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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精校版-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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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匠人一听登时作鸟兽散,夏浔向苏颖递个眼色,也乖乖地走开了。
朱允炆果真要发兵了,这位皇帝执意要推翻先帝定策,锐意文治,派人去北平传旨之后,就与方孝孺每日讨论《周官》法度和恢复井田制的可行性,在他想来,对燕王他是下了大力气的,如今诸王都能一举成擒,燕王自然不在话下。
谁知道,他在殿上正孜孜不倦地学习周礼,怀来兵败的紧急军情便送到了京师,然后谷王朱橞又狼狈不堪地逃来。谷王的藩国在宣府,他四哥的兵马还没到,他就带着自己的三护卫兵马万把来人逃之夭夭了,朱允炆大吃一惊,这才仓惶扔下《周礼》,调兵遣将准备讨逆。
老将长兴侯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都督宁忠为副将军。并飞檄征调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督佥事耿瓛、都指挥盛庸、潘忠、杨松、顾成、徐凯、李友、李晖、平安等部兵马一齐北上,其中江阴侯吴高就是湘王朱柏的老丈人,自家女儿都跟着丈夫投火自焚了,朱允炆还肯用他,倒真是个用人不疑的。
针对燕王的靖难檄文,方孝孺为建文帝起草了一份伐燕诏书:“……朕以棣于亲最近,未忍穷治其事。今乃称兵构乱,图危宗社,获罪天地祖宗,义不容赦。是用简发大兵,往致厥罚。咨尔中外臣民军士,各怀忠守义,与国同心,扫兹逆氛,永安至治。”
建文元年七月二十四日,朱允炆祭告天地宗庙社稷,正式发兵北伐。大军开拔之际,朱允炆对老将耿炳文殷殷嘱咐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朝。望诸公协力同心,以朝廷百万雄师,救我大明社稷。只是,老将军切记,毋使朕……担上杀叔之名呀。”
耿炳文心领神会,抱拳应道:“为臣者,分君之忧。圣上放心,老臣谨记在心了!”
第283章 邂逅
“这么看起来,这个皇帝也不是很坏呀,燕王已经反了,他仍不忍杀害叔父。”
夏浔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苏颖大发娇嗔:“喂,瞧你那个死样子,你不同意我的话就说呀,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唬谁呢?”
夏浔忍笑道:“这位皇上果然如此仁慈的话,怎么会连个闲散王爷也不与众叔父,偏要赶尽杀绝?宋朝诸王都是在朝闲置的,可有一个反了?何必囚禁的囚禁,流放的流放,把那自焚的叔父还赐以‘戾’的谥号,让亡灵不安,至仁至孝啊我怎么没从他的行为上看出来一星半点儿?”
苏颖道:“话虽如此,可他的确下旨不杀燕王呀,现在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没听那些匠人都在大赞皇上果然至仁至孝呢。”
夏浔突然问道:“雷晓曦死于何人之手?”
苏颖脱口道:“何天阳!”
夏浔又笑,还是那副让苏颖气得牙根痒痒的讨厌像。
苏颖眼珠一转,忽地“啊”了一声道:“其实……自然是许老大的命令了,你是说……皇帝他……”
夏浔道:“当然是了,如果他不想杀燕王,只要吩咐长兴侯一句‘勿害燕王性命’不就行了。这绕着弯子的一句‘毋使朕担上杀叔之名!’何解?只有抓到了活燕王,才需要他这个皇帝亲自下旨处斩,才需要他来承担杀叔之名。如果燕王死在战场上,你反叛、我平叛,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生死各安天命,谁能说他个不是?”
苏颖微张着嘴巴,半晌才叹道:“读书人肚子里这些弯弯绕儿,要不是你说开来,我还真是一点都不明白。啧啧啧,你们读书人,真是阴险。”
夏浔又是哈哈一笑。
这时胖子麟喊道:“马庆,两口子晚上还亲热不够?在那儿说悄悄话,快着点儿,过来推车!”
刚刚下过一场雨,道路泥泞,车子在泥地里打滑,夏浔忙把挑子交给苏颖,赶去推车了。见夏浔走远了,胖子麟走到苏颖身边,殷勤地道:“苏小娘子,这挑子重吧?来来,你个妇道人家,我来挑吧。”
苏颖道:“多谢林头儿,不用了,你忙前忙后的也有挺多事儿呢,我挑着吧。”
“别介别介,这要是压糙了肩膀、压粗了腰条儿,多叫人心疼呀。”
胖子麟不由分说,自苏颖手中抢过扁担,贪婪地瞄了眼她鼓腾腾的胸脯儿,涎着脸道:“小娘子与那马庆成亲几年啦?不是我当着你面说你家相公不是啊,我看这小子游手好闲的,可不像个伶俐的手艺人,跟着这样的男人,没少吃苦吧?”
苏颖笑了,那双妩媚的眼睛向胖子麟微微的一挑,似笑非笑地道:“林头儿一双眼睛毒着呢,这都看得出来。唉,我家相公,家里头就这一根独苗苗,从小宠着呢,哪肯让他做事呀,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是一点也没学着。去南京轮班应役的时候,他又不舍得花钱雇人应役,该我们夫妻两个干的活计,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苦哇,哪比得林大哥你,技艺娴熟,又知冷知热……”
苏颖一笑,那双眼就像五更天的月牙儿似的,弯弯的、柔柔的,轻轻一勾,便把林胖子的魂儿勾上了天,在半空里晃荡着不着地。
“这小娘儿对她男人好像挺不满意的,看样子有戏呀!”
胖子麟心头一热,便把苏颖肩头的小包袱也夺过来自己背上:“嘿嘿,我林麒麟哪有妹子说得那么好,只不过是为人热诚些,知道疼人儿罢了。要说这手艺嘛,呵呵,能做了这一营的匠人头儿,我的手艺自然是不错的。你个妇道人家出门在外的不容易,男人又指望不上,以后有啥难处,只管跟哥说,啊!”
※※※※※※※
前边眼看着就要到真定了,按照长兴侯耿炳文的意见,他要屯兵真定府,在此设立北平布政使司,北平地方官署的官员们有的死了,有的降了,还有一些陆续向南逃来,都被他截到真定府来,准备在这儿搭班子和北平唱对台戏。
先头部队已经越过真定府,在前边驻扎了,耿炳文率主力部队已经进驻真定,夏浔这些匠人营是由后军潘忠所部押阵,往真定而来的。行至半路,前边忽然有人喊:“让开让开,娘的,朝廷要剿叛,你们这些刁民跟着凑甚么热闹,让道儿!”
夏浔擦一把汗,抬头一看,就见一长队的车辆正慌慌张张闪到路边,看那模样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逃难队伍。
夏浔本来只是随意瞅上一眼,不想身旁一辆刚刚停好的马车窗帘儿一掀,一张宜喜宜嗔的美人儿面孔正好露出来,好一个美人胚子,年纪虽还小,已经有点祸水的意思了,爱美之心人皆有知,夏浔下意识地多瞅了一眼,这一看,他脚下一滑,差点一跤来个追尾,钻到车底下去。
“我的老天爷!小郡主,她怎么在这儿?”
徐茗儿本来只是好奇地打量这支特殊的队伍,夏浔一露出异样神情,马上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双妙目在夏浔身上一睇,徐茗儿也是大惊失色,慌忙掩住了微张的檀口,这才没有惊呼出声。
两个人就这么眉来眼去的……呃,是四目相对的……错过了身子。
这时候,路旁有一位骑马的将军,因为茗儿掩口的动作注意到了她,虽然粉嫩的小手掩着嘴巴,只露出一双睁圆的杏眼和一双柳叶儿似的弯眉,他还是觉得非常的熟悉,眉头不由微微一皱。
待到夏浔推着货车过去,小郡主放下手,探头出来追看他的背影时,那位将军窥个分明,登时心头剧震:“不会错的,虽然比印象中的她稍稍长成,出脱成了一个妙龄少女,可那如画的眉眼如此相似,还能是旁人么?”
那位将军马上勒住了马匹,本想立即上前确认,思索了一下,还是唤过一名亲军,低声吩咐道:“盯着那辆车子,看他们到了真定投宿何处。”
那亲兵领命而去,这位将军提马便向前赶去,不一时追上一位有更多马弁护拥的将军面前,喊道:“顾都督,末将有要事禀报。”
顾成扭头一看,见是自己麾下将领张保,忙勒住马缰笑道:“是张保呀,甚么事?”
张保挤开那些侍卫亲军,赶到顾成身边,低声道:“大人,大都督交代给咱们的事儿,可能有着落了。”
顾成惊道:“不会吧,这才刚到真定,大都督不是说……”
他拨马与张保赶到了路边,压低嗓音嘀咕起来。
原来,顾成、张保、潘忠这些将领都是中山王的老部下,此后一直隶属于大都督徐增寿,父子两辈打下的交情,相交莫逆。这一次燕王在北平反了,徐增寿可还惦记着自己的小妹子就在北平,而且他大姐夫还不知道,生怕妹子在北平那边出了甚么事。
因此徐增寿托付了这几员心腹将领,叫他们如果朝廷一方战事不利,就派人乔装打扮潜进北平,想法子把妹妹接出险地,如果朝廷方面势如破竹,大姐夫根本不堪一战,入城之后第一件事也是赶去谢府,大姐夫是皇上的目标,他保护不了,却不能再让妹妹也出事。
没想到徐茗儿竟出现在此地,因为她以前常去都督府找三哥玩耍,三哥手下这几员爱将都是认得她的,所以竟被张保给认了出来。
茗儿怎么又到真定来了?
因为燕王在北平竖起“靖难”大旗之后,东讨西杀,消息迅速传来,谢老财的基业全在北平,可把他担心坏了,生怕自己的家业毁于一旦,可让他赶回北平他又不敢,紧接着朝廷大军浩浩荡荡北上,谢老财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本着趋吉避凶的想法,就往真定赶来了。
真定可是大城,而且是一座重要的兵城,一逢战乱,地主老财只有两个地方好躲,一个是大城大阜,那里官兵最多,相对来说更安全,另一个地方就是深山老林了。可是要想逃进深山老林,那得早早在那儿有所准备,要不然光是一大家子吃饭穿衣就成问题,所以真定成了谢老财的不二之选,于是……他杀了个回马枪,跑到真定来观风色了。
后军到了真定城下,就在城外扎营,而匠人营则被安置在城内,他们本来就是后勤部队,平时要防着他们畏死逃跑,打仗的时候又顾不上他们,自然要置于最放心的地方。
等到匠人营磨磨蹭蹭地往真定城里去的时候,夏浔注意到谢老财的队伍也赶了上来,在谢老财出示了手续齐全的路引户籍之后,又塞了大把的宝钞给守门的兵将,终于也顺利地进了城,夏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兵慌马乱的,她一个身娇肉贵的小姑娘,又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可千万莫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既然他们也到了真定,那就不用担心了,说不得,今夜要去悄悄会一会茗儿小郡主,且把这小丫头安置妥当了才成。
第284章 夜探
“唉,出门的时候真的是没看好黄历呀,我谢传忠居然落到这步田地。”
站在不大的房间里,谢传忠长吁短叹。
他的夫人说道:“老爷别犯愁啦,凡事得多往好处想,咱们幸亏是出来了,要是在北平府里头,现在还不被人杀光了?我听说,那燕军如狼似虎,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抢,见到有钱人就抄你个倾家荡产,现在北平城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啦。”
“尽瞎说!”
谢老财白了老婆一眼:“头发长见识短,就会跟着别人瞎嚷嚷,这一招宋忠都用过啦,结果怎么样?真给他自己送终了。燕王的兵是哪来的?就是原来北平的兵将,只不过由皇上的兵变成了燕王的兵,就成强盗了?那是燕王的根基之地,能让它乱吗?
我倒是听说,葛诚、李瑞、卢振这几个私通朝廷的家伙,在燕王举事之际被斩了祭旗了,而且是全家老少一个不剩全都砍了,这股子狠劲儿,啧啧啧,是个成大事的,非如此何以定军心吧!想当初,你家老爷我闯荡塞北的时候,对吃里扒外的手下也是这么干的,管用,杀一儆百呢。瞧这架势,没准人家燕王真能闯荡出一番局面!”
“老爷说话小声点儿。”
女人胆子小,赶紧凑到门口,小心地向外看看,天已经黑了,院子里偶尔过去几个人也是行色匆匆,没人站住脚听别人的闲话,女人这才放心,回头道:“我说老爷,要搁以前,咱家也不差那小姑娘一口饭吃,可这兵荒马乱的,你怎么还顾着她呀?这客栈都住满了,大闺女和二闺女都挤到一个屋儿睡去了,还给她一个外人单独一个房间,伺候得比咱们谢家大小姐还像大小姐,我说老爷,你不是看人家闺女长得俊,想打人家的歪主意吧?”
“胡说甚么你!”
谢老财又狠狠瞪了婆娘一眼,训斥道:“要不说你头发长见识短,这眼光就不能放长远着点儿?人家的哥哥可是在朝里头当官儿的,我琢磨着,北平要是一直被燕王占着,咱们怕是回不去了,那时候不得求助于人家?有个当官儿的朋友,在哪扎根立足不容易些?
如果燕王败了,咱们就能随着朝廷兵马回北平去了,到那时候,到处一片狼籍,也不知道里边被你争我夺的打成什么样儿了,想太太平平地收回咱们家的屋宅店铺、田产作坊,还不是得靠人家帮忙?大闺女和二闺女挤在一个屋怎么啦?当初咱们家穷的时候,全家人挤在一个炕头上,盖一床被子,不也过来了?”
谢传忠和婆娘在屋里头说话的当口儿,夏浔摸清了徐茗儿的住处,已经悄然摸去。这客栈里果真是住满了人了,连前边的饭堂,后边的过道儿都是人,亏得谢老财有钱,愣是用钱砸出几个房间来。
夏浔也装作住店的客人,晃晃悠悠的在茗儿门前走了几步,看看没人注意,一闪身,便进了房间。
房间还没插门,小郡主盘膝坐在炕上,身前一盏昏暗的油灯。没错,一推门便看见她坐在炕上,这间屋儿太小,只有一铺炕,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茶杯茶壶,一门一窗而已,所以一进门就看见她了。
夏浔一见郡主,立即一个箭步扑过去,掩住了她的小嘴,低声道:“郡主莫惊,是我。”
小郡主扑闪着一对大眼睛看他,指指自己嘴巴,夏浔赶紧放手,小郡主这才微笑道:“我都没怕,你怕甚么,知道我为啥不插门?就是为了等你来呢。”
夏浔一呆,奇道:“郡主算准了我会来?”
徐茗儿俏皮地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地道:“废话,你在道上都看见我了,能不来找我么?对了,你又肩负什么秘密使命了?这回怎么又扮成匠人了?”
夏浔又是一呆,奇道:“郡主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是朝廷钦犯了?”
徐茗儿动容道:“朝廷钦犯,你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子了?”
夏浔这才省起,漫说自己的案子本来就属于秘密案件,一开始并未公开他的身份,就算朝廷公开通缉了,战乱一起,地方官府安抚地方、集中民壮、挖战壕修城墙的,也没空理会他了,此刻又是在真定,距南京已远,他又不是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哪有可能把消息传到这儿来。
夏浔便苦笑一声道:“我还能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子?我只不过……把你的三个大外甥从南京城救了出来而已。”
徐茗儿奇道:“我的三个大外甥?啊!”
她腾地一下跳下炕,抓住夏浔的手道:“是你救的他们?我说他们怎么就突然在北平冒出头儿来了,要不然大姐夫还不敢反呢,原来是你……”
夏浔紧紧盯着她的眸子,说道:“小郡主,现在可不是过家家玩游戏了,燕王正式打起‘靖难清君侧’的旗帜,朝廷讨逆的大军也集中到了真定。我现在是货真价实的钦犯,我想知道,你……站在哪一边?”
徐茗儿一双大眼睛眨动了几下,很严肃地反问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站在一边?他们老朱家叔侄俩反目争家产,打就打呗,关我甚么事,我只是……替大姐担心,还有我那三个比我还大了几岁的外甥,凭心而论,这件事是皇上不对。”
说着说着,小姑娘的脸蛋气忿地红起来,好像一枚红苹果:“我大哥是国公,三哥比他生得晚,就只能做都督。难道我大哥自己琢磨琢磨,考虑到如果三哥设计杀了他全家,就会抢了他的国公之位,便不管三哥有没有那个心、想不想那么干,就抢先动手把三哥一家杀个精光?换了你是这个倒霉的三弟、倒霉的四叔,你冤不冤、你恨不恨、你肯不肯心甘情愿地把脑袋交出去?将心比心吧!”
夏浔微笑起来:“郡主明鉴!”
徐茗儿摇摇头,有些莫名的忧伤:“我同情大姐夫,可是,我帮不了他,连道义上的一点小忙都帮不了,我不想大姐出事,却也不能连累了大哥、三哥、四哥,我们中山王府,毕竟是站在朝廷一边的。”
夏浔颔首道:“我明白郡主的为难之事,往大里说,这是国家之事,往小里说,这是他们朱家叔侄的家务事,不管从哪儿论,都轮不到郡主一个女儿家出面掺和。我现在是朝廷钦犯,被抓了壮丁,随军往北去呢,我打算到了两军阵前,就找个机会摸去燕王那边。
可没想到半路上碰到郡主,这兵荒马乱的,郡主可不能再在外边待着了,郡主的下落,我已经告诉大都督了,现在北平战事一起,大都督一定更加担心郡主安危,郡主,我劝你还是尽快回去中山王府吧,禁足府中总比丢了性命强呀,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万一有什么事,恐怕谢员外也顾不上你了。”
徐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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