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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圣者)-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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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呈上信,一个士兵接过之后交给了罗九河,泉荔咳了一声:“拿来与我看!”

  罗九河默默将信交与他,泉荔拆了一瞧,然后勃然大怒:“狗贼,竟敢如此!”

  他也不将信交与罗九河,径直揣入怀中:“追吧!”

  “钳牟丁,你那信……真有用么?”高松缩着脖子,好让刀般的北风不至于将自己耳朵冻坏,他神情有些犹豫地问道。

  “自然有用,如今高尹成既败,无论他是生是死,泉盖洪手中能用的就只有罗九河的汉军,故此若有人来追,必是罗九河。我那信乃是离间之计,只要罗九河看到,必然不会全力追击!”钳牟丁自信满满地道。

  “万一他还全力追呢?”

  “所以我才请明公快走啊,咱们只要走出了卑沙城地界——不,只要走出二十里,他们就不敢追了。要知道,高尹成的败兵既然到了,也就意味着唐人的前锋距此不远,而且我们一走,其余诸部必散,泉盖洪岂敢放罗九河远去!”

  如钳牟丁所料,虽然泉荔还想猛追,可才追出十里,后边便有一骑追来,带来泉盖洪的新令,令他们速速返回卑沙城。

  回到卑沙城之后,泉荔又看了罗九河一眼,想到此次追击未立寸功,他笑着道:“罗将军,此行辛苦了。”

  “不敢,不敢,泉将军才辛苦。”

  “我们这就去见刺史,莫让刺史等久了。”

  他的话让罗九河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便是感觉不对劲又能如何?

  二人入内禀报追击的经过,然后泉荔便将那信递给泉盖洪,泉盖洪看了之后神情异样:“好逆贼,果然狂悖……不过暂时先放过他,前边得到消息,唐军先锋已经在十里外出现了!”

  罗九河正在想着那信中可能是什么内容,听得这个消息,顿时吸了口冷气:“来得……好快!”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召你们回来。”泉盖洪咬牙切齿道:“这唐人果然是贪心不足,竟然还敢来犯吾境,如今我兵力不足,如何守城,你们可有妙计?”

  罗九河正待说话,旁边泉荔却抢着道:“但凭刺史定夺!”

  “既是如此……唐狗自南而来,但如今看来,那叶畅狡计多端,须得备他分遣一军绕道至城北……罗九河,你领三百人守卫城北,多派侦骑,如何?”

  罗九河心中一凛。

  汉军总数约有一千,原本都归他统属,装备、军饷都比不上高尹成统领下的高句丽部。如今可以说,汉军成了卑沙城中最重要的武力,而泉盖洪一句话,便夺了他七成的兵力。

  不过他不敢反对,他心中明白,此时自己的地位甚为尴尬,就象此前出征不令他去一般,此时守卫,最关键的南面与东面,也不会交与他。

  “是!”他只沉默了很短时间,然后应道。

  “好,你乃我心腹爱将,有你在,我们便后顾无忧。唐军远道而来,必不能久,而且天寒地冻,他们若在卑沙城外呆的时间长了,锐气消耗尽了,我们便可反击,那时还须借助你之武勇。”

  “是!”

  罗九河又应了声。

  泉盖洪分派防备任务之际,城南数里之外的山上,南霁云举着望远镜,远观卑沙城。

  卑沙城乃是一座山城,位于大黑山之上,山势虽是不高,但甚为险竣,想要强攻下来,并不容易。

  “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与我们在陇右见着的那几座城子,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南霁云心中暗暗发愁:“真要攻此城,没有数万兵马,根本不可能!”

  甚至数万兵马都难,因为部队在攻城时根本展不开,当初太宗皇帝遣郧国公张亮破此城,也不知是如何行事的……

  想了好一会儿,南霁云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而且从城外的寨子来看,卑沙城有了准备,实行坚壁清野,他手中如今只有不足三百的骑兵,就算想要破坏对方坚壁清野的意图都很困难。因此,唯一的选择就是放弃突袭的打算,回军返回。

  这让连打了数场胜仗的南霁云多少有些不过瘾。

  他的三百骑为前锋,叶畅亲领大军在后,在凤凰山之战获胜后,叶畅再度征募民兵,这一次参加者更为踊跃,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适龄的汉人青壮,都已经成为了团练兵。

  旅顺团练乃是叶畅给这支部队取的新名,在这一次征募后,叶畅手中的团练兵已经达到了四千人,除了留五百人守卫都里与旅顺外,其余人手,尽皆出征。高尹成部留下的军械武装了他们,让他们不至于连武器都没有。

  除此之外,叶畅还给崴子寨以北的各个寨子下令,令其供应粮草、民夫。这些寨子原本都不听从旅顺,而是受青泥浦或者卑沙城遥控,而现在却是时移事易了。

  在离卑沙城二十余里的三岔口,南霁云与叶畅主力相遇,此时叶畅已经扎下营寨,而营寨外边,还有一些各种打扮的人在风中哆嗦着。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南霁云牵马入营时问道。

  “附近寨子派来的,没有送粮草来,参军令他们在外等着。”卫兵笑道:“这些墙头草,支应高尹成的时候倒是殷勤,如今我们来了,反倒没有粮草——就该让他们多喝喝西北风!”

  南霁云也笑了起来。

  不过进了叶畅大帐,他看到一个熟人正坐在马扎之上,见他进来,那熟人慌忙起身行礼:“南将军!”

  “钳牟丁?”南霁云有些惊讶:“你不在卑沙城中,怎么会在这里?”

  “某如何会在卑沙城中!”钳牟丁笑道:“某与某家明府一心忠于朝廷,如何会与卑沙城中的叛贼在一起。此前因为叛贼势大,与之虚与委蛇罢了,实际上我家主公是……是……”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心在曹营身在汉”来,南霁云愣住了,而叶畅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绣像三国志演义》中的一语,说的是关云长……”钳牟丁解释道。

  南霁云顿时也笑了:“好叫你得知,这书可是我家参军所著,原句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曾想你这辽东偏僻之地,竟然也有此书流传!”

  钳牟丁顿时惊得几乎呆住,他转向叶畅,然后拜伏在地,少说有七分真心地道:“荒僻野人,如今服矣,不想叶参军竟然是如此大才之人,无怪乎破高尹成如擒三岁小儿一般!”

  “好了,闲话不说,你此次来究竟是什么用意,我心中有数,但青泥浦此前做了些什么事情,我心中亦是有数。”叶畅笑毕摆手,正容道:“我只想问一句,高松是想死还是想活,是想荣华富贵,还是想灰飞烟灭!”

  第233章 谁人更扫黄金台

  青泥浦如同都里一般,也是汉人客商往渤海国、黑水一带的重要商埠,高松能据此为基业,甚至遥控都里,除了手中兵马之外,便是因为他是一个识时务者。

  卑沙城强盛时,他便向卑沙城称臣,而今旅顺占了上风,他也立刻派出钳牟丁,前去试探旅顺的口风。

  “情形如何,那位叶参军……究竟是怎么打算?”

  听得他急切地追问,钳牟丁心中有些快意,但同时又有些为难。

  “明府,这一次,咱们只怕做差了啊。”他哀声叹气地道:“叶参军有令,让我们立刻去他军前效力!”

  “什么?你有没有说我偶感风寒?”

  “说了,可是叶参军连我们刚刚从卑沙城中脱身都知道……明府,叶参军在辽东有探子细作!”

  能将他们一举一动都打听清楚,那肯定是有探子细作在行事,高松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之后道:“反正不能去,去了他军中,岂不任其宰割了?”

  “可是他知晓泉盖洪是我们挑唆的……”钳牟丁又叹气了。

  当初高松欲行借刀杀人之计,挑唆泉盖洪攻打都里,钳牟丁便持反对态度。钳牟丁更倾向于与旅顺搞好关系,最好能通过旅顺名正言顺地拿到大唐朝廷的封敕。可高松未从其计,这种情形下,想要轻松从叶畅那边过关,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无妨,大唐君臣都是一般,无非便是要我等称臣纳贡罢了,我重重贿赂之……”高松又道。

  “这位叶参军却非这等人物,他说了,高尹成被生擒时也声称愿降,可他以为不诛之不足以戒来者。”咽了口口水,钳牟丁看了高松一眼道。

  他说得还很含蓄,叶畅说得更不客气,让他直接告诉高松,负荆请罪都没有用,何况只是口头上的臣服?大唐不需要心怀鬼胎的墙头草,高松唯有两个选择:去他军前效力或者在他攻下卑沙城之后转攻青泥浦。

  “时代变了……”钳牟丁能够隐约感受到这一点,可是高松却没有这般感受。

  饶是钳牟丁说得委婉,高松听罢还是冷笑一声:“且看他如何攻下卑沙城吧,若真能攻下卑沙城,我便是去拜谒也不迟。”

  “若是能攻下卑沙城,这积利州就算是定下来了,积利州人口总数有近十万,放在中原只相当于一个县,可在辽东,已经算是人口不少了。有十万人口,我之大计便可以得成。”

  与此同时,三岔口的军营之中,叶畅环视帐中诸人。他的声音尚未歇,然后,他又道:“如今周围各方势力,多持观望,我们不能乘机夺取卑沙城,让卑沙城喘过气来,再想攻取,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而且,卑沙城下,我也好上表奏明朝廷,真正在辽东制立制度。”叶畅最后道:“一州之地,朝廷怎么着也得意识一下吧,诸位若是想封侯,便在于此了!”

  顿时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叶畅注意观察,甚至连南霁云这时的神情都与平日不同。

  唯有善直,倒还保持本心,或者对于莽和尚来说,所谓封侯,还比不得一顿美食重要吧。

  “虽是如此,卑沙城不好攻,想要夺城,必出奇计不可,诸位可有什么想法?”叶畅又道。

  他如今兵力少,不可能为了省事而去拿人命填这座卑沙城,故此须出奇计才行。

  卑沙城这些日子可谓人心惶惶,泉盖洪得知唐军在距离卑沙城不足三十里处扎营,便将部下驱赶起来,整日里巡城修城,昼夜轮换,唯恐给了唐人可乘之机。他的部下也知道事关重大,没有一个口出怨言的。

  唯一清闲的人,就是负责北门的罗九河。

  虽然泉盖洪口头上说北门重要,实际上大伙都明白,唐人不可能绕过大黑山跑到北门去,故此罗九河所守之处,其实是最无威胁之地。泉盖洪甚至再度从罗九河手中调走了一百五十人,只留给他一百五十人,几乎彻底剥夺了罗九河的兵权。

  罗九河心中憋闷,却不敢形诸颜色,越发兢兢业业,唯恐给自己惹来祸端。他这日正在城上巡视,却见一头驴踏着薄雪而来,仔细看去,乃是水云观观主陈宣微。

  “宣微道长如何会到这里?”罗九河讶然道。

  “眼见便是年关,贫道欲入城买些红纸、香油……咦,罗将军怎么亲自上城值守?”

  罗九河叹了口气,他笃信道教,故此在大战之前还曾去水云观祈福,此时见陈宣微来此,便下令开门让他见来。

  谁知他命令一下,旁边一人却道:“罗将军,此事不可,刺史可是有令,不得他军令,任何人都不准出入卑沙城,以防唐人奸细!”

  罗九河愣了愣,不禁颓然。

  他知道泉盖洪不信任他,却不曾想,这个名义上来助他防守的家伙,竟然是来监视他的。陈宣微在水云观修道多年,卑沙城中人几乎都认识他,他比叶畅来辽东可要早二十年,他如何会是奸细!

  无非就是为难他罢了。

  “啊呀……”卑沙城并不高,他们在上的说话,城下陈宣微自然也听到了,他面露难色,然后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入城了……只求罗将军替我将红纸香油送出城,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罗九河心中歉然:“理当送上贵观,罗某也许久未曾去礼敬,罢罢,今日罗某便暂休一日……荔丁,这北门守卫便烦劳你了。”

  荔丁正是被派来监视他的那人,见罗九河识趣,他笑着道:“罗将军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

  罗九河买了纸和香油,令亲兵带着,便出了卑沙城。陈宣微与他惯熟,稽首道谢,几人便缓缓离开。

  山路雪地湿滑,甚难行走,到后来众人只能牵着马驴。陈宣微回头笑道:“此路令老道想起曾听过的一首诗来。”

  大唐诗风甚行,樵夫孺子,皆能背咏,辽东近唐,亦有诗风。罗九河身为汉人,虽是身在胡营,却也能欣赏。当下便道:“道长所记的,必是好诗,请为我试吟之。”

  陈宣微捋须吸气,然后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李太白之诗!”罗九河听得这两句,心中顿时记起,这诗乃开元年间李白所作,此时流传已广,罗九河亦是能背。那“拔剑四顾心茫然”一句,令他大起共鸣之心。

  他将门世家,自负才气,却厕身于胡虏之下。以前还可以以甚得重用自我安慰,可现在泉盖洪猜忌之心已经表露无疑,他便是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故此,待陈宣微吟道“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之句时,他忍不住应声同吟,到最后“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时,他声音却压抑下去。

  吟罢之后,陈宣微笑着看了看他:“罗将军心情不好。”

  “让道长见笑了。”

  “将军听得这一首,可知李太白去年又做了一首《行路难》?”陈宣微道。

  “某粗鄙之人,确实不知,请道长为我吟之。”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陈宣微又是一声长啸,开始吟诵。他唱道情惯了的,声音清亮,直震得周围林海雪声束束,如一道凉风,直贯入人脸。罗九河只听这一句,便有共鸣之心,长叹了一声。

  待听得“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之时,他心情一愤,忍不住拔剑,砍向身边的一株树。最后“行路难,归去来”六字,陈宣微声音余韵,绕于林间,许久不歇。

  “恨不能随道长隐居练气,以求长生之道。”良久之后,罗九河叹道。

  “长生何其难也,将军乃富贵中人,求不得长生,哈哈……”

  说话之间,到了水云观,罗九河见着观外细雪未扫,两棵古松边却系着几匹马,心中一动,猛然止步。

  他虽是心情激荡,但向来机警,一看着这几匹马,便意识到不对,手握在剑柄之上,怒视陈宣微:“道长何意?”

  “引君去见黄金台啊。”陈宣微倒是不惧,捋须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将军莫非以为贫道会害你不成?”

  罗九河心念转动,若一路上陈宣微未曾念李白的那两首诗,他二话不说调头便走,但是李白那诗确实打动了他,如今“行路难”,莫非他真的要“归去来”么?

  他心中正犹豫,突然见道观大门推开,一年轻人笑吟吟出来,在他身边,则是见过一面的那位善直僧,除这二人之位,仅有一随从,虽是握刀,却未着甲。透过这三人身后往道观里望,空空荡荡的,可见除他们之外,并无别人。

  那年轻人长揖下去:“汉人叶畅,拜见罗将军!”

  罗九河身体一抖,他虽是镇定,这时也不禁讶然:“叶畅,哪个叶畅?”

  “此时此地,还会有哪个叶畅?”陈宣微笑道:“罗将军,我汉人为礼仪之邦,休如胡蛮,失了汉家礼数!”

  罗九河轻轻抖了抖,然后上前抱拳:“罗九河拜见叶参军……”

  “我此来非大唐参军,乃辽东一汉人也。”两人礼毕,叶畅笑着摆手道:“罗将军这些年支撑积利州汉人事业,多有辛苦,叶某向罗将军礼敬,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罗九河听得此语,顿时心头一热。

  大唐因为营州之变而彻底撤出辽东之地,甚至连安东都护都撤回一幽州,只是进入天宝年间后才复东进至营州辽西故城,这数十年间,汉人在辽东的日子可不是艰难!

  他在卑沙城,尽自己之力庇护积利州的汉人,甚至组织了一支汉军为泉盖洪效力,这其中艰难,唯有他自己知道。别的人只看到他身为泉盖洪帐下第一汉将的威风,却不知道他是如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个……不敢当叶参军之语。”罗九河在激动了一刹那后迅速冷静下来,叶畅的来意,他很清楚,若只是被这样一句暖心的话就打动了,他也就不是罗九河了。

  “听善直师说,罗兄心怀故土,想要回中原去看看?”叶畅一边把着他的手臂,邀他入道观,一边又笑道:“辽东亦是汉家故地,中原亦是汉家故地,我汉家之壤,北穷寒漠,南接莽荒,西含绝域,东拥大洋,处处壮丽山河——我自幼志向之一,便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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