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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精校版-第6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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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懒洋洋地掏掏耳朵,笑嘻嘻地道:“你犯了何罪还用问我么?莫非你无恶不作,连自己都记不清犯过什么罪了?”

陈东说完,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把他拿下!”

纪纲双臂刚刚一振,便有七八柄锋利的钢刀架到他的身上。

纪纲转念一想,强捺怒气,放弃了抵抗,铁链哗啦一声便搭上了他的肩头。

纪纲真的不知道自己哪件事犯了,反抗是不可能的,胡乱说话更不可能,他做的恶事太多,天知道是哪件事被捅到了御前,一旦说错了话,岂不自揭短处。眼下只能束手就缚,等到了御前,知道被抓的真相,再向皇帝解说便是了。

可是当他被带到前厅,一眼看见清墨、吟荷两位爱妾,还有小独、汪小小两个阉童也被带上来时,脸色就变了。他注意到,无数的番子并没有就此罢休,他们还在府里上上下下地搜索,看那样子不把这府邸翻个底朝天绝不罢手,纪纲的一颗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如果不是已经拿了确凿的证据,皇帝已经定了他的罪名,怎么可能抄他的家?

清墨和吟荷两个小妾以及小独、小小两个阉童率先被拿到前厅……莫非是截留秀女、擅自阉人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

纪纲胡思乱想着,越想脸色越惨白,眼下唯一的希望,只有等着见到皇帝再见招拆招了。纪纲眼珠乱转,琢磨着见到皇帝之后是扮可怜打感情牌,还是哭天抹泪摆自己的苦劳和功劳,亦或是痛哭流涕地认罪,赌咒发誓说洗心革面。

可他失望了,他被直接关进了行部大牢,皇帝根本没有见他!

木恩搜罗的罪证确凿无误,不但有人证、有物证,而且有那么多朝廷大员参与其中,这事哪有诬告的道理,还用刻意地审问么?

饶是如此,朱棣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可是等他看到清墨、吟荷这两个秀女,看到骇得跟小鹌鹑似的小独和小小两个阉童,这最后一丝幻想也像泡沫般破灭了。

他左手拿着纪纲矫诏向两淮盐商索取食盐的那份手令,右手拿着被木恩从沈文度家里抓个正着的那个锦衣卫带去的纪纲亲笔信,上边详细说明了如何利用江南士林的口诛笔伐打压夏浔的手段,再看看面前的清墨、吟荷与小独、小小,朱棣终于笑了。

朱棣笑得好无奈,他把失望、痛心和愤怒深深藏在心底,留在脸上的,只剩下无奈的苦笑。

放下那两份证据,朱棣缓缓提起朱笔,笔似重有千钧。

御笔润饱了朱砂,朱棣又沉默良久,才在木恩的那本奏章上决然地勾了一笔。

笔力遒劲,力透纸背,一笔如钩,殷红似血!

“哐!”

沉重的牢门打开了,纪纲坐在一间牢房里,一动不动。

起初,但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冲到栅栏边翘首盼望,盼望皇帝的赦令,哪怕是皇帝要亲自提审,都比这样关在牢里强,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

这一次,牢门又打开了,他却已经麻木。

脚步声在他的牢房前停住了,然后哗啦一声,传来钥匙的声音,纪纲慢慢抬起头,往牢门处看去,就见四个戴尖帽、穿白靴的东厂番子站在门口,仿佛阎王殿上的四个小鬼,纪纲心里一热:“皇上终于要提审我了么?”

※※※※※※※

德胜门,元朝时候叫健德门。

德胜门箭楼雄踞于四丈多高的城台上面,灰筒瓦绿剪边重檐歇山顶,面阔七间,后出抱厦五间,对外的三面墙体上下共设四排箭窗,总计八十二孔。

德胜门面北,北方属玄武,玄武主刀兵。

一辆牛车缓缓地从城里朝德胜门而来,前后押送的尽是东厂番子,番子人数不下百余人,一个个都是尖帽白靴,手里若再提一根哭丧棒,整个儿就是一幅孝子出殡的场面。

出德胜门不远,就是大明工部的铸钟厂。

试铸成功之后,今天就是正式铸造永乐大钟的时候。

牛车在铸钟厂内停下,车上被扯下一个人来,双手用牛筋紧紧绑在身后,眼睛上蒙着一条黑色的带子。

这人刚刚站定,一个番子便狠狠地搡了他一把,喝道:“走!”

两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按着他往前走。

纪纲双眼被蒙住,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茫然地前行,让走就走,让停就停,绕来绕去。

此时,他正一阶阶地往上走,纪纲心想:“这是在上金殿么?不对呀,记得台阶没有这么陡峭……”

一阶、两阶、十阶、二十阶……

纪纲更奇怪了:“金殿上哪有这么高的台阶,这到底是哪里?”

他已察觉,脚下的脚阶有些发软,踏上去还会发出嗵嗵的声音,这是木制的阶梯,绝非金殿的石阶。同时,他又感到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如今还是早春天气,那热浪竟比炎炎夏日还要酷热十分。

突然,肩上的两只手稍稍加了力,叫他站住了,然后蒙住双眼的带子被取下,身后脚步声嗵嗵响起,押解他的人退开了。

刺目的阳光先叫纪纲眯紧了眼睛。眯紧眼睛的刹那,他看到对面站着一个人,那人很熟悉,非常熟悉。

他眯着眼,眼前的人像渐渐地清晰起来,纪纲不禁愕然张大眼睛,眼前站着的居然就是他的老冤家夏浔。然后他又注意到,很远的对面站着一群番子,中间站着木恩,未及瞪一眼这个害得他前程尽丧的死太监,纪纲便换了骇然的颜色。

这时他才注意到,他正站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左右是两座高炉,隔着三丈远,又有砾石和黄泥筑成的护台,那热浪依旧滚滚扑面而来,似乎要把他的头发、眉毛都炙得蜷曲了,他甚至嗅到毛发的糊味儿。这里似乎是……似乎是……

纪纲茫然地看看四周,再看看站在对面的夏浔,心里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向站在对面的夏浔嘶声大叫起来:“我怎么在这里?皇上在哪,我要见皇上!”

夏浔平静地看着纪纲,轻轻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徐徐展开手中一份圣旨。

纪纲一见圣旨,顿知不妙,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

夏浔没有叫他跪下,展开圣旨便沉声念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东辑事厂木恩等奏报,纪纲欺君、不敬、越权、僭越、矫诏、贪墨、勒索、用阉人、匿秀女、藏兵器、欺大臣,罔顾廉耻,无父无君,种种专擅,不可枚举,丧心病狂莫此为甚!”

高台上热如盛夏,纪纲却是听得脸上全无一丝血色,那冷汗淋淋而下,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噼噼啪啪地落在地上。

紧接着,夏浔便是逐条述其大罪,共计大罪十八条,小罪二十四条,待夏浔将这些罪状一一念罢,纪纲已是面无人色,摇摇欲倒。

“前事不臧,更贻后害,身其事者,罪不容诛。如此种种,俱有明证!朕岂可赏罚不明乎?纪纲罪恶滔天,本应于勾到之日,令赴市曹,寸磔而死,明正典刑。念其靖难之功,不忍再施折磨,着其听旨后,跳炉自尽,血肉融入大钟,永为后世之警!钦此!”

夏浔念完圣旨,缓缓收起,抬头看向纪纲。纪纲面如土灰,面容呆滞,似乎后边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听清,那一头蓬乱的头发因为热浪滚滚向上,纷纷飘扬起来,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如痴如疯,仿佛一个乞丐。

夏浔双眼微微一眯,沉声道:“纪纲,你听清楚了?”

纪纲的眼神错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梦呓般地道:“没有……辽东之罪么?”

夏浔轻轻吁了口气,目光缓缓抬起,比纪纲抬的更高,望着那在热流下律动如水的天空,淡淡地道:“若宣布你辽东之罪,激起民怨沸腾,损害朝廷令誉,你纵身死,岂非还要造下无穷的罪孽?”

夏浔轻轻地笑了笑,又垂下目光,看向纪纲,一字字地道:“你放心!枉死将士的英灵,都在天上看着你,你的罪,不昭于世,他们也看得到!”

“呵呵,我败了!杨旭,跟你斗了十多年,我终于……还是败了……”

纪纲凄凄幽幽的声音仿佛鬼魂一般缥缈:“何苦呢?你为什么非要挡我的道,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杀了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纪纲神经质地一笑,怨毒地望着夏浔:“你很得意是么?你以为这是为国为民除了一个大祸害,是么?呵呵,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啊!杨旭,你聪明一世,可知如此迫不及待地除掉我,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夏浔眉锋一剔:“哦?”

纪纲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道:“等皇上过了气头儿,你说他会不会想,怎么你杨旭想杀纪纲,想为辽东将士讨个公道,马上就有那么多的人,给你找出那么多的罪名出来了?”

纪纲死死地盯着夏浔,眼神带着些疯狂:“东辑事厂、锦衣卫、都察院、两淮盐商、都督薛禄……居然都为你一言驱使、还有你在辽东无以伦比的人望……”

纪纲疯狂地大笑几声,对夏浔道:“你说皇上会不会由此心生忌惮?就算皇上自信能镇得住你,可皇上年事已高,他会不会担心子孙镇不住你呢?杨旭啊杨旭,你真是聪明过头了!”

夏浔淡淡一笑,低沉地道:“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知纪兄这是对杨某的忠告呢,还是想挑起我的心魔?”

纪纲的目光隐隐透着一种狰狞:“你说呢?”

夏浔又是一笑,淡然道:“好,那我就当它是对我的忠告好了,以后每天这钟声响起的时候,我都会记得,纪兄这番谆谆教诲!”

夏浔吁了口气,看看天色,又道:“时辰不早了,纪兄该上路了,如果……用不用兄弟送你一程?”

“不需要!”

纪纲双膀一挣,因为热力的烘烤牛筋有些干了,一挣之下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

“纪某生作人杰,死亦鬼雄!能与永乐大钟合为一体,与世长存,岂非也是一桩快事?哈哈!哈哈……”

纪纲疯狂地大笑着,向熔炉大步奔去!

这一瞬间,在他脑海中浮起的,却是蒲台县、大明湖、金陵城、在慈姥山,他与杨旭把臂言欢、并肩作战的情景,一幅幅情景历历在目,一个念头突然浮上他的心头:“如果……时光能倒流十年,我会不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路?”

“不会!不会!我是纪纲,我有我的路!人生百年,还不是死,老子活就活个痛快!哈、哈哈哈……”

炉口近了,还有近丈的距离,热力已烘得人连鼻孔都要闭上,眼睛都被炙得生痛。纪纲疯狂的笑声一窒而止,他大吼一声,脚下突然发力,奋力向前一跃,整个人腾空而起,堪堪跃到熔炉上方,在空中顿了一刹,便像一块石头般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声惨叫,一抹青烟。

青烟飘到炉口时,已经很淡很淡……

第999章 假作真时

清晨,窗外啾啾叽叽,鸟鸣一片。

房中,夏浔和小樱依旧高卧不起,睡得香甜。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响起,夏浔立即像条件反射似的张开了眼睛。

莫非纪纲在呼唤?

眨了眨眼睛,夏浔才清醒过来,微微扭头一看,他便微笑了,身边是可爱的小樱,而不是梦里纪纲那张狰狞而绝望的脸。

小樱侧卧如弓,依偎在他怀里,光滑赤裸的身子温热中稍稍带些清凉,犹如一块暖玉。他的大手正搭在小樱圆润的臀部上,那儿丰满、幼滑、结实、绵软,富有弹性,一直是他把玩不厌的一方美物。

夏浔微微转身的动作惊醒了小樱,小樱的眼睛还闭着,便习惯性地凑上来,一双柔软滑嫩的玉臂揽上了他的脖子,懒洋洋地道:“醒了呀?阿哥都懒了呢,这两天都没早起练功!”

“醒了!每次听到这钟声,我都会醒的!”

夏浔微笑着在她臀部上拍了拍,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嘛,放心啦,明天就开始练功!”

夏浔掀开被子,看看自己平坦结实的腹部,呵呵地笑道:“瞧,这不没变胖,也没走形嘛!”

钟声是永乐大钟传出来的,这钟铸好之后,就挂在行宫里面,每天早晨都会敲响,此时的北京城没有现代那么多高楼大厦的阻隔,也没有现代那么多嘈杂的声音,所以一旦敲响,百里之内尽皆与闻,夏浔所住的馆驿距行宫并不是很远,故而听得很清晰。

小樱还在犯困,春困秋乏,本就是嗜睡时节,何况自从巧云怀孕以后,只能由她一人来承受夏浔的攻伐,每次都要被夏浔折腾得筋疲力尽,他才尽兴,小樱就更加的懒起了。

她掩着口打了个娇俏的呵欠,往夏浔怀里又靠了靠,依旧闭着眼睛,昵声道:“既然不早起,那就多睡一会儿吧。”

夏浔“嗯”了一声,枕着手臂,双眼张着,却已了无睡意。

如今已是四月天气,皇帝还没有返回南京的打算,朱棣是爱极了这里,以前他身为皇帝不好在这儿待得太久,如今朝廷已正式将北京定为今后的国都所在,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住下来了,瞧这模样,他在北京至少还得再住几个月,说不定要过了夏天,才会返回南京。

北方,对鞑靼的改造正是关键时刻,在草原上大搞农耕,那是脑残的行为,且不说大明没有足够的财力进行这种逆天的改造,而且从长远来说,在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下搞农耕,即便成功了,势必也要破坏草原的环境,百十年后,水土流失,整个草原荒漠化,那就不是造福后世,而是贻祸万年了。

所以,接收的鞑靼人依旧安排他们从事游牧,只不过一方面分解他们的统治系统,一方面加强他们对农耕民族的依赖,一方面进行文化教育,通过生产模式之外的其他方面的改造,将他们一步步融合进来,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眼下来看,进行得还好。

瓦剌那边,在被极度削弱之后,现已不成祸害,瓦剌诸部不出所料地内斗起来,即便明知这很容易被大明所乘,而且就是大明所乐见的,问题是,他们没得选择。

撒木儿公主、豁阿夫人、把秃孛罗,谁肯慨然交权?

就算他们高瞻远瞩,肯做出这种牺牲,他们部族的头人首领们又有谁肯答应?本来就已势弱到无法与大明抗衡,还要在这种情况下自相残杀,他们早已不复昔日辉煌。为了取得胜利,他们甚至纷纷向昔日受其欺凌的哈密、别失八里等地方政权的领袖求助。

故而,瓦剌已不可能像历史上那样,在十余年后统一鞑靼,继而南望中原了,如今只是看大明什么时候能腾出手来,对它进行接收改造而已。

南面,安南战事暂时结束了,陈季扩被张辅杀得大败,最后被生擒活捉,已解赴南京,目前来说,交趾会进入一段时间的平静。

世易时移,夏浔现在不再那么坚持自己以前的看法了。

不错,安南可以说是一个泥沼,一个将大明拖陷其中,得不偿失的泥沼。然而,本来的历史上,大明为何放弃安南呢?

消耗巨大、得不偿失,固然是个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当时在北方,瓦剌已征服鞑靼,一统草原,气势汹汹地南望中原,大明的国防重点必须得放在北边,没必要为了一块鸡肋之地在南方无休止地征战下去。如今北方已不成气候,那么在安南永设郡县也不是不可能。

大明的政治家们不是一群白痴,如果有可能,他们是不会放弃这开拓领土的机会的。这个,暂时还无法进行更准确的预测,还需看未来的时局发展,才能做出选择。

大运河的主要河段已经疏浚完毕,这条生命之河重新焕发了活力,三千多艘平底驳船,每年可运漕粮五百万担(相当于三亿斤粮食),与海运一起,将成为保障大明漕运的重要手段。

南粮北运是历史发展的一个必然,现在的技术手段和农作物品种,无法大幅度地让北方作物提高产量,天气的原因,又使得北方作物的可种植时段很短,所以必须依赖南粮北运,不过朝廷也在尽量提高北方农业的发展,亩产无法大幅提高,可北方有得是荒地没人耕种啊,可以在耕种面积上动动脑筋。

如今永乐皇帝已大幅度降低了北方农业税赋,北京周边地区甚至免除农业税,以刺激开荒、种地。

塞哈智已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到天津主持锦衣卫衙门的修建和锦衣卫的扩编、训练事宜去了,刘玉珏则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成为锦衣卫的二把手,主持南京锦衣卫日常事务。纪纲一死,树倒猢狲散,他的八大金刚及众多心腹全都完蛋了,针对夏浔的一系列阴谋自然也无疾而终。

眼下最热闹的,倒是南方了。

如柳敬亭等一般北方读书人已经南下,同南方的读书人展开了一场激辩。这件事已不是为了捍卫夏浔的个人名声,而是两种思想的碰撞。

夏浔不但利用北方士林与南方士林打擂台,而且广泛发起了群众运动,诸如说书先生、戏曲表演一类的宣传方式都被他利用上了,动用北方读书人,他们编写了大量与北方现实有关的话本、评书、戏曲段子,深入民间去宣传表演。

当初,纪纲试图以士林影响官场,从而打击夏浔,这是由外及内,由下而上。如今夏浔趁着士林激辩的机会,在整个大明内部动用种种宣传手段,由平民百姓开始下手,从这些最容易被改变、被鼓动的人着手,同样是由外及内、由下而上。

南方士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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