杂在一行人中出来,他顿时想都不想便快步奔了过去。跑到一半时,他脚下的鞋子竟是掉了。他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三蹦两跳就到了他们面前。

“杜……杜十九!”

“咦?”

杜士仪先是一愣,随即才笑道:“原来崔二十五郎也来了。眼下我们急着登台,待会儿再和你说话。”

见杜士仪说完便往前走,王维亦是微微一颔首就跟了上去,崔小胖子登时急了,上前一把拽住了杜士仪的袖子,压低了嗓音嚷嚷道:“刚刚我撞见了……应该撞见了圣人!”

此话一出,看到杜士仪和王维都停了下来,就连旁边那两个自己不认识的年轻人也都为之诧异停步,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圣人微服而至,但他唤旁边陪着的人作王大,而那人唤他作大家……那是不是圣人和霍国公王大将军?”

王维倒还好些,可杜士仪想到当初在桃林县发生的事,他也顾不得登台在即,立时低声问道:“你还听到说了些什么?”

“我还听到王大将军在旁边说,家里几个儿子也合力备办了一份寿礼。”

“他怎么什么都要掺一脚!”窦十郎恼火地哼了一声,随即就没好气地说道,“事到临头,也顾不上别人如何!杜十九郎,王十三郎,张六郎,咱们上!”

杜士仪立刻收摄精神,对崔二十五郎打了个无须担心的手势,便一时随窦十郎登台。

眼看这些人赫然往表演的高台而去,尽管不知道这算是怎么回事,但崔小胖子狠狠一跺脚,最终跑回原处穿上了鞋子,这才立时沿原路赶回正堂。然而,踏进其间,他便发现适才碰到的那疑似当今天子李隆基和霍国公王毛仲的一行人并未出现,只是正位之上的豆卢贵妃仿佛有些疲倦似的,将凭几放到了身侧斜倚着,倒是玉真公主不见了踪影。

他正纳闷,便有从者进来高声报说道:“窦十郎为贵妃献舞祝寿!”

公孙大娘师徒一曲剑舞之后,适才岐王宋王在内,已然有好几家献上了祝寿的曲目,但因都是乐伎所为,堂上虽也喝彩叫好,但终究兴致不高,此刻听说精擅胡腾舞的窦十郎要亲自出场,岐王李范便笑着说道:“窦十郎还真是有心,去岁自他伤了脚之后,无论哪家想请他演上一曲,他都推得干干净净,这一回可终于肯再次登台拿出真本事了!”

话音刚落,便只听一阵羯鼓声响起,起初一下一下极其迟缓,但渐渐便鼓声日急,到最急促时,那鼓声仿佛震破长空的一刹那,却是两个琵琶声一前一后骤然加入。乍一听两音不齐,只觉得杂乱无章极其不协调,待细细再听,只觉得那乐曲声一高一低,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须臾,两琵琶声骤然间合音一处,堂上一众宾客就只见角落中突然窜上来十几个头戴黄金束发冠,身穿红罗销金窄袍,脚踏黑云头皂靴的童子。

那些童子动作迅速地抢了上前,竟是在高台中央搭起了一座三层高的铜架,每一层置一铜盘,底层最大,二层稍狭,最高层赫然只两尺方圆。

见此情形,宾客们哪里还不知道这一场究竟是如何噱头,即便原本自斟自饮眼神迷离的岐王李范,亦是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那高台之上。眼见得底层和一层都有童子翻身跃上,而窦十郎亦是稳稳当当上了最高的那一层,他不禁眼睛大亮,当即抚掌大笑道:“这个窦十郎,说是请我参详音律,结果闹了半天却拿出了如此一出,就连我都蒙在鼓里!贵妃阿娘,窦十郎可是大大有心了……”

此话还没说完,宋王李宪突然眼睛瞪得老大:“那不是邓国夫人家的张九郎?上次我见他时,他还说羡慕窦十郎那胡腾舞,悄悄在学,怎么也上去了?”

宋王认出一个,申王薛王凝神细看,一时又认出了两个来,竟是幽国公窦希业亩印U庀伦樱≈卸偈币黄┤弧K渌蹈鞲纾骷蚁鲁∏腋枨椅瑁馐浅S械模热珩际烧獾染酶菏⒚撸谙睬熘涨鬃韵孜枰膊⒉幌始砂槲枰膊挥美秩耍饩图湎『绷耍

豆卢贵妃在宫中多年,各种乐舞看过不知凡几,何尝不知道要翻些花样有多困难?听得是窦氏各家子弟齐齐上场,她微微颔首的同时,目光却又落在了底层和二层那些动作微微有些参差不齐,却一个个都极其认真的童子身上。看得出这些十几个童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她素来和窦氏族人颇为亲近,不禁更露出了慈和而惊喜的笑容:“窦家子弟们真是有心了!不过窦十郎也是的,早不提醒一声,下场之前也该让这些孩子们到我面前来给我看看!”

“那就不是惊喜了!”岐王看着这一曲别开生面的胡腾,语带双关地嘿然笑道,“再说,相比乐班伎人,如此方才算是真正的尽心意!冀国公家老三脚下稳当,看样子弓马应是不错!”

席上窦家长辈们此前听窦十郎提出那建议时,各自心中还有些顾虑,禁不住窦十郎软磨硬泡,再加上家中子弟都跃跃欲试,他们也就答应了,此刻见果然是赞口不绝人人称道,众人不禁面上有光,尤其是窦希瓘更是面色红润发光,连嗓门都大了起来。

此时此刻,刚刚因一侍婢低声禀报而退席去的玉真公主又回返了来,听得岐王这话便附和道:“相比别人家都是精挑细选乐班歌舞伎,窦家确是真有心!幽国公毕国公冀国公他们三家不算,连邓国夫人的幼子都亲自上场了,难得他们竟然都能舞胡腾!”

挨着豆卢贵妃落座之后,玉真公主眼睛看着外间那乐舞,突然若有所思地抚掌笑道:“今日这一出,像否金童贺寿?”

宋王李宪登时也笑了起来:“只可惜只有金童,没有玉女,否则倘若齐全,便是另一段佳话了!”

见豆卢贵妃亦笑,毕国公窦希瓘便笑容可掬地说道:“但使圣人垂恩,金童玉女自是佳配!”

这言下之意便是想求窦氏子弟将来尚主了,玉真公主知道李隆基因昭成太后早故,对舅家尤为恩宠,别说今夜窦家如此苦心,就算没有,将来下嫁公主也绝无二话。尽管觉得窦家无甚人才,可毕竟积年富贵在,她便懒洋洋地说道:“只要阿兄一句话,此事还不简单么?”

豆卢贵妃对此也乐见其成,笑着说了一句如此甚好,下一刻,她但只听一声惊呼,一时间连忙抬头望去,却只见那高高的第三层铜盘上,窦十郎腾跃之间仿佛失却了重心,仿佛立时三刻就会从上头掉下来。若是寻常乐人也就罢了,然则当初昭成皇后被武后所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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