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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第3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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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中欢庆,孩子们练武更勤,模拟大军远征,绕庄行进数圈。
  谷中并非人人高兴,张释清向徐础道:“贺荣部一败,皇帝下一步就要进攻辽东了吧?也不知道欢颜能否坚持得住。”
  徐础也不知道,他久已不得辽东的消息,对那里一无所知。
  秋去冬来,楚军果然移兵辽东,但是谭无谓没有参加,他在塞外偶染风寒,不得不回渔阳养病。
  思过谷再没受到打扰,严微与兰若孚这边也没有音信,徐础稍稍放下心来。
  将近腊月,正是天寒地冻之时,从京都来了一位使者,给徐氏夫人张释清以及皇子送来许多礼物。
  缤纷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使者自然不是她派来的,而是当今皇后麻氏。
  皇后的使者到哪都受到跪拜,这位使者却与众不同,谷外就下马,步行进庄,见到徐础之后,他先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头,却不怎么说话,只是口称“徐先生”。
  “麻金?”徐础立刻认出此人,十分意外。
  麻金曾经跟随徐础多时,直到宋取竹开创帝业,他才告辞,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消息。
  麻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迄今未变,但是为人极忠厚,又是麻家人,因此深受皇后信任,被引为左膀右臂。
  见面礼毕,麻金不见皇子,直接请徐础到书房单独交谈。
  “大楚得此江山,徐先生居功至伟,却未得寸土封赏,令人遗憾。”
  “麻尊使这话说得过了,陛下龙兴之时,我在谷中隐居,连书信都没通过,何来‘居功至伟’?”
  “我看得很清楚,徐先生虽未参与谋划,但是所至之处,除强扶弱,向荆州推荐人才,其实有移山填海之功。”
  “承蒙高看,但是麻尊使过于夸张啦。”
  “我将徐先生做过的事情一一讲述,皇后也以为徐先生之功至少可以封侯,但是陛下以为徐先生功深而不著,骤加重赏,难以服众。”
  “我那点功劳何止不著,怕是除了麻尊使,再无人相信。”徐础笑道。
  麻金道:“我信,皇后也信,所以皇后特意让我来给徐先生带个口信。”
  “请说。”
  “皇后说,夺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徐先生大才,当世无人可以匹敌,皇后知徐先生志不在仕宦,所以向来没有打扰,亦请徐先生念麻氏总理后宫之艰,切莫暗中插手,皇后与太子永记徐先生大恩。”
  徐础叹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缤纷寄托皇子之举,果然并不简单。
  皇后的话中有些威胁意味,麻金大概是为缓和,跪下道:“徐先生不肯参与修史之事,皇后非常感激,希望徐先生还能照做。”


第五百五十四章 求败
  听说麻金的来访意图之后,张释清大为恼怒,“皇后太不讲理,她已经是皇后,儿子也是太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而且她想争宠,就去争呗,为什么大老远跑来威胁你?你已退隐多年,又不是活神仙,能让皇帝从此不再宠信缤纷和释奴皇子?”
  “皇后并不以为我是‘活神仙’,但是皇帝与缤纷先来找我,她不得不防。”
  张释清微微一愣,“缤纷果然害我……可她在宫中孤苦无依,肯定受到不少欺负,不来找我又能找谁呢?”
  在张释清心中,缤纷仍是从前那个胆小而又忠诚的小侍女,此前在邺城的会面也没有改变这一印象。
  徐础笑了笑,“皇帝与缤纷来找我,是因为谭无谓一直在邺城保护我,不许外人登门打扰。”
  “那就是谭无谓害你……可他保护思过谷多年,终是一片好心。”张释清并非不识好歹之人,没法埋怨自家的庇护者,只得叹息一声,“远看好坏分明,离得越近,分得越不清晰。”
  “谭无谓保护我,是因为我恰好住在思过谷,他恰好封在邺城,若是换一个地方,他鞭长莫及,也不会管我的事。”
  “那就是你的错,非要选在思过谷隐居,这里又不是无人知晓的世外之地,乱世时还好些,天下太平,这里隐藏不住任何人——但这也不能怨你,若不是离邺城近些,时常从城里得些照顾,这几十口人哪能活到现在?”
  张释清越发找不出错在何人、错在何处,皱眉道:“你打算怎么办?实在不行,我带皇子去别处居住,离开冀州,不给思过谷惹麻烦。”
  徐础笑道:“皇子是我的弟子,没犯任何错误,怎能逐出思过谷?”
  “想挑错还不容易,他现在可是越来越淘气了,我白天时看他走路时有些僵硬,当我的面故意隐瞒,肯定是从马上摔下来过。”
  “先不着急,我对麻金说自己无意参与任何纷争,他信也好,不信也罢,一时间不会怎样,我看他为人忠厚,或许会在皇后面前美言,至少不会说我的坏话。等一等吧。”
  “又要‘等一等’。”张释清相信丈夫,吹熄灯上床躺下,好一会也没睡着,突然道:“远离是非、平安度日是不是永远也不可得?”
  “嗯,只得能一时,不能得一世。”
  张释清转过身,钻进丈夫怀中,小声道:“一时也好。”
  麻金次日告辞,临别时道:“徐先生说自己不问世事,我相信,回去之后也会尽力劝说皇后相信,但是……远远不够,希望徐先生能再做些什么,取信于皇后,我也好说话。”
  麻金返京,徐础没有立刻“做些什么”,依然是读书、教书,对谷中子弟要求也没有变得更加严厉。
  倏忽之间将近一个月过去,已是年底,谷中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掌管库房的老仆却是一病不起,徐础亲自奉侍汤药,老仆也不见好转。
  眼见油尽灯枯,老仆不再抱希望,向徐础道:“这十几年来,我就有一个愿望,不要被饿死,得亏公子,这个愿意没有落空,我已了无遗憾。”
  当天夜里,老仆去世,徐础将他葬在范闭墓的附近,直到这时也想不起老仆的姓名,因此没有立碑。
  新年刚刚过去,一些消息传到谷中,张释清派人去邺城打听确切之后,立刻来学堂找徐础。
  徐础正在教几个孩子写字、读书,小一些的描红,大一些的诵读经典,徐础来回行走,偶尔纠正一下,学生若有疑惑,可随时提出,他尽力解答。
  皇子释奴、徐家兄弟都不在这里,他们归于瞻管教。
  张释清轻咳一声,将丈夫叫到门外,“邺城的消息,说皇帝年前在辽东大败,退回渔阳,正往邺城来。”
  “大败?”徐础十分吃惊。
  “对,是大败,不是大胜,楚军撵走贺荣人,却在辽东遇挫——你说会是欢颜打的这一战吗?”
  徐础摇摇头,“我不知道,楚军此战最大的敌人恐怕是这个寒冬。”
  正月下旬,朝廷军队果然回到邺城,公开的消息并不承认遭遇“大败”,反而是场大胜,从辽东夺占十几座城池,扩地数百里,但是隆冬雪厚,阻碍兵马行进,皇帝不忍士卒受苦,于是下令旋师,在渔阳解散一部分军队,到邺城暂歇,解散另一部分军队,然后准备只带禁军回京都。
  见朝廷兵马仍众,传言立刻少了许多,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朝廷的“大胜”消息中没提辽东之战中杀死或俘虏哪些敌军贵人,在此之前,击败贺荣部时,却在消息中详细罗列了杀掳名单。
  谭无谓在塞外染病,与皇帝一同回到邺城,仍不见好转,徐础得去亲自探望。
  正好缤纷也要见自己的儿子,派人来取,徐础于是跟随这支队伍一同进城。
  王府里气氛压抑紧张,人人步履匆匆,却不敢发出声音,尽量屏息宁气。
  谭无谓裹着厚被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似乎比不久前过世的老仆病得还要严重,见到徐础,谭无谓费力地打声招呼,喘息多时才道:“我怕是要先走一步,四弟若是有心,麻烦照看一下我的妻儿,泉下有知,我必感激四弟的恩情。”
  徐础安慰一番,请一边的侍者去端些茶水来,等屋中没有外人时,他说:“二哥这是用的什么计?”
  “用计?我没有用计,我真是得病,不信你看……”
  谭无谓要掀被,被徐础止住。
  “二哥若不信我,我不多问,出去之后也必宣扬邺城侯病重,但我只是一介平民,照看不了王侯的妻子。”
  谭无谓愣了一会,正要开口,侍者端茶进来,谭无谓将其屏退,从被下伸出一臂,握住徐础的手,“我的确得病,但是没那么严重,没办法,我……四弟去门口看看。”
  徐础起身去门口查看,确认无人偷听之后,回到床边坐下。
  谭无谓长叹一声,“是我一时意气用事,前者击溃贺荣部之后,我向陛下献计,以为应当派三万精锐骑兵追击残敌,彻底歼灭贺荣部。陛下急于转攻辽东天成朝廷,我又献计,以为辽东虽小,但是地险而城多,难以横扫,一旦僵持,必受寒冬之苦,不如先回渔阳休整,待明年开春之后,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可占辽东全境。”
  “二哥所献皆是妙计。”
  谭无谓又叹一声,“麻烦就在这里,陛下不听我的计策,我一气之下,正好又有病在身,于是请还渔阳,陛下也同意了。结果陛下亲征辽东,虽未大败,但是损兵折将,没能尽夺辽东,也没能迫使天成投降,自从旋师以来,只派御医查看我的病情,从此再无消息,我有点担心……我可能惹怒皇帝了。”
  徐础也叹一声,“二哥失去一次大好机会。”
  “什么机会?”
  “二哥应当劝皇帝回渔阳坐镇,你自己抱病带兵去攻辽东。”
  “我去辽东,一样不得大胜,无排损失小些。”
  “二哥就是‘大胜’太多,才有今日之忧,在辽东败上一次有益无害。”
  谭无谓恍然大悟,在床上坐起,懊恼道:“我总是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四弟说得没错,我早应该求此一败——现在怎么办?陛下显然认以为是我不帮忙才导致辽东不利,我的病如今又是不轻不重,有时候我真想捅自己两刀。”
  “我有一计,不知二哥能用否?”
  “四弟之计必然绝妙,我怎会不用?”
  “二哥也知道,我已经十几年不做这种事,若有考虑不周之处,二哥需自行定夺,事后不要怨我。”
  谭无谓笑道:“你我兄弟皆知劝人之难,能得四弟一计,我已满足,怎么会有埋怨?”
  “二哥不可再装病,当尽快求见陛下,自请开春之后率兵与辽东再战。”
  “这一战我若是打胜,更遭忌惮,若是战败,必遭严惩。”
  “宁要严惩,不要忌惮。”
  “可是……打败战容易,陛下万一……有心除掉我呢?”
  “二哥需早做安排,讨好陛下身边的张妃。”
  缤纷不知本姓,借用张氏,因此被称为张妃。
  谭无谓又是一愣,“张妃……能帮我美言?”
  徐础摇头,“张妃若是美言,二哥反而更险。张妃有个儿子,今年十一岁,深受陛下宠爱,可惜排行在后,又非嫡子,不可托以社稷。我观陛下之意,似乎有心封此子为王。二哥在辽东战败之后,可自削一半封地交还朝廷。张妃为子请封,十有八九能成,从此冀州有两王,陛下少了忌惮,皇子得封为王,二哥方可无忧。”
  谭无谓沉吟不语,有点舍不得交出一半封地。
  徐础继续道:“只是这样还不够,二哥要向朝廷请辞世子封号,邺城王止于此身。”
  谭无谓大惊,“王号不能传给后世子孙,还算什么王?”
  “能传给后世子孙的东西许多,王号并非最重要的一个。”徐础再不多劝,起身告辞,无论谭无谓怎样挽留,都不肯再多说一字。
  皇子释奴被缤纷留在身边,徐础独自返回思过谷,向妻子道:“咱家老大要去趟京城。”
  “嗯?”张释清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麻皇后需要我做点什么,那就做点什么吧。徐埙……还有马轼,一同进京,给太子当侍从。”
  “我才刚刚八岁,从小野惯了,怎么能……”
  徐础打断妻子,恳切地说:“你是天成张氏郡主,我是大将军之子,咱们的儿子注定不会在山谷中度过一生,与其日后不得已而为之,莫如现在就做些安排。”
  “可是咱们的隐居……”
  徐础笑道:“宁做大隐,不做小隐。”


第五百五十五章 复始
  徐埙一去三年,走时只是刚刚八岁的孩子,心里想的全是如何玩乐,回来时已是十一岁的翩翩少年,举止有节,言辞文雅,看不出半点野性。
  张释清抱住儿子痛哭,这几年来她几乎每天都要埋怨丈夫两句,在见到儿子的一刹那,所有埋怨都化为乌有。
  冯菊娘却微微皱眉,扭头向丈夫小声道:“回来一个小先生,也不知咱家女儿喜不喜欢……”
  田匠笑而不应。
  徐埙回家省亲,只能待三天,见过众人、分发礼物之后,随父母来到书房,细谈这些年的经历,徐础禁止儿子写信回来,因此许多事情都是第一次听说。
  张释清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每件小事都值得一听,徐础却没有表现出太多兴趣,一边看书一边听,偶尔插上一句。
  马轼没有跟着一块回来,他现在是太子身边深受信任的侍卫,已在禁军中得官,请不下来假期。
  受徐础指点,马轼在京城使用本名,并不避讳梁王之子的身份,梁王死于鲍敦与宁王的逼迫,与大楚无仇,反而深感其恩,马轼又是一个没有多大野心的武将,因此不受皇帝忌惮。
  说是太子侍从,其实见到太子的机会并不多,尤其是年纪小的贵门子弟,侍从只是一个称呼,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在读书、习武,徐埙受到麻皇后的庇护,生活尤其优越,与太子见面次数也多,在父母面前对太子赞不绝口。
  张释清拿自己小时候的生活做比较,总觉得儿子过得艰难,不停地叹息,看向无动于衷的丈夫,差点又要抱怨。
  徐埙又说起朝廷事务,条理颇为清晰,徐础仍不显出兴趣,张释清却是满脸含笑,似乎已经看到儿子封侯拜相的一天。
  过去三年里,京城最大的一件事就是长沙侯郭时风以及益州铁家的衰落,在动手之前,皇帝对宰相表现出极大的信任,每次出巡、出征,必然指定郭时风留都辅政,皇后与太子旁观而已。
  皇帝号称要发兵进攻凉州,召集各州兵将齐聚西京,铁家兄弟奉召齐至,一进军门就被活捉,被指与宰相暗中勾结,存有不臣之心。
  几乎与此同时,京城的麻皇后与太子发宫中侍卫闯入宰相府,拿下郭时风,马轼当场所见,说郭时风一见东宫兵卒,掷笔于地,长叹一声,没做任何反抗,全无坊间所传的先怒后恐与跪地求饶。
  郭时风与铁家兄弟早有来往,书信不断,其中颇有怨语,尤其是在早年间的信里,谈到过取代楚王的未成形计划。
  这些信本应毁掉,郭时风府中确实一封信也找不出来,金都城铁家却搜出不少,也是皇帝行动迅速,这边抓人,那边就已搜府,铁家人来不及销毁。
  据说铁家兄弟早想毁信,但是两位夫人却不同意,以为这些信有朝一日或许能用来警示宰相,没想到这也是自家的“罪证”。
  皇帝宽宏大量,念及郭、铁两家的功勋,且所涉阴谋全在十多年前,近期书信中虽有怨语,却无大过,因此赦免两家死罪,铁鸢、铁鸷削爵为伯,全家迁居广州,郭时风因为有毁信之举,罪加一等,被免爵为民。
  至于益州的蜀王,立刻上书请罪,甚至声称自己不是甘氏后人,没资格称王。
  皇帝力排众议,认为蜀王无罪,至于出身,查无实据,仍可称王,但是益州佞臣众多,蜀王不宜久处其中,可迁至京都。
  益州平定,天下震动,凉王杨猛军派使请罪,随后亲自前往西京交出王号。
  皇帝原谅杨氏的种种罪过,不肯收回凉王之号,杨猛军却极为坚持,恳请十余日以明心志,终于交出王号,只保留凉州牧守之官。
  杨家也向京城派去质子,比徐埙大两岁。
  “杨家之子是谁所生?叫什么名字?”张释清立刻来了兴趣,听说铁家被迁往南方,她只是唏嘘一番,没有追问太多。
  徐埙不明所以,回道:“当然是牧守夫人所生,庶子为质,朝廷也不能同意啊。他叫杨弥,阿弥陀佛的弥。”
  杨释清看一眼丈夫,然后向儿子笑道:“你说错了,那是弥勒之弥。他怎么样?你们两人是朋友吗?”
  徐埙更加糊涂,摇头道:“我们不是朋友,杨弥自恃高大,经常欺负同僚。”
  听儿子小小年纪却说出“同僚”两字,杨释清又笑了,“杨家的儿子肯定高大,但你不必怕他,杨弥再欺负人,你就说……”
  徐础扭头看来,以为妻子要出馊主意,张释清却道:“你就说马轼是你哥哥,杨弥高大不过马轼吧?”
  徐埙正色道:“杨弥没欺负过我,即便有,我自己也能应对,不用哥哥出头。”
  “这才是我的儿子。”张释清夸赞道。
  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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