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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圣者)-第2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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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腾空低低惊呼了一声,便被叶畅一把抱住,然后抄起,直接放在了百子床上。小银钩被拨起,粉罗帐放下来,将百子床与外边都完全隔绝。

  李隆基给叶畅四十日时间,其实就是考虑到这个时代婚仪从开始到拜堂需要三十日左右。故此,叶畅在成亲之后只来得及回门,便不得不离开长安,奔赴剑南道。在他离开之后,李林甫再三催逼,杨钊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前往成都。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白作此言,绝非空口无凭。叶畅虽是轻车简从,从长安至成都亦花去了二十日。他顾不得喘口气,便又换马前行,赶往前线。

  “入川便用了二十日,从益州至此又花了一日,每日就见山转山水连水……十一郎,你往这边走,究竟是何打算,如今大军可是在戎州等你!”

  到了益州(成都)之后,他们便转乘船,顺流而下,却没有在戎州停下,而是到了泸州。见他似乎不将正事放在心上,李白有些着急了,但催促着问道。

  “来见一个人。”叶畅笑道。

  此次来剑南,跟随他而来的人,除了李白被他征为掌书记之外,还有萧白朗、善直、叶英等四十余人。

  “还要见谁,高达夫不是在军前么?”李白有些惊奇。

  还在好几年前,叶畅通过杨钊举荐高适,为剑南节度使掌书记。但是无论是章仇兼琼还是鲜于仲通,都不肯重用高适,故此高适虽是得了官职,实际上却对剑南形势没有什么发言权。

  “高达夫如今已经不在戎州了,我对他另有安排。”叶畅道。

  李白心中颇为不解,叶畅来剑南,只带着眼下这四十余人,却要驾驭多达六万的军士,他不急着去军中抓住军队,乘船游江是何道理!

  “不在泸州停?”眼见船又过了泸州,这就出了剑南道疆界,李白心中一动:“十一郎,莫非你要弃职逃遁?”

  “我是这等人么?”

  “我看有些象。”

  “你倒是不客气。”

  “谁让你一路上不许我多饮酒来着!”

  二人行一路,便斗了一路嘴,李白此时年纪已近半百,但童心未泯,他为人又好谈论,故此对叶畅遮遮掩掩的很是不爽。

  “酒多必误事。”叶畅道:“我们毕竟是来做大事的……你所之见,南诏当如何平定?”

  “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七擒七纵,攻心为上!”李白随口道。

  这意思是循诸葛亮之故事,叶畅点点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这番话听起来没错,但缺乏实际操作性,李白的性子就是如此,高谈阔论当事无双,但真正让他做起繁琐的实事,他便会借醉酒遁。

  “怎么,你不以为然?你便说说,究竟当如何做!”见叶畅这模样,李白如今也算是了解他,便知道他心时并不赞同自己的观点。

  “我怎么说,你都不服,李兄,明日我们去见一人,他所说者,你必服气。”

  “你我都不服,还有谁能服?”李白哈哈大笑,对此不以为然。

  此处就是汉蛮杂混居住的所在,故此江水两岸,时有蛮女野人樵歌相答。正值初夏,野花遍山,香气袭人。听着这歌,嗅着这味道,叶畅不觉有些思念起在长安的李腾空来。

  他至边疆,自然不能携李腾空,临别之时,李腾空依依不舍,他曾经乘机想问李腾空在大婚之日写与寿安的究竟是什么,却仍然被李腾空一笑打发了。

  船从长江转入支流安乐溪(赤水),到了能州(蔺州)之后停下,不一会儿便有人来迎接,叶畅问道:“人还在此否?”

  “这些时日都闭门不出,据说是在读书。”来人恭敬地道。

  “带路吧。”

  那人引路向前,这能州乃是羁糜州,汉人数量并不多,只是在河畔为生,这能州城便也位于河畔,仅以一土围相护,土围高度还不及胸。围子里大约百余户人家,参差散落,杂乱无章。叶畅在那人带领下,一行人穿过土围,又行了里许,见一片竹林,掩映着一排茅屋。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令人俗——十一郎,这里所居者,必非俗人啊。”李白一见这里,心中便生欢喜,笑着对叶畅道:“你如今居处,却是无半根竹影,汝乃俗人矣!”

  叶畅白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看起来那排茅屋就在眼前,但行起来却要走田垄间的小道,弯弯曲曲,好一会儿。小道两边,有数十亩水田,十余个农人,正在水田中耕作,见到他们,这些农人却没有能州围子里那些人一般齐凑上前看热闹,只有一人行了出来。

  “此地主人,想来颇通教化,教得这农夫,都懂礼仪。”见那行了出来的农人远远便施礼,李白心中暗想。

  “敢问诸位客官来此何为?”那农人施完礼之后,不慌不忙地说道:“此地并无道路,莫非客官是来我隐贤庄?”

  “正是,听闻隐贤庄主人乃当世大贤,故此前来拜谒,以求赐教。”叶畅上前道:“敢问贵主人在否?”

  那人再拱手:“家主人不见外客……”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识得某家?”不待那人话落,萧白朗上前道。

  李白心中讶然,萧白朗虽然在叶畅的婚礼上充任勾当障车,但是李白知道他是市井出身,名声并不彰显,为何抢在叶畅之前去问对方是否认识自己,这不免有些自大了吧。

  果然那人打量了萧白朗一番,却摇了摇头:“不识郎君。”

  “某与贵主人有旧,不算外客。”萧白朗看了看此人身后的那群农人,觉得没有自己认识的,便拱手道:“既是如此,某就自己上前扣门了。”

  “客人请自便。”那人看了看众人,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农人们这时便围了上来,那人此时不慌不忙又补充道:“不过庄子狭小,容不下这许多贵客,还请随行之人留下。”

  听得这番对话,李白心里更是讶然,这些农人行动之间,显得极为精悍,而这般要求,也分明是怕他们这一行不怀好意。他知道叶畅的脾气,便向叶畅看去,却见叶畅一摆手:“太白兄是要随我去的,三哥、叶安,萧兄,就我们五人吧。”

  其余伴当便都留在水田这边,叶畅等五人下了马,继续向前而行,终于到了庄前,却见庄门紧闭。这庄子远看不大,近起来,还是住着二十余户人家,错落有序,如同军营营帐一般,中间拱卫着一处稍高大些的茅屋,想来就是那位叶畅口中大贤所居了。

  只不过此时门户未开,庄中也没有人往来走动,便是小娃娃,也不见一个。

  “这庄子有些古怪……”李白心中暗想。

  他们正要敲门,忽然听得有人唱道:“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帝。胡无人,汉道昌,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听得此诗,李白大喜,这正是他之作品!他向歌者望去,却见一樵夫,虬须环眼,身体壮硕,一看就是极勇猛的样子。李白心中暗赞了一声:好汉子,好男儿!

  也唯有这般汉子男儿,才能唱出他那诗中之味来!

  此时他心中更加好奇,看这樵夫,亦为庄中之人,当是那位隐居大贤所教化之辈。也不知那究竟是何等人物,竟然左右都是这般良质美材。李白周游天下,见贤达者不知凡几,而能与之并论者,不过寥寥数人。

  叶畅可以算一个,至于其余……一时之间,李白也想不出来。

  第340章 岂因私怨致国殇

  那樵夫长歌而来,吸引了众人注意力,以至于他身后一个背着渔篓的汉子,仿佛成了他的影子,被众人所忽略。

  他到了众人面前,还未说话,那边萧白朗已经跳了出去:“王羊儿,可识得你家爷爷我!”

  樵夫斜睨他,不屑地道:“手下败将,如何不识,几年不见,瞧你胖成那模样,还能在球场上跑么?”

  萧白朗“哼”了一声,却知道此时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又向樵夫身后的那汉子拱手:“原来是蔡先生,一向少见了。”

  被称为蔡先生的看了萧白朗一眼,然后转向叶畅,神情变得冷竣起来:“可是叶大使在前?”

  “区区正是叶畅。”

  “啊呀,这便是那狗奴奸贼!”听得他这样说,那王羊儿顿时跳过来,挥手便是一拳,向着叶畅头部擂去。

  叶畅早有防备,退了一步,在他身边的善直一伸手,与王羊儿胳膊交在一起,两人同时抓住对方,吐气开声,嘿的一下,善直的身体飞将出去,摔出了足足有两丈远!

  叶畅眉头一拧,而跟着的众人也全部是大惊。

  善直神力,在叶畅手下当中,可谓无双无匹,而且他又精通技击,单打独斗就是南霁云这般勇将也要退避三舍。从来只有他摔别人的,还不曾看到有人在角力上占了他的上风,今日却被那虬髯汉子摔了出去!

  不过那虬髯汉子也吃了点亏,故此身体僵了一僵,没有来得及乘机追击叶畅。叶畅旁边的李白已经拔剑在手,挡在叶畅身前,剑芒吞吐,有如蛇芯!

  李白绝不是只会读书写诗的迂腐文人,上马可提剑,下马能提笔,他的剑术亦是精妙,而且他也有杀人的胆量与决心,故此这剑芒一迫,逼得虬髯汉子不得不止步。

  “狗贼,待爷爷拿兵刃来!”那虬髯汉子嗷一声叫,晓得不能吃眼前亏,转身便跑了。

  萧白朗在身后呼了几句,却都没有用处,那王羊儿已经消失不见了。萧白朗又向那位蔡先生行礼:“蔡先生,快快拦住他,莫让这莽汉子做出傻事来!”

  “这天下能拦住他的,唯有一人。”蔡先生摇了摇头,自顾自地道:“却不是我。”

  萧白朗还待再说,那边叶畅却已经扬声道:“修武叶畅,前来拜谒王公,王公何吝赐见?”

  这“王公”一出,那蔡先生脸色微变,而李白更是腾的一跳:“这……这是王公居所?”

  “两年之前,王公自播川太守迁作能州太守。”叶畅道:“能州与播州只是一山之隔。”

  这位大贤,也就是叶畅口中的王公,竟然就是已经从大唐军政舞台上消失了数年之久的王忠嗣。

  王忠嗣是被作为韦坚、皇甫惟明同党而处置的,韦坚、皇甫惟明已死,唯有王忠嗣被贬往边远外郡为官。叶畅来拜访王忠嗣,却要冒不少险,别的不说,外间都在传言,是他向天子进了谗言,才令王忠嗣等蒙受冤狱。

  对此叶畅虽然否认过,可是相信他的人并不多,如今他是李林甫的女婿,愿意相信他的人就更少了。

  随着他的声音,整个小庄子都被惊动了。

  “叶畅在哪?”

  “叶畅狗贼休走!”

  “无耻奸贼,竟然敢出现在这里,今日非诛之不可!”

  一片叫骂声里,十余名汉子从村里冲了出来,他们各执刀兵,瞬间便将叶畅等人围住。

  刚刚拿着自己的兵刃,一柄长陌刀冲回来的王羊儿看到这一幕,反而下不了手了:“这……这是啥子回事?”

  兵刃所指,李白只觉得手心冒汗,他不知道,叶畅来拜访的大贤竟然是王忠嗣,更不知道,来拜访一个人也会惹来性命之忧。

  他瞄了一眼叶畅,发觉叶畅神情却是淡然,非常镇定,而且这种镇定绝非伪装出来的。

  “王公治军,果然名不虚传。”见众人只是围着自己,却没有一人真挥动兵刃,叶畅微笑着说了一声,然后将指着自己的一柄长矛推开,径直向里走去。

  “站住,你想做什么!”那蔡先生神情肃然地喝道。

  “连同我在内,只有五人,而且并未执长兵。”叶畅拍了拍手:“王公面对突厥人千军万马,尚且夷然不惧,莫非还会怕我们这五个人?”

  “呸,果然伶牙俐齿,一望便是进谗言的货色!”那王羊儿气急叫道:“让我去杀了他!”

  “慢来,慢来,你方才所唱之诗,乃某所作,专为王公边疆大胜而贺……你以这陌刀对某,岂是待客之道?”

  叶畅不惧,李白自然不会输与他,将剑收起,他迎着王羊儿手中陌刀而去。

  “你……那诗分明是我家主人教我的……”

  “这位莫非就是青莲居士?”听得李白这样说,蔡先生不禁讶然:“这……青莲居士怎么与……”

  还没有说完,那边听得有人咳了一声,众人立刻肃然,众人望去,却见一中年男子,相貌清瘦,脸带病容,背手而立。

  “各做各的去吧。”那人说道。

  众人顿时散去,便是那王羊儿,也只是恨恨盯着叶畅,一步一回头离开。叶畅没有理睬这些人,而是看着这位中年男子。

  他应当就是王忠嗣。

  王忠嗣看上去有些老,与他的实际年纪相比,要大上十余岁的模样。而且他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

  “叶大使要见我,为何不语?”王忠嗣缓缓说道。

  “来得冒昧,对王公闻名久矣,当初亦曾有书信,却不想王公竟然是这般模样。”叶畅也道。

  当初王忠嗣写信召他,让他去教足球戏,他未能前去,结果萧白朗代他前往,此后萧白朗为中间人,他们二人其实通过一些书信。后来在长安城中,双方阵营不同,亦有角力。但真正见面,这还要算第一次。

  对于此人,叶畅相当佩服,唐中期名将,大半出于他的部下,仅此一点,便可以看出,他乃真正的帅才,而不仅仅是破军夺城的将才。

  王忠嗣微微一笑:“大使此来,可是李相不放心,欲取我之性命?”

  他话声才落,那王羊儿又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厉声吼道:“他敢!”

  “退下,这世上,除了谋朝纂位,还有什么事情是李相公不敢做的?”王忠嗣喝退王羊儿,但话语里终究还是带着几分怨气。

  这也难免,正值建功立业的年纪,也终于有了名扬青史的机会,却只因为政客们的内部倾轧,他这样的名将便被打发到潮湿的播川、能州,在这里等死,他如何不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叶畅正视着王忠嗣,缓缓说道:“某与王公,并无怨仇,攻讦王公者,并非为某,王公以为是否?”

  王忠嗣略一犹豫,缓缓点头:“确实并非你。”

  “韦坚、皇甫惟明,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此事当属实,王公以为是否?”

  这个问题叫王忠嗣好生为难,他自己心中有数,韦坚皇甫惟明即使没有图谋不轨,但至少以边将之身勾联太子李亨,意欲挟军权而自保,确实是犯了朝廷大忌。当时的情形,甚至有可能让太子李亨都一起垮台,李隆基只追究了他们几名大臣边将,却放过了李亨,应当说还是给他留下了余地的。

  沉吟了会儿,王忠嗣伸手延客,叶畅跟着他便踏入庄子里。

  这庄子二十余户人家,除了王忠嗣自己之外,其余都是他昔日部属,不愿意离他自去者,就都跟随他来此。

  中间稍大的屋子,便是他的宅所,他待罪之身,虽然有个官职,实际就是领一份薪俸吃饭罢了。能州人口稀少,他能管的事情也不多,故此才能这般清闲。

  “王公身体不适?”叶畅见王忠嗣神情有些不对,便开口问道。

  王忠嗣有些苦涩:“瘴疠之地,久居自病。”

  “且待我为王公把脉。”

  这几年跟着骆守一身后学医,叶畅虽然谈不上医道高明,却能勉强为人把脉了。把完脉后,又看了看王忠嗣眼睑、舌苔,叶畅心中微微一凛。

  王忠嗣身体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妙,但并不是他身体本身的缘故,而是心病。

  闲置已久,丝毫看不出希望,而且对于政治的失望乃至绝望,都让他不再爱惜自己的身体,故此身体迅速衰朽下去。

  “叶大使此来,不是奉李相之意来取我性命,又是为何?”王忠嗣问道。

  “是来向王公问计。”

  “什么?”王忠嗣讶然,看着叶畅一脸诚恳模样,知道眼前之人,并不是虚言作伪,良久之后,他喟然一叹:“论胸襟气魄,吾不及汝远矣!”

  他对叶畅还是有些怨气,叶畅明知此怨气,却仍然敢来向他问计,这心胸,在他所见之人中算非常杰出的。

  “南诏之事,干系到数万将士生死,干系大唐南疆安定,岂可为个人私怨而置数万将士于死地?”叶畅道:“叶某非此等人物也,王公亦非此等人物也。故此叶畅与王公,可求同存异。”

  王忠嗣只觉得叶畅这番话简直说进自己心坎中去了——不,这句话分明就应该是自己说的!他与叶畅只算是初次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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