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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精校版-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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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轩回来了呵,进来吧。”

夏浔一拉门,就嗅到一阵淡淡的茶香,罗佥事盘膝端坐矮几之后,一身白衣,风神飘逸,那张可令许多怀春少女为之着迷的飘逸面孔上正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得出来,他的心情非常之好。

“坐!”

罗克敌左手轻挽右手袍袖,优雅地伸掌让座,在他身后,仍然是那张锦衣卫伴同皇帝出巡的图。在他面前,则有两只杯子,大概是听见夏浔禀报后刚刚为他斟上茶水,那水气氤氲,淡淡如雾。

“太祖皇帝……驾崩了,皇太孙已然登基,是为当今建文皇帝。”

罗克敌轻轻吁了口气,两道英眉微微一锁,随即又舒展开来,喟然叹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生有时死有时,此为天命,非人力所能抗拒!”

“是!”

夏浔欠了欠身,皇帝之死,他这样的小官儿,实在没甚么好评论的。至于罗佥事话中感慨的人生无常,在他这样的年纪,还没有多少感叹和体会,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生有时死有时,然则如何?幸福在当下!唯其如此,更该珍惜眼下的幸福,这就是夏浔的体会。

罗克敌却误会了夏浔寡言少语的原因,不禁微微一笑:“文轩无需忐忑,太子太傅黄大人那是甚么身份?眼下又是帝师,你道他会在乎对你的小小不悦?呵呵,对这些文人,本官也没甚么好感,不过你若以为他会对你的事耿耿于怀,如今一朝大权在握,就来为难你一个小小的八品总旗官,也未免太看轻了他。”

夏浔文臣列里得罪了黄子澄,勋卿列里得罪了曹国公,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还真不担心这两个大小物还有什么后续的小动作,李景隆倒也罢了,他也不相信自我标榜为正人君子的黄子澄会有那份闲情逸致来理会他,听了罗克敌的开导,便欠身道:“谢大人开导,纵然他真要难为卑职,卑职只要循规蹈矩,谅来也难叫他捉住什么把柄,何况,还有大人您的庇护。”

罗克敌呵呵一笑,欣然说道:“嗯,所以……你无须忐忑。我锦衣卫出头之日就要到了,你办事一向沉稳干练,本官一定会重用你的,好好做。”

“喔?”

夏浔双眉微微一挑,颇感意外:“皇上要重用我们锦衣卫了?”

在他的记忆里,朱允炆对武将没甚么兴趣,对这群皇家特务,似乎也没有什么兴趣,难道历史改变了么?

罗克敌将他面前一张白绫封面的手札轻轻推到夏浔面前,微笑道:“你来看看,看你能否看出甚么玄机?”

第230章 剖心

夏浔连忙捧起那副素绫的手札,展开一看,却是一份圣旨,用工整的科考般严谨的小字誊抄下的圣旨,里边一些句子旁边还划了竖线,显然是反复研读过的。

这是朱元璋的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受皇天之命,膺大命于世,定祸乱而偃兵,安民生于市野,谨抚驭以膺天命,今三十一年矣。忧危积心。日勤不怠,专志有益于民。奈何起自寒微,无古人博志,好善恶恶,不及多矣。今年七十有一,筋力衰微,朝夕忧惧,惟恐不终,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念之有?

皇太孙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以勤民政,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吾民,凡丧葬之仪,一如汉文勿异。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这段话叙述了一下朱元璋一生所为,接下来就是亘古不变的传位的那套词儿,没甚么看头,重点在下面,显然这是罗克敌手抄下来的字句,他划了竖线的句子也正在下面这些内容上。

“一、天下臣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嫁娶饮酒皆无禁。

二、无发民哭临宫殿中,当临者皆以旦晡,各一十五声,举哀,礼毕。非旦晡临,毋得擅哭。

三、当给丧及哭临者,皆毋跣,绖带毋过三寸,无布车兵器。

四、诸王各于本国哭临,不必赴京,中外官军戍守官员,毋得擅离信地,许遣人至京。

五、王国所在文武衙门军士,今后一听朝廷节制。护卫官军王自处分。

六、诸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

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这一段话,除了例行的丧事安排,有三处地方特别划了竖线,一是“天下臣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嫁娶饮酒皆无禁”,二是“诸王各于本国哭临,不必赴京”,三是“王国所在文武衙门军士,今后一听朝廷节制”。

夏浔看完了这段话,便闭上眼睛认真思考起来,这份遗诏如果有问题,问题一定出在这三个地方了,朱元璋临终所做的这份安排,到底是甚么意思呢?

三日而除丧,这一点容易理解,朱元璋做百姓做苦了,做怕了,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最怕的就是当官的狐假虎威,滋扰百姓,这从他一贯的政策上就可以看出来,他平素为人就节俭得不像话,有此交待实属寻常,但罗克敌把这一条也圈上,显然是有另一番解读了,这其中的含意,却不好揣测。

至于诸王各于藩国哭丧带孝,不准赴京……朱元璋用得着这般小心么?赴京哭丧能带几个人来?到了皇太孙的地盘,还怕他们反了天去?再说一旦有人说某皇子不轨,就会被朱元璋以离间皇亲之罪处死,这个农民出身的皇帝一向重视亲情,也极其固执地信任自己的儿子,不容任何人说三道四,连诸王赴京哭丧都不肯,这是朱元璋的性格为人。

且慢!

夏浔心中一动,忽地想起了他前世看过的那本穿越小说中,正德皇帝继位后几位大学士泡制先帝遗诏,独独漏了正德皇帝最信任的禁卫侍卫统领杨凌,结果激怒了正德皇帝,小照照因此大闹灵堂的事来,莫非……这遗诏其实是今上的主意?

夏浔慢慢张开眼睛,看着罗克敌,欲言又止,始终不敢说出自己的看法。

罗克敌欣然笑道:“呵呵,先帝若想做的事,除了丧事的安排,其他的在位的时候就可以做了,何必于遗诏中安排,其实自古以来,所谓遗诏,传位诏书之外的其他安排,俱都来自继位者的授意补充,咱们关起门来说话,说之无妨。”

这是把夏浔当成心腹培养栽培了,夏浔心中不禁有些暖意,便欠身道:“是,卑职以为,这是……今上的意思。”

罗克敌颔首,微笑道:“先帝驾崩,讣告便已传示天下,用的是最紧急的八百里军驿传进,有些亲王现在想必已经收到消息,而这份‘先帝遗诏’却是三日之后匆匆发出,可见皇上字斟句酌,颇费思量,你看,今上话中之意到底是甚么呢?”

“还能因为什么?想要削藩呗!”

夏浔不用猜度建文帝在遗诏中无法掩饰的用心,就知道他的真正目的,可他不能说出来。罗克敌大概也知道夏浔仍旧是不敢直言的,便道:“内中缘由,耐人寻味呀。国丧只有三天,纵然是有先帝遗命在,一向以仁孝著称的今上若在这一条上不遵遗命,也完全没有问题,皇上为什么这么做?”

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向前俯身道:“还有,国丧只有三天,可以说是担心扰民。可今上幼承儒学,最重古礼,循古礼,天子七月而葬,可我大明太祖皇帝却只停灵七天便要匆匆下葬,明日就是归葬孝陵之期,历代帝王丧仪隆重,莫要说是帝王,就是大户人家,也没有这般仓促的,这岂是人伦之道?”

夏浔目光一闪,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罗克敌缓缓直起腰来,说道:“皇上这是急着尘埃落定呀……”

夏浔沉默良久,说道:“皇上做皇太孙多年,天下俱知他是大明未来之主,大可不必如此迫不及待的,也未免……太不自信了些。”

罗克敌听了这句话大为满意,他如此推心置腹,就是要换来夏浔一句真心话,夏浔如今敢在他面前非议当今皇帝,这就是真的以他的心腹自居了,有时候,招揽与投效,并不需要明明白白的言词,一个举动、一句言词,彼此便可心知肚明。

罗克敌对夏浔放下心来,继续说着自己的看法:“遗诏之中,又说诸王各于本国祭祀,不许进京。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后大行的时候,诸王可都是回京奔丧的,当时怎么不让他们各守本国,于王府祭祀?父丧子归,本是天理人伦,即便是臣子,遇到双亲亡故,尚需丁忧归家,守孝三年,何况是皇家?先帝素重孝道,岂能出此夺情之语?”

夏浔道:“可今上此举到底何意呢?担心诸王中会有人有不轨行为么?他们回京奔丧,顶多带些亲兵侍卫,在帝都之内,能搅起甚么风浪?皇上何必担心?”

罗克敌笑道:“此言差矣,皇上如此安排,据我看来,原因有二。

一则,是给诸王一个下马威,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这些做儿子的不许回来披麻带孝,连赴京祭祀亡父都没有资格,还能妄作他想么?第二,这些王爷们齐聚京师,造反肯定是不敢的,却难保他们兄弟之间不会私相往来,有所谋议,如果他们各据藩国,彼此不得见面,不知彼此态度,互通信使试探态度有所图谋的可能便大大地降低了,皇上这也是未雨绸缪。”

夏浔皱了皱眉道:“卑职以为,不准诸王赴京临葬,并不高明。诸王也许本来没有别的意思,因着皇上这一举措,却难免心生疑虑。为人子的,连为亡父披麻带孝的资格都剥夺了,这是极大的羞辱,岂能不让他们心生怨恚?再说,这样一来,分明就是表示皇帝猜忌诸王了,诸王岂能不生自保之心?”

罗克敌呵呵一笑,说道:“文轩多虑了,诸王或会因此而心生疑虑,可他们来不及有所举措的,你看皇上这最后一条,已是图穷匕现了!‘王国所在文武吏士,俱听朝廷节制,唯护卫官军听王’,这就是要夺了诸王节制军队的权力。

藩王统领诸军,这是先帝所定的规矩,岂是先帝所废止?先帝如果觉得不妥,那么先帝在世时只须一纸诏书,诸王身为皇子,哪个敢不遵从父皇的命令,而且无法有一丝怨尤。先帝一世英明,岂会临终才匆匆把这个‘恶人’交给今上去做?

再者,上个月先帝还有旨意,因塞上蠢动,令西凉的庄德、张文杰两位都指挥,开平的刘真、宋晟二位都督,辽东的武定侯郭英等将领会兵一处,悉听燕王节制,防范塞上胡人入侵。这个月突然就变成王国所在文武吏士,俱听朝廷节制,唯护卫官军听王了?”

罗克敌目光炯炯,断然道:“你看着吧,皇上,很快就要削藩了!”

夏浔看着罗克敌,目光微微有些古怪,罗克敌注意到了他目光有些诡异,笑容不由一敛,问道:“怎么?”

夏浔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说道:“大人以为,皇上削藩,一定可成么?”

罗克敌哑然失笑道:“文轩啊,本官刚要赞你聪明,想不到你竟说出这样的蠢话来。皇上富拥四海,麾下雄狮百万,诸王只有一城一地,护卫亲军不足万人,试问,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天下一统,四海归心、开国之始、强干弱枝的朝代,可有一位藩王据一城一地而造反成功的先例?”

夏浔默然片刻,欠身道:“卑职受教!”

罗克敌满面春风地摆一摆手,满怀憧憬地道:“欲削诸王,少得了我锦衣卫这柄快刀?文轩啊,我锦衣卫东山再起,指日可待了!”

第231章 难过的河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日,朱元璋逝世,在位三十一年,享年七十一岁。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十六日,皇太孙朱允炆正式即皇帝位,为大明王朝第二代皇帝。

“……夙夜祗惧,思所以克相上帝,以无恭皇祖之大命,永为宽猛之谊,诞布维新之政。以明年为建文元年。大赦天下。德维善政,政在养民,当遵先圣之言,斯致雍照之盛,百弼卿士,体朕之怀……”

即位诏书宣告天下,随即新帝率文武百官送灵于孝陵,正式安葬,一个新的王朝开始了。

夏浔这等官儿没有资格为先帝送灵,隶属于锦衣卫的仪仗自然是有的,不过夏浔现在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坐堂官儿,留在衙门里办事。

今天御道上兵甲林立,异常森严,自皇宫大内直至孝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夏浔懒得出门,径坐在锦衣卫衙门里头,其实也没有甚么公事可干。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到了这个时代之后这个世界因为蝴蝶效应而发生什么大的改变,北平燕王府险些被炸,虽然没有成功,也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在北平地方官员有志一同的隐瞒下始终没有传扬开来,夏浔便想,会不会是在真实的历史上,也曾发生过同样的事,因为其他种种变故而失败,出于同样的理由,所以没有传扬开来?又或者,这几天大明朝廷将出现太多可歌可泣的大事,史学家们根本懒得理会这么一桩不曾成功的恐怖事件?

还有李景隆陕西练兵、东南平寇,夏浔是真的不知道历史上他是否也做过同样的事了,即便是做过吧,很显然,这件事比起朱元璋驾崩、朱允炆即位这样可以大书特书的历史事件来说也没有多大意义,李景隆真正大放异彩的时候是他率领五十万大军被当时只不过三五万的燕军打得狼狈不堪的时候。

所以,夏浔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整个历史,依然在按照他所熟知的历史过程在前进,该发生的一切依然会发生,他这只穿越过来的小蝴蝶实在是太小了,扇不动整个世界的风云变幻。他所能影响的,只是自己身边这几个人的命运,无须载于历史的那几个人的命运,他只要做好自己,照顾好自己身边这几个人就成了。

削藩?

关我鸟事。

靖难?

关我鸟事。

夏浔坚定地认为,他就是穿越过来打酱油的,当一个土财主,娶几房娇妻美妾,幸福地过完他的下半生。他需要忠于谁?需要给谁当奴才?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吗?好崇高的目标,好吧,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永乐大帝显然就是一个好皇帝,他还需要操什么心?

至于朱允炆,很明显,他在位的这几年,干得实在是不怎么样,有人说如果朱棣不造反,乖乖让他侄子给削了王爵全家滚去云南劳改,也许朱允炆同样会五征豪古、同样会七下南洋,也许他的文治武功比朱棣更出色,也许……也许……既然一切都是假设,那么一切都有可能,有可能更好,也有可能更坏,历史既然证明永乐大帝是个有作为的皇帝,何必去拿也许碰运气?

夏浔快乐地想,脑筋开始转到彭梓祺身上,才十九啊,其实用不着太着急吧,可这小妮子居然已经开始着起急来,忙着求医问药、求神拜佛地想要生儿子了,着什么急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两夫妻做了这么久,恩爱缠绵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还不生孕?难道自己穿越时空,影响了身体?

整整一天,夏浔就在胡思乱想中很无聊地度过了,到了下午近黄昏的时候,皇帝仪仗摆驾回宫了,夏浔估摸着罗佥事也快回来了,收拾了一下摆样子的公文,便走出了他的签押房。

绕到前院,夏浔忽见刘玉珏站在侧廊下,绣春刀斫在练功用的木桩上,正与萧千月说着什么,萧千月指着刘玉珏的鼻子,神色极为激动,刘玉珏则嗫嚅地解释着什么,夏浔便举步走了过去。

“姓刘的,你给我小心着点儿!”

“萧校尉,我……我真的没做什么!”

“没做甚么?你还说!”

萧千月一张英俊的脸庞都扭曲了,他抬手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刘玉珏脸上,刘玉珏被打呆了,捂着脸颊,鼻翅翕动了几下,眼泪便扑簌簌地流下来。

“王八蛋!你才到锦衣卫几天,就敢爬到老子头上去,你不要以为攀上枝头就做了凤凰,老子跟了大人多少年,出生入死,鞍前马后,你个比娘们还娘们的东西,能为大人分什么忧、担甚么事?”

萧千月越说越气,忍不住拳打脚踢,刘玉珏根本不敢还手,躲闪了几下,干脆捂着头蹲到地上,萧千月恨恨地朝他屁股踢了几脚,挥手又要去掴他,忽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

萧千月猛一回头,就见夏浔站在身后,那只手仍被夏浔紧紧攥住,夏浔淡淡地道:“萧校尉,大家都是同僚,有什么事至于拳脚相加?”

夏浔如今官位在萧千月之上,萧千月也知道罗克敌不只一次对夏浔的性格和办事能力表示出欣赏,显然是有大力栽培的意思,倒也不敢太得罪了他,便悻悻地挣脱了拳头,说道:“总旗大人,这是卑职和刘力士之间的私人恩怨,我们是武人,当然拳脚上解决,大人既然出面了,卑职不与他一般计较,告辞!”

说罢气愤愤地转身就走,临行狠狠盯了刘玉珏一眼,满是怨毒之意,显然是不肯就此罢休的。夏浔皱了皱眉,扶起刘玉珏,见他一个大男人,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玉珏,你怎么得罪他了?”

刘玉珏慌忙摇头,细细的声音道:“没什么,杨大哥,你不用为我担心。”

夏浔见他不说,便也不再追问,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责怪道:“玉珏,不是大哥说你,你当初为什么要跟着大哥到应天来,为什么要加入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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