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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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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础也很意外,摇头道:“他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我找来的。”
  楼硬语气稍缓,“也可能是府里的人多嘴,总之人已经送走了。出门之前,我必须提醒你两件事:第一,无论别人对你做什么,忍着,忍不了你现在就下马,别连累我;第二,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嘴闭严,就算是跟我也不准谈论。能做到吗?”
  “能。”
  “别答应得太痛快,我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刘有终说你什么来着——闭嘴保平安,张嘴就惹祸。我不管你啥时候张嘴说话的,今天晚上,如果有机会,可能还包括以后的晚上,你都得闭嘴。若是真惹出祸来,别说我,就是大将军也救不得你,明白吗?”
  楼础闭嘴点头。
  楼硬满意地嗯了一声,调转马头,带领众人出后门。
  夜色初降,外面的街上还有行人,楼硬带队,拣选僻静的小巷,拐来拐去,一刻钟之后,停在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里,仍然没人点灯。
  “硬中军来啦?”黑暗中有人喊道。
  “来啦,皇甫小儿,两天没见,你长出几根毛没有?”
  “我正努力向硬中军学习,只长肉,不长毛。”
  两人调侃几句,楼硬问道:“今晚去哪?”
  “还不知道,上官会不会来都很难说。”
  “那就等着吧,正好给你介绍一个人。”
  “算了,你家里尽是庸脂俗粉,我这些天腻得慌,没胃口……”
  “呸,你眼里只有女人吗?”
  “不是还有楼大肚子吗?”
  楼硬大笑,转身小声道:“楼础跟我来,其他人留下。”
  兄弟二人骑马上前,全靠楼硬引路。
  前方不远人有点起灯笼,姓皇甫的人道:“让我看看。”
  “我的一个兄弟,生母早亡,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我那个仆人不可心,所以换他跟随。”
  楼础停在灯光下,在马上拱手,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嗯,是个俊俏小生,不像是能挨打的样子啊。”
  “这是我的兄弟,不是来挨打的。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是定国公家的五公子,殿中左司马皇甫阶。”
  “台阶的阶,不是姐妹的姐。”对方提醒道。
  “在下楼础,见过司马大人。”
  “又是楼家的一块石头。”皇甫阶熄灭灯笼,四周隐入黑暗,“两位有点准备,我听说上官情绪不佳,今晚不出来则已,一出必要杀人。”


第十一章 登门问罪
  楼硬与皇甫阶互相打趣,话越说越污秽不堪,皇甫阶的仆从偶尔插嘴,未必帮着主人,总能引来两主同时大笑。
  楼础在一边听得面红耳赤,好在天黑,没人能看得见。
  远处传来一声口哨,刚刚还在互相嘲讽的两个人立刻闭嘴,在浅淡的月光下拍马疾驰,准确地认出每一次转弯和起伏。
  楼础追随其后,他不太擅长骑马,跟得比较紧张,太近了怕碰着,太远了怕被甩掉。
  路不长,很快停下。
  前方是一座紧闭的大门,道路两边排列数十名骑士,主人在前,仆从在后,楼础乖乖地留在后面。
  楼硬、皇甫阶紧挨着,位于中间位置,地位不高不低。
  无人胡乱说话,只有坐骑偶尔嘶鸣。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大门咯咯作响,刚刚打开一半,从里面闪出数骑,马不停蹄,扬长而去。
  等在道路两边的骑士按顺序跟随,主人居中,仆从守卫两边。
  楼础无暇旁顾,控马紧紧追随三哥楼硬,一想到皇帝就在前面带队奔驰,心里不禁有些小小激动。
  可他很快就知道自己弄错了,从大门里出来的几个人当中并没有皇帝。
  队伍停在一条巷子里,很快又有数骑从大道上驰来,所有骑士下马跪拜,楼础这才明白,原来皇帝是从另一座门出来的。
  街口几个人在说话,片刻之后,有人大声道:“硬胖子在吗?上前来!”
  “在!”楼硬忙应道,笨拙地爬起来,楼础想起身帮忙,被楼硬以手势制止,只有他一个人能上前,楼础还是得与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等待。
  楼硬气喘吁吁地跑到街口,不知说了些什么,后面的人只听到他哈哈笑了几声,又唉唉地叫了两声。
  有人高声下令:“上马!”
  跪在地上的人立刻起身上马,楼础看管两匹马,等三哥跑回来,将缰绳交还。
  楼硬一边上马一边嘀咕,“行,今晚找到倒霉蛋了。”
  “谁?”已经上马的皇甫阶小声问道。
  “嘴硬不知好歹的骆御史,他今晚怕是……”队伍前行,楼硬的话被淹没在马蹄声中。
  队伍时快时慢,在一次短暂停留中,楼础小声问:“是侍御史骆铮骆大人吗?”
  楼硬点点头,随后低声命令道:“闭嘴。”
  在这支队伍中,楼础的地位属于仆人,没资格随意开口。
  队伍到达目的地,有人高声下令,所有人下马,仆从原地看守马匹,主人跑到前面听候命令。
  从头至尾,楼础没认清道路,也没看到皇帝一眼,只能听到前方传来的叫喊声。
  “骆大人,开门!御使台请你回去当官呢。”
  侍御使不算大官,骆铮却很有名,他最喜欢挑皇帝的错,三天两头地上疏,终于在去年被贬为庶民。
  事隔这么久,皇帝亲自来大臣家里问话,已属罕见,竟然还要使花招骗对方开门,更是匪夷所思。
  楼础听不到宅内的回话,但显然是不肯开门,招致外面用力敲砸。
  “左队,跟上来!”有人下令。
  仆从分为两队,楼础正好属于左队,于是将缰绳交出,跟着大家一块跑到骆府门前。
  皇帝大概是早有准备,队伍里竟然带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十几名仆从共同抬棍撞门,主人在两边呐喊助威。
  一下、两下……骆宅并非深宅大院,院门经不起撞击,终于洞开,里面有人尖叫,有人奔蹿。
  撞门的仆从让开,数人先冲进去,一通呼喝训斥,然后又是数人进去,当先一人气度不凡,正是当今天子。
  天太黑,所有人的穿着又都差不多,楼础看不出皇帝的模样,但是只有此人昂首直入,当是皇帝无疑。
  一名侍卫分派仆从,有人去守后门,有人四处巡查,楼础与几人守在前门,正好能够看见前院的场景。
  有人点起灯笼,找来椅子摆在廊下,楼硬等人侠卫左右,皇帝的位置恰好位于阴影里,楼础只能看到模糊的形象。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为何夜闯……”一名老者叫嚷道,用力甩开捉他手臂的人。
  皇甫阶上前两步,笑道:“骆老儿,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
  “我不认得你们!我是御史台官员,除了……”骆铮突然闭嘴,他站得比较近,认出阴影中的人,急忙跪下,“微臣惶恐,不知陛下……陛下驾到……”
  皇甫阶冷笑一声,“骆老儿,你已被免官,还一口一个‘微臣’?”
  “草民叩见陛下。”骆铮恭敬地磕头。
  皇甫阶正要说话,被人一把推开,皇帝亲自出面,将一摞纸扔在地上,“这是你写的?”
  楼础终于看清皇帝的大致模样,只能飞快地瞥一眼。
  皇帝三十来岁,身材中等,相貌并无特别之处,神情比较严肃,也穿窄袖便装,腰间悬刀,估计是真刀。
  跪在地上的骆铮双手颤抖,拿起纸,借着灯光看了一会,抬头困惑地说:“的确是微臣……草民的手笔,这是……这是去年草民写成的奏疏,因此获罪,赋闲在家……”
  “你说我不体恤民力,今晚我要跟你说个清楚。”皇帝语气虽然镇定,却不自称“朕”,心中显然怒极。
  “啊?”骆铮糊涂了,周围的人也都糊涂,却没人敢开口询问。
  “我问你,本朝户口几何?每年收上来的钱粮多少?其中几人从军?几人服役?消耗钱粮多少?”
  “草民不知,这种事应该问户部……”
  “呸,你既然不知,为何敢说朕滥造宫苑、征伐无度?”
  “草民以为……一般来说……古史有鉴,修建宫苑、调兵征戍这些事情总会占用大量民力,民力有限,既用于公事,自然没时间种地、养蚕……”
  “老生常谈,你有读古书的时候,为何不去民间查访?”
  “草民老了,草民……”
  “老而不死,就是不肯睁眼看看。我天成朝民丰物阜,户数千万,人口四倍有余,种地、养蚕用不到这么多民力,剩下的人做什么?全都闲着吗?秦州为何生乱,还不是因为闲人太多,一有妖人挑拨,就要举旗造反。洛阳为何平静无事,因为没有闲人,官吏各司其职,百姓各有生业……”
  皇帝滔滔不绝,听上去居然很有些道理,站在院门口的楼础也没法立刻想出反驳的话来,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骆铮,只能一个劲儿地磕头,连称“草民无知”、“陛下恕罪”。
  皇帝说了小半个时辰,语气终于缓和下来,“骆铮,你身为台官,可以挑朕的错,但是不能乱挑。古史有鉴——古史里记载的事情多了,件件都能用在天成朝?你连天下户数都不知晓,也不知几人务农、几人服役,就敢说朕不体恤民力?”
  骆铮额头出血,“草民一时糊涂,触犯天威,罪大恶极,万死不足以赎过,求陛下降罪。”
  “嗯,你能知错就好。以后你与别人谈论的时候,会怎么说?”
  骆铮虽老,却不是真糊涂,立刻道:“自从去年免官以来,草民闭门思过,杜绝一切往来。今天承蒙陛下亲来解释,心中豁然开朗,今后唯有继续思过,知无不言,若是不知,就当多看、多听、多学,再不敢乱发议论。”
  “这才像话,昨天朕梦到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非要与朕争辩不休。”
  众人恍然,原来皇帝来骆宅问罪,只是因为昨天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骆铮稍稍松了口气,仍不敢起身,“昨天家中仆人失手打摔一只古瓶,草民一时愤怒,想是戾气乱闯,无意中进宫,打扰陛下清梦。”
  “嘿,朕会相信这种鬼话?但是你肯认错,朕也不能揪着不放,暂且饶你。”皇帝大步向外走,正好停在楼础面前,头也不回地补充道:“免其死罪,重打二十。”
  侍卫早做好准备,提棍上前用刑,骆铮一边惨叫,一边高呼“万岁”。
  皇帝站在院门口,仰头观天,忽然叹息一声,“朕知天下人,天下人却不知朕。江山如画,自当精心描绘,何况多年战乱,早已令天下残破不堪,若没有朕重新收拾,天下还要衰败凋零到何时?”
  皇帝严厉地看向门口的几名仆从,只是看而已,没想从他们那里得到回答,又抬起头,这回闭口不言,神情更显坚毅不屈。
  楼础离皇帝不过三五步远,夜色虽深,他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刺驾似乎轻而易举,楼础险些要去摸刀。
  可他并非刀客,马上打消这个可笑的点头,莫说刀是木刀,即便是真刀,凭他的本事也未必能够一击必杀,何况他的目的从来不只是刺驾,甚至不只是为了免除禁锢之身……
  棍棒击打声停止,惨叫声渐歇,骆家没一个人敢出来求情,都躲在屋子里,唯恐惹祸上身。
  皇甫阶走出来,擦擦脸上的汗,“打个半死,老头儿骨头挺硬,不过态度不错,肯承认自己的过错。”
  “朕修建洛阳有错吗?”
  皇甫阶笑呵呵地说:“这不叫修建,叫修复,洛阳几朝帝都,当初何其兴盛繁华?天成朝一统天下,当然要恢复旧日荣光,总不能比前朝小国还差吧?何况洛阳早晚会有人修,今日修复可免来日花费。”
  皇帝语气又一次缓和下来,“说得好听,你这样只能当个佞臣。”
  “啥臣无所谓,只要陛下高兴,我就高兴。”
  皇帝不屑地哼了一声,“天下人口几千万,朕不过调用两三百万而已,一半用来戍边,一半用来治河修路,哪一样不是为更多百姓着想?只是留几个人修建宫殿,他们倒不高兴。”
  “百姓高兴,就是几个老糊涂虫死守古典,不懂陛下的苦心。”皇甫阶努力化解皇帝的怒气。
  这回他没能成功。
  皇帝拔刀出鞘——那是真刀——转身向院内走去,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不懂我的苦心,我倒要看看他的心是苦是咸。”


第十二章 天子之急
  一座小山顶上,皇帝勒马遥望远处的点点灯火,沉默良久,轻声道:“朕的天下,朕的子民,朕的洛阳……”
  初秋的寒风吹过,皇帝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深深地吸入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心胸霎时间涨开,颇有气吞万里的混沌之意。
  “北越阴山,南驱群蛮,西守昆仑,东临沧海,天成朝的江山,必须由朕开疆扩土……皇甫阶,你说说,朕与先帝相比,如何?”
  众人全都远远地停在山坡上,皇甫阶等人位置稍稍靠前,听到自己的名字,急忙下马,快步跑到皇帝身边,笑道:“先帝定基,陛下守成,守成本来就难,陛下还有余力扩大疆土,自然更难,在臣心目中……”
  皇帝冷笑一声,“说谎很痛苦吧?难就是难,易就是易,什么叫‘在你心目中’?难道你对自己的话心里没底?”
  皇甫阶左右开弓,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巴掌,“我真是愚蠢到家,居然敢在陛下面前耍心机,忘了陛下聪明睿智……”
  “滚。”
  皇甫阶真的抱头从山顶滚下去,被仆从扶起,居然满脸笑容,好像自己刚刚逃过一难似的。
  他的确逃过一难,皇帝的衣服上还沾着血迹,他真是痛恨骆铮,恨到连砍了十几刀,人都没气了,仍不肯住手。
  他现在已将恨意一扫而空,骑着马,独立山头,全不在乎身后的上百名侍从,遥望远方,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江山之中。
  楼硬小声自语:“已经杀过人了,今晚的心情应该会好一些吧……”
  “过去一问便知。”站在旁边的楼础迈步要往前走。
  楼硬大吃一惊,脸色骤变,一把抓住楼础的手臂,尽量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小子,想死自己找地方去,别在这里连累我。”
  楼础没有坚持前行,“福祸相倚,此去未必就会惹怒上官。”
  “去你的‘福祸相倚’,给我老实留在这儿。”见弟弟退回原处,楼硬又道:“就这一次,下回别想跟来。”
  楼础笑笑,没再乱动乱说。
  天亮之前,皇帝回宫,侍卫各自散去,楼家的仆人仍等在小巷里,见到主人回来,纷纷上前拜见,“三爷今天回来得早啊。”
  离开皇帝,楼硬又变得和善可亲,长吁一声,“是啊,上官今晚没在外面留宿,所以早些。诸位久等了,走,咱们回家好好喝上一顿。”
  “哈哈,我们倒没什么,辛苦的是三爷。”
  “大家一定得将三爷侍候好,光喝酒不行,得找几个粉头。”
  “这个时候到哪找去?我想起来了,真有一个,你们回家等我。”
  众人奉承不断,楼硬欣然笑纳,没忘了弟弟,来到楼础面前,笑道:“行,楼家出你这么一位胆大包天的小子,收着点,别惹祸,包你前途无量。”
  “愚弟身负禁锢。”楼础提醒道。
  楼硬不以为然地一挥手,“小问题,父亲真想保举你的话,再大的罪名也不在话下,大不了改你的出身,认别人当生母就是。走,咱们兄弟二人好好喝一通,不醉不休。”
  “三哥盛情,不敢不从,可我得回大将军府,尽快面见父亲。”
  “你要怎么对父亲说?不,什么也别对我说。你有正事,我就不留你了,我派人送你回去,今后咱们兄弟多来多往,哈哈。”楼硬拍打弟弟的肩膀,心情颇佳。
  “那是当然。愚弟告辞,在家等兄长招唤。”
  楼硬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召唤?你的意思是召唤你来喝酒?”
  “跟随兄长一块护驾。”
  楼硬伸出两只硕大的手掌按在楼础肩上,离脖子很近,像是准备用力掐住,“只此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就算是父亲下令,也不行。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别在父亲面前乱说。”
  “绝不敢乱说。”
  楼硬神情稍缓,收回手臂,“你不明白,上官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今晚算是平淡无奇,赶上上官真发脾气——你说过自己挨不了打。”
  一名已被夺职的大臣被活活砍死,竟然只是“平淡无奇”。
  楼础拱手,“让父亲做主吧。”
  “父亲……我跟你一块回去。”楼硬无心喝酒,在仆人的帮助下翻身上马,不回自家,而是直奔大将军府。
  众仆从失去一顿好酒,都在心里埋怨十七公子不懂事。
  大将军仍在熟睡中,兄弟二人等了一会,直到天亮才得到召见。
  楼温穿着宽大的内衣,阴沉着脸,两名瘦小的侍女用力搓臂揉背,帮主人舒筋活血,在他背后,昨晚侍寝的姬妾躲在被窝里。
  兄弟二人行礼,楼温打一个大大的哈欠,冷冷地说:“大清早扰我清梦,最好真有要事。老三,你来干嘛?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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