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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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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当然,可别太晚,再有五天,田匠必须去营中报到,到时候可就没有免签的说法啦。”
  “我不保证此事能成,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大将军。”
  “别人指天发誓,我未必相信,楼公子一句‘可能’,我就感激不尽,无论成与不成,你都算帮我一个大忙。”
  楼础惊讶地看着周律,没想到他这么会说话,“你不用再来,等我有消息,自会派人去请你。”
  周律起身伸手入怀,“多谢,这点东西你收下,不是礼物,是给你打点上下用的。”
  “免了,我总不能贿赂大将军。”
  “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你想见大将军,少不得要给‘小鬼’一点好处。”周律将一只小盒放在桌上,全没注意到自己刚刚将大将军比喻成阎王。
  周律拱手告辞。
  楼础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装满了珍珠,合上盖子,扭头看向藏匕首的地方,想了一会,决定还是自己动手,无论田匠是不是有本事,远水都解不了近渴。
  老仆回来,真的牵着一匹马,鞍鞯俱全,他自己也很纳闷,“府里竟然借了,说是不着急还,再需要什么随时开口,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兰夫人留下的命令,楼础没作解释,命老仆开饭,天黑之前他要去驻马门,只需跟随皇帝两三次,摸清套路之后,就可以动手了。


第二十五章 强谏
  刺驾闹得满城风雨,连洛阳以外都受到影响,皇帝本人却已忘记当时的危险,继续在夜里出行,只是更换一批侍卫。
  天黑之前,楼础骑马来到驻马门外,街道空荡,一个人也看不到。
  驻马门位于皇城西北,是座高耸的牌坊,并没有门户,过去不远,才是皇城真正的门,外面有官兵巡视,不许任何人靠近,望见楼础,也没过来询问或是驱赶。
  楼础在牌坊下等候多时,天色完全黑暗之后,才有数人赶来,当先一人大声问道:“阁下是大将军之子楼础吗?”
  “正是在下,阁下怎么称呼?”
  “我叫沈耽,家父并州沈牧守,咱们算是世交。”
  “原来是沈兄,失敬。”楼础拱手道。
  大将军楼温与并州牧守沈直早年间共同辅佐先帝张息,虽是一武一文,却是情同手足,来往频繁,互通婚姻,楼础没机会参与其中,但他知道,这位沈耽是沈直的第五子,比他年长几岁,在家中最受宠爱,正因为如此,没有随父之官,而是留在京城,好让皇帝安心。
  沈耽跳下马,几步迎来,拱手笑道:“楼公子来得真早,你是第一位吧?”
  “应该是,沈兄怎么知道我会来?”
  “宫里传给我的消息,我原想派人通知楼公子相关事宜,居然打听不到贵舍何处。”
  沈耽言语温和,举止得体,令人一见如故,楼础笑道:“该我去见沈兄,沈兄掌管侍卫,不知该如何称呼?”
  “呵呵,咱们都是一样的侍卫,我管些杂务而已,哪来的称呼?你若是不见外,可以叫我一声‘五哥’。”
  “沈五哥。”
  两人站在路边闲聊,彼此印象很好。
  赶来的侍卫逐渐增多,沈耽全都认识,挨个向楼础介绍,又教他许多规矩,原来众侍卫一更二刻之前赶到即可,皇帝出门从来不会早于二更,可以带一名仆从,不准携带兵刃,原本查得不太严格,自从刺驾之后,人人都要接受仔细搜索,而且不只一次。
  侍卫全来自勋贵之家,在驻马门下却与奴仆无异。
  将近二更,一百多名侍卫上马,分列两边,照样是主人居前,仆人守后,楼础没有仆人,被安排在右手中间,正是三哥楼硬从前的位置。
  皇门那边没有动静,从另一头来了几团灯光。
  侍卫们不许带灯笼,一片黑夜中,那些灯光极为显眼,沈耽立刻带领数人迎上去,高声问道:“何人擅闯驻马门?”
  “尚书令梁大人!”
  太傅梁昭在家赋闲数年,几天前刚刚被招回朝廷,担任侍中兼尚书令,在天成朝,这一职位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沈耽下马,其他侍卫也都纷纷下马,不敢在宰相面前无礼。
  “不知尚书令大人来此有何要务?”
  “你们退下,梁大人的事情不用你们管。”
  沈耽不敢追问,带人回到原处,站立观望。
  梁太傅的轿子就停在道路中间,两边仆从手持灯笼,轿夫退至远处,看样子一时半会不想抬走主人。
  侍卫们不吱声,人人都明白,梁太傅这是要向皇帝做一次强谏。
  皇门打开,数骑驰出,前头两人手执火把,后面正是皇帝本人,这回没有故弄玄虚。
  “什么人拦道?沈耽何在?为什么不清路?”一人斥责道。
  轿子里走出一人,远远道:“老臣拦道,与他人无关。”
  发现拦道者竟是刚刚由闲人成为重臣的梁太傅,皇帝这边停下,执火把者让开,皇帝道:“这么晚了,太傅怎么不在家歇着?”
  梁太傅年纪大,走路颇为吃力,边走边道:“老臣在家里左思右想,怎么都睡不着,必须来见陛下。”
  “朕可不会哄人睡觉,老太傅还是找自家的暖床人吧。”皇帝调侃道。
  梁太傅气喘吁吁地来到皇帝马前,扑通跪下,恭恭敬敬地磕头跪拜,“陛下想必知道老臣为何而来,可老臣还是要说:陛下身系天下,怎可轻易涉险?若有万一,臣民何从?陛下纵不自惜,也该想想皇太后。”
  “朕是天下之皇帝,不是内宫之皇帝,朕正是因为在意皇太后的安危,才要亲自巡视京城,确保一切妥当。”
  “陛下若信任群臣,当遣官巡城,若不信任,当免官换人,何必亲乘快马,疾驰于闾巷之间?”
  “什么事情都交给臣子,的确省心省力省事,看上去更加安全,可朕心里不安啊。”
  “陛下因何不安?”
  “历朝历代,大权旁落的事情可不少,宫中皇帝难逃昏庸二字,便是先帝,当初也是替梁朝皇帝分担朝政,才有今日的天成朝。前事未忘,你说朕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留守深宫之中,委事于群臣?”
  梁太傅连续磕头,“梁朝气数已尽,先帝顺天应时,受禅宝位,然后数年间一统天下,成就三百年间未有之伟业,此非人力所及,实乃天授,陛下怎可归功于‘分担朝政’四字?”
  “哈哈,朕还以为老人家精力不济,没想到还有这等本事。好吧,朕已明白太傅的心意,今后不再轻易出宫就是,但是今晚已经出来了,君无轻举,总不能让朕走回头路吧?”
  “有错必纠,圣贤之道,今天这趟回头路,无损于陛下威名。臣请陛下回头。”
  皇帝沉吟不语,梁太傅匍匐不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在其位,虽死不退,臣再请陛下回头,拼此残躯,不敢让路。”
  皇帝大笑,向两边的侍卫道:“骨鲠老臣,国之重宝,朕亦不敢违背其意,好吧,朕就破例走一次回头路。”
  “陛下回头,天下安定。老臣了无余憾,冒死请罪。”
  皇帝真的调头回宫,梁太傅一直跪着,直到皇帝进入宫门,才费力地爬起来,几名眼疾手快的侍卫,抢着上前搀扶。
  侍卫们无事可做,又不敢立刻散去,只好留在驻马门下,等候宫中的消息。
  沈耽走到楼础身边,低声道:“姜还是老的辣,梁太傅起家为相,朝中颇有不服气者,今晚闹这么一出,明天再没有大臣能与太傅分庭抗礼。”
  “难得陛下愿意配合。”
  “嘿,确实难得。”沈耽向楼础点下头,转身走开。
  一刻钟之后,梁太傅乘轿离去,宫中又有人出来,遣散侍卫,单留六人进宫,其中就有楼础。
  楼础很是意外,沈耽也是留下者之一,又来到楼础身边,小声道:“机会难得,楼公子珍惜。”
  楼础只能笑笑,他的确需要一次机会,却不是沈耽以为的那种。
  皇帝夜里出行习惯了,虽然退回皇城,总得做点什么。
  既入皇城,就得严格遵守君臣之礼,在一间小厅里,楼础等人一字排开,跪拜磕头,口称“叩见万岁”。
  万岁似乎还在怀念马背,坐在椅子上发呆,他不说话,谁也不敢起身。
  没过多久,一名三十几岁的文士踅进小厅,居然不用太监通报,悄无声息地走到皇帝身边,附耳低语。
  皇帝终于恢复清醒,向跪在地上的众人笑道:“卿等平身,不必拘礼。”
  众人谢恩起身,束手站立,该拘的礼还是得拘。
  “梁太傅是朝中老臣,新掌相印,朕不愿与他一般见识,让他暂且赢上一回,并非朕被他说服。卿等以为梁太傅话中可有漏洞?”
  皇帝既已定性,众人就好回答,纷纷声称梁太傅之言“大而无当”、“沽名钓誉”、“假托天意,殊为不敬”等等。
  轮到楼础,他说:“譬如将军,可身先士卒,不可孤身闯阵,逞匹夫之勇。梁太傅身为宰相,乃百官之首,非御史言官可比,若想进谏,当率群臣齐至驻马门,以示百官同心。梁太傅一人独来,败则有损宰相威严,胜则令百官心生嫌隙。他劝陛下回头,自己却一意孤行,不肯回头。”
  皇帝大笑,向身边文士道:“能想到吗?大将军也有伶牙俐齿的儿子。”
  文士多打量楼础两眼,微笑道:“这位楼公子与中军将军年轻时还真有几分相似,不愧是自家兄弟。”
  皇帝歪头细瞧,“是有一点,你若不提起,朕快要忘记硬胖子年轻时的模样了。楼础,小心在意,日后别长成父兄那样的胖子。”
  “草民努力。”
  “你是大将军的儿子,早该获封爵位,为何自称‘草民’?”皇帝有些不解。
  文士又附耳低语几句,皇帝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吴国公主的儿子!怪不得,我瞧你有几分眼熟,但是与大将军、硬胖子无关,其实你长得更像吴国公主。”
  一般人这时会问皇帝见过家慈?楼础却不接话,只是拱手。
  皇帝道:“你们六人当中,楼础回答最佳,可惜,真是可惜。”
  先帝禁锢之人,当今皇帝也不能起用。
  “得以随侍陛下,已是万幸,草民别无它望。”楼础听惯了“可惜”两字,并不以为意。
  皇帝点点头,忽然意兴阑珊,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示意身边的文士代为说话。
  文士上前两步,向六人拱手笑道:“在下黄门侍郎邵君倩,诸位有人认得我,有人不认得,没关系,我只说几句。”
  邵君倩、皇甫阶、楼硬,正是张释端所谓的三大佞臣,后两人都是勋贵之子,只有邵君倩出身寒门,以文辞见长,极少随皇帝夜行,因此刺驾发生之后,他很快摆脱嫌疑,宠信不渐。
  “六位皆是本朝元勋后代,父兄或掌兵要,或守方镇,朝廷所倚重,天下所凭依,可外界却有传言,声称诸位名为侍卫,实为质子,离间君臣情谊,令人愤慨。”
  有人想说话,表个忠心,邵君倩抬手阻止,继续道:“人言可畏,便是至尊也当三思,陛下因此决定给假一年,诸位可回父兄身边,暂免侍卫之苦。”
  六人无不大吃一惊,想不到皇帝为何突然发此善心。
  邵君倩又道:“楼公子、皇甫公子,你二人的兄长还在皇城里,待会你们可以领走了。”
  楼础忍不住瞥了一眼皇帝,越发猜不透他的底细。


第二十六章 敌友
  说是被收押,楼硬其实并没有被送进牢房,而是独自住一间房子里,有宫中仆役侍候,但他真是吓坏了,夜里合衣而卧,闭眼就看到血淋淋的刀,整晚做噩梦,一听到门响就坐起来,浑身冒冷汗,三番五次确定没人进来,才能继续入睡。
  今晚,门是真响,外面隐约还有灯光闪动。
  楼硬张大嘴巴,感到一颗心就在喉咙里跳跃,急忙闭上嘴,双手抓住被子,心中打定主意,无论皇帝给自己安上什么罪名,都要痛哭求饶。
  “楼中军,有人来看你了。”说话者是这些天服侍楼硬的仆役,得到不少好处,因此十分客气,完全没有看守的严厉。
  “陛下饶命啊!”楼硬说哭就哭,翻下床来,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号啕大哭,“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饶我一命吧。我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小时候,我还……”
  仆役吓了一跳,将灯笼放在桌上,上前搀扶,“楼中军别哭,来的不是陛下,是你们楼家的人。”
  楼础也上前搀扶,“楼中军,是我,楼础。”
  楼硬止住哭声,借助灯光认出来者的确是十七弟,立时转悲为喜,抱住他大笑三声,随后又哭起来。
  楼础劝慰,仆役将灯笼留下,退出房间,“两位先聊,早晨我再来。”
  门一关,楼硬脸色立变,止住哭声,急切地问:“你怎么来了?陛下为什么要抓你?”
  “陛下开恩,命我带三哥回家。”
  楼硬站立不稳,直接坐在床上,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我……我没事了?”
  “没事了,等天亮皇城开门,咱们就可以走了。”
  楼硬又想哭,强行忍住,“刺客招供了?抓到主谋了?”
  “应该还没有,但是陛下相信咱们楼家……”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咱们楼家为天成朝立下大功,跟皇帝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参与刺驾?陛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要收押就一块收押,不能只放我一个人——皇甫阶呢?”
  “也被释放。”
  楼硬的兴奋之情减少几分,“哦,还有谁?”
  “一共六个人,还有并州沈家、荆州奚家、萧国公曹家、果武侯兰家的子弟。”
  “嗯,这六家都是开国公侯,肯定无辜。还有几位王子、王孙呢?早被放了?”
  “没听说过。”
  “那就是还没放。”楼硬压低声音,“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什么人想要刺驾?终于让我想出一点眉目来。”
  “什么人?”楼础只得问道。
  “还能是什么人?只能是同姓人,所以异姓公侯的子弟才会被释放,陛下必定是查出什么了。”
  “哦。”
  楼硬向外望去,热切地盼着天亮,双手互搓,“楼家这回没事,我没事……父亲呢?”
  “出宫之前,可能会让咱们见父亲一面。”
  “对对,发生刺驾之后,宿卫的责任更重,必须由最受信任的将领掌管,这么说来,楼家真没事了。”
  楼硬恢复力气,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止步,“你怎么进皇城的?前些天你是不是出门了?”
  “是,我刚回来不久,广陵王世子将我推荐给陛下……”
  “张释端?”楼硬大摇其头,危险消退,他的底气因此上升,“你不要跟他来往,广陵王觊觎皇位已久,内外皆知,此次刺驾,很可能跟他有关。”
  楼硬猜对了,但是在他眼里,除了楼家,别人都可疑。
  楼础避开这个话题,“三哥暂时还不能出皇城,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其他人,比如皇甫阶?”
  楼硬斜睨,“你以为我与皇甫阶是好朋友?”
  “我以为三哥与他很熟。”
  “嘿,熟是熟,但是——你也该知道咱们楼家的一些事情,免得以后结交错误的朋友——楼家有三大对头,其中之一就是皇甫家,皇甫开当年与父亲争功不成,成为敌人。当今天子登基之后,他被派驻冀州,以为是大将军暗中使坏,因此更加忌恨咱们楼家。”
  楼础哪知道这些事情,“沈牧守也被派去并州……”
  “不同,沈家跟咱们楼家才是真正的至交,嗯,我应该去看看沈大。”楼硬整束衣裳,准备出门,他们这些人都被关在同一座院里,出门就能看到。
  “楼家另外两个对头是谁?”楼础很好奇。
  “哈哈,你开始上心了,很好。太傅梁家和太后兰家。”
  “嗯?”
  看到楼础一脸惊讶的样子,楼硬很是开心,随后正色道:“梁家不必多说,兰家——母亲当然向着丈夫和儿子,太后呢,算是左右摇摆吧,可太后的侄儿对楼家不满,很多事情,一时说不清楚。”
  “兰将军不是在秦州平乱吗?”
  “嘿,不自量力,最后还是弄得一团糟,需要大将军亲自出马。”楼硬面露得意之色。
  “梁太傅复出,执掌相印,就在刚才,他在驻马门拦路强谏,劝陛下回头,陛下接受了。”
  楼硬神情一暗,“我听说了,这是个大麻烦,也不知道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唉,走一步算一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大将军和我没事,楼家就没事,楼家没事,就不怕梁家、兰家和皇甫家。走。”
  楼硬刚一迈步,外面响起敲门声,“肯定是沈聪来了。”
  沈聪是并州牧沈直的长子,与五弟沈耽一同留在京城,年纪与楼硬相仿,但是极瘦,像是从小没吃过饱饭。
  “恭喜,陛下开恩,咱们都没事了。”沈聪向楼硬拱手,随后转向楼础,“十七弟辛苦,咱们以后多亲近。”
  四人互相作揖,沈耽道:“休怪我多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皇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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