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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3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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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的事。听着这个欢快的声音,杜士仪不禁流露出了一丝笑容。要不是因为玉奴,他自然不会在意区区一个杨玄琰,然而,以他如今和宇文融李林甫姜度的关系,阻止杨家人回京,阻止他们进入武惠妃的视线并不是难事,所以,他自然得尽点力!

“玉奴,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我长大了……”玉奴从来没有想过那么远的问题,她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托着小巧的下巴想了好一阵子,最终喜笑颜开地说,“我希望我能够像师傅这样弹得好琵琶,我还想收集举天下的乐谱,还有……还有我要编最好看的舞!”

小丫头越说越是眉飞色舞,竟是忘情地拽住了杜士仪的胳膊使劲摇了几下:“我还想去龟兹,看看真正的西域舞娘是什么样子的,也想去海边,看看大海是什么样的……听说,南海边有数不尽的大船,西边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漠……还有还有,那些我从来都没有瞧见过的动物,还有高鼻深目的外邦人……”

听着玉奴在那语无伦次地说着将来的梦想,杜士仪不知不觉竟是怔住了,半晌方才哑然失笑。玉奴还太小了,还没有成年人念念不忘的富贵荣华,还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她的心中,除却最喜爱的音律乐舞之外,便是那些道听途说的广阔无边的世界。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不知不觉变得无比温和,最终轻声说道:“会实现的。你的梦想,都会实现的。”

范承明如今卷铺盖滚蛋,整个成都城即使再有没事盯着他的人,但在王容那建立完全的信息网络,以及他那些训练有素的从者警备下,出行较之往日何止便利一倍。因而,他大大方方地在玉真观前下车,又伸手把玉奴抱了下来,随即牵着她的手,把她带进了这座之前不曾涉足过的女冠观。等到从藤蔓密布的墙角边门踏进了那座小巧的观中园林,他就只听得身边传来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啊!”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这地方很特别?”

“竟然是……竟然是别有洞天。”玉奴绞尽脑汁好一会儿,这才猛然间想到了这个才学过的成语,两只手顿时惊喜地合在了一起。可是,等到看见那一前一后迎上前来的两个女子,她立时愣住了。后头的侍女她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但前头那个却曾经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以至于她看到人至近前时,竟忍不住再次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神仙师娘!”

听到这个称呼,王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嗔怒地瞪了杜士仪一眼,她方才缓步到了玉奴跟前,颔首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上元节,我还记得上元节我们一起看灯呢!”玉奴急得脸都红了,直到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牵住了自己的手,感觉到那种实实在在的触感,她这才瞪大了眼睛,一时相信自己之前那些记忆不是做梦,也不是虚幻。直勾勾地盯着王容看了好一会儿,她忍不住狐疑地拿眼睛去瞥杜士仪,却是蹙眉问道,“师傅,神仙师娘真的是神仙?”

“哈哈哈哈!”

杜士仪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而王容忍不住摇了摇头,便在玉奴面前蹲了下来,不得不耐着性子低声解释道:“别听你师傅瞎说,他正经的时候固然是一言九鼎的人,可胡言乱语起来却能把假的说成真的。我是……”

想到杜士仪离京时,亲笔给父亲王元宝写下了婚书,王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深深的笑意:“我是你师傅的未婚妻子。”

“啊!那你真的是我师娘?”玉奴先是恼怒地瞪了杜士仪一眼,等醒悟过来时,却又惊喜了起来,紧紧拽着王容的手便问道,“师娘和师傅一样,是长安人?师娘也会弹琵琶么?对了,师娘你姓什么……”

小丫头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几乎就相当于十万个为什么,问得王容先是微微发怔,随即就笑了起来。她在家中是最小的女儿,父亲也好兄长也罢,全都对她倍加爱护,因而,她一直都很羡慕杜士仪有一个可心的妹妹。如今,牵着那只温软的手,她不知不觉面色变得温柔而亲切。

“对,我和你师傅一样,都是长安人。只不过,我不会弹琵琶,只会箜篌。至于师娘的姓氏,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眼看玉奴缠着王容要看她的箜篌,王容拦不住,只能无奈地带着人去了,杜士仪站在那儿看着这一大一小的背影,心中却是千头万绪,连自己都说不清那是个什么滋味。倒是一旁的白姜终于等到了这么一个空子,上前低声说道:“杜郎君,你和娘子的事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你们俩都老大不小了……若是早些成事,说不定连女儿都如同这位杨小娘子一般大了。”

杜士仪被白姜说得先是一愣,旋即就苦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崔俭玄和杜十三娘的女儿崔琳,现如今似乎也已经两岁多了!而且杜十三娘已经又怀了身孕!

“唉,好事多磨,不外如是!”

☆、456。第456章同科再聚首

寒冬腊月的天气,从长安城出发的时候,甚至还遭遇过一场大雪,然而,自从入蜀,张简就感觉到天气虽然依旧还冷,可却没有那种冻彻心肺的感觉了。早在崔俭玄给他透过消息开始,他就一直想尽早启程,可吏部每年冬天的集选时间是固定的,他又不是什么出名人物,完全不可能提早确定,所以等到敲定启程,自然就不能挑什么天气。

唯一让他松一口气的是,蜀道虽难,历经成百上千年的路人踩踏,历朝历代官府的修路,驿站旅舍客舍应有尽有,倒是不用担心路途问题。当然,这也多亏了崔俭玄大方地借给了他好几个随从,当然与此同时还有捎带给杜士仪的过年礼物。

当他紧赶慢赶,终于在腊月二十三这一天抵达了成都东门的散花楼下时,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在马上脱下皮手套搓了搓双手,他见从者正在那里和守卒接洽,他便仰头看了看这座当年蜀王杨秀留下的名胜。正出神时,他突然听到一声参军,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守卒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来到了自己跟前。

那少年恭恭敬敬地举手一揖,随即抬头问道:“可是前往蜀州上任的张参军?”

张简见对方形貌陌生,穿着虽然朴素,但自有一种说不出的精神,绝非侍童从者一流,当即在马上颔首说道:“是我,敢问小郎君是……”

“在下陈季珍,奉杜师之命,在此迎候张参军。杜师和韦参军已经等候张参军多时了,还请张参军随我入城。”

听到这个名字这个称呼,张简一下子想起崔俭玄曾经对自己提到过,杜士仪在蜀中收了一个乡野出身的垂髫童子为弟子。他那时候听说还有些纳罕,然而此时此刻见着这个大大方方的少年,别说没有半点乡野鄙俗之气,就是长安城那些等闲官宦子弟,待人接物兴许都未必及得上,他不禁暗自敬服杜士仪的眼光。笑着答应过后,他和从者以及随行车马跟着那少年进了东门,待看见对方牵来马匹跃上马背后在前引导,他突然忍不住问了一句。

“杜明府就只让你一人来接我?”

陈宝儿闻言策马停了一停,脸上露出了有些腼腆的微笑:“杜师原本说让我再带个随从的,但这连月以来,杜师要筹办茶引司诸事,忙得不可开交,只愁人手不够用,我又常常出门,成都城中道路都早已熟悉,就连城门口大多数人也都认识我,我就推辞了。”

张简当年在长安时曾经遍谒公卿而难求一荐,此刻见陈宝儿双耳微微发红,抓着缰绳的手上并没有戴手套,他不禁心中又是一动:“那你可是在城门口等了很久?”

“那是应该的。”陈宝儿摇了摇头,诚恳地说道,“既然杜师吩咐我来接人,我总得防着张参军万一早到,所以我一早就来了。城门口本就避风,顺带默诵一下这些天学的新书,一会儿时间就过去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冻得微微发红的手,面上有些窘然,连忙解释道:“张参军千万别误会,还没过冬杜师就给我预备了暖耳和手套,是我自己不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孩子好坚忍淳朴的心性!

张简口中赞叹了两句,心中却不无感慨。等到随陈宝儿一路前行,听他说并不去成都县廨,而是韦礼的私宅,他顿时觉得更轻松了些。

一入官场,私谊渐渐就会让位于官位高低,很难得几个真心朋友,他在江南为官三年,固然有几个诗赋唱和往来还不错的友人,但人人都会变着法子打探他和杜士仪的交情,久而久之他就知道,他这个宣城张氏旁支子弟若不是顶着开元七年京兆府解试等第,开元八年进士及第的光环,只怕还是当年那个无人问津的落魄书生。

比起长安城南樊川韦曲,那一座座矗立的韦氏豪宅甲第林立的情形,韦礼在成都的宅院显得低调而朴素。外头是夯土的围墙,从看上去有些狭窄的大门进去,视线方才豁然开朗,张简一下马就看到杜士仪和韦礼联袂迎了出来,连忙也快走两步上前,因笑道:“一别就是三年,原以为相遇总在长安,没想到竟然在这巴蜀之地!”

“你这话对杜十九说,还不是他悄悄使劲,把我们一个两个全都调到这里来了?”韦礼斜睨了杜士仪一眼,就上去拽住了张简的胳膊道,“来来来,今天好容易十个人中聚齐了三个人,喝酒喝酒,我预备了三瓮的剑南烧春,灌不死你!”

见韦礼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张简拖了进去,杜士仪不禁莞尔,等发现陈宝儿依旧垂手侍立在那儿,他方才招手把人叫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开山大弟子,他有心说两句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叮嘱:“不要只想着什么都不能放下,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固然有违你的出身本性,但也不要矫枉过正。今天回去把那碑帖临出来就去休息。耳朵如何且不说,手受冻就练不得字,反而更耽误了你的课业!”

“杜师……”

陈宝儿顿时惭愧地低下了头。而杜士仪再也没说其他的,微微点头就回转身进了二门。陈宝儿固然是他当初一时兴起收的,最初没有想太多,只是纯粹的爱才惜才,可真正在其身上花了时间和心思,他就知道自己找到了一块真正的璞玉。

无论是资质还是心性,这都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孩子,尤其是在学习之余,陈宝儿还总是倔强地想要去做一些劈柴担水之类的粗活,不愿意忘记自己寒微的出身,尤其当他随口说过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之后,小家伙甚至求他写了条幅挂在了自己那房间的墙上,这更是让他又赞赏,又嗟叹。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这一番教导提携,能够把这孩子带到何方!

从外头走进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杜士仪随手把外头那件丝绵大袄脱下来往旁边一扔,就上前坐到了韦礼和张简留给自己的另一个空位上。两人仿佛真的一进屋子就小酌了两杯,面上都有些微醺的红晕,韦礼甚至还笑呵呵地说:“张六刚刚还在拉着我使劲说,自己在外头当官当得苦哈哈的,上要看上司脸色,下要提防属吏使坏,根本就连沾花惹草的功夫都没有,可你倒好,媳妇都还没娶上,开山大弟子却已经收了!”

“怎么,张六郎也羡慕我这好徒弟?”杜士仪举起面前那一杯酒一饮而尽,见张简果然赞了陈宝儿两句,他就放下酒盏说道,“虽说我对佛道都是半信半不信,但遇到宝儿确实是缘分使然。天分资质之外,更难得的是勤奋用心,心性纯良,但又不失判断善恶的敏锐。如今想想,每每都有些后怕,如果那时候我错过了,兴许一块无暇的和氏璧就被白白埋没在了乡野之中。”

“好好,就是千里马也得要伯乐,你就别撩拨我们这些至今还没找到良才美质的可怜人了!”韦礼没好气地撕下一块鹿脯径直塞到杜士仪口中,这才看着张简说道,“杜十九这家伙要你来剑南道,那是居心叵测。区区一个蜀州司户参军,作为你的第二任官,虽然有些偏高,可别人也找不出什么错处来,但杜十九的目的,自然不在于千里迢迢让你来,只是让你任一个参军!你的前一任杨玄琰,已经被杜十九弄到雅州去当司马了,其中含义你可明白?”

张简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谈话跨度,看了看韦礼又看了看杜士仪,思量片刻方才醒悟过来,竟是失声说道:“莫非,你们是想让我这一任期满之后,去雅州接替那位杨司马?”

“说对了!”韦礼举起手中那一双筷子往下一拍,嘿然笑道,“他杜十九管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要我说,他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之前把我调到益州大都督府来,人人都以为是让我在里头当钉子给范承明添堵,给他通风报信,但实则他竟然是给自己找继任!至于你也是一样,要是那杨玄琰知道自己才刚上任,杜十九就连他的继任都找好了,这脸色一定好看得很!”

“好了,别听韦十四瞎说。”

杜士仪见张简被韦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说得面色古怪,他少不得打断了韦礼的话。整理了一下头绪,他就耐心地向张简解释道:“如今饮茶之风渐渐从蜀中风靡两京,甚至远至东北的奚族和契丹,都对茶叶喜爱有加,而紧挨蜀中的吐蕃亦然。相比苦寒的奚族和契丹,吐蕃人只要一旦形成饮茶之风,就断然不可能离开此物,所以,茶不但是寻常的货物,而是战略性物资。”

这个新鲜的提法让张简和韦礼都觉得有些意外,两人对视一眼后,听到杜士仪提出了官府对所有蜀中茶园建立一体化造册管理,茶引司每年根据去岁情况,预先计算各茶园出产,然后按照出产量核发茶引,同时制定收茶的最低指导价。倘若商户所出之价低于最低指导价,则茶园可以根据最低指导价直接把茶叶卖给茶引司。而商户只能凭茶引方才能到茶园买茶,不许商户茶户私下交易,并于产茶地周边设立关卡搜检,以防无引之茶出蜀,而以茶引的作为茶引司所得……听着这一条一条,他们方才真正露出了惊容。

“这是……变相的榷茶?”

“没错,就是榷茶!只不过并非完全官府官卖,而是通过茶引的名目,从商人处另收茶税而已。”

☆、457。第457章新春长乐,万事如意

张简在成都城只停留了一夜,第二天就在众人的护送下前往蜀州了,力争赶在年前抵达任所。尽管他如今只不过是蜀州司户参军,雅州的事情大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杜士仪竟然已经布置下了那样的全盘谋划,他自然乐意提前付出相应的精力。而杜士仪和韦礼在送走了这位久别重逢的同科之后,一连忙碌了好几个月的他们终于可以在即将到来的过年期间稍稍休整一下。

就在除夕夜和王容小酌时,杜士仪得到了来自洛阳的消息。十月启程封禅泰山的李隆基也在腊月里返回了东都。这次因为张说是封禅使,于是在中书门下两省中引那些为自己所用的属官小吏并亲信登山,待天子封禅推恩时,不少人都一举超升五品,自己也官拜尚书左丞相。而其他随扈却未能登山者,却是根本没捞到半点好处。至于随行的将卒就更加倒霉了,只得了如今犹如烂大街的大白菜似的一两级勋阶,实物赏赐半点都没有,一时四处怨声载道。

“尊师从来不管国事,此次封禅泰山也并未随行,她既然如此说,怨声载道之事便是确凿无疑。”跟杜士仪相处久了,王容对天子的敬畏之心不知不觉也淡去了许多,此刻说起此次兴师动众的封禅,她的秀眉不禁也紧紧蹙成了一团,想了想便低声说道,“可是,圣人仿佛也并非对张相国的私心全无觉察。”

“开元十一年初张嘉贞罢相,张说取而代之为中书令,到明天也就将近三年了。即便从前是谨小慎微的人,这三年主政下来,难免私心膨胀,陛下怎么会不敲打敲打?”杜士仪轻轻用手指弹了弹王容刚刚递给自己的那张写有一条条众多信息的纸片,因笑道,“张说封了尚书左丞相,源相国虽当初一力反对封禅,却也加封了尚书右丞相,宇文融说是因为升官太快,这次没能再进一步,但焉知不是有人想要压一压他?只不过……”

杜士仪微微一顿,笑眯眯地说:“我出为成都令之前,被张说处心积虑赶出京城任魏州刺史的崔沔崔使君,这次封禅却又因为一再诤谏而显了出来,立时召为黄门侍郎,取代了升为御史大夫的裴漼裴侍郎,也算是给源相国添了一条臂膀。所以说,如今的张说看似风光,其实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

“张相国的日子如何还不好说,王毛仲此次,却是加了开府仪同三司。”一想到杜士仪还有那样一个仇人,又听杜士仪说起过和姜度在蓝田驿听到王毛仲对王守一说过的那番话,王容不禁有些忧心忡忡,“当今圣人即位以来,加开府仪同三司的只有四个人。已故的祁国公王同皎,已故姚相国,如今任西京留守的宋相国,还有就是王毛仲。看他如今的宠眷,简直是……”

“简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杜士仪捏着王容的手,见她并不挣脱,只是嗔怪地看着自己,他便自信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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