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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精校版-第2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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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艮家里,王艮神情肃穆地对他的妻子道:“夫人,我食建文皇帝的俸禄,就要对得起建文皇帝,如今燕王兵临城下,不可能守得住了,城破之时,皇帝必以死殉国,王艮身为臣子,既不能为君分忧,也不能让君父死在我这臣子头里啊,我先去了,九泉之下,再侍奉皇上驾前!”

“夫君……”

王夫人哀哀痛哭于地,可是王艮治家甚严,王夫人对丈夫从无违拗,眼见丈夫已萌死志,竟是不敢劝阻。

王艮惨然一笑,悄悄自袖中以拇指打开所买的那一小瓶鸩酒的盖子,说道:“你好好养大孩子,便是为我尽了节义,为夫先去九泉之下,迎候天子!”

说罢一仰头,将那鸩酒灌进了口中……

※※※※※※※

罗克敌面色凝重地被人引进了正心殿,他不知道皇上这个时候召见他会有什么大事吩咐。

燕军就要进城了,他实在没有想到,朝廷竟然败得这么惨、这么快。

这几天,在他脑海中徘徊的,一直是杨旭的身影。

他输了,他彻底的输了,杨旭那小子,眼光竟然这么准,竟然看得这么远!

“罗大人!”一见罗克敌到了,少监王钺连忙迎上来。

罗克敌悄声问道:“皇上呢?”

王钺道:“皇上在里边等你呢,快些去吧。”

罗克敌点点头,举步走进屋去,王钺也跟进来,把手一摆,所有的内侍和宫女都弓着腰,慢慢地退了出去。

罗克敌见此情形,不禁有些动容:“皇上竟摒退了身边所有的人,到底有什么绝密要事吩咐于我,难道……是要我想办法刺杀燕王?如果燕王暴死,倒也不失为解此危局的好办法,只是……想要刺杀燕王何等艰难。”

罗克敌胡思乱想着绕过屏风,正来回踱着步子、满面焦灼的朱允炆一见罗克敌,立即迎了上来,未等罗克敌躬身施礼,便抓住了他的手臂,急切地道:“罗爱卿,国家存亡之际,生死攸关时刻,这件大事,朕只能托付你了。”

罗克敌听了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朝思暮想的就是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能重现锦衣卫的荣光,这一刻他终于等到了。皇帝终于想到了他,终于想到了锦衣卫,虽然这时已经迟了,罗克敌还是心怀激荡:“就算皇上让我潜进燕军营中去刺杀燕王,我也去,我要亲自去,皇上既以国士待我,粉身碎骨,我也死而无憾!”

罗克敌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韬光隐晦多年,这一刻就像一柄久藏鞘中的宝剑,乍然出鞘,依旧是寒光四射,罗克敌沉声道:“皇上请吩咐,臣粉身碎骨,也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

“好!好好!朕就知道,罗爱卿始终是忠于朕的,比那些平素夸夸其谈,事到临头舍朕而去的废物强上一千倍、一万倍!”

朱允炆激动地道:“金陵城能否守住,朕实无把握,不能不未雨绸缪,朕要你为朕安排一下,一旦城破,便把朕送出宫去!”

罗克敌一呆,目中神光渐渐黯淡,朱允炆惶恐地道:“怎么,连你也办不到么?”

罗克敌心中一动,忽然又想:“莫非皇上想要逃去他处,东山再起?”

他的双眼又亮了起来,急忙问道:“陛下想去哪里?去四川蜀王处,还是云南沐王处?据此要地,号召天下,还是有机会……”

朱允炆连忙摆手道:“朕以整个天下尚不敌燕王,逃去那里又有甚么用,不过是晚死一刻罢了!爱卿,你好好安排一下,让朕逃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叫燕王的人找得到朕!”

罗克敌默然片刻,缓缓拜倒在地,头深深地叩到地上,低沉地道:“臣……遵旨……”

第404章 薪火传承

京城里剩下的有字号的将领不多了,即便有,朱允炆也不敢用了,自打朱棣过了淮河,武将望风而倒的情况太普遍了,除了一个盛庸,几乎就没人认真作战过,所以被他派去守十三城门的多是文官,而文臣又不知兵,于是勋戚和皇室也被他派上了用场。

勋戚不用说了,全是因为战功才封的爵,而诸王虽然没有带过兵,可是明初诸王也是自幼便学习兵法韬略,以备藩篱的,故而,朱允炆以勋戚、宗室、文官混搭起来,分别守御各道城门,守金川门的就是李景隆、谷王朱橞和御使黄真。

夏浔悄然从李景隆驻扎的金川门城楼里出来,他已经与李景隆取得了联系。李景隆已答应说降谷王朱橞,一旦成功,即向城外送出消息,开金川门迎燕王进城。谷王朱橞自去朱棣营中议和回来,知道自己当初从宣府逃回金陵之举,四皇兄并不在乎,态度上对于燕王已经没有什么抵触,这从他到达金川门后,把一应防务尽皆交予李景隆,自己根本不闻不问就可见一斑。

至于黄真,直接被李景隆无视了,也就谷王朱橞身为皇室子弟,对他还有些制约作用,区区一个老朽御使,只要他想反,还不是任他搓任他扁,根本无须商量,到时候他敢起刺儿,直接一剑杀了就是了。

城中乱烘烘的,到处都是难民,照理说,对这些难民,官府应该分别划地安置,供应米粮,组织纠察,设立规矩,就像铁铉在济南一样,一来防止他们把整个城池搞得一团混乱,二来也可以防止他们全都聚在一起会聚众闹事。

可是现在根本没有人管,官府似乎已经瘫痪了,下边的官吏都在等着天下谁主的一刻,而高级官员们当真是“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闭门择生死”,有的在家里聚集亲友、门生、同僚,商议他们的个人前程,说穿了不过就是一旦城破,是否投降、何时投降,用什么方式投降,以得到新主的青睐。另一些人则与亲人告别,凄凄惶惶,准备以死明志,报效君王。

很奇怪的一种气氛,燕王还没进京,他们思考的都是燕王进京之后的事情,无论是决意追随建文帝的还是想要投降的,考虑的都是性命前程或者名节忠义,就是没有一个站出来做点实事儿,为阻止燕王进京做些事情。

夏浔到了张家米粮店,就像任何一座被围困的城市一样,米粮店是百姓们头一个想到的地方,而米粮店的掌柜也是最早关门大吉,惜粮不售的地方,夏浔来到张家米粮店的时候,门前已经围了许多百姓,嗵嗵地砸着门,要买些米粮回去屯积起来,而大门却紧紧关着,上边扣着一块“售完”的牌子。

夏浔见此情形,便绕到了张家米粮店的后门儿,三长两短扣响门扉,片刻功夫,里边有人起了栓,把门拉开一道缝,往外看看,又取去缠在门上的铁链,把夏浔让了进去……

※※※※※※※

罗克敌一身布衣,缓缓漫步街头。

身边嘈杂纷乱,尽是惶惶不知终日的百姓,可是罗克敌神情从容,恰似闲庭漫步,根本没有对他们多看一眼。

饮虹桥南,铁作坊。

坊中多是铁匠造作人家,现在,这里是最冷清的时候,店前熟铁片儿的牌子在风中叮叮当当地响着,街巷里却是一片寂静。哪怕是开着门的铁匠铺子,里边也是冷冷清清,灶下的火已经熄了,这个时候,谁还会来打造铁具呢?

罗克敌缓步走着,目光忽然盯在一枚圆形的店铺牌子上,那该是绘的一副阴阳鱼太极图吧,年代太久远了,风吹日晒,漆痕盘剥,已经模糊不清了。

罗克敌在门前停下,往里边看了看,门只开着半扇,一个赤裸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的汉子正持着一柄小铁锤,手里摆弄着甚么,时不时地敲打两下。罗克敌吸了口气,举步走进门去。

“客观,您要打造点什么?”

铁匠似乎有点儿奇怪这时候还有人登门,不过还是放下锤子,在衣襟上蹭蹭双手,迎了上来。

罗克敌打量着店中情形,没有回答他,那铁匠目中微微露出警觉之意,又问道:“你是谁,来做甚么?”

罗克敌笑笑,转头看了看他:“老掌柜的还在吧,是你爹,还是你师傅,请他回来一下。”

那铁匠道:“掌柜的是我爹,我爹年纪大了,这店里一切都是我做主,客官要做什么,只管与我说便是。”

罗克敌凝视了他片刻,忽地一笑:“涵虚混太清,时转遏云声。湖雁双双起,渔舟个个轻。世情何远近,人事省将迎。谈笑逢诸老,终身愿太平!”

那铁匠蓦地瞪大一双牛眼,死死地盯着他,吃吃地道:“你……你……你是……”

他突然一转身,好像一头奔牛似的冲向店后,身子还拐掉了几件半成品的铁器,当啷啷撒落一地,片刻功夫,这大汉便扶了一个颤巍巍的白发老头儿从店后出来。

那白发老头儿睁着一双干涸的老眼,仔细看了罗克敌片刻,突然嘶哑着嗓子叫道:“是克敌吗?是……是克敌吗?”

“李伯……”

罗克敌一个箭步抢上去,扶住了他,一双眼睛也不觉湿润了。这是他父亲最忠心的部下,二十多年了,两个人近在咫尺,他却始终没有来过,一旦当他出现,也就是打破老人家平静安宁的生活的时候,可是当他看到老人脸上那激动兴奋的神情,看到他落下的两行老泪,他知道,自己是来对了。

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为了理想而奋斗,还有许多人陪伴着他,如果他一生一世都不出现,眼前这个老人无疑将带着无限的遗憾走完他的生命。

他出现了,这风中残烛的老人陡然就像年轻了二十岁似的,整个人都显得不一样了。

“李伯,有件大事要交给你去做!”

“是!”老人推开儿子,努力站直了身子,并拢脚跟,嘶哑而兴奋地道:“小罗大人,请吩咐!”

他是个老人,也是个老兵,迟暮之年的老兵,同样是一个战士!

※※※※※※※

锦衣卫衙门,同所有的衙门一样,小吏、官属,全都无心做事了,每个人都在议论着燕王的事情。

这种顶层的权力斗争和他们没有直接的关系,不管是叔叔做天下还是侄子坐天下,他们总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也是不会受到影响的人物,可是这样的大事,没有人不关心,不去窃窃私语。

但是看到罗克敌的身影出现,他们该做事的还是马上散开回去做事,该站岗的还是马上站得标枪一般笔直,向罗克敌致以注目礼。

对罗大人,他们不只是多年来从属于下的敬畏,他们都清楚罗大人为了维护锦衣卫的尊严和权力,这么多年来苦苦支撑,付出了多少努力,他们尊敬这个人。

罗克敌像往常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走得云淡风轻。

当他来到后衙自己的住处时,一进小院儿,就见到刘玉珏、萧千月、陈东、叶安分列左右,静静地候在门前。罗克敌走过去,萧千月马上拉开障子门,恭谨地道:“大人!”

“都进来吧!”

罗克敌淡淡地吩咐了一声,脚步丝毫没有停缓,直接走进屋去。

四个人跟进屋来,罗克敌轻轻一摆手,四个人便在席上跪坐下来,两左两右,腰背笔直,按膝而坐,神态恭谨。

“大人,请恕卑职直言,这金陵城怕是守不住了。就算城里还有百万兵,奈何军心士气尽丧,那些平日里指点江山、无所不能的官儿们现在都闭门不出,变成他娘的天聋地哑了!”

萧千月脸上露出掩饰不出的轻蔑和厌恶:“大人,别的官儿,尽可侍奉新主,可大人您,很危险啊。燕王有飞龙秘谍,接管锦衣卫的,一定是他们,不会用大人您的!咱们除掉了不少飞龙秘谍的人,飞龙秘谍一旦掌握锦衣卫,绝不会放过我们,当初大人是负责看管燕王世子和两位王子的,他们怕也不会那么宽宏大量……”

罗克敌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问道:“你到底想说甚么?”

萧千月被罗克敌一盯,不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是鼓足勇气说出了心里话:“大人,您可以走啊!燕军一旦破城,第一个要控制的,必定是皇宫,第一批要抓的,一定是‘奸佞榜’的二十九个大臣,大人经营金陵多年,如果您想走,没有人拦得住你!”

罗克敌笑了笑道:“我不能走我有比逃命更重要的事要做,我得等一个人!”

陈东和叶安面面相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刘玉珏微微启齿,似乎想问什么,最后还是闭紧了嘴巴。

罗克敌转过身去,凝视着身后上方那幅《锦衣伴驾乘舆图》,从袖中摸出一块上好的松江棉布的手帕,深情地拂拭着,微弱、却不灭的火苗儿在他双瞳中燃烧着,罗克敌神情似悲似喜,语气却异常肯定地道:“他一定会来的!”

第405章 避不见君

“城破啦,城破啦,燕军进城啦!”

百姓惊慌地满街奔走,一个年近六旬的老汉好像天塌了似的踉跄奔跑了几步,一跤跌倒在地。随即,大队的铁骑从他身边疾驰而过,马蹄声“哗啦啦”听得人心惊肉跳,那队伍最前一人,手中掌着一面大旗,迎风猎猎,正是一个“燕”字。

“天啦,燕军进城啦!”

老汉又疯狂地喊了两声,跑到旁边一栋房子的滴水檐下站着,眼看着燕军不管步骑,皆如洪水一般地从他身边奔驰而过,老汉魂不附体地叫了两声之后突然醒悟过来,仔细想想:“燕军进城……跟我这糟老头子有什么关系?”

老头儿老实了,贴着墙根站定,不再叫嚷,也不再动弹,偶一回头,突然发现旁边窗棂上戳了个窟窿,主人家贴在窗户上,露出一只眼睛,正在观望着大街上的动静,忽然有一种好笑的感觉。

谷王朱橞自从知道四皇兄并不介意他当初弃了宣府投奔皇帝的事情之后,这心理的天平就倒向朱棣了。说实话,他当初之所以投奔金陵,是因为他料定燕王不可能成功,燕王根本没有力量对抗皇帝,所以他只能选择皇帝一方。

他的兵马并不多,削藩他并不在乎,可是什么叫削藩?削藩是削去藩王的兵马,削去藩王的领兵权,藩王就只是亲王而不是藩王了,但是他那个“至仁至孝”的侄子太狠了些,那手段不是削藩,那是削王!就像五代十国时南汉皇帝刘晟一样,除了他自己这一脉,要把其他各房的皇室宗亲杀个精光。

可他又认为没人能够对抗皇帝,所以耍了点小聪明,趁着燕王兵进宣府,直接逃到京城,来了个“自投罗网”,手中没有一兵一将了,料来皇帝不会再把他看成威胁,结果因为燕王被逼反,皇上停止了削藩的步骤,他才得以保全,如此情形,他哪有可能忠于建文。

是以李景隆暗伏亲兵于帐后,请他来共议大事时,根本不需要李景隆摔杯为号来个兵谏,谷王马上从善如流,答应开城请燕王进京了。

燕王的大军从金川门一进来,满街满巷的老百姓便呐喊起来,燕军进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魏国公徐辉祖本来是守在神策门的,一听燕军从金川门进了城,顿时如五雷轰顶,马上领军赶来。此时燕军进城的消息已传遍全城,肯挥军来迎的,唯有一个徐辉祖,除此之外,其他各城上的守将、文臣、勋戚、诸王,俱都保持沉默,按兵不动。

徐辉祖兵至钟阜门时,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燕军,燕军进城时便接到了燕王的严令:不许接近皇宫,迅速控制十三城门。燕王最头疼的就是进城之后,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帝,现在他只能寄望于夏浔了,在此之前,他只能撇开皇宫不管,眼下他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先控制住整座城池,只要十三门尽在掌握,他列榜必抓的那些官员,便也不虞他们会逃掉。

是以燕军进城后立即分别奔向各座城门,这一路兵马是邱福统率,到了钟阜门正撞上徐辉祖,徐辉祖除了一队亲兵,其他军士早已失去了死战的勇气,两军甫一接触,便一败涂地,落荒而逃,只有徐辉祖的亲兵紧紧追随着他。

徐辉祖胯下战马被燕军长枪捅死,立即跳上部将牵上的另一匹战马再战,邱福见他骁勇,挥刀上前与他厮杀起来,徐辉祖只有一队亲兵,寡不敌从,被杀得节节败退,一直被逼退到神策门西,连神策马也被邱福的兵马占了。

此时徐辉祖身边只剩下十几个亲信,个个身上带伤,徐辉祖看看左右情形,黯然一叹,圈马便走,邱福见他逃走,也不追赶,嘿嘿一笑,自去接管神策门去了。

徐辉祖一身血迹地回到中山王府,早已提心吊胆的家眷迎上来,徐辉祖面沉似水,根本不理夫人和子女的问候,径直奔到祖祠,在贡奉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券前叩了三个头,将丹书铁券取下,揣在怀中,又来到父亲徐达大将军灵前,神情复杂已极,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双膝一弯,便长跪不起了……

※※※※※※※

“俺那五弟如今关在何处?”

燕王一进城,城门两侧已经有些知机的官员赶来迎候了,一见他来,马上齐刷刷跪了一地,朱棣也不认得几个,便把战马一勒,扬声问道。

黄真马上起身应道:“殿下,小臣知道周王殿下拘押之处。”

燕王看其袍服,知道是个御使台的官员,大喜道:“头前带路!”

“是是!”黄真马上颠颠儿地跑在头里,燕王一见,忙吩咐道:“给他一匹马!”

当下便有亲兵跳下战马,将马给了黄真,黄真受宠若惊,连忙让那亲兵搀着爬上马去,引着燕王行去。

周王朱橚一家人关在皇宫以西靠近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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