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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精校版-第2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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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虽然满腔怒火,却没有只顾着抓奸党的事,这件事吩咐下去,有人做就行了,站在他的高度,有太多的大事需要处理,没可能整天专注于此。搁现代来讲,就算一个处局级领导,要整几个根本没有反抗之力的普通职员,吩咐人力、计财、办公室这类的心腹部门一声就得了,他会自降身价亲自跑去看看那人现在有多倒霉或者过问具体如何整治么?何况是一国天子。
史书上那种皇帝兴致勃勃搬把椅子亲自观看行刑的离奇记载,不过是那些以为皇帝下地干活用的都是金锄头的傻×想象出来的,而皇帝在金銮殿上架起油锅炸人的离奇传说,更是直接把阴曹地府阎罗王炸小鬼的故事给嫁接过来的。
夏浔赶到宫里的时候,朱棣正忙着选人入阁,以及遣派使臣告示诸国自己登基的事情。
一般认为,内阁制度是朱棣的首创,实则不然,废宰相,设内阁,创立内阁制和分权制,是始于朱元璋。朱元璋对自己的创举非常得意,特意在《祖训条章》,即《皇明祖训》中敕谕子孙和臣民:“自古国家建立法制,皆在始受命之君。以后子孙不过遵守成法以安天下。
盖创世之君,起自侧微,备历世故艰难,周知人情善恶。恐后世守成之君,生长深宫,未谙世故。山林初出之士,自矜己长。至有奸贼之臣,询权利,作聪明。上不能察而信任之,变更祖法以败乱国家,贻害天下,故日夜精思,立法垂后,永为不刊之典。”
他的意思是,开国之君出于民间,深知百姓疾苦,也知道官府的各种弊断,因此制定的制度比较完善,后世子孙生长于深宫,容易被人欺骗和蛊惑,所以对开国皇帝的制度,不得稍有更改。不过建文登基后,虽未立相实已立相,国事尽操于方孝孺和黄子澄之手,内阁制名存实亡。
现在朱棣打算重新建立内阁,他这几天又陆续选拔了一些官员参与对建文朝四年来的奏章进行整理,这实际上就是对他们的一个考察和培训过程,朱棣打算从中挑选五到七人,共同组成内阁,参与军机国事。现在他已经相中了两个人,解缙和杨荣,解缙是执笔写《登极诏》的人,才华横溢,杨荣是提醒他先谒祖陵,后继大位的人,心思缜密。
此外他还相中了胡靖、黄淮、杨士奇、胡俨、金幼孜等几个人,不过这几个人他打算继续考察考察,因为国务繁忙,他准备先让解缙和杨荣入内阁,其它几人陆续加入。
除此之外,就是把自己登极之事告谕四夷诸邦了,朝鲜、日本、琉球、安南……除了沿海诸国,还有哈密等西域番国,包括更遥远的贴木儿帝国,那个在西方显赫一时的大帝国,他也是知道的。
此外,他还打算安排人调查鞑靼和瓦剌的情形,这两个北方国家,在他看来是大明最大的威胁,而这两国从分裂到成立的过程中,大明正忙于内战,对他们国家的大小、兵力的多寡、主掌政权的领袖……各个方面都不了解,这件事他准备安排夏浔的飞龙和纪纲的锦衣分别去做。两者虽然都是锦衣卫,但一明一暗,各有首脑,这样安排也是他对这两个秘谍组织办事能力的一次考验。
夏浔见了正忙碌不休的朱棣,朱棣马上把这件事说给了他听,夏浔也不希望自己一手打造的飞龙秘谍把全部精力都耗费在寻找朱允炆那个废柴身上,虽说皇上最重视的就是这件事,夏浔马上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就向朱棣建议,威已经立了,破而后立的“破”力道也差不多了,如今百官惶惶,应该适可而止。
几天下来,朱棣的火气已经不像头两天那么大了,思忖了片刻,便点了点头。
夏浔一喜,连忙应了声是,又试探着问道:“黄子澄和齐泰都抓回来了,‘奸佞榜’头一榜上所列奸臣,俱已在押,皇上对他们打算怎么处理呢?”
朱棣睨了他一眼,问道:“你又有什么话说?”
夏浔赶紧道:“皇上最希望的,不是杀几个愚腐的书生,而是天下士子的归心,所以臣以为,对于可以争取的,还是应该大力争取,即便他们不能为皇上效力,也大可不必一并杀了,经过景清刺驾这件事,如果皇上还能对他们宽宏大量,读书人也不是个个都读书读傻了,总有明事理的,会钦服于陛下的胸怀,甘为陛下所用。”
朱棣又睨了他一眼,夏浔赶紧叉手低头。
景清刺驾,牵连甚广,陈瑛和纪纲又抓了一大批人,建文旧臣现在都急着和他们撇清关系,避之唯恐不及,哪有一个肯为他们求情,早就大难临头各自飞了。而夏浔这么做,明显是出力不讨好的,一旦有人效仿景清,再来一个假投降真行刺,夏浔岂能不受牵连?他是从龙之臣,功勋卓著,现在已位极人臣,如果是为了甚么私心,明显不需要这么做。
“他是在为俺打算啊!”
想到这里,朱棣心里有些暖意,他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奏章,神色缓和下来,对夏浔道:“好吧,那你去一趟,堂堂国公出面,朕算给足了他们面子,表足了朕的诚心吧?愿意认罪的,朕网开一面,官复原职。执迷不悟的,纵然罪不当斩,也要发配流放,绝不饶过!”
“臣遵旨。”
朱棣又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有三个人,你是不用理会的。”
夏浔并没有问那三个人的名字,在朝,朱棣最恨的就是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其中尤以用离间计险些害他杀掉自己儿子的方孝孺为甚,在外,最恨的则是把他老子的灵位捧上城头当盾牌使的铁铉,要是为这几个人求情,那是铁定碰一鼻子灰,他赶紧应道:“臣明白!”
第426章 煞费苦心
刑部和大理寺在一起,北半部是刑部,南半部是大理寺。刑部大院坐西朝东,大院西南角和西北角各设有一所大狱,分别是官监和普通监,普通监是关押犯了重大案件的普通犯人,官监则是犯官及其家眷的关押之处了。
官监里的条件要比普通监好的多,官监里的狱卒对犯官也客气,这是自古传下来的经验,谁知道哪个朝廷大员今天说要杀头明天却又官复原职的?你把人家得罪的狠了,人家出狱以后,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你像蚂蚁似的掐死。
所以官监的狱卒不但对犯人非常客气,在牢里依旧尊称老爷,而且只要你有钱,想得些甚么享受,打点到了,狱卒自会给你跑腿儿。
夏浔在刑部侍郎寥恩的陪同下走进了官监,里边洒扫的非常干净,天窗开的多,空气也还清新,只不过因为许多犯官的家眷也都关进来了,所以牢房里有点人满为患的感觉。
一路走去,老婆哭、孩子叫,还有人破口大骂,仔细一听,骂得却是他们自己亲人,比如方孝孺的亲族、齐泰的亲族,这时全然不记得他们做了官,一家老少鸡犬升天带来的实惠,只记得他们犯事把自己一家连累了,那话骂得极其恶毒,什么污秽之语都有。
夏浔微微皱了皱眉头,陪在一旁的廖侍郎见国公爷有些不悦,赶紧向狱头儿递了个眼色,狱头儿马上咆哮一声:“统统闭嘴,小心吃鞭子!”
骂声戛然而止,狱卒可以对你客气,你敢蹬鼻子上脸,他也真敢收拾你,常年守大狱的人,心理是有些阴暗的,整治人的恶毒手段多得很。
廖侍郎恭恭敬敬地陪着夏浔往里走,越往里去,关押的官儿也越大,每间牢房里关的人越来越少,牢房里也就空旷了许多。
这些牢房里的人又各不相同,有的人看刑部侍郎来了,似乎还是陪着一个更大的官儿,坐在牢房里不说话,那双眼睛却是一直紧紧跟着夏浔移动,目光中透出渴望和希冀,只盼他是来传旨释放自己的。
也有人猛地扑到栅栏边,双手抓着栅栏,向夏浔和廖恩破口大骂:“狗官、奸贼,你们不得好死!”
哈着腰跟在夏浔身后的狱卒也不客气,冲着国公爷破口大骂,这不是作死么,他们抡鞭子就抽,别看那牢房是一道道竖栅,他们的鞭法早就练出来了,从那缝隙抽进去,不管你躲到哪儿,都能如影随形,抽得他们惨呼连天。
有的牢房里,那身穿囚衣的官儿对夏浔和廖恩一行人却是看都不看,自顾拿着枚石子,在墙上涂涂抹抹,写着诗句。
墙上新的旧的早有不少诗句,刻满了整面墙,就仿佛厕所里的涂鸦,这人还想吟诗,只能在其中找些缝隙,字还不能太大。
又有人端然而坐,眼看着夏浔和廖恩过去,神态从容,面带微笑,仿佛大彻大悟的得道高僧,难以分辨是不是真的已淡漠了生死。
那时候临刑高呼“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江洋大盗夏浔没见过,但是现代社会死刑犯上刑场,也有满不在乎、嘻皮笑脸的,是真的不怕还是故作从容,夏浔也难以确定他们的心理,对这些读书人就更难揣测了。
人说监狱里最能体现人生百态,看来还当真不假。
※※※※※※※
“国公,再往前,都是单人牢房了,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练子宁、卓敬,还有……”
夏浔站住了,向他略作示意,廖恩马上挺起胸膛,四下一看,高声说道:“辅国公爷奉皇上口谕,来这儿看望各位大人,各位大人昔日对皇上固然有所不恭、不敬,不过皇上宽宏大量,只要各位大人肯俯首认罪,皇上就会赦免你们……”
夏浔一抬手,制止了廖恩,说道:“皇上说: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篡改祖制、离间宗室,乃罪魁祸首,当为四年来国家损耗、百姓流离、宗室残戮、将士伤亡负责,绝不可赦!除此三人,肯幡然悔悟者,皇上皆会宽待包容!”
夏浔直接说明,这三个人是必死的,求饶也没用,这就是分化的第一步。他想劝解众臣,却又怕他们被方孝孺等人拿住大义挤兑,有些可以争取的官员也就迈不出示弱投降这一步了,先把他们的生死说个明白,他们再提什么慷慨捐躯,那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为了说服这些官员免作无谓牺牲,夏浔着实地动过一番脑筋。
他向左右两边牢房里的官员们拱了拱手,朗声道:“各位大人,昔日各为其主,各位食朝廷俸禄,效忠于皇帝,忠心可嘉,当今皇上并不怪罪。皇上曾说,你们都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臣子,自然该忠于太祖皇帝传位的天子,这是为臣之道,并没甚么不妥。
不过,建文帝长于深宫,不谙世事,被几个奸佞之臣把持了朝政,蛊惑君上,各位大人也被迫做了些破坏祖宗遣制、伤害皇室宗亲的错事,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当今天子靖难,起兵杀至金陵城下,本是依从祖制,清君侧,诛奸邪,奈何建文帝自惭罪过,无颜面对皇叔,竟尔自尽。为了江山社稷,当今皇上才继承大统,只要各位大人……”
夏浔这台阶还没给他们铺完,便听一声冷笑道:“巧言令色,难改叛臣篡逆之事实,我等胸怀磊落,如光风霁月,纵然一死,也可名垂青史,虽死尤荣!尔等奸佞,却将受万世唾骂!”
夏浔一看,说话的正是黄子澄,夏浔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太常寺卿黄大人,失敬失敬。一个人,出一次馊主意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出馊主意,这么高难度的事,黄大人都做到了,杨某对黄大人实在是钦佩之至。”
黄子澄脸色胀红如血,扑到栅栏边,戟指夏浔,怒声道:“你……敢侮辱老夫……”
夏浔掸掸衣袍,不屑地道:“光风霁月?你也配!曹国公兵败北平城下,是哪一个替他矫饰遮掩,蒙蔽建文,以致他有罪不罚,反受重赏的?就是你这位帝师,你为什么这么做?是为了建文的江山还是天下大义?还不是为了一己前程!恐怕你是明知必死,为了身后之名,才如此矫揉造作吧!”
黄子澄气得肺腑欲炸,可这件事恰是他无法反驳的污点,一时噎得他面红耳赤,对面牢房里的方孝孺沉声解围道:“小过无碍大节!大统自古常有长嫡之分,国家伦理纲常,岂能无序?我等所为,为国为民,问心无愧!在这一点上把持得住,些许瑕疵,又算得甚么?”
夏浔扭过头来,看了看方孝孺,问道:“那么请问方学士,什么伦理纲常关乎国运民生,这般重要?”
方孝孺振声道:“皇室正统!”
夏浔淡淡一笑:“不过是先娶先生、头一胎罢了!”
方孝孺厉声道:“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天道!”
夏浔道:“天意?说到天意,天意让燕王殿下做了皇帝!你方学士不是崇尚上古礼制么,上古还有选贤任能,禅让天下呢,是不是一个好皇帝,要看他对国家、对黎民百姓能做些什么!建文偌大江山,敌不过北平一隅,他有何德何能?”
方孝孺晒然拱了拱手,不屑地道:“皇上至仁至孝,岂是燕贼可以比得?”
夏浔叹了口气道:“至仁至孝,这句话听得我的耳朵都快生出茧子来了,可我想破了头,也没想出建文御极四年来种种,到底仁在哪里!孝在哪里?难道甫登大位,禁皇子奔丧就是孝?难道无罪而诛,囚齐王、周王、代王,逼死湘王,就是仁?
至仁至孝就是好皇帝了?照你方大人这么说,一个孝廉就能当皇帝了,可他能管理好一个国家吗?如果你眼中的明君,仅仅是道德高尚,那最应该做皇帝的应该是和尚,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岂不美哉?”
方孝孺怒不可遏地咆哮道:“燕贼以叔残侄……”
“得了得了,你方大学士讲讲道理成不成?凡事总有个因果吧!哦,对了,方学士抑佛,不信因果,可道理你总要讲吧?一家之主刚刚过世,尸骨未寒,你这继承家业的长孙,便排挤各房叔父,千方百计要把你祖父分给他们的财产以种种名义夺过来。
这还不算,还要把叔父们全都逼死,这侄儿是大仁大义?叔叔只能束手待毙,一旦反抗就是以叔残侄。大明律里有哪一条规定是以侄残叔是大仁大义,叔父反抗是以叔残侄、大逆不得么?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一至于斯!”
齐泰一直盘膝坐在牢房里,听着他们理论,听到这里,只是微微叹息一声,轻轻闭上了眼睛。
黄子澄接口道:“这是国事,岂能与家事相提并论,藩王权重,与国无益,为天下太平,必须……”
夏浔乜了他一眼,摊手道:“你看,我跟你们讲国事吧,你们跟我讲以叔残侄,我跟你们讲家事吧,你们又跟我谈国事。好,你要谈国事,咱便谈国事。”
夏浔身形后拔,朗声道:《皇明祖训》: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诸子既长。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朕非私其亲,乃遵古先哲王之制,为久安长治之计。诸位大人,这藩是太祖皇帝立的,你们口口声声说燕王殿下违犯祖制,到底是谁违犯祖制?”
黄子澄刚要说话,夏浔又道:“好,你这自掌嘴巴的一点我且不与你理论,就按你说的,藩王权重,于国无益,为天下长治久安计,理当削藩。那我问你,何谓削藩?”
夏浔猛地提高了声音,沉声道:“藩者,篱也,有其封国、自拥其兵,称其为藩。你要兵权,诸王交了,你要三护卫兵马,诸王也交了,这亲王仅仅是亲王,已经称不上是藩王,为何还要苦苦相逼,不死不饶?”
方孝孺厉声道:“分封势重,万一不幸,则有厉长、吴潞濞之祸,燕王坐镇一方,久戍边防,一旦野心滋长,势必国家大乱!交出兵权,也不代表他就不能为祸一方!”
“万一?一旦?你方大学士辅政佐君,不是要效仿周公么,周公只要看到个有本事有威望的皇子、若有什么文臣武将得人望、拥重兵,一旦、万一、可能造反,以他的本事会让天下大乱的,那就不管他有没有罪、有没有反心,立即动手干掉?
难怪你方学士是大儒,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学问,真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你受地方举荐入朝,太祖皇帝不肯用你,依着你的理论,若想天下太乎,那么除了太子,其它的皇子就应该全部豢养起来,既不教其武功,又不授其识字,或者一生来就全都掐死以绝后患,是么?”
黄子澄白眼一翻,冷冷地笑道:“我们冤枉了他了么?他确实反了,不是么?”
夏浔也笑了:“黄学士,你还要不要脸?燕王殿下应该俯首就戮,才趁你的心意吧?可燕王殿下若是真的俯首就戮了,你就肯承认冤枉了他么?我看不会吧,燕王若是忠臣,那建文帝不就成了昏君,你们不就坐实了是奸臣?
所以,如果燕王殿下当初真的俯首就戮,你们还是会给他安一个蓄谋造反的罪名。史书上就会写,各位大人英明神武,一俟发现反迹,立即诛灭了奸臣。
人死了,还得留个千载骂名!甘心就戮的湘王不就得到一个这样的处置吗?那位至仁至孝的建文帝,给他亲手逼死的叔父赐了一个什么谥号!戾!”
夏浔声色俱厉,到后来声震屋瓦,一字字一句句传进每一个官员的心里,在他们心底激起阵阵波澜,有些人不禁反思起四年以来种种,自己一直理直气壮的东西,真的是对的么?
方孝孺亢声道:“任你舌灿莲花,方孝孺只忠于心中的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方某死而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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