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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贼道)-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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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原恭恭敬敬行礼后,方道:“正要请叔祖示下。”

  张汝霖道:“我已吩咐过刘管家,你等下去他那里让他安排人手便是,先坐,叔祖要考考你,看你这些日子在王谑庵处制艺学得如何了。”先考张原的认题,就是随意从四书和春秋中摘一句,让张原背诵原句的段落,强记正是张原的本事,自然难不倒他——

  张汝霖点头道:“那我来出两题,你来破题,呵呵,不须卖弄七步捷才,总以破得周正为好。”略一沉吟,出题道:“子曰为政以德。”

  张原破题道:“为政有本,舍君德无以也。”

  张汝霖点头表示嘉许,又出题道:“子曰君子不器。”

  张原破题道:“圣人论全德者,自不滞于用焉。”

  张汝霖这两道题出得正,张原破题也是堂堂正正,张汝霖挑不出任何毛病,又问道:“你开始作八股了没有,哦,且背诵一篇给我听听。”

  张原便背诵了一篇昨日作的小题八股,这一篇得到了王思任的赞赏——

  张汝霖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像是在听曲一般,一篇听罢,赞道:“我若是提学官,单凭这一篇就可提拔你为生员——我无忧矣,你下去安排妙计吧。”

  张原从北院出来,先找到张萼,然后二人一起去找刘管家,让刘管家挑选五名识字能干的家仆,附籍西张的家奴有数百户,选这么五个人有什么难的,不移时,五名家仆来了,都是识文断字、能说会道的,张原问他们对周边各县熟悉否,有说熟悉余姚的、有说熟悉诸暨的……

  绍兴府八县,会稽、萧山、诸暨、上虞四县与山阴离得近,张原便让四名张氏家仆各携三册姚复丑史分赴这四个县,找县城酒楼茶馆、车行码头的说书瞽者,每县找三个说书人就行,让说书人根据这书册记载的事编成说书每日说唱,连说三日即可,付那说书人一两或二两银子,只要给银子,而且说的又不是那说书人本地的事,不用担心打击报复,那些说书人何乐而不为——

  又命一名家仆远赴杭州,在学政官署附近的茶楼酒肆、菜场闹市找说书人说唱姚复丑事,如此这般,布置停当,除同城的会稽缓些日子再施行外,其余去三县和杭州的仆人明日一早就启程——

  张萼觉得张原的计策平平无奇,说道:“介子,何必大费周章,除了去杭州宣扬可让提学官风闻之外,去其他四县宣扬有何必要,外县人根本就不知道姚复是谁,要就在本县竭力宣扬。”

  张原笑道:“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在本地宣扬很快就会让姚复知道,他或许会有什么对策,而从邻县传回来那就大不一样了,本县人会认为这事都传到外县去了,姚复丑名远扬了、要倒霉了,这与在本县直接宣扬的效果大不一样的,而且姚复没有对策,等他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已经臭不可闻了。”

  张萼哈哈大笑,说道:“我倒不知同样是造谣中伤却还有这么些讲究,介子,你果然阴险狡诈。”

  张原白眼道:“三兄,你就不会用个好词吗,这叫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好不好,而且这怎么是造谣中伤,每件事都有苦主的。”

  张萼笑道:“都一样,都一样,我偏爱反着用词。”又很期待地道:“等那些丑闻从外县传回,那时要看姚讼棍——”

  一时想不好妥当的词,张原接口道:“姚讼棍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张萼赞道:“妙,姚讼棍讼棍肯定是当不成了,改绰号叫姚老鼠。”

  张萼越想越乐,兴致勃勃,硬拖着张原去下棋,象棋、围棋各下一局,当然都是输,留张原在西张用了午饭,午后又要张原陪他去使用望远镜偷窥他人内宅——

  张原赶紧道:“这不行,这不行,三兄,这种事少干,让人家发现了不好。”

  张萼不以为然道:“无妨,谁也不知道我拿根铜管是在干什么,不过我也没看到什么秘事,只有一次——”

  张萼压低声音道:“就是前几日,我从卧龙山俯看姚讼棍的内宅,见姚讼棍大白天把一个青年妇人拉进房里半天才出来,那妇人不是姚宅的女眷,是乘轿来的,就不知是谁家淫妇?可惜此镜不能穿墙透视,不然就妙哉了。”问:“介子,你可知世间有没有能隔墙视物的镜子,似乎古时神医扁鹊就有这本事?”

  若能好好引导,张萼或许可以成为大明朝的发明家,爱迪生那样的。

  张原道:“那种镜子几百年后会有,你等着吧。”

  第八十四章 夕阳下说书人

  大网已撒开,就等着慢慢收网了。

  此后半个多月,张原照常在王思任那里学八股,从小题到大题,从四书题到春秋题,与小题相比,大题更需要对儒家经义精深的体悟和强大的概括能力,大题八股有些是取一个经义段落作为题目,题意明确,这就限制了作者的自由发挥,考试时大家破题都差不多,考官若不仔细阅卷,很可能就遗漏了好文,这就是有些八股名家屡试不第的原因——

  所以王思任要求张原破题一定要奇句夺目,使考官一见惊叹,不敢弃卷,然后是终篇大结时要有妙语振起全篇,让考官执卷流连,这样的制艺,岂有不高中之理?

  王思任传授的制艺方法极具针对性,这正是张原所需要的,制艺八股是进身之阶、是步入仕途的敲门砖,你要是真以为自己可代圣贤立言、要以八股匡济天下,那你读书就读傻了,先秦时的圣贤能解决晚明的危机?

  只是破题要奇句夺目、终篇要妙语振起,这话说得容易,真要动笔可知有多难,所以王思任要求张原在明后两年内不间断地训练,每日都要作两篇制艺,这样在三年后的杭州乙卯乡试才有中举的希望,在王思任看来,张原在童子试连捷补生员是不在话下的,他王思任的亲传弟子怎么可能连秀才都不中!

  这些日子王思任很少外出,一心辅导张原,所以王婴姿小姐难得有露面的机会,这让小奚奴武陵很遗憾,不过武陵坚信,王老爷总要出远门的,《西厢记》怎么能有头无尾呢——

  十月十一黄昏,石双来接张原回家,主仆三人走过杏花寺前的一个脚夫行时,就见一群脚夫围着一个瞽者在夕阳下听说书,一堆人影拖在地上——

  那瞽者怀抱三弦,“铮铮琮琮”弹几下,用苍凉的嗓音半说半唱道:

  “方思鲸吞,又想鸠占,奸人偏有多般恶。话说那姚黑心见自己学馆的儒童都走了,转到了一个名叫柳英才的生员学馆,姚黑心认作是柳秀才抢了他学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雇了两个光棍,一个叫蔡大虎,一个叫李二虎,都是凶神恶煞、满脸横肉,平日随身带着流星袖棒、秤锤尖刀,好勇斗狠,横行霸道,在山阴是人见人怕,那姚黑心吩咐道:‘蔡大虎、李二虎,你二人去那柳秀才回家的路上候着’——”

  张原主仆三人驻足倾听,张原笑着心想:“这说书瞽者编得不错,连两个行凶喇唬的名字都考证出来了,还知道喇唬带了什么凶器,亲眼所见一般,姚讼棍有了个新绰号叫姚黑心,呵呵,有意思。”

  有个脚夫插嘴道:“那柳秀才我认得,就是山阴城北华舍村的人,现在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穷困潦倒,可怜哪,姚黑心真是黑心啊。”

  “赶紧闭上鸟嘴,听书,听书。”便有其他脚夫呵斥说不要打扰了瞽者说书。

  张原立在脚夫圈外听了好一会,听到瞽者说姚复诬陷鲁云谷叔母的事了,这瞽者添油加醋,说那周氏如何美貌、如何端庄,姚复见色狂乱,思谋鸠占,说得绘声绘色——

  斜阳从钱肃王祠那边坠下,杂乱的人影消失,脚夫们听书的兴致不减,一边听一边骂姚复,张原见天色已晚,便让武陵赏那说书瞽者二十文钱,转身离开时听到几个脚夫在背后小声议论:

  “咦,这位少爷好像就是要与姚黑心赌八股文的张公子,山阴状元第的。”

  “嗯,没错,这张公子在王季重王老爷府上求学,经常在此路过——王季重王老爷你们听说过吧?”

  “怎么会不知道,咱们会稽最年少的进士,八股文第一的、又会说笑话的王老爷,谁人不知。”

  “这张公子上月赢了姚黑心的外甥女婿,这月不知能不能赢那姚黑心?”

  “肯定赢啊,王老爷何等才学,王老爷的学生怎么会输给姚黑心。”

  ……

  走远了,听不见脚夫们的议论了,小奚奴武陵笑道:“少爷,姚黑心这回是出大名了,到处都在说姚黑心。”

  石双道:“是啊,小人前两天去鉴湖田庄督促佃户交二季稻租粮,也听到有老者坐在田头说姚秀才的丑事。”

  张原心道:“邻县的传闻已经流布到山阴,姚复想必也听说这事了,现在应该是坐立不安了吧,也难说,姚讼棍皮厚无耻,或许不把这些当一回事,强自镇定呢。”

  张原主仆三人前脚刚到家中,后脚张萼就来了,一见张原就捧腹大笑,笑了一阵才说话道:“介子,告诉你一件大好笑事,我们派去邻县的不是每人只带三册姚复丑史吗,每县只找三个说书人,据那些家仆回来说,一传十,十传百,其他的说书人以为时下流行说姚复丑史,就争相说姚复——我起先还不大相信,以为那些奴仆夸大其词,昨日我去会稽繁华地转了一圈,就发现有七处在说姚黑心的事,哈哈,笑死我也,这些人都是瞎起哄啊。”

  张原笑道:“会稽人肯定说得更起劲,因为他们都知道姚复此人,三兄可知本县反响如何?”

  张萼笑声不绝:“那还用说,这几日越传越广,竟扯出很多我们当初没查访出来的姚黑心丑事,其中有一件——上月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我用望远镜看到姚复大白天把一个青年妇人拉到房里去,当时我也不知道那是谁家淫妇,介子你可知那淫妇是谁?”

  张原光着眼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猜?”张萼卖关子。

  这事怎好乱猜,张原道:“姚讼棍居丧时还纳妾,与妇人通奸也算不得什么了。”

  张萼忍着笑,低声道:“别的也就算了,偏这妇人还是他表外甥女,虽是远房,也是血亲啊,嘿嘿,你现在知道那淫妇是谁了吧。”

  张原愕然道:“杨尚源之妻?”

  张萼笑道:“那还会有谁,我说这姚讼棍荒淫无耻胜过西门庆哪,哎,介子,你读过《金瓶梅》全本的,那西门大官人有没有乱伦胡来的,前面三十回好像没看到。”

  西门庆似乎没怎么乱来,西门庆的女婿陈经济比较乱来,张原道:“姚讼棍是比西门庆还恶劣,世间事远超书本描述啊。”

  张萼道:“姚讼棍的丑事这两天突然就沸沸扬扬起来,有人说姚讼棍派了家奴到处打听看是谁传出来的,查来查去说是从外县传来的,姚讼棍无可奈何了,对了,还有一事,去杭州的家仆福旺回来说,杭州有个新来的说书人叫柳逢春,号敬亭,人都叫他柳麻子,这柳麻子把姚讼棍丑史编了一下,那叫说得一个精彩,活灵活现,哪天我让人去把柳麻子请来,到我们山阴来说书,说姚复丑史——”

  “柳敬亭,柳麻子。”张原心道:“柳敬亭说书,很有名的,柳敬亭这时就已经在杭州说书了吗?”

  就听张萼又道:“介子,你说那姚讼棍现在是不是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啊,嘿嘿,明日我携望远镜去看看。”

  第八十五章 姚讼棍的苦与乐

  早在十月上旬,姚复就已经得知市井间关于他的流言蜚语,起先并不在意,这些年背地里戳他脊梁骨的人不少,他姚复还不是越活越滋润,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嘛,他也想到了可能是张原那小子散布的,派人去查探,却说是外县流传来的,这就让他有点莫名其妙了,这个时候必须要冷静、要若无其事,相信只要过一段日子,这些传言就会烟消云散——

  与张原的赌期越来越近,姚复没敢怠慢,继续请客送礼,上月外甥婿杨尚源赌八股文破题输给张原,这给姚复敲了一记警钟,张原这小子不简单,让他不敢有任何轻视之心,他必须要赢张原,甥婿杨尚源虽未收监治罪,但据说侯之翰那赃官已经行文提学官要革去尚源的生员功名,所以说他这次若输给张原,尚源的功名肯定不保,他倒是可以耍赖的,谁会乖乖的自卸头巾?

  但半个月过去了,坊间流言非但没有渐渐平歇,反而越传越广,姚府的厨子去集市买菜,都要被人拖住让那厨子讲讲家主姚复的事,不然菜都不卖给那厨子,姚府的仆佣一早开门,就会看到门前一地的臭蛋烂菜等秽物,每天都要骂骂咧咧地清扫——

  这些也都罢了,真正让姚复担心的是,自从十月中旬起,他每次宴请本县诸生,就有人推托不来,随着月底临近,托故不赴宴的诸生越来越多,他携礼前去拜访,明明在家,门僮却说主人外出了,这让姚复又气又恨,这些住在县城里的生员家境都比较富裕,对几次宴席、一些薄礼并没看在眼里,现在姚复声名狼藉,他们不想沾惹姚复,君子洁身自好嘛,起码暂时要避嫌——

  姚复无奈,只好投那些生员所好,送些字画啊、古玩啊,卑词厚礼曲意巴结,这倒起到了一些效果,那些收下礼物的生员答应到时会助他赢下赌局,虽然如此,可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姚复郁闷可想而知——

  这日上午巳时,姚复闷在宅子书房中,心情烦躁,还有十天就要去县儒学与张原赌制艺了,本县五十四名诸生中的二十人他都送上了厚礼,赢张原应该没有问题,只是这实在是亏啊,前前后后他已费去了数百两银子,早知如此,他干脆就托病不出,放弃那赌局,虽说立了文契,但违约又如何,又不会受刑律处置,最多被人取笑一阵,过一段时间自然平息,可现在不行,箭在弦上了,赌局的声势闹得很大,他只有硬着头皮挺着,而且甥婿杨尚源还要他帮一把呢,他若龟缩在宅子里,不但尚源的功名难保,以后他也别想包揽诉讼了,子母钱也不好放了——

  “老爷,茶来了。”

  一个婢女端上茶,心烦意乱的姚复伸手来接,嫌茶盏边沿有水,劈手就将滚烫的茶水泼到那婢女身上,吓得那婢女一跤跌倒在地,又赶紧爬起跪着求饶,所幸穿的是夹袄,若是夏天裙裳轻薄,怕是要烫破皮,手背上溅到了一些茶水,火辣辣的痛,也不敢察看有没有烫起泡,只是哀哀跪着求饶——

  仆人来报杨少爷夫妇来了,姚复一肚子邪火,心道:“怎么两个人一起来了,晓茶畏惧我?”起身换了一袭道袍,出去见杨尚源夫妇。

  生员犯了诉讼,在功名未革去之前,官长不得对其用刑,所以杨尚源在上月的假银案中只是费了几百两银子,损失虽大但身子安然无恙,可是侯县令已经提请学道要革去他功名,学道按例下月巡视绍兴府考察诸生,非常时期啊,杨尚源惊惧不安,一见姚复便道:“表舅,提学官下月便要来,这可如何是好?”

  姚复一见杨尚源这副哭丧的样子更是恼火,喝道:“慌什么,只是革你的头巾,又不会革你的脑袋。”姚复恼杨尚源上次与张原赌破题,以致连累到了他。

  杨尚源张口结舌,有苦难言。

  杨尚源之妻潘氏款款上前施礼道:“阿舅莫要吓他了,这些日相公他可是寝食不安,夜里都是长吁短叹的,今日来就是向阿舅问计的,这头巾总要保住啊。”

  潘氏年约三十,除了肤色白腻外,眉目身段都算不得好看,比不上姚复后纳的两房小妾有姿色,偏偏姚复就要勾搭这表亲外甥女,这妇人也是水性杨花,半推半拒就入港了,此后隔三岔五便要来看望表舅,很孝顺似的,算起来也有两、三年了,近日因为街坊风言风语多,潘氏收敛了一些,今日与丈夫一道前来向表舅问计,表舅可是足智多谋的老讼师——

  世间与人偷奸的妻子大抵如此,那做丈夫的往往是最后一个才知情的,而杨尚源还要愚昧一些,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见妻子为他说话,便也开口道:“表舅,不是甥婿心急,实在是事情刻不容缓,恳请表舅一定要为甥婿想个法子啊,华舍那边的一百亩地我也准备卖掉,筹银救急。”

  姚复慢条斯理道:“我自己有赌约在身,弄得焦头烂额,哪里管得了你,我已打算闭门不出,不赴月底赌约了,任凭他们耻笑去吧。”

  “啊。”杨尚源惊道:“表舅,万万不可啊,表舅已买通二十名生员,这赌局你是必胜的,只有胜了那张原,表舅才能重振名声,不然——”

  “不然怎样?”姚复作色道:“你都听到些什么!”

  表舅喜怒无常啊,杨尚源赶忙道:“没听到什么,没听到什么,甥婿只是求表舅作主,表舅若不出面,那甥婿这头巾真就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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