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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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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础坦然点头,“是我让端世子带给广陵王的。”
  “果然如此,不只广陵王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世子与陛下也都明白。”
  楼础眉毛微微一扬。
  郭时风笑道:“础弟别急,你跟世子这样的人接触太少,初次见面,人人都觉得世子翩翩少年,志向不凡,接触久了就会知道,他只是一名普通少年,没有多少主见,谁对他好,他就依赖谁、效忠谁。”
  张释端自然以为皇帝对他最好。
  “我并未指望端世子保密,只要将话带给广陵王即可。”
  郭时风轻叹一声,“这句话的确重要,广陵王与我都没想到洪道恢竟会弃妻子不顾,那么快就招供。”
  郭时风、马维都是“弃妻子不顾”的人,楼础忍住心中的嘲讽,笑而不语。
  “础弟或许也没想到,皇帝早已带世子见过洪道恢。”郭时风又道。
  楼础真没想到,轻轻摇头,承认这一点。
  “当着世子的面,洪道恢只供出马兄与础弟的名字,没提我,也没提广陵王。”
  马维早已听郭时风说过,神情冷漠,楼础却是大吃一惊,立刻站起,随即坐下,“原来洪道恢不只招供,还要为陛下效忠。”
  事情很明显,洪道恢招出楼础的名字,是为了将刺驾与大将军联系上,不提广陵王,则是为了巩固张释端的忠心。
  郭时风道:“咱们三人的想法是一样的,可世子坚持认为刺驾是大将军主使,陛下招广陵王回京,是为了对付楼家。”
  “广陵王呢?”楼础问。
  郭时风苦笑,“广陵王以为洪道恢仍忠于他,所以不提旧主姓名,还以为陛下仍被蒙在鼓里,因此决定回京,借铲除楼家之机,掌握朝中大权,进而夺位。”
  楼础沉默一会,“陛下让每一家都相信自家最受信任。”
  “只有咱们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马维开口,看一眼楼础,看一眼郭时风,“可惜人微言轻,郭兄劝不服广陵王,础弟说不动大将军。”
  “沈耽说服其父留在并州。”
  “沈五公子?”马维认识人多,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谁,随即心生警觉,“础弟向他坦白了?”
  楼础摇头,“没有,沈家父子自有主意。”
  马维这才放心,“皇帝无道,朝廷离心,此乃千载难逢之时,匹夫奋力,亦能扭转乾坤。”
  郭时风道:“我听说础弟的计划了,这是上天将昏君交到咱们手中,必然不会再出差错。”
  “刺客难寻。”楼础还不放心。
  郭时风不开口,马维道:“础弟尽管放心,我已找到十人,还没告诉他们真相,再过几天,就能确定谁可用、谁不可用。”
  郭时风道:“就是这个时候最危险,万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皇帝既已知道真相,对咱们不会不防。”
  马维冷笑道:“我仔细查过了,周围并无人监视。皇帝眼里只有大将军、广陵王这些人,对咱们不屑一顾,以为是三个被人利用的喽罗,无足轻重。收拾过上面之后,再收拾咱们,易如反掌。这是皇帝的失策,也是咱们的机会。”
  楼础认可马维的猜测,“还有一个重要问题:事成之后,咱们仍要推举广陵王吗?”
  原计划中,刺杀皇帝之后,广陵王在江东起兵,入京夺取皇位,如今广陵王欲行险招,奉旨还京,没有江东的根基,价值大跌。
  对面两人互视一眼,郭时风道:“所谓明君择臣,臣亦择君,非我不忠,实是广陵王一步走错,以后步步皆错。他在京城无兵无权,全要依靠皇帝的支持,皇帝一旦晏驾,广陵王立成无根之萍,再想回江东,怕是千难万难,至于夺位,已无可能。”
  郭时风脸变得倒快,正色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只要对生民有利,谁都可以履践至尊之位,民间盛传歌谣,‘平地万丈起,浮云脚下过’,正应楼姓。”
  马维也道:“大将军掌兵十万,驻营城外,民望、士心、将力皆归于大将军一人,一旦举事,东都当日可定,洛州全境指日可平,然后西连秦、并,东合冀、淮,传檄吴、荆、益、汉四地,不出数月,九州同归楼氏。”
  楼础早已猜到两人会说出这些话来,沉思片刻,“大将军一向以忠孝自夸,未必肯做出背逆之事。”
  郭时风道:“所以要看础弟如何劝说。”
  马维道:“大将军所忠者,先帝而已,先帝已去十余年,当今天子刚愎自用,猜忌大臣,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楼家危在旦夕,大将军仍然无动于衷?”
  “怎么才能让大将军相信‘危在旦夕’?”
  郭时风拱手道:“郭某此前不告而别,有愧于心,愿随础弟去见大将军,将皇帝与广陵王之谋合盘托出,让大将军早有防备。”
  楼础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礼物。


第四十三章 说难
  即便是父子,想见大将军一面也不容易,楼础送信出城,等候多时,直到成亲前一天,才获准前往城外军营里面见父亲。
  郭时风跟他一块去,信心满满:“我别的本事没有,就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凭它必能说服大将军。”
  楼础有过经验,提醒道:“在大将军面前千万不要提‘举事’一类的话,郭兄只需将皇帝与广陵王的计划原封不动托出即可。”
  “明白,让大将军自做决定。”
  大军迟迟没有开拔,军营外面聚集的商贩更多,大白天就有衣着艳丽的女子走来走去,与过往士兵打情骂俏。
  楼础不由得对这支军队的前途感到担忧,骑在马上向郭时风道:“轻前方之劲敌,乱后方之军纪,此次大军西征,未必如预料得那般顺利。”
  郭时风笑道:“秦州之敌不过是一群乱民,屡战屡败,可兰将军带去的将士太少,唯能守卫大城,难及乡村。乱民逃蹿,散而复聚,因此难以剿灭。这回不同,十万大军足以扫荡深山沟壑,必可斩草除根。将士在开战前寻欢作乐,乃是常态,从古至今莫不如此,唯其思乐,方能力战,以求速战速决,唯其欠债,方愿争功,奋勇杀敌以得军赏。十七公子无需担心秦州胜负,却要关心最后是谁率军西征。”
  楼础不得不佩服郭时风的口才。
  军营里没有变化,秩序井然,将士立则挺拔,行则成行,骑士在营门前下马,无一例外。
  在中军帐前,郭时风被拦下,因为在大将军的招见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
  楼础让郭时风在帐外等候,单独进帐。
  大将军正与十几名部将讨论秦州战略,据守何处、进攻何处、约期会战、把守关卡……一项一项说得极为细致,至于军实运送,那是第一等大事,早早就已安排妥当。
  押粮副将曹神洗也到了,与大将军并排而坐,椅子往前挪出半尺,以示恭谦。
  曹神洗是员老将,原是大将军部下,后来单独立功,获封为萧国公,为人谦让,在朝中从不争功抢位,颇得先帝欣赏。
  楼础曾经远远望见过曹将军,这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曹神洗须发皆白,身体健瘦,坐在大将军身边,像是大树旁边生长不良的树苗,无论有风没风,都只是点头而已,极少开口。
  其余将校多是大将军旧部,彼此配合顺畅,如臂使指。
  只有一人时时提出疑问。
  太子监军,但是年纪幼小,还没有正式进入军营,派东宫官吏先驱进营,旁听军务,名为旁听,可是开口插话的时候,没人能让他闭嘴。
  梁升之刚刚由东宫舍人升任太子洗马,这是一次破格提拔,半是奖赏其祖梁太傅历年辅政之功,半是让他在军营里的地位不至于太低。
  梁升之充分利用这一点,对几乎每一条规划提出质疑,开头总是同一句话:“我不太懂这个啊,但是……”
  他的一个“但是”,相关将领要用十几句、几十句来解释。
  末了,梁升之会长长地哦一声,“原来如此,和我了解的不太一样,没关系,你们继续说,别受我影响。”
  大将军从不回答梁升之的问题,甚至不肯瞧他一眼,人人都看得出来,大将军在强忍怒火。
  楼础站在门口等着。
  商议终告结束,大将军挥手命众将退下,梁升之不肯走,拱手还要说话,被两名最懂大将军心事的部将硬行架走,声称要请他喝酒谈兵。
  曹神洗站起身,有些费力,不像本人显示得那么矍铄,向大将军躬身告辞,扭头看见门口的公子,笑道:“这位是大将军的子孙吧,颇有大将军当年风度。”
  “我什么时候弱成他这个样子?这是我儿子,排行十七,叫楼础。”
  楼础两步上前,向曹神洗拱手行礼,“小侄见过曹将军。”
  “这孩子长得有点像……”曹神洗努力回忆。
  “他的生母是吴国公主。”大将军道。
  “哦。”曹神洗笑了笑,拱手告辞,显得有些尴尬。
  就因为吴国公主,曹神洗当年被大将军囚禁,险些丧命,比历次征战的处境还要危险。
  大将军看着曹神洗走出帐篷,冷笑道:“装老实装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楼础上前拜见父亲。
  “有事?”楼温不太耐烦,刚刚在梁升之那里受的气还憋在心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泄出来。
  “孩儿得知一些消息,事关楼家安危,无法在信中尽言,因此求见父亲。”
  “说。”
  “孩儿口说无凭,因此将提供消息的人一并带来。”
  楼温微微皱眉,“楼家乃是将门,怎么出你这样一个满肚子道道儿的文人?唉,书读多了果然不好。”
  楼础只能听着。
  “还等什么,叫他进来,我要听听你又弄来什么消息。”
  “是。”楼础转身出帐,唤郭时风进来。
  郭时风站得久了,体力有些不支,可是一进帐篷,立刻变得气宇轩昂,没有半点疲态。
  楼础引见,“这位先生名叫郭时风,曾与孩儿同在诱学馆受教,现为广陵王身边幕僚。”
  大将军对前面的话都不在意,听到“广陵王幕僚”几字时,抬眼看来,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在下郭时风,拜见大将军。”郭时风上前行礼,深揖到地。
  “嗯。”大将军敷衍道。
  郭时风咳了一声,“明日十七公子成婚,大将军要回府接受新人跪拜吧。”
  “看我有没有这个工夫。”
  “呵呵,十七公子将娶之人乃是济北王之女芳德郡主,于公于私,大将军都不得不回府一趟吧?”
  “此乃我的家事,许你一个外人多嘴?”大将军快要找到发泄怒火的目标了。
  郭时风再次深揖到地,“大将军若回府,必然有去无出。”
  “嘿。”
  “当今天子已与广陵王定计,要夺大将军兵权。”
  “凭什么夺我的兵权?我又没作奸犯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前被抓的刺客,已完全成为皇帝的人,让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将指证大将军是刺客主谋,十七公子居间传话。”
  大将军看一眼儿子,“又拿这件事出来,陛下不是已经原谅你了吗?”
  楼础道:“陛下今日的原谅,不影响后日的‘幡然醒悟’。”
  郭时风道:“广陵王世子张释端声称,他见过刺客,亲耳听到刺客供出大将军姓名,他奉皇帝密旨,招广陵王回京,图取大将军兵权,然后以谋逆之罪,抄斩楼家满门。”
  大将军沉默片刻,突然高声道:“来人!”
  两名卫兵进来。
  “这人是敌军派来的间谍,带下去,严加看守。”
  楼础与郭时风无不大惊。
  “父亲!”
  “你想跟他关在一起?”
  楼础只得闭嘴。
  “大将军,我还有话要说……”郭时风上前一步,被两名卫兵从后按住。
  “将他的嘴堵上,不许他与任何人交谈,违令者斩。”
  卫兵手里没有现成的东西,于是撕下郭时风的两块袖子,一块堵嘴,一块缠绕绑紧,拖拽出去,再找绳索捆缚全身。
  郭时风不停地呜呜叫唤,向楼础投去求救的目光。
  楼础没动,也没开口。
  等人走后,楼温冷冷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楼础拱手道:“待父亲查清郭时风的来历之后,孩儿再说不迟。”
  楼温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拿不得刀枪,挥不动锄镐,有点小聪明也是好的,小心,别聪明过头,咱们楼家吃的不是这碗饭。”
  “孩儿明白。”
  “回去吧,专心准备成亲,别的事情少管。”
  “是,父亲。父亲明天回府吗?”
  楼温沉吟不答。
  楼础告退,并不怎么关心郭时风的安危,只要他说的都是实情,自然会得到大将军的礼遇。
  来时两人,去时一人,楼础心生感慨,劝说一个人实在太难,越是占据高位者,越是骄傲而自信,身上纠缠的利益多到数不清,考虑自然也要深远,不像楼础、马维这样的禁锢之人,成事则获大利,不成则丢掉没有前途的小命,他们做决定要容易得多。
  前方官道上突然闯来一队士兵,手持棍棒,高声叫喊,有不从者立刻乱棍打来。
  “让路!让路!通通让路!”
  被商贩、行人占据的官道瞬间清出一大片。
  第二批士兵跑过来,命令两边百姓下跪,楼础牵马站在后面,倒也没人过来强迫。
  足足两刻钟之后,在跪拜百姓的低声埋怨中,第三批士兵出现,全是骑士,个个手持旗牌,再后面是乐队,数十人分乘车辆,吹笙鼓簧。
  “太子!是太子殿下出巡!”
  刚刚还满腹埋怨的百姓,立刻变得兴高采烈,纷纷磕头。
  楼础站得更远些。
  一长列车队辚辚驶来,华盖耀眼,旗帜飘扬,两边的人根本看不到太子坐在哪辆车中。
  车队过去,百姓陆续站起,不知谁开的头,欢呼声此起彼伏,良久方才停歇。
  行人津津乐道,以亲眼目睹太子仪仗为荣,直到城里,还有人在街上谈论,不久前满城大搜带来的惊恐消失无踪。
  楼础到家时,终于放弃幻想,不得不承认:太子入营,大将军明天必然要回城参加婚礼。
  皇帝将一切都算计到了,不惜用太子当“人质”,换取大将军的安心。


第四十四章 换人
  楼础一觉醒来,恍惚多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心中却没有喜悦之情,反而隐隐感到不安。
  按照风俗,新郎一整天都要在家里招待客人,下午前去接亲,黄昏时分带着新娘回家拜见父母,仪式早有定规,七哥楼硕担任司宾,另一位本家叔叔担任司仪,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楼础只需要充当露面人偶,老实接受摆布即可。
  客人众多,小小的新宅容纳不下,多半被安排在大将军府内,楼础只认得十之二三,除了敬酒,无话可说。
  相形之下,马维、周律等一众同窗更让楼础感到自在。
  “新郎有点紧张啊。”周律成功挤到楼础身边,时刻不离左右,好像要代他成亲似的,“别怕,水到渠成的事儿,你要是早点说就好了,我们找人给你开开窍。”
  周围熟与不熟的客人齐声哄笑,楼家并非书香门第,婚礼上开什么玩笑都不过分,反而能够调剂气氛,增进主客之间的感情。
  整个上午,楼础喝了一肚子酒,好不容易才与马维说上几句话。
  “郭兄被大将军留在营中。”
  “大将军不信他?”
  “难说,郭兄最好没有半句谎言。”
  “怎么会?郭时风说的话……”
  客人涌来,马维只得闭嘴,两人再没机会交流。
  下午,楼础在一支队伍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前往济北王府迎亲,一路上惹来无数艳羡的目光与谈议。
  就在昨天,楼础还躲在人群后面远观太子的队伍经过,今天,他却成为受关注者,跟太子当然比不了,感觉则有几分相似。
  济北王府门前的整条街都被清空,旌旗蔽日,鼓乐齐鸣,诸多王公侯伯派人过来助兴,迎亲队伍只能缓缓前进。
  王府门前,世子张释虞带着一群堂兄弟迎接新郎,王府也有司仪,指引双方行礼,进到正厅里拜见岳父、岳母。
  楼础一切照做,不知是自己过于拘谨,还是确有其事,他觉得济北王夫妇远不如之前见面时那样热情,比较冷淡,似乎不太喜欢他这个女婿——或许这是父母嫁女时的正常表现。
  王府也准备了一场酒宴招待新郎,为时不长,吉时一到,新娘上轿,楼础就可以告辞了。
  酒宴很热闹,宗室子弟的玩闹之心只会比周律等人更盛。
  几巡酒过后,张释虞使眼色,楼础借口解手,来到后院无人处,等不多久,张释虞跟出来,一脸无奈,急步走来,到了近前,拱手作揖,做出下跪的姿态。
  楼础急忙扶住,“世子这是为何?”
  张释虞苦笑道:“有件事对不住楼公子,必须求你帮忙。”
  楼础一愣,“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世子需要帮忙,开口便是,何必客气?”
  “这个忙不太好帮。”
  “只要是力所能及,我绝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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