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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圣者)-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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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汉的四子五子正要出去,叶畅又拉住他们,交待道:“只说是要带着大伙避难,若是谁家不来,今后就莫想在村子里过了。”

  老四老五原本惴惴不安,不知道能否将人都叫来,听得叶畅这话,总算是有了个念想,当下按着叶畅的话语行事。殊不知,此时村子里人心惶惶,大伙儿都是不知所措,毕竟几十年也未曾遇到这种情形。故此,只要有人站出来牵头,顿时家家户户来人,不仅仅是家主来了,别的人也来了不少。

  一会儿功夫,这户人家门前,就站满了穿着蓑衣的人们。

  初见到叶畅与那些蛮人时,这些村民们还有些惊慌,不过那老汉此时学乖了,按着叶畅的吩咐,只说叶畅是游学在此的读书人。他乡下人见识短,遇到这事,便请叶畅来出出主意。

  叶畅点了一下人头,一共是六十余人。

  “哪个跑得快、水性好的,去估算一下,水离村子还有多远。”叶畅大声道。

  众村民指着一人,原来是村里的渔夫,那人慌慌张张跑到村头去望了。叶畅又道:“各家各户,带上粮食,闭锁好门窗,家里人多的,帮一帮家里人少的,若有行动不便者,用木头扎上架子准备抬走!”

  他一边说,一边给村民分组,转眼间,三十余村民被编成两人一组,每组负责四户人家,开始去准备撤离事宜。叶畅再三强调,大件物什都不要带,只带着粮食与部分衣裳,也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照办。

  剩余诸人中,叶畅又点了十个身强力壮的,要他们在村外搜寻一番,看看是不是还有遗漏的村民未通知到,特别是寻找一下娓娘等人——叶畅明白,若不这般吩咐,他身后的蛮人首先要造反了。

  利用蛮人压制住那老汉一家,再利用老汉一家指挥村民,虽然效率上差了些,但至少让村子不再那么慌乱了。

  最后留下的是些年纪较长者,叶畅看着那老汉:“老丈,还忘了请教尊姓。”

  看着蛮人手中的蛮刀,老汉敬畏地道:“老朽姓况。”

  “况老丈,还有诸位,你们说说,附近何处可堪避水?”

  留下这些人,目的就是寻找一个能够避水的地方,叶畅无法判断大雨会持续多久,也不知水势会涨到什么地步,因此这个地方选择就非常关键。

  “自此向南,大约有三四里,便是北邙。”

  众老者商议了一会儿,向叶畅说道,叶畅听得是北邙,不禁松了口气,北邙乃是山名,既然有山,就不虞黄河泛滥太过了。

  “退至北邙,让老幼先走,青壮担粮。”叶畅吩咐道。

  虽然只是数十户二三百人,但真正组织他们撤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几个老人固执,说是出世起未曾见河水漫至村子,始终不肯离开,最后是动用了蛮人用强,连煽耳光带踢打,这才将他们从屋子里赶了出来。

  这样都不肯离开的,叶畅也只能放任他们,好在全村也只有两个老头这般倔。

  当老弱先向着南面的北邙撤离时,村口处终于传来呼声:“找着了,找着了!”

  紧接着,听得蛮人欢喜的呼声,叶畅稍舒了口气,想必是娓娘找到了。他不关心这个蛮女的死活,但是这蛮女要出了事情,这些蛮人就不好支使了。

  没多久,泥猴般的娓娘一脸疲惫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让你的人听我指挥。”叶畅不待她说话,便厉声喝道。

  娓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涨水了,水很快就要漫过来……”

  她一行靠岸之后,却没有看到这边的村子,只顾着顺河堤搜寻叶畅,结果险些被漫过来的水困住。好不容易逃到村子附近,被村民寻了来,这才算是暂时安全。

  “我知道,每一盏茶功夫,便有人来告诉我水离村子还有多远。”叶畅平静地道:“你跟着老幼先撤,带两个手下,对了,注意带几口锅。”

  “锅?”

  “对,大锅,越大越好。”

  娓娘有些莫明其妙,不过这时叶畅甚为专注,根本没有时间和她多作解释,挨家挨户看是否还有未出来的。

  另外就是看是否有可能用得着的东西。

  跟着他的有五名村中的老者,凡是叶畅看着命人拿走的东西,他们便都记下属于谁家。

  蓑衣、斗笠这些自不必说,叶畅还让人数了不少碗筷,其他人都觉得逃命之时,不带细软钱财,带些这样又沉又易碎的东西完全没有用,但迫于叶畅身边的蛮人,也迫于那位况老丈多年积威,村民们还是依言办事了。

  至于其中打了多少折扣,暂时还无法判断。

  估摸着准备的东西够了,叶畅这才与况老丈最后出了村子,此时漫过来的水已经到了村口,而出村的道路也都有了水。况老丈的长子背着他,小跑着淌水而行,这才脱离了险地。

  四五里的路,倒是不远,可暴风雨似乎就没有停的时候,周围一片茫茫,行路中的人群,在慌乱之后,便开始痛哭起来。因为这周围连天的水中,正是他们的庄稼,眼见着就要成熟收割的庄稼。

  叶畅也有些凄然,这不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后世,这个时代,如此程度的灾荒,几乎就意味着一年绝收。官府好些有救济,那么灾民中一部分还可以活下去,否则的话,不是变为流民,就是饿脬遍地。

  “就是这,就是这,这是最近的山了!”

  好容易看到前方的山岗,况老丈气喘吁吁地道,他虽然有儿子背,可自己也走了不少路。

  “寻个能避风雨的地方。”叶畅看着雨没有停下的迹象,暗暗骂了一声。

  他话音才落,就听得一声巨响,大地震颤。最初时他还以为是黄河决堤了,但旋即意识到不对劲:黄河在北,而这巨响声是从南面来的!

  “山洪!”

  这个时候,叶畅反应过来,不由得暗暗叫苦。

  身后是漫过堤的黄河,前方是不知道多大的山洪!

  不过再叫苦,逃命总是重要的,眼见山洪如万马奔腾一般汹涌而来,他们避上了山岗。最先逃来的老弱,此时正在山岗上翘首以盼,见他们来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众人再回头看自己的村子,已经成为了一片泽国。

  况老丈几乎是瘫在地上,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忙让儿子将他扶起,来到叶畅面前,长拜下去:“这位郎君,是老儿失礼,若不是这位郎君,我们村子……能有一半逃来就不错了!”

  “先不管这些,先想个法子避避风雨吧,老的老小的小,可不能久淋。”叶畅看了看天,阴色依旧阴沉,短时间看不出雨停的模样。

  “还请郎君拿个主意,老儿我是六神无主了……”

  叶畅望了望周围,心中渐有一个计较。

  此时关中一带,森林植被破坏得已经相当严重,但这是北邙山,乃洛阳附近坟园之所在,因此山上植被还算完好。叶畅出来时,又提醒众人带着刀,故此便又分组干活,将一根根树木砍下,架在别的树木之上,再搭上割来的灌木草束,总算是有了个避雨之所。

  不过也只是外边大雨底下小雨,而且两百多人挤在这一小块地方,气味是不太好闻。

  “用瓦罐装些雨水,想法子把火升起来,碗发下去,各人有各人的,都不许搞混……在那边,下风向处挖六个坑,充作临时茅厕,用树枝编好篱笆挡着。”

  叶畅又连番下令,他将整个村子几乎都安然无恙地带出来,而且众人都看到,他们不仅人出来了,还带了最重要的食物等物资,因此对叶畅近乎心悦诚服,听得他下令,便又按着分组前去干活。

  况老丈看到他分派人手井井有条,心中暗暗称奇。他不是没有见过游学的读书人,大多都是眼高手低之辈,谈起国家大政方略,个个口若悬河,但解决起具体问题,却只能敷衍应付。而眼前这位郎君却不同,他分派人手看是随意指点,但况老丈细细一思考,却觉得每一组都分得极是有理:壮弱搭配且不说,就是这位郎君点的负责之人,也都是勤勉肯干的老实人,而不是偷奸耍滑之辈。

  仅仅是片刻时间,他就辨出了这些人的性情?

  雨天生起的火烟雾极重,不过因为也是挑了下风向的缘故,倒不是很熏人。叶畅见火已经升起,暗暗松了口气:只要有热水喝,那么这种大雨下伤风感冒的人数就会减少。

  叶畅担心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雨不知会下多少,若是十天半月,这里必然就会有人生病,而且是传染疾病,到时问题就相当麻烦了。

  “况老丈,村子里有没有郎中?”叶畅又向况老丈问道。

  况老丈摇了摇头:“咱们这小村子,哪有什么郎中!”

  “认得草药的呢?”

  “倒是有两个……”

  “请他们来,请他们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却寻这些草药,若是不认得,我先教他们。”叶畅想着几个预防伤风的方子——这还是他跟着药王观的骆守一学的,便又开始了新的布置。

  第125章 无知竖子真无畏

  娓娘一直在暗中注意着叶畅行事。

  危难之中,不仅能显示出一个人有没有能力,而且还能显示出他能将自己的这些能力发挥出几分来。平日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仿佛只要自己当政就能乾坤朗朗者数不胜数,但实际上连一村之地都管不了者也是大有人在。

  越是关注,娓娘便越觉得惊讶。

  这个少年郎君,做事最大的特点是有备无患,仿佛所有的情况,他都已经考虑到了,而且都做好了准备。

  所以来之前,便谋划好了该在哪儿躲避,便准备好了锅碗瓢盆,便携带足够的柴刀锄头铲锹……换了别人,匆忙逃命的过程中,哪里会注意这些!

  更何况,他还将老弱都带了出来。

  此时村民们对叶畅,已经是另一种态度了,最初的畏惧,到现在完全变成了敬服。

  虽然村民们的私心总是难免的,可至少到现在众人都没有绝望。

  待排水沟也排出来之后,叶畅觉得,这个临时避难营地总算可以凑合了。此时热粥热汤都已经煮了出来,众人乱糟糟地上来吃喝,险些打翻了一口锅,还发生了争吵。这点小事,甚至用不着叶畅出面,况老汉几个儿子上去喝骂一番,便又安静了。

  吃饱喝暖了,叶畅叹了口气:现在还不是歇的时候。

  这两百余号人,若是闲着,肯定要起纷争。这个时候,就是要不停地让他们劳累,累得完全没有时间去思考才行。

  “况老丈,请召诸家长来,我们必须再合计一番。”叶畅一本正经地对况老人说道。

  况老人五个儿子立刻跑去喊人,不一会儿,又是数十位家长聚在了一处,众人七嘴八舌咻咻喋喋,原先叶畅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他们安静下来的,可是现在,大伙安全了,对叶畅就有些不太恭敬了。

  那些蛮人的厉害,可只有况老汉一家见识到,方才危急之中,大伙缺主心骨,让叶畅一个外乡少年郎拿主意,可现在么,眼见水不可能威胁到众人,自然要让叶畅靠边站了。

  “呵呵。”叶畅连按了几下手掌,见众人仍然是自顾自的聊天,他大笑了两声:“死到临头,你们还聊得这么起劲,也是,如今不多聊几句,用不了多久,便只有去黄泉聊了。”

  这话一出,众人便静下来了。

  这种话语,总是不好听的,稍过了会儿,有一个年长些的勉强一笑:“这位郎君,方才是承了你的情,没有你,咱们不能退得如此顺利。但咱们也供应了你和你的同伴吃食,你这样说话,不免太过失礼了吧?”

  “失礼总比失命要好。”叶畅指了指周围的洪水:“如今我们危如累卵,请你们来,是商议——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可你们却一个个闹哄哄,不将自己和大伙的性命放在心上。我是外乡人,大不了一走了之,你们呢,你们准备背井离乡?”

  末了,叶畅又补充了一句:“便是背井离乡,也未必能有活命!”

  “何出此言,莫非水还能淹得到这里?”

  “水淹不到这里,你们便以为高枕无忧了么?”叶畅冷笑起来。

  他们现在所处的北邙山脉,乃是秦岭余脉,崤山支脉,海拔有二三百米。目前他们所在的这座山头,虽然四面都为水所围,可是水上部分也有三十丈,因此倒是不虞水会淹到顶。

  “水淹不到,还怕什么?”

  “你们可知水何时能退下去?你们可知洪水之后是否会有瘟疫?便是水退了,如今粮食颗粒无收,家产荡尽,你们如何撑到来年?”

  连着三个问题,让原本觉得轻松了的村民们都肃然。

  众乡民面面相觑,还是况老汉咳了声:“郎君只管说,这里再有谁闹哄哄不听郎君的,扔到水里还省些粮食!”

  “正是,正是,郎君能将我等安然带上山,自然也能教我们如何自全……”

  乡民中懂事会说的,又开始拍叶畅马屁起来,叶畅却是神情冷漠,又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这次众人倒是立刻安静了。

  “我确实有方法,但是我为何要助你们?”叶畅一句话让众人哑口无言。

  “这个,郎君,有话好说……”

  “若非是我,况老丈你能将这么多乡亲带出来?只不过稍稍平安,方才便有人不将我的话语放在心上,还怪我带的人吃喝了……你们逃命时,有多少人记得要带米面?若不是我提醒,只怕如今一半人要挨饿!”

  众人都是讪然。

  “郎君……唉呀,咱们受了郎君大恩,还未曾请教郎君贵姓名讳,实在是失礼至极,失礼至极。”况老汉见识稍多些,这时别人无法开口,他却不得不接过话。不过他想称呼叶畅时,才想起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少年郎的姓名是什么。

  “某姓叶,便称我叶十一就是。”

  “叶郎君,咱们都是乡野愚氓,愚不知礼,叶郎君一见就是学富那个……六、七、八车的……”

  况老汉听人说过,形容一个人学问大,便要称“学富五车”,但一琢磨着,这位叶郎君,只用学富五车来形容,怕他还未必满意,故此六七八车都来了。

  叶畅哑然失笑,况老汉的这点心思,哪里能瞒得过他的眼。

  见叶畅紧绷着的脸松下来,况老汉心中暗喜:自己果然想的不差,就是要如此拍马屁,才能得这位叶郎君的欢喜。

  他又咳了一声:“象叶郎君这般人物,以后是要在朝廷里当宰相的,自然不会与我等愚民一般见识……叶郎君,有什么计策,还请说出来,要咱们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众乡民纷纷学着拍马,他们自然是没有什么口才的,翻来覆去,不是夸叶畅“俊得象是仙人”,便是赞叶畅“比十个八个先生绑在一处还要聪明”,虽是笨拙了些,却也给了叶畅台阶下。

  “方才我们说了,有三件事情,关系重大,异常紧要,第一件事情,便是不知水何时能退,我看这天气,一时半会是下不开,只怕还要几日,这几日里,饮水、粮食,都需要节约着用。我来时,令这些蛮人从诸位家中背了些粮食出来,这些粮食约摸够三日所用,但三日之后呢?大伙儿也带了些粮食出来,我第一意见,便是将大伙带来的粮食,先捐出来。”

  此语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谁都明白,哪怕今夜水就退了,粮食也会是今后很长时间的一个关键问题。哪家都想自己多留些粮,吃不完还可以备不时之需,谁愿意交出来!

  “安静!”叶畅又厉喝了一声,众人想到他方才的话,稍稍静了一些,不过眼睛里却是极不服气。

  “你们莫不服气,现今大伙手中都有些粮食,但是很快,就会有人家粮食吃完,到那时,你们就眼睁睁看着这乡亲邻里饿死?”叶畅森然道:“就算你想眼睁睁看他们饿死,他们如何会不想挣命?我们被困在此处的这些日子里,必然少不得偷窃、斗殴、厮杀,没准不待饿死,我们当中就要先死一半人,其中最先死的,便是你家老幼!”

  他描述的后果,当真让人毛骨悚然,众人闻得此言,情不自禁就要环视周围,仿佛身边之人,随时都有可能为了粮食对他们拔刀相向一般。

  “可是把粮食交出来……谁管?”

  “我是外乡人,自然不该我管,这里各家长之中,挑出三人来管粮食分发,我们抢出来的粮食,也纳入其中。”叶畅说完之后,又伸出一个巴掌:“我与另外四人,负责监督此三人,不令有贪占之举。此时为乱时,乱时当用重典,凡有贪占,立即自分管除名不说,还须饿其全家两日,若敢不服,逐入水中,自生自灭去!”

  “这……”众乡民顿时惊呆了。

  此地乃大唐腹地,承平日久,老百姓过得虽然不算富庶,但总算享受了几十年的太平。因此,叶畅血淋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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