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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精校版-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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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会不会遭了池鱼之灾,听说真定除了本地原有驻军,再加上长兴侯的兵马足有十万之众,料想是稳如泰山的,因此难民不约而同,直奔真定而去。

忽然,远处蹄声响起,正络绎于途的难民如惊弓之鸟,定睛看去,只见尘土飞扬,一队官兵落荒而来,那些兵马盔歪甲斜,身染血污,倒卷着旗帜,大约百十来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显见是朝廷的败兵了。

“停下,停下!”

路旁逃难的百姓中突然窜出两个人来,拦在那队骑兵前边拼命地挥舞着双手。

“吁……”

冲在前头的一位将官急急勒住马匹,怒目喝道:“大胆刁民,为何拦住本将的去路,雄县、莫州失陷,顾成叛附燕逆,本将要马上把这个消息禀报长兴侯,尔等刁民胆敢拦路,若是贻误了军机,你们吃罪得起吗?”

“我们不是百姓,不是百姓!”

那文文弱弱的汉子一把扯掉头顶的汗巾,从怀里摸出一方大印来向那马上将军一亮,喜极而泣地道:“本官涿州知府魏春兵,雄县失守,杨松将军战死,本官与雄县县令许下许大人扮作百姓,这才逃出生天,我们也正要去见耿大将军,不知将军是哪一路人马,还请带我们一程,我二人俱是文弱书生,实在走不得远路了。”

“啊呀,原来是涿州知府魏大人、雄县县尊许大人!”

那位将军慌忙下马,抱拳道:“末将是后军都督顾成麾下副将张保,顾成投奔燕逆,末将孤木难支无法抵抗,又不愿背弃朝廷附从燕逆,只得趁着混乱偷偷溜走,想不到竟在这里遇见两人大人,只是……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马匹,只能委曲两位大人,暂与我的亲随合骑一马了。”

魏知府和许县令只求能速离险地,哪里还计较许多,连连点头答应,旁边便有一匹马上的骑士弯下腰来,向魏知府笑道:“知府大人,还请收起你的大印,且与在下同乘一骑吧。”

魏知府抬头一看,马上这人年纪不算很大,颌下却有一部虬须,俊眼浓眉,英气勃发,若在平时,魏知府哪把一位副将的亲兵放在眼里,这时候却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收起大印,伸出手去,那马上的骑士伸猿臂只一提,便把魏知府提到了马上去,向他笑道:“大人请坐稳了。”

魏知府双手抓紧了马鞍桥,感激地道:“还未请教,足下尊姓大名。”

身后那人握住缰绳一抖,在他耳边笑道:“标下乃是张将军的亲随校尉,姓夏名旭,大人叫我小夏就好!”

这两位大人怎么逃到这儿来了呢?原来守卫雄县的九千兵马乃是南兵中的精锐,杨松带兵的本领确也不是稀松平常,只是他的援兵已经绝了,燕王集中优势兵力,可以毫无顾忌地攻打雄县。同时,杨松为了引朱棣中伏主动放弃了一座城门,自始至终,朱棣都不曾放弃这座城门,一直把它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最终,也正是这道城门起了大作用,天亮时分,朱棣的大军攻进了雄县。

魏知府和许县令久久不见援兵赶到,就已察觉不妙了,等到天明时分北城门刚一失守,两人就赶紧溜之大吉。这两个人是不打无准备之仗的,半夜的时候还不见援兵赶来,两人就已悄悄回去换了一身便装,把紧要的东西都揣在了身上。

这时候官衣一脱就是百姓,混在百姓之中就往南逃,燕王的兵马进城,因为忙着控制全城,而且燕王下了严令,不许祸害百姓,所以也无人追赶,二人这才顺利逃出。半路上,陆续有些杨松麾下的游兵散勇赶来,从他们口中两位大人打听到,杨松将军于雄县失守之后,曾想率兵突围赶往莫州,可惜在城门下,便遇到了燕王麾下大将朱能,被他一枪挑于马下,以身殉国了。

张保则讲起顾成率军投奔燕王,又协助燕王大将张玉奔袭莫州,生擒潘忠都督的事,只这一夜功夫,燕王便得了雄县、莫州两处的粮草辎重,招纳降军两万余人,说起其中凄惨,魏知府、许县令和张保不禁相顾唏嘘。

※※※※※※※

耿炳文先是接到了杨松开战之初便派人送来的消息,知道杨松在雄县已与朱棣短兵相接,只过了两个时辰,又接到莫州潘忠出兵赴援雄县的消息,不觉松了口气,顾成那边虽然一直没有送来情报,依他预料,也只应该是信使在路上出了岔子,顾成此时业已应该出兵赴援了,三路大军若能成功牵制燕王,他就有机会毕全功于一役。

耿炳文的本部兵马本来是分别盘踞于滹沱河南北两岸的,他点起北岸兵马,便向雄县逶迤而来,结果刚刚走了两个时辰,就有潘忠的败兵仓惶逃来,带来了一连串的坏消息:雄县已经失守、潘忠遇伏生死不知、顾成叛变投降燕王。

耿炳文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被一连串的噩耗打懵了:“燕王竟然这般厉害?北军竟然这般厉害?”

耿炳文本来就是老成之将,骤闻这般消息,哪里还敢前行,他在滹沱河两岸可是苦心经营良久,壕沟战墙如铜墙铁壁,这时既知燕王朱棣锐不可挡,耿炳文当机立断,马上下令退兵,重新退回滹沱河岸,在他原本的营地中扎下阵脚,严阵以待燕王的到来。

结果燕王未来,叛将顾成麾下副将张保带着百余亲兵,护着魏知府和许知县两个宝贝如丧家之犬般地逃来了,在张保口中,那燕王麾下将卒简直是个个如狼似虎,足以以一当百,雄县坚守不足一个时辰,北城门便即告破,潘忠领两万大军,只一招面便土崩瓦解,唬得长兴侯麾下的南将一愣一愣的。

魏知府和许县令做了逃兵,哪能说燕军软弱,他们恨不得把燕军都说成天兵天将,来为自己不战而逃的事实遮羞,自然是在旁边大声附和,添油加醋地进行补充,他们是文人,形容词比张保这个武将丰富多了,在他们的描述之下,燕王朱棣简直就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绝世猛将,吼一声雄县城墙就垮了,刀一挥潘忠的大军就败了,说燕王是万人敌那都算是侮辱了人家。

耿炳文当然是见过燕王朱棣的,他可不认为燕王再如何厉害,便能真有万夫不当之勇,不过眼前的事实明摆着,燕军的战斗力的确是高出朝廷兵马不止一个层次,这是不争的事实,听张保说,燕王南来,一路招兵买马,总兵力实际上已经达到五万之众,顾成归降后,燕王又召降的莫州守军,现在的总兵力足有七万,耿炳文不禁心中暗骇。

耿炳文分兵滹沱河两岸,本来是进可攻、退可守、遥相呼应,进退自如的,此时听说燕王军队如此了得,显然是分兵不如合兵了,耿炳文先对魏知府和许县令安抚一番,又对张保不肯附从主将叛附燕逆的忠义大大地表彰了一番,便马上下令,要驻扎在滹沱河南岸的军队立即北渡过河,合军一处防御燕军的进攻。

耿炳文为何不退,反而把南岸的军队都掉到了北岸?

因为他不是当地的驻军,而是朝廷派来围剿燕王叛逆的,他统领十余万大军浩浩荡荡到了真定,前军被人一口吞下,然后就龟缩真定城中,他如何向朝廷交待?如何向天下交待?这头一仗,对燕王来说是不能不打,对耿炳文来说,何尝不是不能不打?只不过,原本不想打的是燕王,现在却是主客易势,换成了长兴侯耿炳文。

探马络绎,如同穿梭。

燕王果然来了,燕王的大军驻扎在无极城,无极城距真定不过数十里之遥,距驻扎于滹沱河北岸的耿炳文大营更是倾刻便至,耿炳文不敢怠慢,巡营排布,殚精竭虑,在这位大明第一善守名将的精心打造之下,这座本来就无懈可击的军营又补充了本在滹沱河南岸的五万兵马,达到了十万之众。

十万大军,十里连营,浩浩荡荡,如铁壁铜墙,已六十六岁高龄的老将耿炳文全身铁甲,手按剑柄,威风凛凛地站在高高的望楼上面,肩上猩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发抖。

老将军白发飘飘,俯瞰在自己精心部署之下已固若金汤的营寨多时,豪迈之气油然而生:“燕王,来吧!老夫昔年奉太祖之命镇守长兴时,老夫守长兴城十年,张士诚便攻我十年,十年功夫,他始终寸步难进,今日老夫倒要看看,你燕王比那诚王如何!”

讨逆军兵营西南角,地字营中,安排着张保及其一众亲兵,魏知府和许县令本来想请长兴侯派兵护送他们去真定城,可是耿炳文忙于调兵遣将、部署防务,两人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所以也被暂时安排在了这里。

营帐前边,无所事事的魏知府和许县令正在懒洋洋地晒太阳,张保的亲兵夏旭夏校尉正对魏知府笑吟吟地道:“大人就这么离开雄县了?兵荒马乱的,大人把新纳的那位如夫人独自留在雄县,恐怕不大妥当呢。”

魏知府正色道:“国难当头,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甚么?昔日张巡守睢阳,能杀死爱妾,煮熟了分食于众将士,魏春兵身受君恩,岂能贪恋女色,受俘于燕逆?大不了……剿灭燕逆之后,本官再买一妾也就是了。”

第291章 一败涂地

八月二十三日,雄县失落的第五天,燕王朱棣的大军向耿炳文的营地发动了第一次进攻。攻势并不猛烈,趁着早间大雾的时候,朱棣发动了一次偷袭,双方只做了短暂的交手,交兵不到一个时辰,就因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双方鸣金收兵了。

耿炳文沙场老将,作战经验丰富,深知这一战只是前戏,燕王朱棣这一次是试探性进攻,下一次就不会再这般稀松了,燕王的粮草不多,更没有足够的役夫护兵从北平往这里起运粮草,他的补给主要靠一路南下抢夺各地官府的库粮,所以他是不会在这里与朝廷大军久久对峙的,下一战,很可能石破天惊。

于是,耿老将军冒暴雨巡视全营,动员全部兵力,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暴雨如注,直下到傍晚时分方才停歇,河水暴涨,声如牛吼,咆哮着奔腾东去。

耿炳文的军营里,这一夜所有士卒枕戈待旦,根本未曾入眠,连普通的士卒都知道,这一场暴雨冲毁了不少防御工事、道路也泥泞不堪,虽然路况对双方都是不利的,但燕王兵少而朝廷兵多,这种不利因素显然对朝廷一方影响更大。

然而一夜的等待,并未等来燕王一兵一卒,直到东方破晓,耿炳文才解除了戒备。艳阳当空,燕王营中比耿炳文的军营中先一刻飘起了炊烟,耿炳文登上望楼仔细观察良久,这才缓阶而下,燕王既然不急着进攻,他是不会着急的,时间拖得越久,对燕王越不利,比起那些急于求成的年轻将领,这位老将沉稳的很。

然而,正午时分,燕王营中三声炮响,大军破营而入,呐喊着、咆哮着,就像汹涌的滹沱河水,向耿炳文的军营发动了全面进攻。

耿炳文登上望楼,居高远眺,指挥若定。在他的一道道命令下,令旗变幻,把一道道将令准确及时地传入诸军,各路兵马在耿炳文的指挥调度之下攻守井然有序,他的军营始终是磐石一块,任凭燕军如洪水一般一波波涌来,始终岿然不动。

忽然,一道箭矢般涌来的队伍引起了耿炳文的注意,那支队伍中两面大旗,一旗曰“燕”,一旗曰“棣”,耿炳文急急上前两步,双手紧紧扶住了望楼的板厢,喃喃自语道:“是燕王,燕王朱棣亲自出马了!”

久闻燕王朱棣每战必身先士卒,当初还以为是边军将领邀功于燕王,故意在奏捷战报中奉迎拍马,这时亲眼看见代表着燕王本人的“棣”字大旗,耿炳文才相信传言果然不虚。

耿炳文的心不由自主地跳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燕王朱棣亲自率领的那支队伍,目测看来,这支人马的兵力当在四千人左右,全是骑兵,燕王朱棣亲率精骑正扑向东南角的风字营,耿炳文马上举手下令:“风字营,箭矢迎敌,刀盾殿后,再布枪阵,三线阻截,勿让燕逆踏进半步,违令者,斩!”

“呼啦啦!”

大旗在望楼上飘动,风字营遵照主帅号令,匆匆调动兵马,然而燕王气势汹汹而来,却如蜻蜓点水一般,东南军营中的箭雨如乌云一般刚刚飞上半空,燕王急急涌向前方的骑卒就像是突然撞到了一堵肉眼看不见的墙,齐刷刷地拨转马头,几乎没有一刻停滞,便划着一道弯刀般的弧线,锋利地切向西南角的地字形。

“好高明的骑术,如此整齐划一,当真训练有素,这一定是北军精锐,说不定就是大名鼎鼎的燕山三护卫中的铁骑!”

耿炳文站在望楼上看得分明,忍不住暗赞一声,但是对燕王佯攻风字营,再利用骑兵迅速的特点突袭地字营,他是不以为然的,他的防御阵线风雨不透,岂是这般简单的伎俩就能攻破的。尤其是……燕王竟然选择地字营,地字营处于西南方向,今天刮的正是西南风,这不正利于守军的箭矢发挥威力么?

耿老将军一抛长须,冷峻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传令地字营……”

地字营中,魏知府和许县令抄着手,站在后营高处,翘着脚儿向远处观望着,眼见燕王铁骑风驰电掣而来,虽然隔得还远,中间不知有多少层兵丁刀枪林立,映日生寒,魏知府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许知县看看自己的顶头上司,安慰道:“大人匆须担心,这里既不是涿州,也不是雄县,耿老将军征战一生,岂是好相与的?再说,这里有十万大军,整整十万大军呐,燕王怎么可能打得过来?”

魏知府咳嗽一声道:“咳,本官……本官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敌军凶猛,本官……为前方的将士们担心罢了。”

魏知府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唏嘘道:“谁无父母,谁无妻儿?面前的,可不是外虏啊,都是我大明子民,却闹得兵戎相见、自相残杀,本官……为之痛心呐!”

刚说到这儿,就见一个大胡子领着十几个兵丁正朝这边走来,魏知府一见他便招手笑道:“小夏,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走来这人正是与他同骑逃到耿炳文营中的夏旭,夏旭站定身子,向他拱手笑道:“啊哈,原来是魏大人、许大人啊,在下见燕军汹涌而来,有心上前助战,奈何洪指挥大人怕我们兄弟乱了他的本阵,故而没有答应,只叫我们一旁观战……”

夏旭说话的当口儿,他带来的十几个人已经分头走向了附近的几处帐篷,这里是地字营的后营,储放粮草的所在,周围几座帐篷不是储放的军粮食油,便是为全营将士造饭烧菜的伙房。

许县令笑道:“夏校尉有心杀敌,为国效力,忠诚可嘉呀。”

夏旭仰脸看着站在台上的两个官儿,叉着腰笑道:“是啊,洪指挥既然不允,在下只好自己想法子助他一臂之力了。”

魏知府奇道:“夏校尉打算如何攘助于洪将军?”

夏旭笑道:“就是这样!”

魏知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由惊跳起来:“糟啦,起火啦!”

只见旁边一顶帐篷上面,已经窜起了突突的火苗,一个夏旭带来的士兵提着两桶油从帐篷里边跑出来,走到一旁,便向堆积如山的马草堆上泼去。与此同时,几处帐篷纷纷燃起烈火,冒起浓烟,魏知府两眼发直地看着夏旭,惊骇地道:“你……你你……你疯啦,为何纵火烧帐?”

一旁许知县却已反应过来,他一拉魏知府的袖子,恐惧地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颤声道:“你们……你们是燕王的人!”

这时正刮西南风,事实上这几天一直都是西南风,今天的风势尤其强烈,那些柴草虽然盖着雨布,可是昨日一场豪雨,让柴草都变得十分潮湿,泼了油点火一烧,浓烟滚滚,迅速向前飘去,把个地字营顷刻间弥漫得如同扯天幕地的一场大雾,五步之外几乎便难见人影。

地字营洪指挥使正专注地指挥全军与燕军铁骑作战,忽见滚滚浓烟扑来,不觉惊诧不已,他回首奇道:“出了甚么事?”

一直跟在洪指挥使旁边,假意观敌瞭阵的张保冷不防抽出佩刀,手起刀落,随即往烟雾中一闪,纵声高呼起来:“洪羽反啦,洪羽反啦,洪羽投奔燕王啦!”

地字营明军闻讯大惊,奈何目不能视物,又听不到洪将军的反驳,登时军心大乱,早已鬼影般散布开来的张保亲兵却像一只只幽灵,借着惊乱和烟雾专挑各级将官下手,一时间群龙无首,处处混乱,浓烟之中谁也不知道燕王到底混进来多少人马,地字营的防御不攻自溃。

这里的变故也被站在望楼上的耿炳文看在眼中,他立即意识到,张保早已投靠了燕王,他根本就是诈进自己的军营,给自己来了一招黑虎掏心。耿炳文急急下令各营赴援、戒备,但是各营本来是一致对外的,仓促之间哪里来得及调整过来?再说外面燕军大将张玉、朱能、谭渊、马云、顾成等人各自率众猛攻,岂能容你抽兵回援?而耿炳文的部署再如何严密,那也是对外的,各营之间岂能障碍重重?

所以,耿炳文只能眼睁睁看着燕王的铁骑突破地字营的防线,杀进重重浓雾之中,片刻之后便踹营而过,从侧翼一阵风似的扑进了木字营,两座营垒须臾告破,混乱和恐惧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在耿炳文原本坚不可摧的阵营中引起了连锁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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