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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贼道)-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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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澹然半羞半嗔斜睨了张原一眼,心下放松了一些,对商景徽道:“我也和你一样叫他张公子哥哥。”

  小景徽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姑姑十六岁,张公子哥哥十五岁,大的怎么能叫小的哥哥呢。”

  商澹然心里对自己比张原大一岁还是有点芥蒂的,这时被侄女这么当面说出来,有些羞恼,说道:“那你也叫不得他哥哥,要叫——”

  小景徽仰头问:“我不叫张公子哥哥那又叫什么呢?”

  商澹然又被问倒了,无奈道:“随你叫吧,我管不了你,你这个磨人精。”

  ……

  这就是一个害羞的刚订亲的少女与可爱小侄女的对话。

  商澹然的六幅灯景画已画好,一幅画配一首诗,张原携了绢画回去,自己设计灯式,石双削木剖竹,夜以继日,赶在了过年前一天将六盏大灯做好,藏在西楼阁上秘不示人,单等正月十二夜张灯让人惊喜,绍兴灯景从正月十二至正月十六,号称五夜灯。

  父亲张瑞阳和姐姐张若曦的回信先后送到,张瑞阳随信带回五十两银子,助儿子行聘订亲之用,张瑞阳在信中虽然矜持克制,但老怀大慰的喜悦溢于字表,一年多不见,儿子竟这般长进,那两篇八股文比他这个老童生还作得好,又能与会稽商氏女郎订亲,真让他不敢置信,但老妻附信言之凿凿,不由他不信,张瑞阳在信中说,如果周王殿下容他辞归,那他明年夏、秋之间将归山阴——

  姐姐张若曦的信更是充满了惊喜之情,在信里说若不是快过年了,她真想立即赶回娘家看望小弟,看到小弟的信和制艺八股,还有与商氏女郎订亲的事,她真是要快活死了,说明年二月初就会派得力家仆从青浦来山阴接张原去,希望张原在县试中先传捷报——

  从腊月二十四送灶王爷上天后,年节味道骤浓,堕民中的乞丐,涂抹变形,装扮成鬼判到各家各户叫跳驱傩,索取利物,家家户户换桃符、门神、春帖、钟馗、福禄、虎头贴在门前和房壁,街坊箫鼓之声,通宵达旦。

  穆敬岩、穆真真父女从送灶王爷上天这日起便来张原家帮忙,打扫堂室,清洗器物,事多繁琐,忙忙碌碌,转眼除夕便到,张原去西张那边的祖堂与族人一起祭祀祖先,回来时已是亥夜时分,见穆敬岩砍了一堆松柴架在前院竹篱门内空地上,点火烧柴,这叫烧籸,烟火腾腾,温暖热闹,松香弥漫,张母吕氏、伊亭、兔亭等人都立在大门前笑嘻嘻观看——

  癸丑新年第一天五鼓一响,张原便带着武陵去里社神祠用糖豆米团祭灶神,称为“接灶”,回来后把米团分发给家人食用,称为欢喜团。

  张原这日极忙,要向东张和西张的族叔祖和族伯、族叔们拜年,临近午时去县衙向侯县尊贺新年,侯县尊不在,也不知去哪里拜年去了,张原便在廨舍礼簿上写上自己名字,将贽礼交与执役,这也算拜过年了。

  没得歇,还得赶往会稽向商周德和王思任拜年,先去商家,在商家用午饭,与商澹然只匆匆见了一面,邀商澹然去山阴看元宵灯会——

  忙忙碌碌,欢欢喜喜,就已是正月十二,当日傍晚,石双和穆敬岩在竹篱门前搭了一个木棚,待天一黑,便将六盏点上蜡烛的大灯悬上,还有几盏往年积存的魁星灯、烧珠灯、剔纱灯,一时明明耀耀,绚丽夺目。

  张岱、张萼兄弟带着几个奴仆走了过来,张岱一见那灯景画,便赞一声:“妙极!介子,这是请谁画的?”

  张原微笑道:“拙荆。”

  张岱、张萼兄弟二人愕然对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张萼笑道:“介子想入洞房都快疯魔了,拙荆都叫起来了。”

  张岱一边笑一边看那六盏灯景画,其一是画茅屋一角,有蔷薇花开放,花上一蝶,题曰:“晓凝端露极清匀,不占园林最上春;忽发一枝山谷里,似知茅屋有诗人。”

  其二是牡丹花下一青蛙,花绚烂、蛙生动,题曰:“牡丹皆对本谁栽,细雨无声蛙自来;说似与人三不见,烂红如火一里开。”

  ……

  张岱又赞道:“野趣天然,书画俱佳,介子,好福气,好福气。”

  张萼叫道:“介子这是在张灯炫耀啊,气人,着实气人。”

  张原笑,说道:“我去大兄那边看灯去。”

  张岱摊手道:“一盏灯也没有。”

  “为何?”

  “专等钟太监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点灯

  西张状元第前的元宵灯景乃是山阴一绝,往年从正月十二傍晚开始,城中妇女就会相率步行往闹处看灯,西张状元第是必来的,今年又联袂而至,却见冷冷清清,只有墙门外的白皮松夭夭矫矫,不禁诧异,四下打听是怎么回事,得到的答复是:元宵当日在龙山放灯,人间胜景,若错过,后悔终生——

  乡村夫妇大多在晴天白日进城,钻灯棚、走灯桥,也要到状元第门前转一转,问状元第门前为何今年不张灯,得到的也是这样的答复——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不仅山阴、会稽县城里的民众知道元宵当日龙山将有盛大灯会,四郊八乡的百姓也都知道了这一消息,那在城中有亲戚的乡民便先一日进城住在亲戚家,等着看这终生难得一见的灯景——

  正月十五这日午后,张原正在书房临摹王思任老师的《洛神赋》,这是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张萼跑过来说:“介子,你门前这六盏大灯征用了。”

  张原问:“怎么?”

  张萼道:“就是挂到龙山去,多一盏是一盏,今夜我们要来一个银河倒挂——本来也不差你这几盏灯,是大兄在三叔父面前说尊阃所绘灯面清雅不俗,挂到龙山去可以增色,所以就征用了。”

  张原笑道:“这是强征哪,钟太监可恶,逼着满城百姓都要奉承他!”

  张萼道:“也不是因为钟太监来,主要是借此事显我山阴张氏的豪阔和手段,介子,别练什么字了,赶紧一起去。”

  张原道:“我还有点事,等下再去。”他要等商澹然来,大年初一就约好今日午后来山阴看灯的。

  张萼便让几个奴仆摘了门前的灯,一路往龙山去了。

  张原又临摹了几行《洛神赋》,“——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王思任的小楷遒媚多姿,《洛神赋》这一段文字又竭力刻画绝色美女,张原就有些不大专心了,想着商澹然呢,又想:“红袖添香夜读书,真能专心读书吗?”

  “少爷,商家来人了。”武陵跑进来禀报。

  张原赶紧出到前院,就见那个商家管事候在厅前,一见张原出来,赶紧叉手施礼道:“张公子,我家老爷已到府学宫社学门前,还有大小姐、景兰小姐和景徽小姐。”

  张原大喜,说声:“请稍待。”快步进去告诉母亲。

  张母吕氏喜道:“为娘也要去看看商小姐。”便命伊亭赶紧帮着收拾一下。

  商澹然到了张原家门前而不入,不是无礼,而是规矩如此,未经亲迎是不能进夫家门的,那成了私奔、淫奔了,但在外面相逢则无妨。

  大丫头伊亭和穆真真一左一右搀着张母吕氏,兔亭搬着一条小杌子跟在后面,张原和武陵走在稍前一些,张母吕氏是小脚,走得不快,且喜接连晴了几日,街道的雪已化尽,路也好走,社学位于府河左岸,距张原家不过一里地,转过府学宫,再往东走一段路就是社学,现在是年节放假,社学大门紧闭,两辆马车停在那里,车旁有几个婢仆。

  张原先一步赶过去,向商周德见礼,说道:“商二兄,我母亲也来了,要看看澹然小姐。”

  商澹然也料到张原母亲会借这个机会来看她,已有准备,闻言赶紧从车上下来,景兰、景徽小姐妹也下来了,小景徽应是得了叔父和姑姑的严嘱,只向张原眯眯笑,没有说话。

  两个婢女从车厢里搬下一卷红毡,铺在地上,商澹然含羞恭立,见一个面目慈和、鬓发微斑的妇人走近,张原上前搀住:“母亲,这位是商二兄,这位就是商澹然小姐。”

  商周德以晚辈的身份向张母吕氏见礼,张母吕氏还礼,立在红毡边的商澹然举手加额,右手压左手,先屈左膝,再屈右膝,衣裙包裹的丰臀紧贴足跟,身体前倾,行肃拜大礼——

  千叮嘱、万叮嘱,这件事又没叮嘱到,新年长大了一岁的小景徽为了显得她很乖很有礼貌,也学姑姑商澹然的样子跪下向张原母亲行肃拜大礼,商景兰却是知道姑姑这是见公婆的大礼,这时也不好去拉小徽,轻轻一顿足,赶紧也向张原母亲福了一福。

  商澹然行肃拜大礼时清清楚楚地说道:“儿澹然拜见母亲。”

  这日阳光很好,社学门前空阔开朗,不远处的府河波光荡漾,张母吕氏清清楚楚地看到未来的儿媳妇、清清楚楚地听到商澹然的话,商澹然亭亭玉立、端庄美丽,今日又是刻意妆扮了的,淡施脂粉,容色照人,这透出骨子又深入肌理的美丽远不是那张少女蹴鞠图能描摹万一的——

  张母吕氏心花怒放,先是扭头看了儿子一眼,那意思是说“我儿果然好眼力,好福气!”紧走几步,去搀起商澹然,连声道:“好好好,好孩子,佳儿佳妇。”面对面仔细端详这个儿媳妇,一边将一个宝石戒指戴在商澹然手指上——

  商澹然垂下眼睫,面色酡红,娇艳不可方物。

  小景徽见小姑姑站起来,她也就站起来了,还好没学小姑姑也说那么一句“拜见母亲”——

  商景兰赶紧把妹妹拽到车厢后面去教训,过了一会,小姐妹二人转出来了,小景徽撅着嘴,一句话都不说了。

  伊亭、兔亭和穆真真这时都来向少奶奶行礼,商澹然羞得连脖子都红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张母吕氏怜惜她,说道:“我们且去车上坐着,说一会话。”商澹然上车时,张母吕氏注意了一下她的脚,嗯,的确有些大,不过也不算太大,比伊亭的脚还小一些,张母吕氏已经很满意了——

  商澹然和张母吕氏在车厢里说话时,张原和商周德两个人走到府河边,商周德对张原说他兄长商周祚已有信来,对小妹商澹然的这门亲事很满意,其实远在京城的商周祚哪里知道张原什么品貌才学,还不是全凭商周德的来信——

  商周德又道:“下月兄长会派人接嫂嫂傅氏和景兰、景徽两姐妹入京,本来是要澹然也一道去的,因为已订亲,澹然自己也就不愿离开绍兴。”

  张原心道:“澹然当然不能去北京,不然的话至少三年见不着面,我要去北京的话最快也要后年年底,嗯,县试、府试、道试连捷,然后乡试得中,才能赶赴北京去参加会试,十九岁中进士,来得及吗?”

  张母吕氏与商澹然在车上相谈了大约两刻时,下车时,张母吕氏笑得更欢了,欣慰无比,看商澹然的眼神分外慈柔,叮嘱张原好好陪澹然观灯,她带着伊亭、兔亭回去了。

  这时已经是夕阳西下,远处西北面的龙山,在夕阳照射下苍黑一片,银河倒挂的奇景何在?

  张原和商周德跟在马车边步行,一行人到了龙山山口,天色就已暗下来,就见西张的健仆冯虎挑着一盏硕大的灯笼,灯笼上明晃晃几行大字:

  “禁车马,禁烟火,禁喧哗、禁豪家奴不得喝道行辟人。”

  冯虎挑着灯笼在山口走来走去,遇车马就拦,将灯笼举得高高的让人看。

  商周德笑道:“这些果然要禁,不然山下车马为患,人都挤不过去,烟火一起,燃着灯笼,山都要烧起来,豪家奴喝道更是恶俗。”便让商澹然也下车来,由张原照顾,两辆马车驶到光相桥那边停着。

  商周德和张原、商澹然,还有景兰、景徽姐妹来到龙山下,山下已聚集了上千人,士人仕女、乡村夫妇都有,还有卖酒的、鼓吹的,到处都是人——

  这几天气候回暖,龙山化雪,山涧淙淙,只山崖背阴处还有积雪,只见西张的奴仆约有数百人,在龙山靠东的这一面到处悬灯,剡木为架数百,涂以丹漆,帨以文锦,一个木架悬三只灯,这就是上千只了,而且,沿山磴道上、枝头树杪间无不悬灯——

  商澹然已经听说她画的六盏灯都挂到这里来了,明眸顾盼,想要找她的那六盏灯——

  张原道:“那是上品好灯,应该是挂在山上,不会在山脚——我看到我三兄了,我去问问。”

  那边张萼在大叫:“点灯,点灯。”

  便有数十奴仆一起跟着大叫:“点灯,点灯。”

  随即就有成百上千民众跟着大叫:“点灯,点灯。”

  就见从城隍庙门起至蓬莱岗,一盏盏灯逐次亮起,再往上亮至山巅星宿阁,往下延伸到山脚,无数盏灯一亮起,黑夜霎时降临,从山下望上去,真如星河倒挂,浴浴熊熊,无数灯火倚草附木,似乎整座龙山都要燃烧起来。

  山下数千民众起先都是一静,屏气凝神,完全被眼前这奇景震慑住了,那些灯火因灯罩颜色的不同而七彩纷呈,璀璨绚烂,这真的是终生难忘的景象啊。

  张萼又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张原待回去找商澹然时,却连她们的踪影也寻不见,看身边,只有穆真真还跟着他。

  第一百一十二章 柳絮飞来片片红

  一眼望去,都是涌动的人头,自山脚往龙山城隍庙方向缓缓流去,有的游人自己也提着小小的羊角灯,这时只有挑得高高的,好似陷在茫茫人海寻求搭救似的——

  张原和穆真真被人潮裹挟着,几乎站不住脚,只有随人流往山上而去,想必商澹然她们也是这样,这让张原有些担心,澹然还有景兰、景徽两个小孩子,虽说有好几个婢仆跟着,商周德也应该是与她们在一起,但人实在太多,杂乱不堪,若再被冲散那可糟糕——

  又想:“澹然她们会不会先闪到一边了?嗯,很有可能,澹然不会凑热闹往山上挤的。”便扭头对身后的穆真真道:“真真,我们先不上山,再找找商小姐她们。”

  张原站住了脚,后面的人不肯收脚,推着穆真真挤住张原继续向上,穆真真前胸紧贴张原后背,后面也被人推着挤着,臊得不行,听到张原的话,便奋力挤出人群外,跃上沿山磴道边缘的斜坡上——

  张原也勉强挤了出来,抓住穆真真的手借力也跳上磴道左侧的斜坡,说道:“真真你往上仔细看看,有没有商小姐她们?”

  穆真真凝目细看,人头挤挤,光影明暗,哪里辨得出谁是谁,摇头道:“少爷,看不清的。”

  张原道:“那就算了,我们在这等一会,等这一窝蜂上去之后,人流就会缓下来的——这些人也真是,好像山上有什么宝贝拣,晚了就没有似的。”

  穆真真笑道:“都这样呢,要抢先。”

  在二人身后有一株树叶落尽的苦楝树,斜出的矮枝上悬着一盏红纸荷花灯,张原伸手想把这盏灯摘下来,踮脚伸手两次没够着,穆真真道:“少爷要这灯吗。”一伸手就摘下来了,递给张原。

  张原道:“真真个头比我高不少啊。”

  “没有没有。”穆真真赶紧否认道:“婢子只是,只是手长。”

  “手长。”张原笑了起来,提着荷花灯,立在磴道斜坡上看不断往山上涌去的人群,男女老少,各色人等,挨挨挤挤,头不得顾,踵不得旋,裹挟随势,不能自主——

  这些游人见一个少年公子与一个堕民少女站在磴道边,也有些奇怪,便有人高声问:“少年,挑灯看什么?”

  张原笑嘻嘻道:“看人。”

  哄笑声一片。

  元宵灯会,既看灯又看人,张原看到有个年轻白皙的妇人被后面一个无赖子挤住趁势轻薄,嗅肩呵脸,下面那手怕是少不了要抚腰捏臀,那妇人面红耳赤,声张不得,这小户人家妇女没有婢仆跟随,难免要吃点亏。

  穆真真也看到了,想到自己方才胸脯紧挤在少爷后背上,脸就一阵阵发烫,却见少爷把一块鸽卵大小的石头递给她,说道:“真真,我打不准,你给那无赖子脑袋来一下。”

  穆真真“嗯”的一声,接过石头,也不用瞄准,随手就掷过去,正中那无赖子后脑勺,那无赖子“啊”的一声大叫,也顾不得调戏身前的妇女了,脑袋都起包了,揉着脑袋叫道:“谁打我?”以为是身后那个汉子见他轻薄妇人来打抱不平,怒道:“关你何事,又不是你家娘子,你凭什么打爷爷——”横肘就撞那汉子心窝。

  那汉子早已瞧不过眼,汉子有两个同伴,当下揪住那无赖子狠揍一顿,人群一时大乱,好在上山大势不可阻挡,不一会就又人潮涌动,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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