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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精校版-第5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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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已非头一回交道,杨旭经常通过夫人外交,隐蔽地向太子暗授机宜。张氏听了心领神会,佯做幽怨地道:“皇上一向不喜太子,太子小心做人、本份做事还嫌不足呢,对此局面,又该怎么办才好?”
茗儿微微一笑,道:“将计就计……”
※※※※※※※
汉王府上,后花院里,四碟小菜,一壶老酒。
汉王朱高煦坐在上首,陈瑛相陪于侧,二人浅酌低饮,絮絮而谈。
陈瑛道:“殿下,老臣那外甥女儿,亏得殿下出手……”
朱高煦摆摆手道:“嗳,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本王不帮你谁还帮你,别说这样外道的话。对了,圣旨回来以后,太子那儿有什么反应?”
陈瑛微微一笑,道:“比老臣料想的要好。老臣本以为,他若委屈气闷,歇工不干,那便最称了心意。又或遇事不敢作主,凡事皆推送北京,亦可惹得皇上生厌,孰料太子安之若素,批阅奏章、料理公事,竟一如既往。”
朱高煦听了大失所望,烦躁地道:“修养心性!修养心性!他那心性都修成了万年的老乌龟,只管缩在壳里,倒弄得我无从下手。”
陈瑛嘿嘿一笑,说道:“殿下,老臣还没说完呢,臣本也以为,太子宠辱不惊、八风不动,不过后来却打听到一些消息……”
朱高煦精神一振,忙道:“怎样?”
陈瑛道:“太子自受到皇上训斥的第二天起,便食欲不振,寝卧不宁。老臣还打听到,太子找太医开了几服化痰去火的药,看样子,他那不为所动的样子,只不过是强撑着给人看的,心里还是郁闷的很。”
朱高煦道:“那有何用?难道还能凭这么一件事,把他窝囊死了不成?”
陈瑛道:“嗳,殿下,这就说明,太子其实对他的地位还是紧张的很,也知道殿下您一日不离京城,他的太子宝座就坐不稳。这回咱们虽未如愿,却也试出了他的斤两,只要多给他上几回眼药……”
朱高煦会意,嘿嘿地笑起来,他提起酒壶,为陈瑛斟了杯酒,亲热地道:“我的陈大人,要运筹帷幄,还得靠你啊。本王领兵作战、沙场厮杀没有问题,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实在不在行,只要你能辅佐本王,扳倒太子,有朝一日本王正了大位子,你,就是我的内阁首辅,封侯封公也不在话下!”
陈瑛受宠若惊,连忙捧杯道:“殿下如此器重,老臣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两人正作惺惺相惜之状时,夏浔急匆匆进了太子宫。
朱高炽正位之后,因为身份过于敏感,一向深居简出,不再与朝臣做过多接触,夏浔也因之不再轻易与太子见面,而是尽量通过夫人与太子宫保持联系,可今日,他却是应太子所请而来的。
太子监国,遇难决之事当奏报天子,如果事情紧急,可以与朝臣商议解决,并把解决方案急报皇帝。这项权力过于敏感,这个度一旦掌握不好,就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因此太子轻易不用。上一回一时发火,叫了户部官来商议国事,顺口训斥了他们几句,结果就惹来皇帝一通批判,如非得已,太子是不愿再轻易宣召官吏的。
但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他不能不找人商量,而他信得过、又熟悉事发地情况的,非夏浔莫属。于是,自朱高炽被立为太子之后,夏浔头一回踏进了太子宫。
第906章 两头狐狸
朱高炽一见夏浔,第一句就是:“西宁侯宋晟病逝了!”
夏浔听了“啊”地一声,心里顿时一空,相处那么久,自有一份交情,何况这位老将军简直就是明朝的折家将、杨家将,久镇边关,劳苦功高,虽然他在西凉时就知道这位老将军病体日渐孱弱,恐怕将不久于人世,骤闻消息,还是有些怅然。
朱高炽第二句话是:“帖木儿帝国四皇子沙哈鲁和皇孙哈里苏丹的使节即将赶到京城了。”
夏浔敛回了心神,纳罕地道:“太子召见为臣,是想要臣接待来使么?”
夏浔略一犹豫,说道:“这事……皇上不在京中,似乎安排礼部出面更妥当一些,如果需要臣参与其中,太子可让礼部提出主张,免得又被小人所乘。”
朱高炽摆手苦笑,道:“不然,孤言此事,只是因为从西凉一共传来三个消息,这是其中之一,这帖木儿帝国情形你最清楚,他们到京之后,少不得要劳动国公出面接待探其虚实,孤心怀坦荡,原也无需转经礼部,国公既这么说,先经礼部也未尝不可。孤真正要跟你谈的,是另一件事。”
夏浔神情一肃,说道:“太子请讲!”
“来来来,坐下说!”
朱高炽拉着夏浔走到椅前,不由分说便把他按进椅子,然后走到另一边。
他那把椅子是特制的一把太师椅,比寻常型号足足大出两圈,要坐进去却也容易。
朱高炽坐定身子,小太监给太子和国公上了茶,朱高炽便取出一份急奏,说道:“内中情形十分详细,国公先看一下。”
夏浔欠身接过奏章,展开来细细一看,原来是西域出事了。
西宁侯宋晟年老多病,医治无效,近日刚刚过世,这封奏章是宋老侯爷的次子宋琥亲笔所写,本来只是一份报丧的奏章。如果仅是如此,朱高炽就用不着唤夏浔来商议了,直接将奏章封了,转呈皇帝御览就是。
可是宋琥在本已写就的奏章后面又贴了附页,附页上笔迹潦草,与前边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字迹形成了鲜明对比。显然,宋琥是写好报丧奏章正欲呈送皇帝的时候,突然又接到了紧急消息,因事态紧急,这才匆忙写就。
附奏上只提了一件事:阿剌马牙反了。
阿剌马牙是西凉一个蒙古部落的首领,因为性情桀骜,部族与其他部落和汉民常起龌龊,原先慑于宋晟的威名,他还能够忍耐,宋晟一死,他的部落恰又与其他西凉百姓因为争牧发生冲突,便悍然造反了。
阿剌马牙突袭肃州,占领肃州为根据地,接着派出两路信使,一路往祁连山下去寻找脱脱不花,一路去寻他好友塔力尼,意图结盟抗明。
他却不知,自从假脱脱不花万松岭成为瓦剌大汗之后,为了确保他的安全,明廷不但严密封锁了真脱脱不花的死讯,而且把真的阿噶多尔济也控制起来,该部的牧民也全部内迁,转移到别处去了。结果去联系脱脱不花的人扑了个空。
而他的好友塔力尼也没有答应与他一同造反。塔力尼是赤金蒙古的首领,被明廷封为赤金蒙古千户。他可没有阿剌马牙那么狂妄,在整个部族的利益面前,个人友情就得抛到一边了,塔力尼拒绝了阿剌马牙的请求,为了撇清自己,还把阿剌马牙派来的六个使者都抓了起来,送到西宁侯府。
宋琥现在暂领西凉军政,派兵将去围剿阿剌马牙,结果首战失利,阿剌马牙杀了都指挥刘秉谦等明军明将,声势大振,如今正在招兵买马,并利用他蒙古人的身份和回教徒的身份,意图号召在西凉这最大的两股势力为其所用。
宋琥虽然好几年前就开始替父亲掌理西凉军政,可家有一老在那坐镇,与自己全盘作主可大不相同,他担心反军势力大张,因此也顾不得再料理父亲的后事,一面亲自领兵出征,讨伐阿剌马牙,一面向京中奏报。
这件事的确很重要,帖木儿帝国两个使团在阿剌马牙造反以前就已经过了肃州,要不然被他们知道西凉内乱,纵然不会因此放下纷争,再打西域的主意,在与大明外交中,也可以此为条件,讨价还价,争取更多利益。
朱高炽焦灼地道:“国公,此事急切啊!可父皇不在京中,若是转呈京师的话,又恐耽搁了时辰,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旦西域大乱,后果不堪设想。可这事涉及兵马调动,孤又不能擅作主张,而且西域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孤又不甚了然,一旦做出错误决定……”
朱高炽搓了搓手,苦笑道:“这事不能不管,管又无从去管……”
“且慢!”
夏浔听他说到这里,神情不由一动,赶紧拿起奏章,仔细一看,轻轻拈了拈道:“这是宋琥写给皇上的奏章。”
朱高炽道:“是啊!”
夏浔道:“皇上北巡之前,已诏告全国,宋琥应该知道皇上正在北京。而由西凉向中原报送消息,往北京报送比往南京报送还要快!”
朱高炽一怔,迟疑道:“国公是说……”
夏浔道:“太子,依我看来,恐怕宋琥将军这奏章……”
夏浔说到一半,忽然住口,微微一笑道:“太子宫有左谕德杨士奇,也是当世大才,臣想先就此事与杨谕德参详一番,再回奏太子,可以么?”
朱高炽忙道:“自然使得。”当下便叫人去唤了杨士奇来,把小书房让出来给二人,自己先去批阅奏章了。
太子一走,夏浔把那奏章给杨士奇看了,便对杨士奇道:“士奇以为如何?”
杨士奇微微眯起眼睛,沉吟道:“下官以为,宋琥将军这奏章,恐怕写的不止一份。”
夏浔欣然道:“不错!皇上不在京里,太子骤遇这等军机要事,难免患得患失,方寸大乱。而宋琥将军其实也是一样,西宁侯刚刚过世,西凉便生了乱子,宋琥只是暂代西凉总兵之职,地位未定,恰与太子如今情形相仿,一般的尴尬,一样的患得患失。”
杨士奇接口道:“西凉距中原有一定的距离。宋琥将军一定担心皇上万一已从北京南返,消息传递延误,耽搁了朝廷大事,为求万全计,才写了两份奏章,一份呈报北京,一份呈报南京,因为事情紧急,皇上仍在北京的可能又比较大,所以呈报南京的这份奏章,是在原奏章上贴了附页,而呈报北京的那份奏章,才是重新誊抄过的。”
夏浔呵呵笑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那么依士奇之见,宋琥将军这封奏章,太子该如何处置?”
杨士奇摸了摸胡子,瞟一眼夏浔,试探着道:“将奏章封了,转呈北京,如何?”
夏浔眨眨眼道:“那万一咱们揣测失误,宋将军就只写了这一封奏章呢?军机大事,不急做处断,皇上岂不恼怒太子不用心做事?再者,怎显得出太子的勤和忠呢?”
杨士奇道:“这个……那就认真回复,做些主张?”
夏浔道:“军机大事,擅作主张,万一皇上不喜,再加责斥呢?”
“这……”
“再者,如果北京那边也送了奏章,皇上已经做出决断,太子的处断送到西凉,只是废纸一张,岂不有损太子威望?”
“这个……”
杨士奇也眨眨眼,反将一军道:“那依国公之见,可有两全之计?”
夏浔瞧他模样,分明也有了主意,只是他的官儿小,这担当自然不如自己,能遛边儿的时候当然要遛边儿,便说出了自己的一番主意,杨士奇早跟他存了同样的心思,只是这层窗户纸不好捅破而已,一听夏浔说出,忙做惊为天人状,赞不绝口一番,两个人在书房里夏浔授意,杨士奇执笔,很快就炮制出一份谕旨、一份奏章。
谕旨一式两份,一份是要加盖太子宝印发付西凉,开篇就责备宋琥:皇上已明旨颁告天下巡视北京去了,如此紧要的军机奏章,不马上呈报北京,却发来南京,一旦延误军机,国法定不轻饶云云。然后就提出了处治意见:命令宋琥就地调拨西凉军队,全力讨伐叛军。
因叛军占据了肃州,又着令沙州两卫参与平乱,同时对赤金蒙古的忠诚提出褒扬,声明必向皇上请旨,予以嘉奖。同时附辅国公书信一封,这是写给西凉几位大阿訇的,利用夏浔在该教的特殊身份,劝诫他们约束信众,切勿为阿剌马牙所用,一旦触怒天威,后悔莫及等等。
至于同样内容的另一份谕旨,却是附在写给皇帝的奏章后面呈报北京。奏章中言明擅作主张的理由和难处,向皇上请罪。如有不妥处,请皇帝陛下立即更正。
杨士奇写罢,轻咳一声道:“国公,太子耿直,咱们的揣测,是不是就不必告诉太子了?”
夏浔道:“既是揣测,无凭无据,就不要告诉太子了!”
杨士奇吹了吹未干的奏章,轻叹道:“太子一番苦心,尽在这奏章之上,只是若有奸人谗言,恐怕太子还是要受一番训斥。”
夏浔道:“有时候夸奖一个人,未必就是真的在夸奖他,训斥一个人,也未必就是真的恼怒了他。如果事情做得乖巧,挨挨骂,反而是一种拉近感情的方式,总比父子相敬如宾的那种淡漠要好。士奇也是有子有女的人,当体会得到,挨骂挨得凶的孩子,有时反而是父亲最喜欢的那个。”
杨士奇道:“可是在汉王眼中,却只会看到太子又受了训斥,汉王只怕就会更加嚣张了……”
夏浔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第907章 损贼
平原县北去的官道很长、很平坦,道路两旁还植得杨柳。
不过时当正午,阳光从天空直射下来,躲无可躲,想要避到阴凉地里那是想都别想,这种天气不适合出行,尤其是走远道的客人,你穿双布鞋走在路上,不一会儿就连鞋底都感觉发烫,如果穿草鞋更得小心,皮肤一旦直接接触到地面,能烫得你一下子跳起来。
疯子才会在这时辰出门呢,因此整个官道上压根儿不见一个人影。因为干燥,道路两旁的树木和庄稼也像打了蔫儿似的,偶尔有风吹过,林梢也只轻轻一动。天空中没有一点儿云彩,火辣辣的骄阳悬于当空,灼人的阳光射在地上,远远望去,一阵阵蒸腾、窒闷、酷热的气浪反射出了扭曲的光线。
这天气,赶上一个时辰的路,就得有人中暑,可是就在这样的天气里,居然真的有人在赶路。一行三人,三骑快马,马行如飞,溅起一路尘土。马上三人是三个驿卒,胸口有画在圆圈里的驿字,背后背着信筒,肩上插着小旗儿,挥鞭如雨。
“吁~~~”
拐了一个弯儿,前边突然出现一片瓜地,道边上搭了个瓜棚,一个戴草帽的汉子正坐在瓜棚下纳凉,他穿件汉褂,赤着双膊,胳膊晒得黝黑。前边不远处树底下,摞了几个小马扎,中间一张小桌,桌上还摆的有茶水。三个驿卒渴得喉咙冒烟,一见这情形,立即勒住了座骑,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三位官爷,是要吃茶还是买瓜?”
【文】“都要!先斟碗茶来,喉咙快干了,再挑个瓜来,要沙瓤的,有在井里头镇着的没?”
【人】“有有有,三位官爷,先请坐着。”
【书】那摊主笑吟吟地请他们到树下坐着,垂直坐在树下,倒还有点阴凉。
【屋】摊主先麻利地给他们斟上凉茶,三人抢过大碗,咕咚咚喝了个干净,然后才一屁股坐到马扎上。
一个驿卒道:“嗳,我说,不用你管了,我们自己倒茶。快挑个瓜去,还有,打点井水上来,饮饮马!”
“好嘞好嘞!”
摊主好说话,忙不迭摞下大茶壶,返身走到地里,不一会儿,就见他从地里往上提着绳子,从井水里拉出一个大木筒,从里边捞了个西瓜出来,用手拍了拍,便送到桌边。
一个驿卒接过来,不等摊主用刀去切,一拳砸去,把那已熟透了的西瓜砸得四分五裂,三个人一人拿了一块,便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那摊主并不马上去饮马,而是笑嘻嘻地跟他们聊天:“三位官爷,着实辛苦啊,这么大热的天儿,谁还出来走动啊,三位官爷该避过晌午的日头才对。”
一个驿卒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含糊不清地发牢骚:“可不是,你当爷们这营生比你轻松?唉!有时候真觉着,不如做个农夫逍遥自己。可是没办法啊,干的就是这差使,不要说日头太烈,就算是下刀子,也得急着赶路。我们这儿是给皇上送的奏章,懂吗?皇上的差使,谁敢耽搁了。”
“哦哦哦,懂,懂懂!”
那摊主一听大感敬畏,另一个驿卒便道:“行了,你别啰嗦了,快去给爷们把马饮一饮,一会儿还要继续赶路呢!”说着摸出几文大钱,拍到了桌上。
那摊主连忙答应一声,扭头就去牵马。
“嗯?”
那驿卒拿起西瓜又啃了两口,突然感觉不对劲儿,一般做小买卖的,尤其是跟官家人做生意的时候,生怕对方仗势不付钱,自己付了茶钱瓜钱,他不去取,却先跑去饮马?
这驿卒生了警觉,立即把咬到嘴里的一口西瓜吐出去,说道:“先别吃了!恐怕有诈!”说着一个箭步出去,就去扣那摊主手腕,那两个驿卒不以为然,嘿嘿笑道:“我说老四,你别一惊一乍的,真就有贼,谁抢咱们啊。咱们爷们一路吃喝全靠驿站,身上没带几文钱,谁抢咱……”
说到这儿,他就感觉舌头有点大,好像喝多了似的,不禁一扶桌子,迟疑道:“好生古怪,我怎么……”
这时,那抢前去抓摊主的驿卒已一把扣住了摊主的手臂,不料天热,那摊主手臂上出了汗,他的手上也有汗,一滑,竟未扣住。手臂没有扣住,却扣了一手颜料,那驿卒看看瓜贩手臂上被抓去颜色露出的五道白痕,再看看自己手掌,硬着舌头道:“你……你不是瓜贩……”
言犹未了,一头便栽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那两个驿卒摇摇晃晃想要起身,站起到一半,就一屁股坐下去,伏在一堆瓜皮上打起了呼噜。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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