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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贼道)-第2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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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东溟皱了皱眉头,这平壤地界,什么事能瞒得了他,金处士那日见了张原他是知道的,金处士还把那个聋哑女徒留在了大同馆,据说是给身体欠佳的两位天使针灸——
  柳东溟知道金处士是全州金氏子弟,与废妃金氏是远亲,对此柳东溟并没有多少疑心,金氏是大族,一向与王族李氏联姻,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光海君并未因仁穆大妃之事迁怒于全州金氏,除了处决仁穆大妃之父金悌男一系外,并未株连其他人,而是着意拉拢,隐居龙山的这个金处士双目失明已经多年,又能有何作为,所以柳东溟并未十分在意金处士与张原的接触,最主要的是柳东溟压根就没想过张原竟存了颠覆光海君王位的念头,他只急着催促张原尽快启程,早早册封李祬为世子后就厚礼遣送张原回国——
  金中清便去请金处士过来,金处士只向大明天使一揖,其余人他都傲不为礼,张原随柳东溟祭拜檀君时,金处士柱着竹杖立在殿外,白眼向天,自顾唱诗,这种孤傲有时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掩护……

第四百六十五章 谋定龙山巅

祭拜檀君之后,张原出殿对金世遗道:“金处士,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在下今日就要做那不速之客了。”

  金处士笑道:“上国天使肯枉顾草民山居,幸何如之,请。”策杖往后山行去,竟如履平地一般。

  阮大铖见这瞎子无视他,心下不快,对张原道:“张修撰自去品尝小隐幽趣,下官与柳使臣诸人就在檀君祠等候。”

  张原向柳东溟等人拱手道:“那在下就去金处士那里小坐片刻,申时末一定回来。”

  柳东溟道:“让金参军相陪吧,这金处士性情古怪,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天使宽宏大量,不要与他计较。”

  张原知道柳东溟让金中清陪同他主要是为了监视他,道:“那好,金参军熟知贵邦典故,正好请教。”便与金中清一道跟着盲处士金世遗往后山而行,王宗岳、穆敬岩还有马阔齐、舍巴四人紧跟保护。

  对于张原的安全柳东溟倒是放心,这龙山几条主要山道都有军士把守,从昨日起就严禁闲杂人等上山,但这位金处士是一直就住在这龙山之巅的,没法禁他——

  张原快步追上金处士,说道:“处士对此山的一石一木都了如指掌啊,行路毫不滞涩,这在我国泰州学派的贤人来说也是合乎一种道。”

  金处士手里的竹杖呈扇面敲地,呵呵笑道:“何敢称‘道’,草民读过欧阳永叔的《卖油翁》,草民与那卖油翁一样,无他,唯脚熟尔,数十年在此山中行走,自然是如在斗室般熟悉。”

  书状官金中清叹道:“金处士长年隐居也是清苦。”

  金处士以陶诗作答:“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加重竹杖敲地声,朗声道:“朝与仁义生,夕死复何求。”

  这后面两句是说给张原听的,张原心道:“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这个我可不能与你同生共死,我要相机行事。”

  金处士的草庐在龙山西南一侧,山下就是水流湍急的大同江,草庐三间,有个老仆侍候馔食,这日天气晴好,张原立在龙山之巅极目远眺,江水幽沉浩荡,对岸青山连绵,这若是山阴的龙山,当可望见浅浅投醪河相隔的东张和西张那两座高大的状元坊,身在他国,离家万里,不胜感慨。

  金处士双手执着竹杖,与张原并肩而立,说道:“状元公登高思乡了吗,不如赋诗一首抒情。”

  张原微笑:“处士还有吟诗的雅兴?”

  一边的金中清低声对金处士解释说张修撰等闲不赋诗,赋则名篇,当即诵孟姜女诗给金处士听,金处士表示叹服张状元的不吟则已一吟惊人——

  草庐洁净,桌椅俱是不上漆的松木,纹理犹有清香,金处士以自酿的米酒款待张原几人,老仆过来问要不要杀鸡待客,张原笑道:“不必了,我等小坐片刻就要下山。”

  金处士道:“请天使一定多盘桓一会,山中人还想多了解一些上国的雅闻。”

  张原心想:“难道还有什么外客到来,是我要见的?”便一边饮酒一边与金处士和金中清谈论陶诗,大约过了两刻时,听得空中哨响,忽然坠落到草庐后——

  金处士起身道:“几位少坐,草民去去就来。”执起倚在门边的竹杖出门去了。

  张原听到草庐后面有“咕咕”的鸽鸣声,心中一动,起身道:“王师傅、穆叔,你们陪金参军饮几杯,我出去方便一下。”

  张原转到草庐后面,就见一块巨大的山石边竖着一个竹编的大鸽笼,有十几只灰白色的鸽子正啄食饮水,金处士和那个老仆立在鸽笼边,听到脚步声,金处士转过身来,凹陷的盲眼正对着张原,说道:“张大人,请过来说话。”

  张原走近,身后的马阔齐和舍巴形影不离。

  金处士沉默了一会,似在倾听周围动静,然后缓缓道:“建州使者已过了义州义顺馆,为首者名额尔德尼。”

  “额尔德尼”是蒙文“宝物”的意思,张原知道奴尔哈赤时代有个创造了满文的大臣被赐名“额尔德尼”,此人姓纳兰,精通汉、蒙、朝鲜诸语,博学多闻,与后来的大词家纳兰性德应该是有些渊源的,在范文程等汉人投降奴尔哈赤之前,这个额乐德尼算是奴尔哈赤手下最有知识的人,奴尔哈赤派此人来见光海君,所谋不小啊——

 张原看着那些鸽子,微笑问:“金处士这是以飞鸽传书吗?”

  金处士脸现愕然之色,他这飞鸽传书是一大秘密,未想张原一眼就看破,随即脸色平和道:“上国天使见闻广博,草民佩服。”

  张原道:“大唐开元年间宰相张九龄少年时驯养群鸽,每与亲朋往来,只以书系鸽足上,依所教之处,飞往投之,九龄目为飞奴,时人无不惊讶。”话锋一转,低声问:“能随时追踪到额尔德尼一行吗?”

  金处士断然道:“能。”

  张原道:“那就好。”

  金处士静等张原后话,但张原说了“那就好”三字后就没话了,金处士问:“张大人将如何对付建州使者?”

  张原道:“金处士,说说你们有什么计划吧,在下只能给以道义上的支持。”

  金处士脸露笑意:“我辈正需要上国天使的道义支持,不瞒张修撰,敝邦朝野反对光海君的人甚多,但因为无人首倡反正,如一盘散沙无法凝聚,而且也担心大明朝廷不承认我等的拨乱反正之举,今有仁穆大妃密诏,又有天使支持,此事必成。”

  光海君的地位得到了大明朝廷的承认,金处士一方若起兵反抗光海君,会被大明视为叛逆,若一旦派军干涉,那是金处士乃至仁穆大妃一方无法承受的,所以他们才迫切需要得到张原的支持——

  张原道:“建州老奴虎视眈眈,贵邦万不能内乱,必须尽快控制住局面,不然一旦演变成两派内战,那正给了奴尔哈赤可乘之机——你们有此把握吗?”

  金处士躇踌道:“柳东溟掌握了内禁军,王京守卫也都由光海君亲信统领,仓促间如何能策反,而京畿外的军队又不能无缘无故进入王京,张修撰可有良策?”

  山下的大同江传来“咚咚咚”的鼓声,那是端午龙船鼓,朝鲜对端午节也极为重视,午后阳光耀眼,张原眯起眼睛看江上龙舟,却只闻鼓声,不见龙舟。

  张原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说道:“我明日准备启程赴汉城,你们于途中再觅死士制造一场刺杀案吧,注意,别伤害到我方人手,个别人受点轻伤无妨,这样你们就可借此理由派京畿外的军士护送我入京,有一千军士足以行大事了——如此安排还有难处吗?”

  金处士手中的竹杖重重往地下一戳,压抑着喜意,说道:“天使睿智,此计大妙——好教天使得知,光海君听闻天使贵体欠安,已派人再来问候并迎迓天使入王京,那人就是我方之人。”

  张原“哦”的一声,问:“是哪一位?”

  金处士道:“那位贵人昨日已奉王命过碧蹄馆,天使明日从西京启程的话,大约会在凤山郡相遇,至于那人是谁,草民就先透露一下,那人身份尊贵,是光海君之侄,爵封绫阳君,讳倧。”

  张原心想:“绫阳君李倧就是代光海君为王的朝鲜仁祖,很好,这算是找对人了,大事必成。”说道:“我有言在先,大明皇帝已经承认了光海君的地位,所以你们仅凭已被废黜的仁穆王后的手书来反对光海君是难以服众的,在道义上并不占上风,必须抓住光海君与建州奴酋交往、对大明怀有二心、罔顾壬辰再造之恩这一点来谴责光海君,只有这样,我才好支持你们,以后也能得到大明朝廷的支持。”

  金处士连连点头道:“天使所言极是,大明与敝邦义即君臣、恩犹父子,光海君忘恩背德,神人共弃。”

  张原点点头,以光海君不忠于大明为由来推翻光海君,那么继任的朝鲜君主只有对大明更加忠诚,因为这是其即位之基,而且借此机会除掉奴尔哈赤的重臣纳兰氏,奴尔哈赤必迁怒朝鲜,此后朝鲜必与大明齐心协力对付建州女真,这才是张原苦心孤诣要达到的目的——

  张原道:“那我先告辞了,刺客之事金处士要立即安排好,其实惊扰一下即可,不必造成人命杀伤,我会要求柳东溟加强保护,但那些保护的军士必须是你方的人,不然的话就白费力气了。”

  金处士道:“天使初四日启程,初六日将至黄海道,那里的节度使李贵是绫阳君亲信,刺客就在那里动手惊扰天朝使团,绫阳君随后赶到,正好提议由李贵领军士护送天使,这样不会引起柳东溟的疑心。”

  张原道:“很好,建州使者要全程监视,也莫要打草惊蛇,有事尽量报知我。”
  金处士对这个年少的大明天使现在是衷心佩服,简直是《三国》里的智谋高人啊,他们一直受困于无法调兵靠近王京,张原三言两语就为他们指出明路,这等谋略才智,不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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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六十六章 端阳雨

  
  当晚平壤府参尹朴奕鸿宴请张原一行,席间柳东溟得知张原决定明日启程赴汉城,大为高兴,几日来一直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与柳西崖、禹烟等人一起连连向两位天使敬酒,张原推说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不怎么喝,阮大铖海量,酒到杯干,又乘着酒兴即席赋诗,让一众朝鲜官员甚为佩服,赞叹两位天使都是大才,张原一首诗都没作也得到盛赞。
  喝到戌时初,阮大铖大醉,朴参尹用自己的马车送两位天使回大同馆,与柳东溟一道送张原几人到馆前才告辞,两个锦衣卫力士搀扶着阮大铖回房歇息。
  天气有些闷热,张原沐浴后执一把折扇踱到少女小贞居处,紧跟着他的依旧是马阔齐和舍巴,这两个川西土兵极其愚忠,张原就是上茅厕他们也要守着。
  门关着,白棉纸糊着的窗棂也不见烛光透出,张原叩了几下门没听到应声,心想:“这时是戌末时分,难道这两位朝鲜少女就已睡下了,我还有事要与她们商量。”便加重叩门声,唤道:“小贞姑娘——具姑娘——”
  好半晌没听到房内动静,张原心想那位小贞姑娘口虽不能言,耳朵却不聋,怎会听不到他叫门,小贞不能回应,舞女具喜善是能回话的呀,莫非柳东溟等人趁他今日离了大同馆派人把两位少女抓走了?
  张原用力推门,门从里拴上了。舍巴拔出尖刀伸进门缝将门栓割断,抬脚一踢,木门豁然洞开,房内一边昏暗,里间卧室似有动静,张原大声道:“小贞姑娘、具姑娘。”里面有响动但无人应声。
  舍巴握刀率先冲了进去,“咦”了一声,张原进去看时。昏暗中见床前一个大浴桶,床上罗帐低垂,房间里充溢着槐花和水气,张原凝目望着那架子床,问:“小贞姑娘,具姑娘?”
  罗帐一动,探出一个头来。鼻挺唇润,细眉秀目。正是少女小贞。两手揪着帷帐拢在自己脖子四周——
  张原松了一口气,在昏暗里摇头微笑,两个朝鲜少女是在洗浴,他倒是莽撞破门而入了,说道:“抱歉,我在外面等一会,你们穿好衣裳。我有话与你们说。”说罢,与舍巴、马阔齐退到外间。立在门前,马阔齐“嗬嗬”的笑。
  片刻后。里间油灯昏黄的光流出,少女小贞端着灯出来了,右衽白裳,紫色大裙,湿湿的头发已挽成一个髻,一根长长的大钗绾着,少女将油灯搁在小案上,弯腰向张原行礼,然后抬起脸,双颊晕红,又赶紧跪坐着磨墨,摊开一张高丽纸,取一支羊毫恭恭敬敬呈给张原——
  张原微笑道:“你听得到的,不需我写字——具姑娘呢?”
  少女小贞朝里间一指。
  张原又问:“具姑娘身体好些了没有?”心想这么大动静还没把那舞女惊醒吗,难道伤势有了反复又昏迷了?
  少女小贞执笔写道:“方才服了药,睡下了,还有些昏昏沉沉。”
  张原“嗯”了一声,也在小案边跪坐着,眉头微皱,他今日见金处士忘了说小贞和具喜善之事,他明日就要离开平壤,这两个少女该如何安排?
  少女提笔写道:“天使今日见了金先生未?”
  张原命舍巴去房外巡视,对那少女道:“见到了,有些事情已有安排,但我国使团明日就要离开平壤府前往汉城,你和具姑娘何去何从?”
  少女的手指纤长,执笔的样子很优雅,睫毛一闪,望着张原,笔下写道:“可以跟着天使上路吗?”
  张原沉吟片刻,若把她二人留在平壤府,那具喜善定会被参尹朴奕鸿抓去严刑拷问,少女小贞只怕也要受牵累,他既已决定帮助仁穆大妃和绫阳君这一方,那就不能让具喜善落到柳东溟他们手里,当下问道:“具姑娘经得起马车颠簸吗?”
  少女小贞写道:“上国的金疮药极好,具喜善可以乘车。”
  张原道:“那就好,你们准备一下,明日随我一道启程。”说罢,向那少女点了一下头,站起身来往外走,少女小贞也赶紧起身碎步跟着,张原回身问:“还有何事?”
  少女摇头,返身举着油灯要为张原照路。
  张原微笑道:“不用照明,几步路而已,你回去歇着吧。”走到房屋拐角处回头看,那少女两手捧着灯立在门前,灯光映着明净的脸,眸光盈盈——
  ……
  五月初四上午巳时初,在大同馆待了五天的大明使团终于离开平壤,动身前往王京汉城,柳东溟、柳西崖、禹烟、许筠、金中清诸人陪同随行,柳东溟已得到馆中密报,金处士的女弟子和那个自刺的舞女也跟着大明使团上路了,二女坐在张原的大马车里——
  舞女具喜善伤势渐愈出乎柳东溟的意料,他原以为具喜善活不过三日,不料却被金处士的哑女弟子救活了,张原现在又带她们上路,意欲何为?
  这日行了六十里路,抵达生阳馆,中和郡参事和咸从县县令设宴款待大明使团一行,中和郡参事向柳东溟禀报说大王遣绫阳君殿下来迎上国天使,已行至兴义馆,柳东溟即向张原、阮大铖二人道明此事,张原道:“贵邦大王盛情,待到王京,当面致谢。”心道:“金处士果然消息灵通,来的真的是绫阳君李倧。”
  宴会上柳东溟又让金中清向张原询问如何处置舞女具喜善?张原道:“金处士的女弟子还在救治,等伤势基本痊愈、我问完话之后再交由柳大将处置。”
  张原既这么说,柳东溟自不好再说什么,只安排人手盯着金处士女弟子和那舞女具喜善。
  宴席散后,生阳馆的执役领着张原等人去歇息,一个执役突然在张原身边说了一句:“大人,明日将至黄海道,请一定小心一些。”
  张原回头看时,那执役已经退到一边,灯烛昏暗,也看不清面目,馆中耳目众多,也不好再问,忽然想起少女小贞和具喜善,她们或许会有更真切的消息,便踅到两个朝鲜少女的房间,那房间就在他住处的隔壁——
  阮大铖冷眼看到张原进了那两个朝鲜少女的房间,不禁嘴角噙笑,心想:“张介子表面装着柳下惠一般,上回禹参判送来女乐侍寝都拒绝,这几日却与一个哑女、一个舞女如胶似漆,状元公之风流趣味人所及啊。”摇了摇头,自进房歇息了。
  油灯下,少女小贞在编织一个绒线缠背牌,具喜善靠坐在床边,见到张原进来,二女赶紧起身行礼。
  张原问:“具姑娘身子好些了?”
  具喜善立在床边,躬身答道:“多谢大人关心,奴婢身子好多了。”
  少女小贞微微而笑,向张原躬一躬身,坐着继续低头编织手中的缠背牌,这少女虽然口不能言,但举止气度有一种寻常女子难有的优雅雍容,张原瞄了两眼她手中正在编织的缠背牌,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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