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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5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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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士仪非但没有解任郭建之职,反而令其兼知幕府行军司马,上上下下瞠目结舌的人不在少数。就连郭建自己,也在好一阵云里雾里之后,感觉到口干舌燥。然而,他却没有任何犹豫,慌忙屈膝下拜道:“大帅以重任相托,我必然不负期望,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郭氏子弟整顿出一个样子来!”

“很好。”杜士仪微微颔首,见临洮军正将姚峰的面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失落和不平,他方才淡淡地说道,“数日之前,我曾召见临洮军正将姚峰,问及鄯州诸军守备之事,其所言军略,深得我心。其在临洮军多年,积功累至正将,闻听曾有数月不回家,幼子不识父的轶事。”

“不止是他,军中众将,子侄虽武艺精熟,然则读书却往往不过尔尔。尔等既是功勋彪炳,难道甘心被别人讥刺是目不识丁的军汉?即日起,陇右节度使府设精英堂。各军副将以上,可送子侄二人入其中读书,据程度不同分班,每日上课半日,我亲自择名师教导。待我之长子杜广元到鄯州之后,一并送入其中。“

今日杜士仪这一番措置,从始至终全都出乎众人意料。

郭家子弟横行鄯州乃至于河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这次更是在杜士仪暗访鄯州老卒的节骨眼上,闹出了这样无法无天的勾当,谁都认为杜士仪在雷霆大怒之下,必然会借助蒸蒸日上的圣眷,借助萧嵩这位当朝中书令的信任,想方设法把郭家从河陇连根拔起。可谁曾想,杜士仪固然下令把今日鄯州都督府府卫拿到的人下监收押,择日审理,却又对郭建委以重任,让其整顿郭氏,甚至让其兼知陇右节度行军司马要职!

至于当众褒扬临洮军正将姚峰的军略之后,又引申开去在节度使府设学堂,让高级军官的子弟和自己的儿子一块读书,这虽则同样是人意料之外的政令,但想想也是更快让杜氏楔入鄯州的办法之一。故而,当半日之内郭家子弟闹出的这一场风波传得满城沸沸扬扬之后,关于学堂的细节也很快流传了开来。

杜大帅的设想是,半日学文,半日学武艺及军略,文课的师长他负责延请名师,至于武课,则由鄯州诸军将领之中的那些佼佼者出任。

“看来,是不必担心杜大帅因此想对各家那些年少子侄如何,倘若真的能够****出几个文武双全的儿郎来,也就不至于像郭家这次成了笑话!”

这一晚在家中,临洮军正将姚峰和妻子商量的时候,打头第一句便说出了这样的话。其妻王氏出自渭州,虽非名门著姓,也是当地大族,识文断字,但要说教导子女,却还力有未逮。此时此刻,她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姚郎说的是,家中大郎二郎一味习武,没读几本书,还气走了好几个请来的先生,如今他们是大了没法子了,可三郎四郎却还正好当年。杜大帅乃是出名的才俊,又肯把自己的儿子都送进去同读,将来三郎四郎必能受益无穷!”

“是啊,只不过,今天杜大帅固然当众褒奖了我的军略,可兼知行军司马的却是郭建,气死我了!”姚峰说着便气恼地一捶矮几,面上露出了深深的忿然。

“姚郎,今日杜大帅举动无不出人意料,由此可见,他是缜密的人。郭家子弟闯了这样的大祸,只怕上上下下惶然难安,让出身郭氏的郭建去安抚弹压,总比你这种外人合适吧?就算郭建兼知行军司马,可那又不是因为他的功劳,只不过因为他姓郭。这次的事情办好了,他总难免要得罪郭家上上下下不少人,办不好,杜大帅难道还会用他?这个行军司马他能当多久,现在可说不好。”

王氏说到这里,面上便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闻听此言,姚峰顿时恍然大悟,一时赞叹道:“娘子真是好心计,我还一直想不明白杜大帅缘何如此,这下子终于明白了!你说得对,这时候就让那郭建去出风头,我岿然不动就是。”

等到把丈夫安顿睡下了,王氏蹑手蹑脚出去分派家中事务,许久等到乳媪推门回来,她方才笑道:“今日这白娘子果真好慧眼,我照她所言在姚郎面前卖弄了一番,结果姚郎也觉得果是如此。啧啧,怪不得区区后起之秀,就想要在鄯州赤岭互市中占据一席之地,这白氏茶行真是连女子都了得!”

“就算了得,可不是也还对娘子客客气气,希望到时候借助咱们的人脉在河陇铺开?”乳媪奉承了王氏一句,见其果是眉飞色舞,她便笑着说道,“我送了白娘子回那茶行,只见其恰在坊市占据了最好地段的三间铺子,听说这还只是开始,日后自会再继续铺开。结交了这等人,日后郎主有的是好处。”

尽管房子并未被毁弃,但这天晚上,张久并没有住在家里,而是和其他几个老卒一起,被杜士仪请进了鄯州都督府。对于这座昔日由郭知运修缮过好几次的都督府,他们作为亲卫,印象不可谓不深,可自从郭知运去世之后,他们便渐渐被边缘化,除了拜祭之外,一次都没有踏进过这里。如今置身于镇羌斋中,饶是几个老卒依旧能打能拼,可仍旧局促非常。

尤其是杜士仪吩咐他们坐下的时候,张久先是不安地屈膝正坐,可不过一会儿,他就感到坐如针毡,干脆站起身来:“杜大帅,从前郭大帅在的时候,我们只是随侍近卫,从不敢坐,杜大帅但有什么问题,我们站着回答就是了。”不但是他,其他几个人也都站了起身,面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惶恐之色。

见他们如此,杜士仪也不强求。他闲扯家常似的问了几人这些年的生活,得知靠着当年郭知运的赏赐,他们最初的日子都还殷实,而后就因为没有进项,不得不自谋出路。而最让他们气愤无奈的是,因为得罪了郭英乂,他们的子侄无法进入军中,又因为家境每况愈下,已经成年的子侄甚至连娶媳妇都难能。听到这里,杜士仪不禁叹了一口气。

“郭家那些行凶子弟,我自会按照律例加以严惩。鄯州能够如今日这般安定富足,是因为尔等这些老卒昔日抛头颅洒热血,若让你们晚年不得安,日后谁还会在战阵上拼命?尔等每人可出一名子侄,补入鄯州都督府府卫,其余人等,各按年限补入临洮军,至于你们自己,我会亲书以鄯州老卒匾额,书尔等勋级,供尔等悬挂门前,以为旌表!”

☆、748。第748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朝廷旌表的对象,是义夫、节妇、孝子、贤人、隐逸以及累世****,至于军人,则鲜少在旌表之列。哪怕这一家父子几代均战死于沙场,抚恤也往往少得可怜,更不要说以官方的名义加以旌表了。朝中武将还可能位列凌烟阁,享受配享君王的荣耀,可寻常武卒以及低级军官,即便征战了一辈子后能够活下来,也只能在晚年带着伤痛吹嘘旧日功绩,最后籍籍无名地老去。

因此,杜士仪体恤老卒的这一举动,尽管看似只是惠而不费的形式,却仍旧在鄯州上下引起了颇大的反响。尤其是杜士仪请张久带头,带着颜真卿和鲜于仲通造访当年老卒,以及历年战死者家属,看可有生活困难,可有子侄不能生计,可有房舍倾颓不能住人的情形,并造册记录所有老卒及死难者……如此一来,首当其冲受到震动的便是临洮军中的将士。兼知陇右节度的鄯州都督或鄯州刺史换了一任又一任,可即便出身军中如郭知运,哪有这般体恤老卒的?

一来二去,固然有人感恩戴德,却也有鄯州当地文士感到不忿,一通慷慨激昂的上书,言说军士守边乃是义务,老卒服役年久,乃是职责,官府不该兴师动众地安抚云云,结果便激来了杜士仪连发三道布告公文。既要回击文士,又要让寻常百姓能够看懂,杜士仪索性用了文言以及半文半白两种形式贴出了告示。其中寻常百姓也能耳熟能详的几句半文半白的话,自是深入人心。

“父死于沙场;子亡于王事;从军三十载,老而还乡之日遍体受创,伤痛入骨;如若此时官府不闻不问,邻舍不加敬礼,无从军之荣,而有从军之痛,长此以往,谁人再乐于奋勇争先,阵上搏命?”

既然对民间都如此进行宣传,在录事参军唐明亲自主审此次郭氏子弟擅闯民居,以火箭烧屋的案子时,尽管郭建正在大力整顿那些打着郭知运旗号胡作非为的郭氏子弟,可依旧有人辗转请托到了杜士仪面前,送上了重重的一份份厚礼,可他却连看都没看便吩咐回绝送了回去。紧跟着,鄯州都督府便传出来了杜士仪的一句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要不是当初郭英乂借着郭英杰战死的当口来了一招壮士断腕,而且当事人全都死了,他甚至都不会放过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更何况如今这些手段和郭英乂同样下三滥的郭氏不肖子弟?

军卒犯律,与民相同,原因很简单,大唐虽说渐渐从最初的府兵制变成如今的募兵制,但归根结底,大唐是没有军户这一说的,不像乐户官户这些与民户不相等同的户籍类别。故而,此次被羁押的郭氏子弟,本应由湟水县主理,可既然是直接犯在杜士仪这个鄯州都督手中,湟水令自然不会来争这么一桩案子的处置权。而杜士仪越过当初由门下录事转迁鄯州法曹参军的徐炳,直接点了当初任过左拾遗的录事参军唐明,徐炳也并无异议。

开堂这一日,审理的地方不是在鄯州都督府内,而是在湟水城中的大校场,百姓只要愿意全都可以旁听。当初杜士仪在万年尉任上也好,在成都令任上也罢,每每有大案子,往往都会容百姓旁听,可那会儿没有这样的条件,只能限制人数,这一次就用不着了。他亲自画出了白线,然后把五百府卫全都调派了出去维持秩序,而扶老携幼的百姓虽觉得此举新鲜,但也不敢恣意,一个个都按照分派站在了白线之外,翘首听着唐明的审理。

和之前****一样,上头唐明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声音洪亮的传令官重复,以便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人犯陈词亦然。

唐明主审,杜士仪身为鄯州都督知陇右节度事,高坐一侧旁听,当其中一个那会儿叫嚣声最大的郭氏子弟,结结巴巴说点火只是闹着玩,他就只见主位上的唐明怒容满面,狠狠一记惊堂木拍了下去。

“信口开河!”唐明被萧嵩不容,如今以录事参军权判都督府七曹,没想到这次应归法曹的这么一桩大案子,杜士仪竟然交给了自己,他在感激信赖的同时,从一开始便把案情始末,当事者和人犯的关联等等全都摸得清清楚楚。此刻怒喝一声的他见十几个郭家子弟仍然不死心,你一言我一语,一口咬定这只是玩笑,他登时沉着脸再次狠狠一拍惊堂木。

“我既不曾发问,尔等争先狡辩,是为公堂喧哗,来人,将咆哮最烈的这三人拖下去,笞刑二十,以示薄惩!”

在牢里关了七八天,十几个郭家子弟从未吃过这种苦头,早就暗自叫苦连天了。更倒霉的是杜士仪把狱卒全都给换了一遍,所有饮食专人制作专人相送,一点消息都送不进来,他们根本不知道外头怎样。因此今日被提出来公审,哪怕见到这仿佛是万人空巷一般的情景,他们仍然不知不觉露出了平素不管不顾的一面。眼看七嘴八舌的辩解换来的竟是一顿板子,这些人方才慌了。

可他们今天全都带了刑具镣铐,充差役的又是杜士仪从府卫中挑选出来的健卒,一时哪里抗拒得了。三个声音最大最凶的家伙被拖出去,当众笞刑二十下去,虽还不至于哭爹喊娘,可重新带回来时那两股之间的斑斑血迹,那发白的脸色,仍然让其他人为之胆战心惊。平生第一次,他们感觉到,这鄯州不再是从前他们可以横行无忌的鄯州了。

“缘何一再到张久屋舍前闹事?”

“是……是他当初倚老卖老,得罪了郭三郎……”

“张久及其他几人子侄按例可以补入军中,此事却迟迟不成,是何道理?”

“是……是郭三郎说,这几个老货不敬他这少主人,反而指手画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知道上下之分。”

“不要左一个郭三郎,右一个郭三郎!那一日点火打算烧人房屋,郭三郎早已经回长安任左卫郎将,难道也是他隔着将近两千里支使你们的不成!”

“不……不是……不对,是他,是郭三郎临走前嘱咐我们的,务必让这几条老狗永世不得翻身!唐参军,我们真的只是听命行事,并不是真的打算烧人房屋,只是想吓吓他。这老货……不不,这张七久经战阵,家里常备竹拒马,我们一直奈何他不得,这次不过是出一口气罢了……”

这些推卸责任的话没说完,唐明怒不可遏,又是一记重重的惊堂木:“狡辩!张久家中为何常备竹拒马?倘若不是常常有人前来闹事打砸,谁人家中会备有如此笨重之物?只为出一口气便点上火箭打算烧人房屋,尔等简直是藐视律例,胆大包天!照永徽律疏,烧官府廨舍及私家舍宅,坏财物者,徒三年;所损财物或所得财物满五匹,流二千里;十匹,绞。杀伤人者,以故杀伤论!”

听到这极其严重的罪名,十几个人早早被解送到此,又在大太阳底下跪了将近一个时辰,更倒霉的人还挨了笞刑二十,早已经蔫头蔫脑精神萎靡了,这会儿更是慌了神,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了那一天打头唆使众人的那个年轻人。

“郭十三,你可别害我们,这事儿可是你叫上我们的!”

“就是,你不是说只管干,那儿地方偏僻,到时候只作失火论就行了,出了事你担着!”

见一个个往日唯自己马首是瞻的,现如今都挤兑了上来,被人称作是郭十三的顿时怒形于色。可当发现唐明死死盯着自己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会儿还是先应付最要命的逼问要紧。把心一横,他便高声说道:“不过是几个老卒的残破草屋,我等也仅仅是射了几支火箭,一不曾将其彻底焚毁,二又不曾谋夺任何财物,若是大帅想要小惩大诫,我等甘愿受罚,可如此兴师动众,难道是打算将我郭氏连根拔起吗!”

这声音极大,而经过一丝不苟的传令官的重复,转瞬间所有到场旁听的人就几乎都听见了。最初只是淡然旁听的杜士仪看到唐明勃然色变,仿佛被激怒了,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今天到场以来第一次开了口。

“如何定罪,如何判罚,我既然已经都委之于鄯州录事参军唐明,自然不会插手。不过,既然你问我是否打算将郭氏连根拔起,我若装聋作哑,恐怕尔等心有不甘,所以,我不妨答你此问。”杜士仪顿了一顿,等到传令官将此言传遍各处,他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第一,尔等这些害群之马,怎敢厚颜代表整个郭氏?郭氏有郭大帅战功赫赫,有郭忠毅公为国捐躯,于是让郭氏名震河陇,尔等又为郭氏做了什么,在为祸乡里之后,还敢掣着家族大旗庇护自己?”

一通话把这些家伙噎得作声不得,他便提高了声音:“第二,郭氏确有能人,所以,我已命临洮军副将郭建,兼知陇右节度行军司马,命其整顿郭氏门风,将郭氏之中文武双全的子弟荐举上来。几日之内,我已先后简拔郭氏子弟,任命旅帅及队正十一人,更超迁拔擢两人为各军副将!所以,倘若要说连根拔起,本大帅要连根拔起的,是尔等这些横行鄯州,坏了郭大帅英名,乱了鄯州军心民心的恶徒!而不止郭氏,但凡军中英才,本大帅一定会不遗余力加以简拔!”

当传令官将杜士仪这一席话完完全全复述转达了出去之后,不过片刻的寂静,就只听四周围传来了无数喝彩。

“杜大帅英明!”

☆、749。第749章不遭人嫉是庸才

杜士仪既是突然发声,将打算挑动事端的郭十三给压了下去,刚刚险些被激得大怒的唐明,也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等到杜士仪颔首示意,分明还是把主导权交给了自己,他定了定神,便镇定自若地开了口。

“杜大帅既是解说了后半截,那你前半截的疑问,我也不妨于你剖白清楚。你刚才说,不过是几个老卒的残破草屋,不过是射了几支火箭,一不曾将其彻底焚毁,二又不曾谋夺任何财物,你以为如此便可轻罪处置?须知永徽律疏中早有明文,但凡官府廨宇及私家舍宅,只要是放了火,不论屋舍大小,损毁财物多少,一律徒三年。之前尔等射出的火箭,曾经损毁张家菜地柴房,这就是坐实犯了此条。尔若不服,可向上申诉,但凡熟知律法者,都是同样一个结果!”

这一次,轮到从来不知道律例为何物的郭十三面如土色了。而唐明既然重新抓到了主动权,自是又声色俱厉地斥道:“再者,你说不过是几个老卒的残破草屋?老卒这两个字,岂是你这等只知享乐的纨绔子弟可以轻视!他们浑身披创浴血奋战时,你在何处?这些屋舍,是他们亲手一砖一瓦一木,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却险些毁于你这轻薄小儿之手,你不知悔改也就罢了,反而轻描淡写意图脱罪,你扪心自问,腔中这一颗心全都是民脂民膏,全无半点热血忠勇!”

说到这里,唐明终于霍然起身,高声说道:“杜大帅昔日于万年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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